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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点菜,“我要吃鱼香藕夹。清蒸鲫鱼。阳澄湖的大闸蟹…”他说:“你慢些。”半夏听到沙沙声,显然是在用笔记录。过了一会儿他让她继续念,她又加了好几道菜,他突然插声:“你不是要减肥吗?怎么胃口这么大!”他明知故问,她笑容灿烂,“有大师下厨,当然要抓住好机会。再说,吃不完剩下也没关系,反正每样我都想尝一尝。”半夏下了飞机,马不停蹄地回医院销假,忙到傍晚才有机会喘口气。

她开车回家,打开门就听到锅碗瓢盆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她放下包走过去,谭谏严果然在厨房。他围了她平时围的围裙,站在油锅前,抽油烟机嗡嗡地响着。

他转头对着她勾唇一笑,“怎么比我预计的早了点儿?菜还没好,你需要等一下。”她“嗯”了一声,靠在门边欣赏他的每一个动作。男人下厨的姿势都很耐看,也许是那份心意让人感动。她看着,心底流过汩汩暖意。

许久,菜都起锅了,谭谏严端着盘子出来,笑着说:“你不会是看我看傻了吧?”她回答:“我发现你越来越帅了,怎么办?看得我脸红心跳。”他放下盘子,突然蹿到了她的跟前。她一惊,他的脑袋已经搁在她的心口上。她低头只看到他黝黑的头发,圆滚滚的脑袋在胸前耸动。

“你干什么?”她愕然问他。

谭谏严偏着头在她胸前蹭来蹭去的。她本来没有心跳加速,可他突然凑得这么近,她脸皮薄,心跳一下子加速。

谭谏严略为满意,大掌环上她的腰,直起身子看着她,目光深幽。

“孔半夏,鉴定完毕。对于本人对你造成的影响,非常满意。”呵,他还满意了?她被他逗得哭笑不得。

他好一会儿才放开她,端起摆了几盘菜的托盘,两手稳稳地端着托盘,腰上还系着围裙。回头见她还站在原地,他的眉峰微微一拧,“怎么回去一趟变得傻乎乎的了?阳台上赏月去呀!”她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我可不要和腰上系了围裙的男人一起赏月,太没有美感了!”他横眉竖目,“不和我赏月和谁赏月?笑什么笑?就知道傻笑。”随即他怒瞪她,“还不来帮我解了?”她笑了,走过去,环过他的腰替他解下围裙。他身上香水的香味早已经惨遭油烟荼毒,要香不香,要臭不臭,反正没有了那种纤尘不染的气质。

这是一个满身油烟。居家过日子的男人。

她深深嗅了两下。他的脸逐渐变成黑色,“小姐,不会和你吃顿饭还要让我斋戒沐浴吧?”那自然是不用的,她嘿嘿地笑,笑容讪讪的。她随着他爬上阳台。阳台上摆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的花瓶里插着鲜艳的菊花,盘子里的几只大闸蟹肥肥的,可不正是“菊黄蟹肥”吗?

两人剥着蟹壳,品着顶级的法国葡萄酒,上一刻酒杯里冰块撞击杯沿的声音还没有断,这一刻他已经开始制造暧昧的气氛。

他亲她仿佛是上了瘾的,她唇间仿若有叫他着迷的毒素,他的唇齿和她的腻在一起,竟然是怎么样也不满足。

他的手也不停歇,在她的身上掀起阵阵波澜。

她凭空一个机灵,他的手已经明目张胆。攻城略地地从她的衣下探了进去。

她推了推,没推开,然后就瘫倒在他的身上。

她的脚尖像是踩在云端上,心里像是有只猫,猫爪子在撩拨着她的心脏。她恍惚间听着他近在耳边的呼吸,也同她一样急促,她心满意足。

过了好一会儿,“流氓!”她骂他。他也不否认,还笑嘻嘻的,嘴角的笑富有怎样的魅力!

他低低沉沉地问她:“这么久没见我,有没有想我?我可好想你…想得很。”那句“想得很”是他含着她耳廓说的,温热的濡湿一下子烫得她颤抖了。

他低哑魅惑的嗓音奇异地勾紧她心底的一根弦,绷直着。

十六的月亮真的比十五的要圆,只可惜这样明媚的月光下,美其名曰赏月的两个人却都没有了多少心思。人间情侣,都是小别胜新婚。

第二天中午半夏才幽幽醒转,然后猛然想起下午还要到医学院上课。她坐起来,狠狠咒了一声:“男人祸水!”可当她低头想起昨夜,到底有一些甜蜜在心间。

她在下课后又跟着几个学生一边讨论实验进度,一边走向办公室。

这个时候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她起初没有听到,还是身边的一个学生笑嘻嘻地提醒道:“孔老师,您手机响了哦。”她这才恍然察觉,拿出手机接通,对方的声音十分陌生,“是孔小姐?”“是,我是。”“我是谏严的外公。想请你抽出一点时间,和我见上一面。”半夏只觉得头晕目眩,有预感袭上来,或许几年前的历史马上就要重演了。

一旁已经有学生发现她的脸色不对,关切地问她:“老师,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们明天再说这个?”她颔首,学生都离开了她的办公室。她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都不知道自己涔涔地落着冷汗。她和他约好了时间。

半夏调整好自己的姿态,推开厚重的酒店门走进了约定的地点。门打开的一瞬间,她看清楚了这是怎样一间富丽堂皇的殿堂。金灿灿的装潢主色调闪得人眼花缭乱,饰以龙飞凤舞。祥云翻腾,这样的装潢一点儿不显俗气反而高贵盎然,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半夏想着,莫不是这样的经历她还要遭遇第二次?她垂下眸子,眼波幽暗。

谭墨也在,西装笔挺,招呼道:“孔小姐。”哈,他也来了,看来她要面对的不止一个人,而是一个家庭。

半夏终于抬起目光,也笑道:“不知谭老先生找我什么事?”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茶具。茶具晶莹剔透,光泽度相当好。她跟着谭谏严有些日子了,吃喝享受学得精湛,自然知道这几个杯碗市价决不会低于万元。

这酒店她亦没有来过,她知道,这就是谭家的排场。

谭谏严的外公轻咳了一声,低声对谭墨说:“阿墨,你先出去吧。”谭墨站起来,不忘对半夏礼貌地一笑,才迈步出去。

偌大的包厢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半夏等着他的话,等着那些她几乎可以料想到大致意思的话。

“孔小姐年轻有为,听说这么年轻已经是主任医师了。谏严那孩子的眼光向来不错,我对孔小姐本来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这样的话自然还有下文,他多么客气,句句都在夸奖她,最后还不是要叫她难堪?!

如果真对她满意断不会这样直接撇开谭谏严联系她!她的一颗心早沉到谷底,态度却极力地镇定自若。

“这几年外商涌入,远光的效益并不算好。国内医药企业转型是大趋势,远光也在找强劲的合伙人。孔小姐在远光工作,一定知道远光内部竞争很激烈。这一次的融资合作案相当重要,两方企业都需要一个更可靠的保障。我让谏严来负责,是因为他是我唯一还没有结婚的孙子,这样大的权力不能落到其他股东手里,不然…”不然就要一起在远光的决策层中退居二线?!

半夏突然有些想不通,既然一个个最后都看不上她,何必一开始要来招惹她?

她有一点儿累,疲于应付这样的对话。

告辞出来,半夏选择开车回自己家。家里有一阵子没住人了,桌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墙上挂着的画是一幅温馨的喜鹊图案,色彩很艳丽,和整间房子的装修风格不太相符,可是她很喜欢。“喜鹊报喜”,她已经买了它好几年了,是希望生活中有一点儿意外的惊喜。可是剧本总是没有改变,她又落到相同的境地。她甚至都可以想到后续情节的发展,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可以模拟出大概的构架。谭谏严的坚持与否不在范围之列,就是他能坚持下来,她怕她自己也坚持不下来。

她走进卧室倒在自己的大床上。躺在柔软的席梦思上,她的眼睛很快闭起来。她仿佛听到谭谏严对她的质问声。她在心底说:“不是我对你没信心,是敌人太强大了!”被子抚触着她的脸,有一股淡淡的幽香环绕着,是她闻惯了的香水味。她本来还担心她会睡不着的,可只不过是过了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孔半夏迷糊中在床上摸了摸。等她摸到,电话已经挂了。她正要放下,手机却又闹腾地开始响。她眯起眼来看来电显示,是谭谏严。

她接通电话,细声“喂”了一句。

“你在哪里?”他劈头盖脸就问。

第七章乍暖还寒4

第七章乍暖还寒4

孔半夏瞅了眼四周,幽暗的房间隐约可见家具摆设。她依旧轻声地说:“在我家。”他语气里隐约有些愤怒,“你回家怎么不先通知我?”她眼眉跳了跳,“何必呢?”“孔半夏,你说什么?”他声音沉下来,想必脸也沉下来了。

“我说何必呢。你外公今天找过我,我哪里还用得着回你那里去?”她声音平静。

她的平静叫他陡生出一股怒意,终于怒不可遏,“他找你是他的事,你回不回来是我们俩的事,你倒是真会混为一谈!”不是她要混为一谈,是本来就密不可分啊。她低声,说得有气无力:“你很清楚的,我们最后也不过是分手。”“我不清楚。”啪的一声,电话被他挂断了。哈,这个男人也是很有脾气的,还不小呢。他以前不发怒,是真的对她好吧。

她躺在床上,试图闭上眼睡觉,可是闭上眼睛脑袋却很清醒。她怎么睡得着?怎么还能睡得着!

后半夜,她家的门突然被人拍得震天响。

她从床上坐起来,开了灯走到门口。她打开门,果然是谭谏严站在门外面。他眼角眉梢都含着怒,衬衣微皱,浑身一股子酒气,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

“孔半夏,你给我说清楚。”她还有什么地方说得不清楚?

谭谏严站在门口,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的脸,眼神像是要吃人。

她垂着眉,用微弱的声音说:“这么晚,你不要吵到邻居。”他狭长的眸子里出现一缕笑,那一缕笑叫人看得心惊。“孔半夏,你对谁都仁慈,你怎么就不对我好一点儿?我是你的男朋友,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就不肯给我一点儿机会?”他醉了酒的眼神骇人,如果他是豹子,肯定已经扑上来撕裂她。她看着他不说话,默默地。其实沉默并不代表冷漠。可是谭谏严看在眼里,这只让他眉峰皱得更紧,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他真恨这个女人厚此薄彼。是了,他喝醉了,喝得越醉就越恨,最后抵不过心里的暴怒。他谭谏严什么时候做过这样没有风度的事?也只有她会这样逼他!

他唇畔浮出一丝冷笑,“你以前不是很坚强吗?为什么换成我你就当上了缩头乌龟?孔半夏,我真不甘心!”孔半夏只觉得脑袋里放出一道白光,她不知道原来谭谏严还知道那些往事!她怔怔的,一时没有了反应,突然脑袋里蹦出一个念头,让她觉得害怕。

她冷冷地对上了他的眼睛,看着他问:“从认识我的那天起你就什么都知道了吧?”“略知一二!”好!好!她在心底叫出来。那是恼羞成怒,仿佛以为自己明明穿好了衣服,其实整个人却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被他品评着,而她还蒙在鼓里。她觉得天地都在摇晃了,不禁怒从中来,“你回去吧!”她颤巍巍地指着门外。她很少有怒气冲天的时候。

和他交往太可怕,原本以为想得周到。瞒天过海,而他分明是从里到外都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把她的那点儿秘密看得透彻,外表还装得滴水不漏。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她找不出形容词形容!

谭谏严看到眼前的女人也突然变成一脸怒意,手居然恶狠狠地指向门外。这个女人当真是翻脸无情,对他没有一丝眷恋吗?

他不懂,只觉得心底某个地方细细地抽痛着,像是肉一点点地被人掐起来,狠狠蹂躏。他垂眼,知道这样的局面再多说只会造成负面影响。他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略微平静下来。

“我不会放弃。你听好了,你也别想放弃!”他走之前甩下这么一句话,信誓旦旦。

孔半夏缄默不语。楼道已经空了,她还怔怔地盯着门口没有收回目光。他不放弃?他不放弃什么?他是不会知道敌人的可怕的。她收回目光,关上门。

这是她的房子。她花钱置办的,是她的窝。房子装修简约,虽不富丽堂皇,却也干净整齐,让人愿意流连。她不是输不起,她如今已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女孩。只是,活了这把年纪,谁不晓得自保?又不是那个一无所有却愿意为爱投入一切的傻兮兮的丫头。她不是没有其他的选择,她也要衡量得失才行。

她没有那么勇敢,她的爱也没有那么无私,她总要为自己想一想。她还能回头的时候为什么不回头?她也会害怕,害怕受到伤害,害怕以后回不了头!

风险和利益,总会有个系数比。这一次的风险太高,猛一遇到,她只想到要规避。

孔半夏躲人很有一招。和男人分手,她经历了,颇有点儿得心应手。最近她申请的基金项目已经到了验收阶段,自然忙碌,整理实验结果,邀请有关专家鉴定,请客吃饭,想忙里偷闲都不成。

她把谭谏严的手机号拉进了黑名单,所以原来的手机仍然用着。谭谏严起初来过医院两三次,她都避而不见。他也不是悠闲的人,自然慢慢就来得少了。对于这样的结果她看似很满意,可是心里,也有寂寥。

这天,她陪同基金组的几个专家一起去市中心的饭店吃饭。她早订好了包厢,由服务员领着他们一行人上到三楼。她正坐在包厢内点菜,为首的张主任笑呵呵地接了一个电话:“小谭啊…我在外面吃饭…是那个项目…呵呵,正在缘华吃饭…什么?你也在这儿?那好,那好,我们在三楼的兰海厅。”孔半夏凝神一听,心里就是一动。

这是什么情况?从张主任嘴里蹦出的“小谭”两个字,让她有一种黑压压乌云罩顶的感觉。主任说的小谭不会就是谭谏严吧?他就那么无孔不入?

她稳住纷乱的思绪,低头翻看着菜单,脑海里思索着一会儿的场面该要如何应对。

她点了几个菜。不一会儿包厢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服务员走过去开了门。她稍稍坐直了一点儿,轻笑着对身边的服务员说:“先上这些菜,再上瓶这个酒。”服务员笑着出去。孔半夏才抬起头就看见谭谏严已经走了进来。不等她去招呼,已经有人抢先说:“谏严哪,你怎么也来了?”“呵呵,我刚好在楼上的包厢吃饭,给张主任打电话才知道你们都在这儿。”他说话时黑幽幽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半夏。孔半夏自然是看到了,只是看到了也装没看到,仍然落落大方地客气招呼:“谭先生也来了?不如就留在这里坐坐。”她这么说是因为料定了他楼上还有饭局,怎可能当真就座。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谭谏严四平八稳地坐下来,位置就在她正对面,还是那位张主任热情招呼他坐过去的。

半夏垂着眉,就不明白这些领导怎么就这么待见他呢!

谭谏严坐好后,看了孔半夏一眼,见她半垂着头似在想心思的模样,唇角不禁稍稍勾了起来。他收回目光,一门心思与身旁的专家们客套,“我那个项目,还得劳烦您老替我跑跑。”“哪里哪里,你这次申请的项目算是国内首创,我们几个早商议过了,觉得应该大力栽培,不用跑也能通过的…”另一个老专家也看过那项目的申请书,于是也附和进来。大伙都夸奖着,就差把他捧到天上去了。

孔半夏在一边咬牙听着,只觉得话题怎么渐渐就被扯远了,有违她请客的初衷,她这顿饭可不是为谭谏严的事情请的!

她抬起头来,也笑嘻嘻地看向那位张主任,说:“张主任,您瞧我这项目可以功成身退了吧?”那主任抬起头来回应她:“不错不错,你们这一代年轻人都成就惊人。”半夏听了喜不自胜,牙也不咬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在座这些人都是她的重要关系人,对他们可马虎不得。这一次项目结束了,明年马上又要申请,半夏对这些人每回都是格外殷勤。

菜陆续上来,她示意服务员替每个人斟上酒。她是主人,自然先端起酒杯,敬向在座诸位,“领导们百忙中还要抽出时间,真是过意不去,我就先干为敬了!”酒桌上最忌讳不干脆。她一杯酒下肚,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那可是一滴不剩。

大家喝完了,她又扬起笑容,笑嘻嘻地再敬了几位大领导。众人只差拍手叫好了,“想不到孔小姐能力强,酒量也厉害。好,好,就该这样。”她脸颊微红,坐下来才觉得脑袋有点晕,但仍旧笑容灿烂。那一脸的笑,谁看了不觉得喜欢?这样的女子够豪爽,在座的这些北方男人都是顶欣赏这样的人的。

半夏的笑眼无意间对上谭谏严深邃的眼睛,她一怔,看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她暗暗有点儿恼,冷冷地转开了视线,可谭谏严的声音还是飘进她耳朵里:“张主任,您上回可是没有喝过我,这一次孔小姐请客,咱们放开了再拼一拼如何?”别看这些学问做得顶级好的老专家平日里都很严肃,但到了饭桌上谁不是只酒虫?此时有人说这话,自然所有的酒兴都被挑了起来。

于是半夏反而被晾在一旁,看着一桌子人敬来敬去,多是谭谏严起敬,那些人应接不暇。

偶尔也有人还会想到她的,酒杯伸到她的面前,要敬她,她也笑着回应。酒气更甚,她的头开始有些迷糊,迷迷糊糊中却发现那人也被拉入了谭谏严的战圈。

她迷糊中想:这男人是在帮自己挡酒吗?她出神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不一会儿,谭谏严的手机响了起来,手机里隐约传出声音:“你这趟厕所也太久了吧?快来快来,今天我过生日,怎么也不可以这样不给面子放我鸽子!”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娇娇软软的。她一怔,电话里的女人是不是就是他的结婚对象呢?

这么一想,她方才的蒙眬又清醒了几分,内心的涟漪也平静下来。

并没有什么好沉醉的,就算他不愿意,他家庭的力量也早晚会让他投降,不是吗?这些日子她离开他,也不觉得生活当真就少了什么,她胸口微涩地想。只是那一点儿涩,难道就不是少了的?如果有他,她胸口涨满的应该是一缕一缕的甜。

她一出神,谭谏严说了什么她并没听到。等她回神,谭谏严正要告辞离去。

“去吧去吧,原来是有朋友过生日,怎么不早一点儿说?早说我们也不会拉着你,做了不知情识趣的人。”这话说得颇暧昧,他亦暧昧地笑一笑。他走了,剩下的人差不多也都喝高了,于是吃饭变成了单纯的吃饭,倒也其乐融融。

半夏心里不是不感激谭谏严。她酒量不好,以前赴宴回去总是要死不活的,要吐不吐,所以这一回他挡在她的身前,解了她的围。她嗟叹一声,这样的举动哪个女人能无动于衷呢?

等到结账走人,半夏分别叫了车送专家们回去,自己站在饭店外的大树底下醒酒,任晚风拂过面颊。她一面等着车,一面出神地凝视城市的霓虹夜色。她已经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十多年。她来的时候除了爱一穷二白,现在十多年过去,却是除了爱她什么都心满意足。

饭店的玻璃门开合后,几个人出来,其中一个女子叫了声:“谏严,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声音依旧软软的,煞是动听。

孔半夏听到了,却没有回头,只烦恼此时的出租车不好叫。

谭谏严笑着,笑声里透出魅惑,“男人哪有劳烦女士送的?你们先回去,我自己打车。”听着脚步声朝自己这边来了,半夏隐隐有一点儿急切,好在这时终于有一辆空车停在她面前。她喜极,拉开车门正要上去,就听到身后传来谭谏严微冷的声音。

“我喝醉了,你就不送我一程?”她心头一怔,只得讪讪地转回头,用他刚才的话回激他:“一个男士劳烦女人送,怕不太好,会影响你的形象吧。”谭谏严的目光停在她的身上,凝神两秒钟,目光从她的襟口跃到她的脸颊上,“我在你面前还要什么形象?再说现在车不好打,我有点儿不舒服,你送我回去…要不,你把车让给我,你再等一辆。”他的脸色确实显得青白,一句话说完,语气似微微轻叹,眼神暗沉地看着她。

半夏打量着他的神色,终于还是动容,他酒量好,如若不是替她挡酒,也不至于醉成这样。她颔首,就见谭谏严朝她这边走来。她急忙走到副驾驶门边坐进去,谭谏严拉开车门的手一顿。过了一会儿,半夏才听到后面的开门关门声。

她向司机报了他家的地址。车开动了,后座静悄悄,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用眼角的余光从后视镜里瞄过去,就看见谭谏严歪斜地倒在坐椅里,闭着眼,面露倦怠。

车里很静,司机突然打开广播,吓了她一跳。她把视线转向窗外,好像是看着车窗外闪过的建筑,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进眼里。

过了一会儿,车停在谭谏严的公寓外头。孔半夏转头要和他道别,却见那人头靠在车窗上,显然是睡着了。

她连叫了几遍也不见他有反应,车厢里有很重的酒气。这时,司机说:“小姐,我看他是醉了,自己也不能上去,你认识他就把他扶回去吧。”她沉默了片刻,从包里取出钱付了账,下了车走到后座拉开了后车厢的门。门一开,谭谏严的身体顺着往外开的门朝下一溜,他这才终于有了反应,模糊问了她一句:“到了?”她“嗯”了一声。谭谏严略略坐起来,任由她伸手扶他下车。车开走了,她扶他上楼,他也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搀扶。半夏有些吃力,可他怏怏的神色和发青的脸,还是让她有一点儿心疼。这个男人,怎么不声不响地把自己当酒桶?逞什么英雄呢?她明明都要跟他划清界限了呀,何必还这样护着她!

她扶着他,垂眼,视线落在电梯门上。终于,“叮”的一声,电梯门弹开来,他移动了下脚步,她也赶紧配合着他走出去。站在屋门口,她在他口袋里翻找钥匙,许久,才终于把门打开,扶他进去。

一进门谭谏严就倒在了沙发上。半夏到厨房里倒水,听到客厅里有响动。她急急地端着水走出去,一股浓重的异味扑鼻而来,只见谭谏严瘫在那里,脚下吐了好大一摊白白黄黄的东西。

她忙走过去把水递到他的唇边,他张开嘴。她又稍稍斜了杯子,水徐徐滑进他的嘴里。

她看差不多了才把水杯拿开。她又把他扶起来,支撑着他一步步往房间里挪。

她不是没有照顾过喝醉酒的人,可是像他这么合作安静的,还是第一回见到。她不禁有些动容,这个男人醉了也知道要跟她合作吗?

让他在床上躺好,盖上被子,她已热出了一头的汗。谭谏严比她高许多,就是他再合作,她依然费了不少力气。

半夏走出卧室,看着客厅里谭谏严方才制造的那一团污物,她没有走,而是去厨房里找了扫帚,默默地清理现场。

等到她都忙完,喷上了空气清新剂,都不知道是几点了。

半夏把钥匙放在茶几上,关门离开。她回到家,澡也没洗,倒头就睡下了。在她合上眼的那一瞬,眼前全是谭谏严的身影。

她心底在挣扎着,她该想他吗?不,她不要重温旧梦。

她的这一番挣扎还未完,却已经睡熟。

谭谏严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阳光明媚。他看了眼周围的环境,是在他自己家里,然后隐约想起孔半夏把他送回家的情景。他薄唇勾起来,可是只一会儿,他身上的味道就让他难以忍受地皱了眉。那个女人太吝啬了,也不肯替他换上睡衣再走!

他起身洗澡,刮胡子。他走出房间,客厅是孔半夏收拾过后的整洁干净,他的眼光微微一闪,有一点儿暖意。她是一个好女人,温柔,容易心软,她有那么多的好,可是偏偏不爱他!

他心里竟然有一点儿悲哀。他告诉自己,爱情需要耐心,比长时间复杂的手术需要更多几倍的耐心,终有一天,他会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

谭谏严刚走进办公室就接到谭老爷子的电话,许久没有回家的他受到老爷子的点名召见。下了班,他开车回到谭家,老爷子已经坐在饭桌前等他了。

想不到是二人世界!他在心底嘘了一声,唇畔微讥,潇洒自如地坐到饭桌前,自然有佣人帮他盛好饭。

他把脱去的外衣交给佣人,挽了挽衬衫的袖口,抬起含笑的双眸看向桌子另外一端的长辈。

“医院里有手术,所以来晚了。”“你和苏小姐进展得怎么样了?”谭谏严的外公开口询问,声音苍劲有力,略略带着威严和冷淡。

“没什么进展。”他浅笑,眸子里的笑意不减,不甚在意的口气让老人蹙眉。

“和陆家合作,其实就是钱生钱,生意人都会打这把算盘。这样的道理你怎么不懂?”他唇边还是有一丝若有似无。玩世不恭的笑,他怎么会不懂?

“你以前和胡岚在一起不是拿了不少好处吗?如果没有她,医院也不会是你的。为什么这次就这么犹犹豫豫的?是不是觉得分给你的好处还不够?你有什么不满可以跟外公说出来,外公从小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孩子。”他垂着头,仿佛凝神细听老人语重心长的教导,眼色变了变,冷漠瞬间代替了笑意。

谭家的大厅富丽堂皇,高悬的水晶灯光芒四射,人的脸在映照之下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金,金灿灿,但是冷漠又无情。

他在心底轻笑,利益。婚姻。爱情,这三者之间怎么就有这样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人愁苦!老头子后来说了许多,最后连他死了的母亲都抬出来,临走时还不忘交给他一个档案袋。

“是什么?”他敏锐地问。

“那位孔小姐的资料。”老人仿佛胜算在握。他斜一眼那沓档案,幽幽地笑了笑,“您花了不少工夫,怕是找人跟踪她许久了。可惜,没有这个必要。”他轻轻一抛,把档案袋啪的一声抛在桌子上,没有再看一眼,甩袖离去。

孔半夏是什么样的人,他已经很清楚了。正是因为清楚,才会感到不可名状的悲怆!

这天苏韵宸来医院找谭谏严,恰巧被孔半夏碰到。半夏站在楼道口略略扫了他们一眼,当时苏韵宸正站在谭谏严的身边,神态亲昵地说着话,两人男才女貌,也算是一对璧人。

孔半夏垂眸,要从他身边走过去,谭谏严却张口叫住她。他的眼光在她身上一瞟,瞥见她冷冷的神色,便毫不犹豫地张口把她拦了下来。

她想要平静的生活,他便偏不叫她如意!仗着美人在侧,他总是想要刺激她一下。

谭谏严停下的脚步令苏韵宸也跟着停下来,她看了眼谭谏严的表情,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打量面前的女人。

孔半夏穿着白大褂,下身是麻质长裤,小腿细瘦,头发随意散落着,看似温柔,可眼底深处的神态是冷淡的。

这样的表情谁还看不出门道?苏韵宸收回视线,听到谭谏严和她打招呼。

孔半夏没有想到谭谏严有美女做陪还会突然袭击,和她来这么一招。她心下恼怒,面子上却佯装欢笑回应他:“你们要出去?”谭谏严回答她:“去吃饭,你吃了没有?没有吃可以和我们一起。”一起吃饭未免难度太高,他一句话出口,身旁的两个女人都这样想。

孔半夏暗道一声无聊,他和美女出去吃饭叫上她做什么?她感觉到他身旁美女投来的视线,已经浑身不自在。

她怎么会不知道谭谏严这样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她一笑,真诚愉悦地恭维道:“你身旁的小姐这样漂亮,明明是有美女作陪,还拉我做什么灯泡啊?呵呵,你们吃好喝好,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见她转身离去,谭谏严微眯眼,也没有阻拦她,携苏韵宸从另一侧走出医院。

孔半夏嘴甜,很讨院里各位领导的夫人喜欢。她们听说她和男朋友分手了,这一阵子给她介绍对象的人接连不断。

“小孔,这位江先生绝对是极品。自己经营公司,前一阵子还在我们医院里挂了职,最近工作忙辞了医院里的工作。他家里条件也好,人长得那叫一个帅,连师母看了也心动的。”半夏越听越不对劲,只觉得她形容的这个人她很熟悉。她嘴角含笑问道:“师母,这人叫什么?”贾夫人呵呵地笑起来,以为半夏终于对她介绍的对象起了兴趣。她介绍这一遭也不容易,阿远可是亲自找上她,请她牵线的。她一口答应下来,人老了就特别爱看人家都成双成对的。

贾夫人笑答:“江远。”呵,还真的是他,半夏呵呵直笑,“师母,我认识他许久了,要发生什么早就发生了。”这还真是歪打正着,师母怎么会把他们两个介绍到一块儿?不知道江远知道了会怎么想!

半夏失笑,就听到师母说:“不妨事,不妨事,没准儿以前没看清楚呢。也就是年轻人在一起吃一顿便饭嘛,你不要急着推辞!阿远他妈也是急得跳墙,才四处托人给自己儿子介绍对象。我看她也是真的着急,现在不是正流行什么断背吗?她就差怀疑自己儿子也是了。”半夏一听差点儿笑岔了气,敢情江远同志在旁人眼里还有这种性取向危机。

师母又说:“阿远的母亲和我是老朋友,我把你的条件一说她就同意了。我跟你说,江家可不是寻常人家,是万里挑一的好对象,你要好好把握,错过了多可惜。”和江远一起吃饭半夏确实无所谓,而且师母的面子也不能驳,她笑嘻嘻地谢过师母,事情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贾夫人一走她不忘打电话给江远,笑容满面,“江总,不得了了,你相亲都相到我这里来了!”她一副欷歔的口吻。江远正在办公室里办公,接到她的电话,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他嘴角轻扬,笑着把事情往自己母亲身上一推,说:“我妈年纪大了,喜欢折腾这些,你不要介意。”半夏笑呵呵地说:“我当然不介意,有帅哥请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江远闻声唇角也溢出笑,从心底涌起一抹愉悦,“那明天晚上见。”第二天,孔半夏走进餐厅时,江远已经坐在位置上了。她把包一放,嘴角咧开,“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江远抬起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接着听她又说:“江先生看上去一表人才,为什么快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她一副以往相亲时的样子。江远意会,笑开来,很是配合地回答:“从前忙着工作,错过了机会。”一来二去,两人都神色轻快,看在外人眼里,倒真是一对男才女貌,其乐融融的景象。

偏巧这一幕也落入谭谏严的眼中。他请客户来此吃饭,孔半夏一走进来他就看到了,随后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他们那一桌。

她还真是迫不及待,才和他分手就和别的男人约会!谭谏严心里不是滋味。终于席散了,他撇开秘书朝他们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