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走到兰卿晓的牢房前,那暗影才止步。

风帽里是一张冷峻的雪颜,眼里摇曳的水光与浓烈的忧虑出卖了他的心思。

他打开铁索,轻手轻脚地进去,俯视木板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儿,眼里的暗色渐渐深浓。

燕南铮坐在床边,伸手摸她的额头、脸颊,还好,不烫。不过,她必定觉得冷。

他解下披风,盖在她身上,静静地凝视她片刻,尔后掌心轻按她的后背心,将内力灌注到她体内,这样她就不觉得冷了。

过了半晌,兰卿晓觉得温暖如春,暖洋洋的很舒服,舒展四肢,翻了个身,正面朝着他。

看着她苍白、没有光泽的柔腮,他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摩挲,细滑柔嫩的触感让他的心剧烈地颤起来,他猛地缩手。

好在她没有惊醒,睡得沉。

就这么看着她春日海棠般的睡颜,看着看着,移不开视线,好似永远也看不够。

燕南铮忍不住又伸手,握着她凉凉的小手,将温暖渡给她。

她依然睡得香,他久久地握着她的手,好似贪恋她的柔软,好似这样握着就能自欺欺人,依然和以往一样,心心相印,灵魂交融。

他的唇角滑出一丝自嘲的轻笑,灼热的桃花眸渐渐恢复了冷寂淡然。

夜里深凉,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不想惊醒她。

天蒙蒙亮的时候,双腿、双臂麻了,他稍微一动便麻得厉害,他抽了一口冷气,却惊动了她。

兰卿晓侧过身来,精致的五官忽然皱起来,似哭未哭,伤心欲绝。

燕南铮有点紧张,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想立即离去,又想看看她究竟怎么了。

“混蛋…坏人…”她轻声呢喃。

“殿下,你为什么杀奴婢…”

“你的心为什么这么狠?”

她悲伤地蹙眉,嘟囔了几句,又安静下来,睡沉了。

他松了一口气,笑自己方才如临大敌一般。看来他之前对她做的那件事,让她耿耿于怀。

是的,他是坏蛋。

天亮了,燕南铮无声无息地离去。

过了半个时辰,兰卿晓苏醒的时候有点懵,这是哪里?

哦,对了,是地牢。

可是,她好像梦到燕王了。怎么又梦见他了呢?

离谱的是,她梦到他摸她的脸、握她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她激烈地摇头,恶狠狠地警告自己:不要再对燕王抱有任何幻想!

狱卒送来早饭,是一碗稀粥和两个馒头。兰卿晓着实饿了,不嫌弃这稀粥的味道有点古怪、这馒头硬邦邦的,统统吃下去,好好活着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此时的宁寿宫,八贤王正悲愤地讨伐凶残的凶手,刘太后极力安抚,不过没什么用。

“八贤王,稍后燕王来了,可问问他查得如何。”刘太后薄施粉黛的面上也弥漫着悲伤,“瑶华这孩子被人害死,哀家也很难过。八贤王节哀。”

“太后娘娘为什么让九弟查办这桩命案?”八贤王问道。

第1卷:正文 第157章:暴怒

凌疏影站在一旁,静静不语,知道太后娘娘为什么让燕王查办瑶华郡主一案。

一来刘大将军会感情用事,不是最适当的主审;二来太后娘娘也觉得她也不适合,会从中作梗;三来瑶华郡主是宗室子弟,是八贤王的掌上明珠,而八贤王是辅佐先帝的重臣,在宗室里很有名望,因此瑶华郡主与别的郡主不可同日而语,不宜交给刑部查办;四来燕王是大理寺卿,又是宗室亲王,地位超然,是最适合的人选。

八贤王是先帝的兄弟,排行第八,自先帝驾崩、刘太后临朝摄政以来,就请辞不再参与朝政,赋闲在府,侍弄花草,闲谈风月,好不逍遥自在。

不过,他的威望未曾因此而消失。

这十几年来,他浸淫在锦绣富贵里,锦衣玉食,根本不显老,看着只有三十来岁。那张雅白的脸庞冷峻如白玉,那双眼眸似鹰眼,蓄满了精锐之气,那挺拔颀长的身形好似潜藏着神秘的力量。

八贤王浓眉的尾部微扬,等着刘太后的回答。

刘太后温和道:“燕王是宗室亲王,又是大理寺卿,是最适合查办瑶华一案的人选。八贤王稍安勿躁,不如先看看燕王如何说,再做决定也不迟。”

“他为什么还不来?”他恼怒地问。

“哀家刚刚派人去请…相信很快就到。八贤王,先坐下喝杯茶。”

他端起茶盏,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杀气腾腾道:“抓到凶手,本王必定将他碎尸万段!”

刘太后顺着他的话头道:“你放心,哀家绝不会放过那凶手,必定判处最重的刑罚。”

八贤王忽然道:“臣听说昨日已经抓到凶手,现今那凶手在哪里?”

“那个疑犯收押在地牢,不过燕王应该还没审讯。燕王行事向来有分寸,定是有把握了才会审讯疑犯。”她从容不迫地说道。

“既然抓到疑犯,为什么还不处死?”他的黑眸冷酷地收缩,戾气翻滚,令人惊骇。

“疑犯毕竟是疑犯,还要审了才能定案。”刘太后头疼不已,这个八贤王太难缠了。

“既然燕王有所顾虑,臣亲自审那个疑犯!”八贤王站起身,大步往外走,根本不理会刘太后的叫唤。

凌疏影见他满身杀气地离去,阴冷地挑眉。

很好,那个贱人很快就会死!

然而,她看见八贤王走到殿外便止步,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燕王。

燕南铮踏上玉阶,与八贤王面对面,四道目光近距离交汇,一冰泉一怒焰,如冰如火,吱吱地响。

怒焰有怒焰的狂烈,冰泉也有冰泉的力量。

“八哥要去哪里?”燕南铮淡漠地问。

“去地牢。”八贤王虎目怒睁,“不如九弟一起去地牢审讯那疑犯。”

“既然来了,就应该向太后娘娘请安,小弟还要向太后娘娘禀奏此案瑶华一案的进展。八哥不想听听吗?”燕南铮清冷道,越过他往大殿走。

八贤王面颊的肌肉抽了抽,不甘心地折返。

凌疏影暗暗咬牙,又被燕王搅黄了!

燕南铮屈身行礼道:“臣拜见太后娘娘。”

刘太后今日的妆扮清素了不少,是为了小辈瑶华郡主之死,总归是死于非命,可以略作表示,“燕王来得正好,哀家与八贤王正好提到你和瑶华的命案。”

八贤王愤怒地质问:“九弟为什么还不审讯疑犯?”

燕南铮淡冷道:“八哥莫急,杀害瑶华的疑犯已经收押,不过昨夜小弟查验了尸首,杀害耀华的凶手未必是宫人。”

“不是宫人,是什么人?凶手究竟是谁?”八贤王狂躁地怒吼。

“八哥稍安勿躁。两日后,小弟一定查清真相,把凶手送到八哥面前。”

“为什么还要等两日?不是抓到疑犯了吗?先杀了那疑犯,再慢慢查!”八贤王暴跳如雷地吼叫。

“八哥爱女心切、丧女之痛,小弟理解,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草菅人命。倘若传扬出去,不仅八哥声名有损,而且在臣民心里的名望将一落千丈。臣民会认定,八哥是个是非不分、滥杀无辜的人。”燕南铮一阵见血的话直戳人心。

一时之间,八贤王无言以对。

的确,若传扬出去,他经营多年的名望就一落千丈。

凌疏影瞧出他动摇了,徐徐道:“八贤王,昨日下官查过瑶华郡主一案,此案人证物证确凿,疑犯极有可能就是凶手。”

忽然想到,太后娘娘要燕王主审此案,是为了给那贱人创造接近燕王的机会?

刘太后幽冷地瞪她一眼,“八贤王,这几个月来燕王断了数桩凶杀案,经验丰富,此次必定可以查清真相,抓到凶手。还望八贤王多等两日。”

八贤王的虎目迸出寒厉的杀气,“不行!先把那个疑犯碎尸万段,才能解臣心头之恨!”

燕南铮眼神沉寒,语声冷厉,“在八哥眼里,律法形同虚设吗?你的女儿枉死要杀人,别人枉死怎么办?你把脖子伸出来让人砍吗?性命不是儿戏,律法面前谁也不能造次!”

八贤王狠戾道:“你跟本王谈律法?你算哪根葱?”

“八贤王,武圣拟定的律法,在你眼里如同废物吗?你也是武圣的子孙,你眼里还有武圣吗?”刘太后突然喝道,语气十分凌厉。

“别拿武圣来压臣,臣失去了最疼爱的女儿,臣就是要那凶手血债血偿!”八贤王怒不可揭地挥起广袂,杀气如万马奔腾。

“在此案尚未查清之前,若地牢的疑犯有何不测,小弟会把这笔账算在八哥头上!”燕南铮的眼里暗澜激涌,针锋相对地说道“届时,举国臣民皆知八哥为爱女报仇,残杀无辜,触犯国法。”

“你!”八贤王厉目瞪着他,似有怒火喷出。

刘太后隔岸观火,心里冷笑,这两虎相争的好戏可真精彩。

燕王坚持暂时不杀那疑犯,看来对那个卿卿不一般。

刘岚彻走进大殿,看见这情形就明白了,“八贤王,燕王,先喝口茶吧。”

刘太后给他打眼色,要他不要多管闲事。

燕南铮不想浪费光阴,率先移开目光,“太后娘娘,臣有个不情之请。”

她客气道:“请说。”

八贤王脸庞布满了寒戾之气,好似这里的人都欠他几百万两。

“此案尚未侦破,瑶华的尸首暂时不能送回八贤王府。恳请太后娘娘下旨。”燕南铮道。

“那怎么行?稍后臣就带我儿回府治丧!”八贤王炸了毛,怒火烧到头顶。

“八贤王,稍安勿躁。燕王这么做必定有原因。”刘太后安抚道。

“八贤王,你把瑶华郡主的尸首抬回去治丧,那还怎么查案?”刘岚彻说起风凉话,“还没抓到真凶,想必瑶华郡主也不会瞑目。查清真相、抓到真凶,才是真的疼爱女儿。莫非八贤王不想瑶华郡主死得瞑目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八贤王火冒三丈地怒喝,脸膛涨得通红。

“我只是实话实说,你不中意听,我也没办法。”刘岚彻冷笑。

“刘岚彻!”刘太后责备道。

“为了尽快查清真相,还望八哥暂且把瑶华的尸首放在宫里。”燕南铮恳切道。

最终,八贤王同意了,怒目喷出烈焰,“九弟,后日此时,本王要看到真凶!”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离去,好似要在地上踩出几个窟窿。

刘太后慎重地问:“燕王,给你两日侦破此案,可有把握?”

燕南铮打揖道:“臣自当竭尽全力。”

今日刘岚彻早早地进宫,已经去地牢瞧过卿卿,见她好好的,就放心了。

燕南铮和刘岚彻一起离开宁寿宫,刘岚彻问:“瑶华郡主之死,你有什么发现?”

燕南铮径自前行,好似没听见他的话。

刘岚彻追上去,“喂,你倒是说话啊。你不是很有本事吗?那就为卿卿洗脱冤屈啊。”

燕南铮依然沉默,步履如风。

这一路,他们一人丰神如玉地行走,一人张牙舞爪、叽叽喳喳,真真是天渊之别。

直至存墨阁,刘岚彻依然喋喋不休,气愤地叫:“喂,你哑巴了吗?你别以为不出声我就拿你没办法!”

燕南铮走进书房,鬼见愁冷漠道:“还请大将军不要打扰殿下。”

刘岚彻惊愕不已,指指燕王,又指指自己,气得想杀人,“本将军打扰他?”

“大将军若想卿卿姑娘早些离开地牢,就安静一些。”鬼见愁再次道。

“你一个侍从竟然对本将军无礼…”刘岚彻扎心了,气呼呼地冲进去,“你说,你要怎么查,本将军就牺牲一次,无条件配合你。”

“你先安静两个时辰。”燕南铮淡定地补了一刀。

刘岚彻恼怒地瞪他,竟然无言以对。

卿卿能否尽快地离开地牢,还真要依赖于燕王,刘岚彻痛苦地认知到这一点,只好悻悻地闭嘴。

然而,他安静了两个时辰,燕王依然坐在那儿,老僧入定似的一动不动,没有提审卿卿的意思。

他觉得自己再不出声就会憋死,焦躁地开口:“你到底什么时候提审卿卿?”

“本王几时说过要提审疑犯?”燕南铮安之若素地说道。

“什么?!”刘岚彻暴跳如雷地跳起来,“你再说一遍!”

第1卷:正文 第158章:设局

“你相信卿卿会杀人吗?”燕南铮容颜冷寂。

“卿卿当然不会杀人!”刘岚彻听见他谈及案情,马上被绕进去了。

“你觉得卿卿会因为妒忌瑶华郡主与你的关系而杀害她吗?”

“绝对不会!”刘岚彻语气坚定。

“为什么?”

“因为卿卿对本将军根本没有男女…”他忽然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尤其是在情敌面前,更不能说出实情,于是转变口风,“卿卿不是那样的人。本将军可以担保。”

“你觉得卿卿会因为瑶华郡主的迫害而心存怨恨、起了杀心吗?”燕南铮再次问道,眉睫冷冽。

“当然不会。”

“除了卿卿,最嫉恨瑶华郡主的人是谁?”

“是…”刘岚彻犹豫着没有说出口。

“你觉得瑶华郡主死了,卿卿被处死,最大的得益者是谁?”燕南铮并没有等他回答,好似根本不想知道答案。

“是…”刘岚彻心里已有答案,但就是说不出口。

因为,没有证据,只有推断。

他烦躁道:“你说的本将军都猜得到,可是又能如何?”

燕南铮岿然不动,好似坐在这儿就能操控全局,“你觉得瑶华郡主死于情杀还是仇杀?”

刘岚彻陷入了沉思,倘若瑶华郡主不是因为他而死,那又是什么原因被杀死?

宫人报仇?或者是偶然遇害?

他猜不到,想不到,狂躁地走来走去,“你究竟想到什么,快说啊!本将军快急死了!”

燕南铮冷沉缓道:“瑶华被发现的时候,手里攥着那条染血的丝帕,这是置卿卿于死地的有力物证。除非找到别的人证或物证,否则卿卿必死无疑。”

刘岚彻立即生出一丝希望,“那我们再到案发现场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