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玄稍显尴尬,挥了挥手,后面跟着的两个家仆就把捧着的东西搁在了我的画桌上。

待他们放好了,我便打开来看,的确是两幅绣品,绣的也的确是兰草。

“这两幅绣…如果微眠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宫里流出来的宝贝。”我仔细看着针法和纹路下了判断。

“没错,算是个宝贝,送你了。”夜玄轻描淡写的说着,转身竟想离开了。

“大少爷请留步。”我笑说。

夜玄站定了,背对着我。

“是宝贝没错,可无功不受禄,何故要送我?”

“夏姑娘。”夜玄饶有意味的扭过身:“非要我说明吗?无妨,这两幅算是赔给你的,如何?”

“大少爷,微眠并非小气之人,那晚的事也只当一个玩笑罢了。这两幅兰草我便收下了,多谢您。”我施了礼,收了兰草绣。

夜玄反倒笑了声:“以夏姑娘的身份,不会认不出这兰草根本不是华绣吧?”

我微皱了眉,不知他究竟想说什么。

“我夜玄是言而有信之人。若夏姑娘你不肯收这兰草,我倒还无所谓了。可你明明知道这不是华绣却仍要收,可是认定了夜某是以势压人之人?”

我心下有些气恼,没错,我认得出那兰草根本不是华绣。可那晚我是逞一时之气才打的赌,因为我笃定夜玄根本找不到两幅兰草的,可现在我毕竟在夜园留下了,难道还真的让夜玄下湖去捞箱不成?

夜玄不语,只是直视着我。

“大少爷想要如何?”我咬了咬嘴唇,问着。

“你明知道。”夜玄忽然逼近了,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你明明知道世面上不可能有华绣的兰草。”

“所以呢?”我反问。

“我说过,若是赔不到你的兰草,就会亲自跳下湖从你的衣箱里把兰草绣拿回来。”夜玄忽然笑了,慢条斯理的说着。

我暗自苦笑不得,看来这个大少爷的确是闲得要命:“画了一上午的画倒真是累了,天气这么好,现在到湖边去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是大少爷,若你不方便,自可安排仆人代劳的,微眠并不介意。”

“我介意。”夜玄忽然半眯了眼睛笑了起来,俯下头凑在我耳边轻声说着话,那声音竟带了三分蛊惑的意味:“即是答应了你,又有什么难的。”

没等我反应,他倒迅速的转身离开了,径直出了培庐朝园子走去。

给他台阶他不要下,我也不再多话,只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天气果然不错。

虽是盛夏,可夜园里有树木挡着,虽感受不到太强的海风,却也遮了不少火辣的阳光。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白天的夜园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夜园就是比昨天的要顺眼。尤其是想到夜玄那天晚上趾高气扬的拿钱砸人的态势,再看看现在的夜玄紧凛着的后背,我心里立刻舒服了些。

园中湖面平如铜镜,我稍提了罗裙下了石桥,青草地早干了露水,这会儿踩上去松松软软甚是舒服了。

有几分喜悦,不经意的抬起头,却看见夜玄仍旧寒着个脸站在桥上盯着我。

“大少爷,您是打算从桥上跳下湖中?”我笑问。

夜玄没回答,迟疑片刻总算也了下桥,不紧不慢的朝我走了过来。那两个仆人紧随其后,一脸的紧张。

“你想好了?”

我反问:“非要跳下去的是您,不是我,要我想来做甚?”

“…”夜玄唇边扬起抹微笑,阳光透过树影洒在他脸上,映得他轮廓的印子更是鲜明:“即然如此,好吧。”

说罢,又站近了些,解开了腰带,脱了衣袍就扔在了草地上。天气闷热,他上身并没有穿单襦,竟是裸了上身,只是下身穿了白色的纨裤。

“你!”我气噎于他的举动,迅速的背过身去,只听得他闷声的轻笑。

“难道你还要我穿着衣服游下去吗?”夜玄并没就此罢休,反而站在我身后炫耀似的说着。

我咬了咬牙,猛地转过身,视线尽量保持在他的下巴以上…

“请吧,大少爷。”

“夏姑娘,何必…”夜玄的男仆之一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退下。”夜玄不耐烦的制止了他,又不置可否的扬了扬眉,却快步走到了湖边,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我的视线下意识的追随着他,看着他熟练的姿势,深吸了口气便扎进湖里。

主子下去了,那两个仆人就来了劲,埋怨着我:“夏姑娘,您这又是何苦。”

我气不过:“是你家少爷非要跳下去的,我可拦不住他。”

两个仆人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很是不满的瞪了我几眼。

我便也不多做无谓的解释,只得专注的看着湖面。

少许,夜玄便钻出了水面,也不见他有多累,长发本是绾起的,此刻松开了湿湿的贴在身上。看到我便扬了扬手,示意还没有找到,蛮轻松的表情。

我心里只觉怪怪的,看起来他倒是乐在其中了,那就拭目以待吧。

一次、两次,夜玄第三次浮出水面的时候脸色已经不那么好看了…

“夏姑娘,不如就此作罢。”夜玄的男仆小声问着。

“我没意见,只要大少爷说他找不到就行了。”我无辜的看着他。

那仆人一脸的为难看向湖中:“大少爷素来倔强,恐怕…”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我反问。

仆人不再作声,只是怨怨的又瞪了我一眼。

第四次浮出水面后,夜玄的体力终于消耗得差不多了,朝岸边游了过来,速度很慢。

我走过去蹲了下来,夜玄便趴在岸边的青石沿上大口的喘着气,身子仍旧在水里。

“大少爷,你说找不到就算了。”我故意说着,直视着他。

他不语,左手忽然扬起再用力的拍下水面,溅起的水花湿了我的裙角,也有一些溅在我的脸上。我下意识的轻呼了声遮挡着,本就蹲着不稳的姿势歪了歪,坐在了草地上。

“哈哈…”夜玄忽然笑了起来,眼睛愈发的明亮,手撑起,借着青石沿的力跃出了湖水,站在我的面前,没经过我同意,便拉我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中午我午休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霸王我的筒子们全都尿床啦!!哈哈哈真是个好梦!

第 9 章

我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忙挣开了他的手,有些愠怒:“男女授受不亲,大少爷不该如此。”

夜玄并不意外我的反应,他身后的仆人已赶上来,把外衣帮他披上了。

“大少爷,微眠告辞。”我施了礼,刚想转身,却被他叫住了。

“你不要兰草了?”

我不语,只是看着他。

他的唇边扬起抹笑,手伸向腰后,竟从腰间扯出一块丝绸递向我,我识得,那便是我箱子里的手绣兰草。

我愕然的接了过来,这兰草绣在湖水里泡了两天早已不成样子,可是…

“还你,可满意了?”夜玄意味深长的说着。

“你找到了…”我仍旧有些惊讶。

“我第二次潜下去就已经找到箱子了,湖水虽是活水,可你的箱子稍有些重量,并没冲得太远,而且这湖是夜园引来的,绕园子一周,水其实并不深,夏姑娘有机会也可以试试。”夜玄仍旧一脸讨厌的笑容。

“看来大少爷游水的雅兴很浓,明明第二次下潜就已经找到了,却还要继续。”

“我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出声,夏…微眠,看来你对我的确不满。”

“不敢当,微眠只是夜园请来的绣师,绣好之后自会离开夜园,与大少爷不会再有瓜葛,大少爷,告辞。”说完,不等夜玄再答话,我便转身要离开。

“夏微眠,芳龄十七,父亲夏谦,乃华绣的创造人。夏姑娘少时随父亲迁居华城,十四岁时就继续了华绣的衣钵并发扬光大。华绣有个很奇怪的规矩,除你之外,任何人终身不得绣兰草。”夜玄在我的身后沉声说着,一字一字。

我赌气似的回头微笑着:“大少爷,您说的事情都是对的,所以那晚我说了你一定赔不了我两幅兰草。告辞。”

夜玄这次并没拦我,我朝培庐走着,手里攥紧了那块华绣兰草,心里只是默想着父亲的话:眠儿,从今以后,这世上并无如我般疼惜你之人,一切要靠你自己,切记…

父亲,我记住了您的话,可是我一个人独在异乡,走的很孤独。

之后,我仍旧留在培庐专心做自己的事,还算是顺利,画样在连以南的帮助下腾在了雪白的上等丝绸面上。安嫂原来把绣绷安置在一层的厅里,我只觉得静不下心,便差小石头把绣绷搬上了楼,放在我自己的房间窗前。

这下子房间更窄了。

第二天,我坐在长形绣绷前一整天,并没有动针,只是认真的看着绣面,盘算着落针的技法和角度,甚至针数。

中午的时候,珍珠好像是进来了,好像还在和我说着什么话,我看着她进出,脑子里想的却都是夜园的绣。

天黑了,掌灯时分,安嫂来为我燃起了蜡烛,昏黄的烛光映在绣面的画样上,虽未绣,却也现了几分生动。

“夏姑娘,您该吃饭了,中午我把饭端进来,您也没动。”安嫂站在我的身后小声说着。

“唔?该吃饭了吗?”我站起身,竟有些踉跄,全身僵僵的。也只有苦笑了下:“忘记了时辰,谢谢安嫂。”

敲门的声音响起,我回头看过去,珍珠就站在门外。

“珍珠,快进来吧。”我忙招呼着她。

她却有些犹豫,脸上的表情似乎略显不安。

“怎么了?”我奇怪的朝她走过去。

“眠姐姐,二姨太请您去园子里说话。”珍珠小声说着。

“请我?要说些什么?”我愕然。

“不知道,只不过…”珍珠欲言又止。

安嫂插言:“珍珠,可不好乱说主人家的话。”

“唔唔,我没有,眠姐姐,你要不要这会儿过去?”珍珠的脸涨红了。

“嗯,现在过去。”我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刚才没觉得,这会儿肚子倒是饿的咕咕叫了,也只有先放着了,总没有让二姨太等我的道理。

安嫂笑说着:“姑娘只管去,回来了我再帮姑娘热一热饭菜便是。”

“多谢安嫂。”我感激的施了礼,便和珍珠出了培庐。

一路上,珍珠拿着灯笼垂着头走得很快,也不大说话,我竟要小跑才跟得上了。园子里月色尚好,我却如萧何般月下追人,心下有几分好笑。

二姨太找我所为何事也猜得到几分,估计是给夜玄出气吧。暗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希望她不会太小气就好。

果然,二姨太就站在石桥下的湖岸边,正是我昨日站的位置。

珍珠停了下来,我却只有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施了礼:“微眠见过二姨太。”

“夏姑娘,你可好?”二姨太轻笑着看着我:“哟,怎么一天没见就瘦削了些,这般没精神可如何是好,不知道的只以为夜园虐了夏姑娘。”

“多谢您关心,微眠很好。”

“很好便好。”二姨太点点头,眉梢眼角都带了笑意。

她今晚打扮得极妖娆,一身淡粉的绣裙绣了翩飞的蝴蝶,在夜风吹拂下栩栩如生。领口偏低,露出肩颈间一抹雪白。耳垂上戴了长串流苏的珍珠,流云髻高高的盘着,吊得眼睛都偏上挑了,显得极有神彩,活像画里走出来的美女。

“微眠,你可会游泳?”二姨太忽然问我。

我心下一沉,并没回答,下意识的退了半步。

“别怕,我不会推你下去。”二姨太轻笑了起来:“小姑娘的心思我明白,无非来点儿自以为特别的小把戏罢了。不过玄他见得可多了,你说是不是?”

“二姨太,此事非因微眠而起。”

“这我也知道,玄是什么性子的人,我当然了解。”二姨太忽然拉起我的手,轻轻抚摸着:“听说你是华绣的传人,最好的绣师,多好啊,你有自己的本事可以养活自己对不对?不像我,我只有玄。”

“二姨太…”我想抽出手,却被她抓得更紧了。

“微眠妹妹,不是我多心,你也瞧见了大少奶奶是怎么样被玄冷落的吧。我可不想步他后尘。”

“怎么会,况且,这些是夜园的家事,与微眠无关。”

“自然无关。”二姨太忽然变了脸色,收了笑容:“你听好了,你只是绣师而已,绣得好,夜家有赏,绣得不好,你便走人。莫要旁生枝节,莫要想入非非。大少爷是何等高贵之人,你竟敢让他跳下湖中帮你取个无关紧要的什么兰草绣。夏微眠,别说我没提醒过你,我可不是大太奶奶由着玄的性子只会等待,你也比不过我,比不得我!不要以为你有了几分姿色就拴得住男人!”

我知道她叫我来不会有好事,可她变脸变得如此之快还是让我略吃了一惊。我虽从小就没有母亲呵护,但是父亲遮风挡雨在前,虽不似夜氏这样的豪门,毕竟日子也属殷实。的确是没人这样的对我说过话,若是在华城,我很可能一巴掌扇过去了,可此时…我的手被二姨太死死握着,愈握愈紧,忽的,掌心一阵刺痛。

“二姨太,看来我说什么都是无谓的,你已经认定了我有所企图。”我用力的挣脱开来,下意识的看向左手,掌心中果然有个极小的六角形伤痕,透了轻微的血痕。

“哟,伤了?瞧我这戒指可真是,镶工太差了,明儿个找银楼去退掉。”二姨太故作惊讶的说着,表情并没有一丝内疚。

我终于恼的失了常态:“可能你觉得大少爷是个打着灯笼难找的良婿,可他却并没入了微眠的眼。我只说最后一次,微眠是绣师,是夜园重金聘来的,若你对我有非议,自可让夜老爷和槿姨提出来赶了我走。若不能,就请以后不要再因为这样的事情为难微眠,微眠并不是夜家的仆人。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把微眠叫过来训话的。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二位真好的兴趣,这么晚出来游园。”石桥上,槿姨的声音传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宁肯尿床都要BW,狠!

第 10 章

我沉默着,本想离开的脚步却停下了。

“没什么,我和眠姑娘聊聊家常而已,嗯,玄一会儿会找我的,我先回慧庐了。”二姨太笑语。

槿姨已不慌不忙的走下石桥:“好啊,我也是出来散散步,二姨太,不送了。”

二姨太轻点了头,眼角扫了我一眼,笑了笑,便款步离开了,她的丫环就在不远处候着,见她过去了便迎上前去,扶着她朝慧庐的方向走去。

我朝槿姨施了礼:“槿姨,没什么事的话微眠也告辞了。”

“微眠姑娘。”槿姨走近了我说着:“夜园家大业大,有些个小风小雨的也属正常。”

我点点头:“微眠明白,风雨嘛,打了伞便好,我并不是多事之人。”

“那便好。”槿姨微笑着点点头:“看得出夏姑娘是聪明之人,自不用我多说什么了。嗯…绣的事如何了?”

“画样腾上去了,明天开始绣。哦,还有老爷少爷夫人们的衣服,还在绣庄没拿过来,我想几天便好。”

“可以,姑娘自个儿安排就行。衣裙之类的,是怕姑娘嫌绣起来麻烦,基绣就先交给绣厂了,但重要的花样还需姑娘亲自动手了,或者再指点其她绣娘一二,就再好不过了。”槿姨有条不紊的说着。

“指点不敢当,微眠在华城的时候就听说夜家绣庄的绣娘是很好的。”我客气的说着。

“嗯,若是姑娘明个儿有空,不妨去绣厂瞧瞧。”

“我可以吗?”我期待的问。

“当然可以。”槿姨见我的样子,竟笑了起来:“眠姑娘真是个孩子性子,这会儿提到绣庄眼睛便是亮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轻松了几分。

“早点儿回培庐睡吧,明儿个我安排珍珠跟着姑娘。”槿姨体贴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谢槿姨。”我施了礼转身回培庐。

可以去绣庄看看就再好不过了,再大的夜园,我也只觉得闷。

不过,槿姨怎么会在那个时辰出现在园子里,真的是散步,还是有人通风报信?

第二天清早,我梳洗完毕吃了早饭,珍珠便笑呵呵的进了培庐。进门先和我打了招呼,眼光就一直往楼上瞄。

我心里想笑,不经意的说着:“连公子不是每天早上都到园子散步吗?这会儿自然是不在的。”

“眠姐姐…”珍珠涨红了脸。

“走吧?”我不再逗她,只是拉着她的手出了培庐。

其实住在夜园的人根本不用刻意去散什么步,单单是从培庐出夜园的这段路就走得颇累,珍珠说马车就在园门口候着我们了。

近了园门口,却看到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停着。

“两辆?”我扭过头问珍珠:“另一辆去哪里?”

“也去绣庄,应该是大少爷的马车。”珍珠张望了一下,便引着我走向后面的一辆。

“大少爷也要去?”我有些惊讶。

正说着,余光便已看到夜玄从慧庐的方向走了过来,还是一身的黑衣,样子倒是神清气爽的,看到我也没现出惊讶,反而扬起个浅笑。

我扭回头不再看他,心里暗自腹诽,这个浪子大少,害我被二姨太捉弄,今天早上洗脸的时候掌心的伤口还有些痛。

“大少爷。”珍珠朝走近了的夜玄施礼打着招呼。

我也象征性的礼了下,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唤他。

他似乎并没在意,只轻“嗯”了声便和我们擦身而过,直接上了前面的马车。

我再次腹诽他,便随着珍珠上了后面的小马车。

绣庄在海平城里,离夜园颇有些远,路却是山路,马车绕来绕去的让人头晕反胃。珍珠早有准备,摸出个话梅让我含在嘴里,总算好了些。

进了海平城就热闹得多,与孤单伫立在海边的夜园竟是两种感觉。

我好奇的打开车窗,看着繁华的街市,心情立时好了起来,嗯,这里和华城也差不多嘛。卖糖糕的,卖小零碎的、卖胭脂水粉的、字画的,还有杂耍的,真是热闹。

“眠姐姐,快把头伸进来。”珍珠在车厢里有些站急的拉了拉我的衣袖。

“呃?”我奇怪的回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