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吧?”我想起上次白蔻跟我说的话,“你这个人啊,就是不懂姑娘家的心思。”

他不解地看着我,我为白蔻叹息。这朵单相思的小花,还没开放,就被北风吹残了。念临风伸手敲了下我的额头,“有你一个还不够烦心的吗?还让我去猜别的姑娘家的心思。晚晚,你是真有这么大方?”

我忙伸手搂住他的腰,“不大方,小气得很。”

他抬起我的手臂仔细查看,然后坐到桌子旁写药方。他的身形有些瘦,背挺得很直,握笔的姿势一看就是受过很好的教养。我乍然想起,某一日的午后,惠娘也曾经用极其相近的姿态,在花园的凉亭里记账。记的内容是家中琐事的收支。

会不会,就是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不通顺和错字的地方,晚上再改。

桃花四十

念临风起身,把写好的药方压在桌子上,刚刚回过头要说话,屋子里就响起了敲门声。

我们双双愣了一下,我稳住心神问,“谁?”

“娘,你回来了?”李慕辰的声音。

我松了口气,一边下床一边说,“恩,回来了。等一下,我给你开门。”念临风站在桌子旁边,不为所动,我硬把他推到屏风的后面。他不解地看着我,我用手拜了拜,低声道,“这小子醋劲大着呢,委屈你一下。”

他皱眉,眼中隐隐浮动不悦的情绪,但是也没有反对。

我深吸了口气,走出去开门,李慕辰扑进来抱住我,乍然抬头,吓了一跳,“娘,你的脸怎么了?”

我不自然地伸手摸了摸,“昨天不小心被烫了一下,没事。”

“哎呀,这样可怎么去相亲?”李慕辰捶胸顿足。

我一愣,“相亲?”

“是啊,我想通了。以前有方小八,现在方小八是指望不上了。红袖又不跟着你了,你现在是众叛亲离啊!”他唉声叹气,摇头晃脑的模样,让我哭笑不得,“所以?”

“我又拜托王媒婆在城里挑了几个一等一的好男人,娘去见见吧?只要后爹对娘好,虐待我什么的,我都不怕的!”他拍着胸脯,说得铿锵有声。我担心地看了一眼屏风后面,心虚地说,“李慕辰,我暂时不考虑这个问题。”

李慕辰连忙拉住我的手,“不行!娘已经不小了,再过几年就真的嫁不出去了!老了如果没有个伴,多孤单啊?其实以前我是希望方小八跟娘在一起的,这样娘也就有个依靠了。当然…娘靠我也是可以的!但是,我早晚也要成家的…”他说这话的时候,面容有一丝羞赧,我顿觉今日谈话的重点已经浮现了。

我按着他的肩膀,半严肃半开玩笑地说,“李慕辰,你是不是被哪个小姑娘给迷住了?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呢。”

他极力争辩,“哪有!”

我低头看见他腰间挂着一个香囊,连忙扯下来,放在手中赏玩。他急了,伸手要夺,我却不让,“让为娘的看看未来儿媳妇的手艺,嗯,绣工不错。这料子也是上等的,看来你小子是被富家千金给看上了?”

李慕辰瞪大眼睛,我知道我说中了。孩子大了不中留,养了儿子早晚也得跟着媳妇跑。

我把香囊还给他,笑着说,“你先去吃早饭,我梳洗之后也会去,一会儿我们好好谈一谈?”

李慕辰点了点头,挂好香囊出去了。八月的桂花香,沁人心脾,可见少女纯真的心思。但仍然还年少的他们,是否能够预知未来的艰险,和注定分离的结局?

我关好门转身,看到念临风板着脸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我咽了咽口水说,“那孩子是说着玩的…”

“相亲?”他双手抱在胸前,慢慢朝我走过来,“又?”

我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水,“那个…之前…什么…我以为你已经…”我舌头打结,话都说不清楚了。正想着措辞,忽然被念临风一把抱入怀中,他的嘴唇擦过我的耳边,带来一种酥麻的感觉,“不许去。”

“…我本来就没打算去。”我在他怀里挣了挣,他又问,“之前见了谁?”

“孙…孙照。”

他顿了一下,随即在我耳旁轻笑出声,揽着我的手也放松了一些,“晚晚,你确定你没有得罪过那个王媒婆?”

“我包给她的钱可不少的。”我轻轻推了推他,“你快走吧,一会儿我还要去前堂吃饭。陆羽庭那里…不会有事吧?”

念临风淡淡道,“她若是早就知道我们的事情,却没有告诉贤王,想必今日也不会告诉。但江别鹤便不好说了。此人老奸巨猾,凶残成性,又多了方重这样一个帮手,情况就变得更棘手了。”

我犹豫了一下,低声问,“昨日的事,方重可知道?”

“应该不知。如今他极受贤王器重,北上参加和匈奴的使臣谈判,不在姑苏。昨日之事,多半是江别鹤自作主张,陆羽庭推波助澜。”念临风低头看着我,“晚晚,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方重对你有情,也绝不忍心伤害你。”

我低下头,看着手臂上缠绕的纱布。到了今天,这个答案其实已经不再重要。我只是固执地不想相信,方重和我,终归是应验了苏淡衣死前的那句话。

念临风走了以后,我坐在梳妆台前梳理头发,青丝如瀑,镜中的容颜也丝毫没有衰老,但我忽然有一种疲累的感觉,好像这一副臭皮囊下一刻就会腐朽。生命中承受了太多的失去,早已经分不清那些悲痛和心如死寂。

李慕辰拿着香囊坐在桌子旁边,他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又能说会道,此刻倒是显露了一些局促。

我笑着坐下来,先是给他盛了一碗粥,“说吧。”

“那个…是贾富的小姨子…”李慕辰本来低着头,迅速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别处,“贾富新娶的姨太太,年纪还很小。她为了给她妹妹治病,不得已才委身给贾富。那个小姑娘现在住在贾府,叫迎春…她说看到我笑,病就好多了…”

我是听他提过贾富新娶了一房姨太太,倒是不知道他居然跟人家姨太太的妹妹勾搭上了。“李慕辰,你清楚你自己在做什么?你喜欢那个小姑娘?或者只是因为同情?”

“不是的!”李慕辰急了,一下子站起来,“娘,你知道我很讨厌贾富。但是春儿真的很单纯,她弹琴给我听,对我笑,话也不多。她不像那些讨人厌的富家小姐一样仗势欺人,也不像一般穷苦人家的女孩儿一样粗鄙不堪。她有一颗玲珑的心!”

我掩着嘴笑。这小子,才十一岁,懂什么叫□情呢?但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有一个绮丽梦境,也是人生的一种经历。

李慕辰很紧张地拉住我的袖子,“娘,你反对?”

“没有没有,是替你高兴。既然你觉得人家小姑娘不错,得了个空,就带回来给娘看看吧。”

“娘,你太好了!”李慕辰扑过来抱住我的脖子,在我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欢天喜地地跑出去了。

我摇了摇头,独自吃完早饭,然后走到惠娘以前住的那个房间前。这里上了锁,里面的东西,应该都没有被动过。我正翻看着书柜,有下人在门口说,“夫人,门外有个叫靳陶的人求见。”

我已有几日未看见他,连忙说,“快请进来。”

等了一会儿,就见到靳陶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开门见山地问,“林晚,你可知方重的秘密?”

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继续翻找书柜,“他的秘密很多,我未必都知道。”

靳陶走到我面前,“那可如何是好?这次和匈奴的谈判似乎并不是很顺利,苏林可汗说匈奴中有人传言前可汗的王子并没有死,流落在我朝的民间,他们要拥立这位王子为…”

他话还未说完,我手中抱着的书就哗啦啦地落了一地。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林晚,你怎么了?”靳陶俯身去捡书,仍然继续刚才的话,“苏林可汗本来不同意休兵,后来听说方重知道小王子的下落,以这个为筹码,才说服了残暴的苏林可汗。”他把书递给我,可是我忽然觉得周身一阵的寒冷,慌忙伸手推开他,急急地向外跑去。方重,已经夺走了我的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现在连我最宝贵的儿子,也要夺去么?

姑苏城仍然如往日一般安定繁华,街道上的行人,络绎不绝。我奔行在人流中,四处搜寻着李慕辰的影子。我想过有一天我们也许会分开,他会如他母亲临死前交给我的那个襁褓上所书的,回到他的匈奴去,履行他的职责。但那是有一天,他真正的亲人来寻他,他最忠诚的臣民来迎回他,而不是这样被当做一件商品,一种交换的筹码。

也不知是不是母子间的心灵感应。我跑到贾府附近的时候,刚好看到李慕辰被掩了嘴,硬拖上马车,他惊惶地踢蹬着双腿,而站在马车旁的江别鹤,面无表情。

“住手!你们放开我儿子!”我冲过去,却被几个大汉用身体挡住。江别鹤冷冰冰的身影从人墙后面传来,“哼,不自量力。时至今日,你还敢说这个是你的儿子?这明明就是匈奴前可汗的小王子!”

“他不是!”我声嘶力竭地喊,“你们放开他!他不是货物,他是人,他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

江别鹤说,“我不想跟这个女人啰嗦,你们手脚麻利点,把她丢远些。”

那些壮汉得令,分别抓着我的四肢,把我抬走。我努力地仰起头,看到马车上李慕辰惊恐的双眼,和努力向我伸出的手,顿时心如刀割。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远去,好像扯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血肉。我连眼泪,都已流不出来。

壮汉把我扔在苏河边,我躺在地上,似乎没有任何的知觉。

直到有人走到我身边,轻推了推我,我才恍然觉得,自己还尚在人间。

桃花四十一

靳陶把我拉起来,“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我追了很远。”

我猛然抓住他的手臂,“我求你,快救救李慕辰!”

“李慕辰?”他不解地看着我,“他怎么了?”

“他被江别鹤的人带走了。他们要把他送到匈奴可汗面前去,他只有死路一条!”

靳陶低头重复了一遍我说的话,猛地盯住我,“你是说,他…李慕辰就是那个王子?!天那,林晚,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我默默低下头,地上的日影好像都变成了一把把亮闪闪的匕首。所以说我还是幼稚,潜意识里,我仍然觉得我能够留住李慕辰。

大概看我不说话,靳陶放软了声音,“好了,我不是在责怪你。只是目前我们处于劣势,很多事情都要提早做好准备。你知道吗?我从京城回来,那里出了一些大事,行首可能不日就要返回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觉得素日里繁华的城池,此刻变得异常萧索。

“你的脸…?罢了,我那里有些上好的烧伤药,大概比行首的医术还管用些,稍后派人给你送去。”靳陶抬了抬手,好像想要拍一拍我的肩,后来大概是觉得不妥,又把手收到身后去,“回去好好休息。李慕辰现在是我国的筹码,在送到苏林可汗面前之前,应该不会有事。而他一旦出现,那些忠实于前可汗的部众也一定会奋起保护他的安全。皇上…”他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些心痛,“终究是不舍得自己唯一的女儿,所以一直忍气吞声。”

我多少能理解一个父亲的心情,但分析了当下的情势之后,仍然忍不住问道,“念临风现在回京城去?九州商会被贤王掌控着,朝中的大臣除了柳毅等少部分,也多和贤王狼狈为奸,这不是送羊入虎口?”

“他必须要回去,这是我和他的约定,是君子协议。”靳陶转身面对着苏河,英俊的容颜似乎为冬日带来一点春晖。他似乎寻思了很久才说,“虽然姑苏是你的地盘,但是李慕辰的事情,你暂时别管。这不是你个人的事情,关系到两个国家的格局,我和行首会尽力斡旋的。”

*

接下来的几日,我先是得到采购司选了江别鹤家中的布匹作为贡品的消息。而后是念临风和陆羽庭回京。他们走得很匆忙,只是决明来传达了念临风的口信。只有一个字,等。白蔻则留下来,代替红袖,陪伴在我身边。

偌大的府邸,变得空落落的,我终于还是遣散了下人,只留下了在厨房帮工的一个老妈妈。

宝祥客栈的那场大火,把惠娘和虎儿烧得尸骨无痕。我在城郊的虎丘山上,为他们和红袖立了衣冠冢。生前离苦,死后好歹要有一个能够安置灵魂的地方,这大概也是我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事情。白蔻和云顾言蹲在墓碑前烧纸钱,我从虎丘山上俯瞰整个姑苏城,只觉得满目疮痍。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

白蔻走到我身边,“夫人,少爷交代过,您不可以劳心伤神。”

我笑着摇了摇头,“想要留的人留不住,想要救的人救不出来。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无用过。有时候我在想,人生可不可以从来,我不是林晚,生命里没有出现过那些人,一切从头开始。”

云顾言走过来,“想要重生?就必须死一次。”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容易办到,对于我来说,反而是死最难。”我回头看了一眼冰冷的墓碑,“躺在这里,没有恩怨情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云顾言和白蔻都不说话,和我一起看向山下的城池。每个人生命里都有一些不可言说的故事,每一个人都在经历着各种各样的苦难,我是真的不应该抱怨。因为对于那几个已经死去的来说,我已经拥有得太多。

回去的路上,说起贡锦一事,云顾言显得很担忧,“本来我以为按照上次采购司官员的态度,贡锦应该会选我们的百蝶穿花才是。肯定是江别鹤暗地里耍了什么花招,让他们改变了主意。”她愤恨地说,“现在我这个掌户,基本上被方重架空了。姑苏城中的信子,已经不再被情报送到我的手中。我们现在就像盲人一样!”

我握了握她的手,怅然道,“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京中的局势。”

她神色一敛,“我也忧心。行首和南班首的处境都很危险,而且夫人的事情,不知何时会被贤王知晓。他仅有两个女儿,一个死在匈奴,自然对另一个就视若珍宝。如果他知道陆羽庭受了这样的委屈,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夫人。”

白蔻马上接到,“我会誓死保护夫人!”

云顾言摆了摆手,“瞧你,不要摆出这么恐怖的架势。不到万不得已,你也不适合跟他们起正面冲突。别忘了,你是行首的人。”

白蔻垂了垂眸,日光从她的眼睫上面滑过,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形势如此不容乐观,云顾言倒是还有心情谈笑。但我的心情,便在她有意无意的逗笑中,豁然开朗了起来。连白蔻这样严谨的个性,也慢慢地轻松下来。云顾言这个女孩子,当真是妙。

“对了,惠娘住在我家的时候,曾经记过一个账本。不知道被红袖收到哪里去了,我连着找了几天都找不出来。白蔻,你找到了吗?”

白蔻摇了摇头,“惠娘的房间和红袖的房间都找过了,没有发现踪迹。”

云顾言低声说,“是不是和那件事有关?我也一直在收集情报,本来在运河一事上已经能找出点端倪来,可是一下子就被方重掐断了。夫人,你要小心。只要江别鹤一向贤王报告,你就没有太平日子过了。行首也真是,怎么可以把你一个人扔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白蔻连忙辩解道,“不是的!少爷都考虑过了。因为姑苏城现在被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有他在,夫人就还是安全的。”

云顾言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些不自然的情绪,然后不在乎地笑笑,“也许吧。”

我故意不戳穿她,挑了别的话和白蔻闲聊。每个人心尖上都站着一个人,无论世事怎样变迁,他都会一直站在那里。

然而对于形势的预估,我们终究还是太乐观了。先是不断有客人来烟雨绫罗阁退货,说从我们这里买走的上好的绫罗,只穿了一次,就全都挑了丝。然后是方掌柜发现仓库中小心存放着的上好布料,全都有泛黄的迹象。

我看了布料之后问,“有谁来过仓库么?”

方掌柜摇头,“钥匙是云裁缝看管的,除了她,没有别人能够来。这阵子除了采购司的官员,也没有任何人来过…”

我的心,猛地震了一下,有些情绪像是线团一样越滚越大。待我转过身,看到云顾言站在仓库的门口,表情哀默。她跟我,应该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要去问个明白!”她向外跑,没有理会我的喝止。我早就知道她的脾气倔强,不可能拦得住,何况她又是那么爱憎分明的一个人。但我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涉险,便紧跟在她身后。

她跑到府衙门口,打算硬闯。我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仍是上前拉住了她。

“顾言,你不要冲动!”

“这种下三滥的伎俩都用得出来!就算宋清流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自主张这样的事情!夫人,你放开我,我要去问清楚!”她想要甩开我的手,我却不肯放,正僵持的时候,府丞从衙门里面走出来,居高临下地问,“何人在府衙前面喧哗?!”待看到我和云顾言,又换了一副嘴脸,“哟,这不是林夫人和云裁缝吗?”

我对他点头微笑,云顾言却毫不客气地问,“宋大人在吗?有些事情我想当面请教!”

府丞是何等精明之人,当然察觉到了云顾言来者不善,“不巧,江爷和方爷正在府衙中和大人说话…”他话还未说完,云顾言已经果断地截道,“正好,找到就是他们!”说完,便要往府衙里面闯。

府丞后退了一步,向身旁的衙役使眼色。我虽然拼命想要阻止,可云顾言这样风风火火的性格,还真的不是我能够拦住的。眼看衙役全都围了上来,就要把我们都拿下。

门内忽然闪出一个影子,宋清流的声音响了起来,“何人在此喧哗!”

云顾言推开那些衙役,径自站到宋清流面前,“宋大人,我一向认为你不屑于做那些不入流的事情,何时居然学会派人伪装成采购司的官员,破坏我们家仓库中那些上好的绫罗绸缎?你是堂堂的父母官,是来维护一方安宁的,不是吗?何时竟然助纣为虐,是非不分了?”

宋清流的山羊胡翘起,喝了一声,“放肆!”

桃花四十二

云顾言丝毫不惧,铮铮地站着,“你就不怕我告御状吗!”

宋清流瞪大眼睛,站在他身旁的府丞迅速凑到他的耳边,细细地说了一番。我把云顾言拉到一旁,“民不与官斗。”

“夫人,如果一味地退让,我们在姑苏城,便连立足的余地都没有了。”

我心下何尝不知这是江别鹤的诡计。然而他们官商勾结,朝中的局势又如此不明朗,这样的情况下,能护得身边的人周全,才是上策。若是千金散尽,能换一世安稳,这买卖便算是值得。

那边宋清流摸了摸山羊胡子,沉声道,“云顾言,本府念你是初犯,年纪又尚小,不与你计较,你速速回去,莫要再胡闹。”

我拉着云顾言正想走,门内又走出一个人来。他着一身黑色的长袍,外面披着玄色的披风,领口处有一团白色狐毛。这样黑白鲜明的颜色衬托得他的脸越发的清俊,隐隐有一股不能直视的霸气。

距离上次相见已经有些时日,我看着他从石阶上一步步走下来,心里忽然生了无限的凄凉。他坐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我却后退了一步,转身要走。

他忽然开口,“此事是我的主意。”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我听得真真切切。他这是要故意激怒我!时至今日,还想要试探他在我心中的分量么?我只紧了紧拉住云顾言的手,大步地往前走。

“李慕辰。”他在我身后淡淡地喊了一个名字,生生地逼得我停住了脚步。

这些天,我刻意不去想李慕辰,因为不管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仅凭自己的力量就把他救出来。但身后的那个男人,是与我一同把李慕辰养大的人。他居然那么狠心,因为争夺权力而把一个孩子送到风口浪尖里面去。

我还未作何反应,云顾言已经冲到方重的面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口口声声说爱她,到最后做的却都是伤害她的事!”

方重回到,“我给过你们机会。你们在贡锦选拔会上赢了,本来可以翻身,有人却把这个机会生生地推出门去了。世上的事总是瞬息万变,机会也是稍纵即逝。”他走到我身边,低声说,“你想等到百蝶穿花声名大噪,从而再提高它的价值。却不知你们手里所掌握的那个百蝶穿花的绣坊,因为我开出了更优渥的条件,已经归从于我。我以前就说过,你不适合做生意。因为你不够狠,顾虑太多。这件事,算是我给你上的一课。”

说完,他转过身去,披风拂过我的手背,质地柔软,却是一片冰寒。我回过头,看着他走上石阶,我们之间的距离又变得高而远。他侧头对门口的宋清流说,“宋大人,我与她们有些话要叙,让她们进来吧。”

宋清流点了点头,挥手让严阵以待的衙役退了下去。

云顾言拉着我踏进府衙。一路行到宋清流的别院,花厅里面摆着一桌酒席,江别鹤正坐在桌子旁边,好像在等方重回来。他看到方重,先是站起身,然后看到我和云顾言跟在方重身后,稍稍愣了一下,随即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方重解下披风,递给一旁的下人,对江别鹤道,“你帮我好好招待云裁缝。我和林晚有些私事要说。”

江别鹤点了下头,抬手对云顾言道,“请坐!”

云顾言也不客气,依言坐下,神色自若。

方重看了我一眼,往侧面的小门走,我知道事关李慕辰,便尾随其后。小门通向一座单独的院落,方重推开雕花的木门,示意我进去。

寒冬腊月,这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也不见生火的炉子和炭盆。看来宋清流在这住处还破花费了一番心事。

方重坐下来,倒了两杯茶,见我还站着,便问,“不坐?我要讲的话并不短。”

我在他的对面坐下,闻到桌子上的茶香是最顶级的贡品红茶。以前我们虽有些钱,但贡品红茶,却是只有位高权重的人才能享有的极品。他与我分家,进入九州商会,终究是明智的选择。若是他与我一起,像他所说的,放弃所有的一切,去一个新的地方生活,那么终究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升斗小民。何来如今九州商会西班首的风光和权势。

“李慕辰现在很好,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