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酒喝多了。”

“是啊是啊,”他点头,“就是喝多了怎么样?”

傅染拿他没办法,“是不是由我提出解除婚约,你才这样耿耿于怀?”

明成佑强撑起身,手掌轻拍几下,眼里陌生的疏离感令傅染惊怔,他陡然大笑出口,线条僵硬的侧脸落入傅染眼中,竟是无限惆怅。

“为什么我就是不死心?”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傅染喟然低叹,“我打电话让王叔送你回去。”

“你要回去吗?来,我送你。”明成佑上前扣住傅染的手腕,她情绪激动地甩开,“疯子,我自己会回去。”

“还是我送你吧!”明成佑再度去抓傅染的手,她惊叫退开,上次的事仍记忆犹新,“别碰我。”

才退两步,明成佑已大步来到她跟前。

傅染想回到车内,但男人却挡着不肯让道,她彷徨恐惧,扬起手机吓他,“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你报啊,”明成佑两眼赤红,“我告儿你,警察局是我家开的,看看小爷怕不怕你!”

话语方落定,人便扑了出去。

傅染拔腿往后跑,却被明成佑一把按住压在了桥墩上,她腹部抵住坚硬的石块,疼地后背冒出冷汗,“放开我。”

明成佑的脸埋在傅染背后,他冷不丁张开嘴重重咬她口,傅染倒吸口冷气,两人身体间紧密贴合几乎不见缝隙,无力感从四肢袭来,傅染脸微微侧去,“我应该哪怕撞倒了你都不该停车。”

“这话也像是你能说的。”他呼吸萦绕在傅染颈间,忽然出手去夺她的手机。

傅染挣扎,使得摩擦的部位越发敏感,她感觉到明成佑的灼热**抵在她臀后,“你不是要报警吗,我看你怎么报!”

傅染下体被压得死死的,她手臂伸出去才不至于被明成佑抢掉电话,他伸出的手裹住她胸前,越收越紧,傅染赶忙按键,“快松手,不然我真的报警。”

明成佑两手改搂住傅染的腰,脸埋入她颈间,突如其来的凉意顺领口灌入,手机另一头接通,“喂,您好,这里是…”

傅染用力推了下,见他仍然不松手,且动作越来越不规矩。

“您好,我要报警,”她找个理由,“这儿有人酒后驾驶。”

身后难得有行人经过,只当小两口浪漫才会在这大冬天的抱着在桥边吹冷风。

直到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傅染才惊觉,她玩大了。

明成佑维持先前的姿势不动,呼吸沉稳,倒像是熟睡的样子。

一名年轻交警望了眼,这儿仿佛只有他们二人,他神色疑虑,“请问…”

傅染戳戳身后的明成佑,“他,他酒驾。”

另一名交警见情况不对,“居然醉酒深夜耍流氓?”

“不是不是…”傅染摆手,“没有耍流氓。”

“你们什么关系?”交警上前扳住明成佑的肩膀将他从傅染身上拉开,年轻男子显然没认出他来。

傅染急忙解释,“我们是朋友。”

“男友朋友?”

“不是,普通…”

“她是我老婆。”明成佑插嘴道。

“我不是!”

交警拿眼斜向傅染,“报警电话是你打的吧?”

傅染老实点头,“是。”

另一名交警拿来测试酒驾的仪器放到明成佑嘴边,“含住,用力吹气。”

他抿紧嘴唇不配合,傅染有些懵,看这架势像是来真的,但明成佑不是狂妄地说警察局是他家开的吗?尽管落魄但也不至于真的被查吧?

“含住,用力吹气。”交警不耐重复。

明成佑十分不情愿地指了指旁边的傅染,说话刻意表现出大舌头,“这活…这活都我老婆晚上做,你让她吹。”

傅染瞠目结舌,两个年轻的交警面面相觑,脸部泛出可疑的潮红。

其中一人把仪器收回去,“这酒味闻都闻得出来,肯定是醉酒驾驶,走,带回去处理。”

傅染见真闹出事,她忙拦在跟前,“不好意思我是开玩笑的,我不报警了。”

“你当警察局是你家开的?他这样肯定有问题,待会我们回去还要调取路面监控看是不是真的在醉酒状态下驾驶,走吧。”

两人拉着明成佑上警车。

傅染情急地跟去,“那你们会怎样处理?”

“一旦属实,吊销驾驶证,还要拘留和罚款。”

拘留?

明成佑倒也乖,可能真的是酒喝多了,竟然跟着上了车。

傅染不假思索拉开车门挤进去,就这样作茧自缚跟去了交警大队。

两人耷拉脑袋出来,时针已扫向凌晨。

傅染在前面焦急地走,明成佑经过方才一闹也彻底醒酒,慢慢在后面跟着。

全身翻遍除了手机没找到一毛钱,傅染杵在路口,待明成佑走近后没好气开口,“有钱吗?”

他翻翻口袋,身无分文。

这么晚她也拉不下脸喊谁过来接。

“不说你都能搞定吗?我只不过打个电话吓唬你还差点真的被扔进局子。”

她继续往前走,却迟迟没等到跟来的脚步声,傅染惊疑望向身后,只见明成佑站在十步之外,落寞寂寥的夜色染得男子双肩微微颤抖,他目光锁定傅染,一道长长的影子直拉到她脚边,“傅染,我说的是之前的明三少。”

只一句话,她便泄了气。

“走吧,我们停车的地方离这有几公里。”傅染到底心有不忍,途径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明成佑站定后不肯走。

“要来一个吗?卖完我就收摊了。”

傅染走回明成佑身旁,“你有钱吗?”

他摇头。

傅染再掏一遍口袋,“我也没有。”

摊主眼见这两人都没钱,仅有的兴致也全无了。

明成佑却依旧杵着不走,“还记得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吗?”

他喊她小气鬼,因为在他权利登天最鼎盛的时候,她送他的礼物是半个烤红薯。

傅染拉起明成佑的手往前走,他紧紧回握住,直到把她的手捏出红痕。

“明成佑,”傅染嗓音微颤,无以名状的悲伤沁入心间,“为什么你有时候会像个孩子呢?”

身后的男人没有答话,一前一后两道影子亲昵地偎在一起,但影子终只是影子而已,成就不了现实的碰触。

宋织的电话一早催过来,傅染发个短信说临时有事去不了。

午夜过后,清冷的街头,连车驶过的声音都不再听到,皮鞋踩着冷硬地面发出交错而有序的咯噔声,远远能看到车头相对的两辆车。

“我让王叔过来接你吧。”

“用不着。”

“可你的驾照…”

傅染走到明成佑车旁,吃惊地见到他的车门没锁,她拉开门探进去,只见里头被翻得凌乱无比,别说是钱包,就连纸巾盒乃至能拆的东西都拆没了,真皮坐椅被利器划得体无完肤,遭贼了。

“你怎么不知道锁?”

明成佑无所谓地摊开手掌,“你报警报那么急,我好像看到你也没锁。”

“是么?”傅染完全记不清有没有按那一下。

她着急跑到自己的车前,可不是吗,车门还敞着条缝,毋庸置疑,遭到了跟明成佑相同的待遇。

她气得差点爆粗口。

傅染最终还是给王叔打了电话。

两人靠在桥边等待,傅染再不敢把明成佑一个人丢在半路。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走一步算一步吧。”明成佑抬起头,目光如炬望向半空。

“其实,你爸那么多关系应该还在,即使堑堃留给明铮,但毕竟…”

明成佑冷冷打断她的话,“如果你说的是事实,我爸既决定把公司留给堑堃,我还要他的关系做什么?”

“你何必?”

“我的事你不是不会再管吗?”他居高临下望向暗夜内傅染那张忽明忽暗的脸,语气内充满希翼的探寻。

她两脚脚踝前后站立,眼睛望向相对的两辆车,“明成佑,我觉得我们相对陌路最好。”

王叔接到明成佑时,偌大的桥边只有他一抹清冷背影,他背对马路站着,两手撑在冰冷的栏杆上,也不知在看什么,待到走近王叔才发现明成佑的眼里竟是毫无焦距,一片空洞和荒凉。

“三少?”

他扭过脸,唇线抿的很紧,王叔不安地再度开口,“三少,夫人还在家等您。”

“相对陌路。”他丢下四个字,这才迈步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依云首府内,老远能看到灯火通明,李韵苓站在门口,围着一条枫叶红披肩,旁边的萧管家精神不好,挨着门随时有睡着的意思。

明成佑进入客厅,李韵苓让王叔和萧管家先去休息,她眼见明成佑大步往楼梯口去,“成佑。”

“嗯。”

“我听王叔说电话是傅染打的,你为什么还跟她在一起?”

明成佑步子只是停了下,他没有回答李韵苓的话,走上去不过几个台阶,李韵苓追到楼梯口,“还是非要眼睁睁看到他们联手害死你你才能不抱希望,成佑,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这么放不下!”

“是,我是放不下!”明成佑抄起挂在腕间的外套用力掷到地上,“所以你们谁都别管我!”

“你——”

急促脚步声后,二楼传来剧烈的甩门声。

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哪怕它会顺着指缝一点点流走,但能抓住的时候他不想主动松开,明成佑从来也没发现自己是个放不下的人,从何时开始的,他全部记不清。

李韵苓几乎整晚没睡,明云峰去世后,她的精神变得很差,常常躺在床上会听到房门被人打开的声音。再加上堑堃的突然易主,明铮母子高调在媒体前亮相都无异于在她身上泼了一盆脏水。

李韵苓要强一辈子,也争了一辈子,这口气哪里能咽得下去。

时钟一秒秒扫过,犹如指间流沙,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再加上明成佑现在的心思全然不在事业上,她更加焦心不安。

李韵苓披件外套走出房间,看到主卧的灯还亮着。

她走到门口轻叩门板,“成佑?”

听不到任何的动静。

方才他上楼时李韵苓闻到明成佑身上的满身酒味,她找来备用钥匙,一开,门竟没锁。

卧室内只靠近阳台的一盏灯被打开,看来明成佑是摸黑走进的房间,地上被碰倒的东西凌乱撒着,李韵苓在房间找了圈并未找到明成佑的身影。

“成佑,成佑?”她语气透出紧张,把更衣室和浴室来来回回找了个遍。

一阵冷风拂开室内干燥的温暖,深色调窗帘扬起一个环形的圈,尾部流苏几乎碰到床沿,这才又重重跌落回去。

李韵苓看到通往阳台的门开着。

才铺的地毯吸附掉她走向前的脚步声,李韵苓掀开窗帘走到阳台,找了圈,没看到人影。

她目光难掩失望,“到底在哪?”

两腿欲要收回,视线不期然扫过角落,她先是一怔,尔后用右手捂住了嘴。

李韵苓眼眶内一烫,那抹人影在眼中变得模糊。

她看到平日里被她捧在手心里的儿子,这会却躺在阴冷的阳台角落内,脸贴着旁边的落地窗,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则弯曲着,李韵苓擦去眼泪,她走过去蹲下身,“成佑?”

她用力摇晃明成佑的肩膀,不见他有任何反应。

“我们明家的孩子怎么能变成这样?”李韵苓膝盖跪在明成佑身边,说不尽的酸楚和心疼。谁都知道明三少是她手心里的至宝,如今却被残酷的现实折磨得体无完肤。

萧管家听闻动静来到房间,帮着李韵苓这才将明成佑扶进屋内。

“萧管家,你去打盆热水。”

“好。”

明成佑手脚冰凉,脸也冻成灰青色,李韵苓帮他盖好被子,折腾到后半夜也不敢离开,她让萧管家先去休息,自己则睡到沙发上。

明成佑翌日醒来,也记不清昨晚自己是睡在阳台上的。

他睁开眼,伸手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李韵苓听到动静忙起身走去,“成佑,你醒了。”

“妈,你怎么在这?”明成佑轻拍额头坐起来,看到李韵苓神色疲倦,“你整晚都在我房间?”

李韵苓一晚没睡好,声音嘶哑,“成佑,真的还放不下吗?”

明成佑额前的碎发遮去他眼里的疲惫,李韵苓叹口气,“成佑,妈妈这时候比你还要痛苦,或许明铮说得对,你爸爱的人是她,而非我。”

“妈!”

“明明知道他是你爸在外面的私生子,我却还要努力做到宽容大度,每次看到他,我心里何尝不是有一根刺呢?但我忍了这么多年,我不是输给明铮,而是输给了自己最亲最爱的人。”李韵苓嗓音哽咽,扬起脸把委屈和羞辱压回去。

明成佑掀开被子下床,伸手揽住李韵苓的肩膀,“没事,你还有我在。”

“成佑,你不能垮,要是连你都自暴自弃了,我还能指望谁?”

“对不起。”他没想过放弃,不经意流露出的痛苦却让最亲的人惶恐,明成佑掩起剩余的难受,或许他也要学会如何戴着面具做人。

“去洗漱吧,吃过早饭我们去看你爸。”

一早,明嵘也赶过来,王叔开车去往墓园,李韵苓望着身边的两个儿子,“不要怪你们爸,我始终坚信遗嘱的事不是他的意思。”

明嵘在旁安慰几句,明成佑则自始至终出神地望向窗外。

清晨的墓园内薄雾未散,王叔帮忙将准备上坟的东西从后备箱拿出来,今天雾气很大,几乎看不清十几米外的东西,没走几步路,肩上和头发都凝结了雾水,李韵苓在明成佑和明嵘的陪伴下走向明云峰的墓。

这是明云峰生前自己挑选的风水宝地,两个儿子站在李韵苓身后。

她也不忍让他们看见自己眼里的悲伤。

明嵘一贯嬉皮笑脸的神色也变得尤为肃穆,整座墓园内除了他们不见任何人影,空寂凋零地令人悚然心惊。但都是至亲的人埋在这,哪里还有时间去感觉害怕。

明成佑目光平视,由于大雾的原因,他看不清墓碑上明云峰的照片,但他能想象得出来父亲的模样,明成佑对他从来都要比明铮和明嵘更为严苛。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李韵苓猝然扬声,嗓音的尖利几乎划破这好不容易宁静的天空,明成佑和明嵘大步上前,“妈!”

“不可能的,怎么可以这样?”

“妈,”明成佑以为李韵苓还在为遗产的事伤神,“别这样。”

李韵苓用力推开明成佑,却是朝前扑去,她手指失控的去抠挖上面的字体,明成佑一看,整张脸瞬时铁青。

明云峰下葬的是双人墓穴,黑色墓碑原本应该空白的地方却被提前刻了名字。

这个位子,无异是该留给李韵苓百年后。

李韵苓修剪整齐的指甲硬生生剥落,指尖磨出殷红的血。

明嵘仔细一看,墓碑上刻着的竟是赵澜的名字。“怎么会这样?”

“很简单,这也是爸的意思。”明铮的声音突然自身后扬起。

明成佑回头,看到明铮搀着赵澜站在不远处,赵澜依旧是神色悲痛的样子,明铮眼神清冽,目光冷冷瞥向那块墓碑,“他死前没能和我妈常在一起,死后,他一把骨灰留给她很正常。”

“大哥!”明嵘松开扶住李韵苓的手,他冲上前质问,“你怎么能擅自这样做?这必须要经过家属同意才可以!”

明铮扬起冷笑,“我是明家长子,我有权决定。”

李韵苓沾血的手指紧握起,看着墓碑上的血痕划出道道狰狞,黑色的碑面反射出她因极力隐忍而泛红的眼眶。

明嵘年轻气盛,一把抓住明铮的领子要挥拳。

“明嵘!”李韵苓背身阻止他,“别在你爸跟前闹,让他走得走得不能安生。”

“可是,妈——”

明成佑立在碑前,李韵苓安静的给明云峰上完香,手指的疼痛提醒着她方才的失控,待一切结束,她这才起身转了过去。

赵澜掩住嘴角在哭,李韵苓强忍眼里的温热,“我还真没见到过有谁迫不及待要争个死人名分的。”

明铮拍拍赵澜的肩膀,示意她去墓前。

李韵苓望着静默向前的女人,赵澜习惯了一个影子的身份,要不是明铮的坚持她恐怕连跟明云峰合葬的念头都不敢动。李韵苓吸入一口凉冽空气,径自往大门口方向而去,“要想真称心如意,还得必须保证死在我的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