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板起脸来的时候目中一片寒霜,瞧着然也十分吓人,宝钦越看越觉得他那神色颇有几分秦烈的味道,忍不住就悄悄地跟一旁看热闹的司徒说了。

司徒听罢,斜着眼睛瞅她,一副你才发现的神情,小声道:“老五跟着老三学,不是头一回了。”

学得倒是挺像,起码把那吴二小姐糊弄得连半句话也不敢说,哭也不敢哭了。

吴二小姐委委屈屈地上了马车,几个下人也都跟着挤了上去。宝钦心里暗爽,一旁的清雅却小声提醒她,“公主,吴二小姐这么回去,奴婢怕她会在吴老爷跟前说三道四。公主她是不敢招惹,就怕过几日吴小姐回去不好交代。”

宝钦被她一提醒,这才想起这茬事儿来。吴翠屏早在她跟前提起过,说那二小姐嘴巴甜,最会哄吴老爷高兴,这番被秦修赶了回去,虽不敢说秦修的不是,可十有会把脏水倒在吴翠屏的头上,到时候,便是吴父碍着秦修的面子不好说什么,只怕心里头也会对吴翠屏有些误会。

想到此处,宝钦又赶紧将马车拦住,将车夫叫了回来,仔细叮嘱了一阵。司徒在一旁竖起耳朵听,听着听着就开始忍俊不禁了,一脸感慨地道:“要不怎么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公主果然十分狡猾。”

宝钦一脸无辜地回道:“司徒大人何出此言,妾身可曾说了半句虚言?”

司徒不说话,晃着脑袋就去找秦修聊天去了。

这边吴家马车载着哭哭啼啼吴二小姐回了府,一进家门,二小姐便闹开了,奔到房里去找吴老爷哭诉。谁曾想吴老爷白日里去了衙门,并不在家,她便只有先找姨娘诉苦,言语中自是将吴翠屏贬得百般不是,仿佛她被赶回来全是吴翠屏暗地里使的坏。

姨娘听罢,自是又气又恼,碍着自己的身份不敢去找吴夫人说理,只遣了下人去衙门里报信,让吴大人速速回府。

等吴大人回了家,还未到门口就瞧见了杵在外头一直没走的车夫,一时不由得又惊又疑。才欲上前问个究竟,那车夫已经主动上了前,行礼罢后,才沉着脸正色道:“公主说,大小姐爽朗直率,三小姐天真烂漫,故要留她们在庄子了多住些日子。至于二小姐,我们行宫下人不够使唤,五殿下便遣了小的送二小姐回府,省得伺候不周,惹二小姐不快。”

吴大人的脸上顿时变了色,他又不蠢,哪里听不出这话里意思。这又是公主,又是五殿下的,这才多久一会儿,这二姑娘到底做了什么事,然就把人给全都得罪了遍。

吴大人强压下心中的恼意,气气地让下人赏了银子给车夫,自己则怒气冲冲地冲进了屋…

再说宝钦这边,虽说秦烈那温泉庄子就在京郊,可因连天大雪,官道上实在不好走,这一路停停走走的,硬是拖到了天黑,一行人才赶到了庄子门口。

庄子里的下人早得了消息候着,一见马车到了,就赶紧将一行人迎了进来。房间早已收拾齐整,地龙烧得旺旺的,一进屋便是满室暖意。

宝钦虽是秦烈的未婚夫,可到底尚未过门,自不好大刺刺地把这儿当做自己行宫。好在秦烈想得周全,派过来伺候的庄头是宝钦的旧识,先前在营地里曾见过几回的一个叫做老马的侍卫。

老马早些年曾在边疆服役,跟着秦烈的外祖打过不少仗,后来伤了腿,才回了京,由秦烈安排着才他府里当差。这次出征,秦烈便没有再带他,反而将他安排到了庄子里,一方面固然是管着这边的产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识得宝钦的缘故。

老马既然是跟在秦烈身边的,自然也见过他是如何费尽心思地讨宝钦欢心,当然晓得宝钦的重要性,对着她倒比对秦烈还要恭敬气些。一旁的秦修和司徒见状,一个劲儿地撇嘴。

大家赶了这么久的路早就累了,晚上吃了饭,然连半点去泡温泉的兴致都没有。倒是吴家三小姐一直兴致盎然,拉着吴翠屏东问西问,好奇得不得了。

老马安排宝钦住在正屋,吴翠屏就在她的东厢,至于秦修和司徒,都住在外院。

京郊这一片说是有温泉,其实拢共不过是几个泉眼,全都被京城的那些权贵们给瓜分了去。秦烈这处庄子,还是早几年从旁人手里买下来的,规模并不大,几经修葺,才渐渐地像了样。绕是如此,也还是引得秦修与司徒艳羡不已。

虽说秦修是皇子,但等到他出宫开府的时候,这边早已没了地,偏僻些的地方他又看不上,位置好的价钱却高得离谱。他虽是皇子,可每年的俸禄却也有限,自然比不得秦烈这个常胜将军,动不动就是大笔赏赐,买下这庄子自然也不算太费力。

念及如此,秦修就恨得牙痒痒,下定决心这回定要在此住个够本儿,不等开春绝不回京。司徒也是一脸憧憬,歪着嘴笑道:“我听说隔壁就是隆郡王的别院,再后面还住着苏家和叶家,他们府里的小姐们,一个个都生得花容月貌…”

宝钦笑嘻嘻地看他,“不如回头我写个帖子,赶明儿让清雅请了诸位小姐过来,司徒大人正好相看相看。”

司徒脸上一僵,很快又恢复常态,高深莫测地直摇头,“非也非也,这美人么,却不能这么看,且需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才别有一番滋味。”

宝钦看着他笑,倒也没再继续打趣他。

她不下帖子请人,附近的权贵们的眼睛却是都盯着这里。郑国公主也就罢了,身份再高,在丰城却是没半点作用。只是随行的秦修和司徒却是惹眼得很。虽说秦修已经被指了婚,可就算做不了正妃,不是还有两个侧妃的名额么。

至于司徒,虽说身份不如秦修那般显赫,可到底也是世家子弟,又深得秦帝器重,更重要的是,这么大年纪了,听说府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可不是最上佳的夫婿人选。

才到第二日,宝钦的桌上便添了好几张请柬,还有邻们送来的桃子、梨子,虽不贵重,却也显得气又热络。

宝钦不笨,自然晓得众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也不好推脱,让清雅挑着其中几个回了。只是她们初来乍到,也不急着出门应酬,先在庄子里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这温泉庄子被秦烈买到手已有两三年的光景,先前一直闲着,到去年年底他才突然突然动了心思开始修整。说是修整,倒不如说重建来得恰当。先前的那些老房子大多推了,只留了原来的围墙,院子里重修栽种了许多花草,还学着江南的样式修了个凉亭和抄手游廊,整个庄子布置得颇有些情调。

这样式在郑国南边倒也说不上有多就精致,但在丰城却实在少见,所以吴翠屏一进院门便大惊小怪起来,对着这院子里的景致慨叹不已。

温泉水一直引进了屋,在后院建了好几间玲珑秀雅的房间砌了池子,院子东侧的凉亭中央甚至还引了水,四周搭着薄薄的轻纱,廊上点着灯,随着夜风轻轻颤抖,别有一番风情。

第二日晚上宝钦便与吴家两位小姐在温泉池里跑了有小半个时辰,一边泡着温泉,一边喝了点小酒,醉意渐浓,人越发地困乏,当晚上睡得特别沉。秦修和司徒却是在白天就泡过了,晚上结伴出了门,说是出去打猎。宝钦知道他二人的功夫不弱,倒也没拦着。

她们在庄子里住了三日,便觉得有些闷得慌,宝钦忽然想起桌上的那些请柬来,便和吴翠屏商议着,是不是去附近谁家府上兜两圈,一来解解闷,二来,也是该走动走动了。

宝钦第一个挑中的就是隆郡王府上,送来的帖子中,就属他家身份最高,且又离得近,自当头一个去拜会。

吴翠屏却是有些犹豫不决,悄悄地与宝钦说道:“若是旁人府上也就罢了,这个隆郡王的夫人姓王,正是王雁如的姑姑。每年这个时候,王雁如都会来这边小住,我怕到时候会撞见她。”

宝钦眨巴眨巴眼,笑眯眯地道:“难怪有阵子不见王二小姐,原来是到这边来了。还别说,许久不见,倒是有些想她了。”以前王雁如在,隔三差五地总要来和她闹一闹,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而今她不在,却是单调乏味了许多。

吴翠屏见她这幅表情,心知定然劝不住她,遂也绝了这心思,摇头道:“罢了罢了,反正这日子正无聊得紧,找个人吵吵架也好。”

这大冬天的,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宝钦不怕王雁如,她吴翠屏也不是吓大的。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啥,过渡章节,情节比较慢。

第六十三回

六十三

隆郡王府的别院离秦烈的温泉庄子不远,出了门往西,马车走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就到了。她们出门的时候,秦修和司徒都还没回来,宝钦也懒得让人去四处找人,只跟老马说了一声便出了门。

隆郡王是秦帝的胞弟,素来不理政事,只爱吟诗作赋,风花雪月,早些年就在京郊占了大片土地建庄子,几经翻修,而今已有了不小的规模,比起秦修那庄子,自然要气派得多。

听得宝钦到了,庄子里立刻有人迎出来,一排站了了四五个,气气地将宝钦往院子里引。进了正屋,宝钦一眼就瞧见了上首的华服女子,看相貌不过三十如许,眉目甚是温和端庄,神情气质与太子妃有几分相似,一看就知道是温和大气的女人。至于吴翠屏严阵以待的“敌人”王雁如,却是不见踪影。

宝钦极少与这些贵妇们打交道,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临行前特意向清雅询问了一阵,清雅想了好一会儿才一脸为难地回道:“若是在郑国,自然是东家长李家短地说说话,或是看看戏,也有些才女们爱办什么诗会,必要当场作几首诗词才作罢。”

宝钦闻言,顿觉头大。虽说她来秦国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但大多数时候都窝在行宫里头不曾出门,对京城里的各种消息并不灵通。更不用说什么吟诗作赋了,只要一开口,保管露馅儿。

后来还是吴翠屏在一旁插嘴,说那隆郡王妃最爱看戏,家里头还养了个戏班子,宝钦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她在西北军中待得久,没少听秦国的士兵们唱过戏,那高亢悠长的秦腔确有几分苍凉又悲呛的味道。

果然,见了面,才寒暄了几句,王妃便邀宝钦去戏台听戏,又道:“前几日寻了个极好的武旦,不止唱得好,身段儿也是极佳,还会吐火吹火踩跷…”

这别院里头,除了隆郡王妃之外,还有几个贵妇与年轻的小姐作陪,一行人坐下后,王妃才将众人一一介绍给宝钦。大多是京中权贵家的千金,或与隆郡王有亲,或与王家是故交,能进隆郡王府别院的,总不是无名小卒。

那些小姐们甚是活泼,坐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说着话,还有胆子大些的,甚至还眨巴着眼睛朝宝钦问起司徒的下落,道:“听说司徒大人也随着公主一道儿出的京,今儿怎么不见他过来?”

宝钦平日里见多了司徒放荡不羁的模样,却不曾想他在贵女圈中竟还颇受欢迎,心中不免好笑,强忍住了,正色回道:“昨儿晚上司徒大人与五殿下一道儿出了门,说是去打猎了,到而今也还没回来。只怕是歇在了山上。”

那几位小姐闻言顿时激动起来,你看我,我看你,窃窃地笑,又小声道:“司徒大人可真是个闲不住的,外头天寒地冻的,竟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一同上山的,可不是还有秦修,这些姑娘们咋提也不提他的名儿呢?宝钦正疑惑着,一抬头瞥见吴翠屏,心里头顿时明了了。

说话的时候,戏台上已经准备妥当,“梆梆——”几声响,便开唱了。

王妃的注意力顿时被戏台吸引了过去,宝钦也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却与她先前在西北军中听过的唱腔有了许多不同,那声音一会儿拨得高高的,一会儿又陡然落了下来,再配着那倒板、滚板的声音,确实十分有感染力。不止是唱腔,戏台上的打斗更是热闹,单是喷火就有单口火、翻身火、蘑菇云火等等,看得宝钦眼花缭乱。

那些小姐们许是看得多了,倒是不以为意,起先还耐着性子跟着看了一阵,不多时便开始偷偷地说着话,你拉我一下,我拽你一下,小声地商量着要去后头院子里堆雪人玩儿。她们倒是想叫宝钦一起,可瞧她那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吴翠屏倒是有心想跟着一起,只是念及宝钦,便断了心思,也跟着把目光放在了戏台上,睁大眼睛瞅着戏台上的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打来打去。台上的戏子正舞着双鞭扫灯花,台上火星闪闪,四下飘落,忽明忽暗,扑朔迷离。灯花一落,蜡烛的光辉先暗后明,正正好把那戏子的脸照得明明的,吴翠屏定睛一看,顿时愣住。

她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去,台上那人已转过身去,噼噼啪啪地又开始舞鞭,却是再也看不清面相。吴翠屏心下狐疑,悄悄伸手拽了拽宝钦的衣服,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公主你瞧瞧台上那人,像不像是王雁如?”

宝钦笑,“哪里是像,分明就是她。”她耳聪目明,自不是吴翠屏能及的。王雁如一上台,宝钦就觉得眼熟,等她再一开腔,便确定了十分。没想到那王雁如平日里风风火火又骄纵刁蛮,然有这恒心学唱戏,能做出鞭扫灯花这样的绝技,显见平日里也是没少下苦功夫的。

说话时,这出戏已经到了末尾,王雁如最后亮了个相,手一弯,头一抬,目光炯炯有神。宝钦见状,赶紧唤了声好!

那些小姐们早已三三两两地走了大半,就连吴三小姐也跟着她们玩儿去了,余下的不过王妃并几个年长些的贵妇,年轻的女儿家里头,只剩下宝钦和吴翠屏两个。

待戏演罢了,王妃这才意犹未尽地让下人去打赏,回头瞧见宝钦还在,微微意外,尔后又笑起来,道:“难得公主性子好,竟也能陪我们这些老婆子看这么久的戏。”

宝钦笑道:“妾身倒是看不大懂,只是觉得这台上热热闹闹的,看得人心里高兴。”说着话,又顿了顿,抿嘴笑道:“尤其是方才鞭扫灯花的那一位,舞得极好,唱腔亦悠远高亢,仿佛唱到心窝子里去了。”

“哈哈——”王妃闻言顿时高兴不已,拍着手道:“你也觉得她唱得好?这二丫头,从小就喜欢唱戏,可惜她父亲一直拘着,拢共才学了不到一年的时间,竟然能唱得这般好。”

一旁的贵妇闻言,一脸讶然地问:“王妃这么说,莫不是还识得那唱戏之人不成?”她不说戏子,却说唱戏之人,分明是也早已认出了王雁如,偏偏还要作出惊诧的模样来。宝钦觉得,她演戏的本事也丝毫不逊色于王雁如。

王妃哈哈笑了一阵后才回道:“那不是旁人,正是雁丫头。”

众人闻言,纷纷称奇。秦国民风开放,唱戏听戏的人都多,不止又女儿家,京里甚至还有些权贵们自己去学唱戏的,所以,王雁如此举倒也不算太惊世骇俗。

说话时,王雁如已经卸了妆过来了,难得乖巧地朝众人行了礼,瞧见宝钦时,也只是脸色稍稍僵了下,倒没有过分的举动。

王妃和她说了几句话,又提及方才宝钦如何夸的她。王雁如听罢,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朝宝钦瞥了一眼,没说话。

王妃说罢了,又朝宝钦道:“我们一群老婆子说话,你们年轻小姑娘难免觉得无聊。不如让二丫头领公主去后头院子里转一转,那边种了一院子的梅花,这会儿正开得好。”

宝钦笑着应道:“早听说王府里的梅花一绝,今日却是有幸了。”说话时,已经站起了身,清雅见状,赶紧过来扶着。一旁的王雁如瞧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嘴巴撇了撇,仿佛想说什么,只是瞧着四周有旁人在,才生生地忍了下去。

几个人慢悠悠地出了院子,过了垂花门,王雁如朝四周瞄了几眼,没瞧见外人,声音这才放高了些,恨恨地道:“莫以为你说我几句好话,我就会感激你。最见不得你这样虚情假意的人了。”

宝钦笑,“我夸的是台上唱戏的那位,却不是冲着二小姐去的,你也莫要太放在心上。”

王雁如顿时噎住,脸上又青又白的,十分难看。

吴翠屏见她吃瘪,心里头畅快得很,上前挽住宝钦的胳膊,亲亲热热地道:“和她说这些话做什么,别打扰了我们观梅的兴致。”

宝钦瞥了王雁如一眼,瞧见她眼睛里已经有了些水汽,心里头却是一软。这王雁如不比吴二小姐,嘴巴虽是坏了些,心思却还纯良,喜怒都写在脸上,却是难得的单纯人儿,比那满肚子心眼儿的吴二小姐要可爱多了。宝钦对她又素无恶意,而今见她这幅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却是半点重话也说不出口了。

仔细想了想,宝钦便让吴翠屏和清雅先去了梅园,自己则留下来与王雁如好好地说道说道。

“听说国公府的大公子原本有意想去兵部历练,却被陛下调去了国子监?”

王雁如一脸防备地盯着她,冷冷道:“此事与你何干?”

宝钦笑了笑,低头整了整衣袖上的褶子,低声道:“原本是与我无干的,只是二小姐整日对本宫横眉冷对的,本宫实在觉得委屈,才来辩一辩。国公府地位显赫,而今已出了一位王妃,一位太子妃,日后太子登基,太子妃母仪天下,国公府自然愈加煊赫——”她说到此处,忽然停了下来,微微眯起眼睛朝王雁如扫了一眼。

王雁如心里一动,有些东西模模糊糊地在脑子里闪过。

“盛极而衰,盈满则亏,陛下此举,也是为了国公府着想。”宝钦低低地道:“二小姐是聪明人,想必不用本宫再提醒了。”说罢,她浅浅一笑,迈开步子,悠悠然地朝梅园的方向走去。

便是没了“七公主”,还会有旁的女子。王雁如既然生在了国公府,就注定了她与秦烈无缘。

王雁如在原地愣了半晌,终是明白了些什么,狠狠一跺脚,赶紧又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秦烈才走了几天啊,我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第六十四回

六十四

宝钦到梅园的时候,吴翠屏正踮着脚朝她这边张望,瞧见宝钦回来,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提着裙子快步走到她跟前,悄声问:“方才王雁如可曾为难你?”

宝钦摇头,一伸手将探到廊上的红梅折了一支,递到鼻子下方轻轻嗅了嗅,“我又不曾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她便是想要为难我,也得寻到个借口。”

吴翠屏顿时笑起来,面上有古古怪怪的神情,“公主也是太单纯了,若真有人想对付你,便是没有借口,也能编出点借口的。”说着话,她又压低了嗓门,只让宝钦听得真切,“日后你与三殿下成了亲就晓得了,这宅邸里的争斗,可不比战场上简单。”

宝钦起先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待见她脸上黯然的神色,才约莫猜出了些来,垂下眼睑想了一阵,方沉声回道:“我若是真喜欢一个人,定要一心一意地对他,反之亦然。他若是对我有二心,不说纳不纳妾,但凡动了些心思,我也不要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表情十分认真,半点说笑的意思都没有,显然心里果真是这般想的。吴翠屏愣愣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咧嘴笑起来,一脸羡慕地道:“公主这样的性子,我当真喜欢。三殿下对你有情有义,绝无二心,真真地羡煞旁人。”

宝钦看着她,正色道:“秦修也不是见异思迁、心猿意马的人,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定要与他直说。若是不问清楚,死憋着什么也不说出口,全藏在心里头,又如何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吴翠屏的脸上显出为难的神情,想了想,却又叹了口气,“他原本就不想与我成婚的,先前不是还一直嚷嚷着要退婚。我若真去问了,最后怕不是还要被他笑话一通。他那双嘴,素来是得理不饶人的。”

秦修的嘴巴的确不怎么招人喜欢,可是,他却是个有分寸的人,不该说的绝不会乱说。就说上回小树林的那事儿,到而今不是也没传出半点风声。宝钦忍不住笑起来,劝道:“我和秦修认识也有许多年了,他是什么性子我还是了解的。他若果真不想应这门婚事,只怕什么手段也使得出来,而今不过是嘴里说一说,更何况,最近这两个月,不是连说都没说了么?他素来爱面子,自然不好意思又回头说自己应了。”

“他——果真是这么想的么?”吴翠屏的脸上有些红,咬咬唇,看起来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不过是私底下问一句,左右也不吃亏,说不定他和你想的是一样的。”宝钦耐心地劝她,好似她比吴翠屏要懂许多似的。

她二人说得投入,却没注意到梅园里的小姐们正朝她们看过来,指指点点地说着话,其中有个调皮的然卷了团雪忽然朝宝钦丢过来。丰城的千金小姐们不比郑国的女子,许多都是自幼学习骑射,力道和准头都不差,那雪团犹如一道闪点,直朝宝钦的后脑袭来,竟是半分不差。

眼看着就要砸到了宝钦的头上,清雅方欲开口提醒,宝钦却好似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微微一偏,那雪团赫然擦着她的头发飞了过去,砸在了一旁的柱子上,顿时碎了一地。

宝钦缓缓转过身,凝目朝院中众人看过去,眼睛中好似带着利剑,锋利得让人不敢逼视。

方才还说得热闹的小姐们一个个全都哑巴了,低着脑袋不说话。却是吴家三小姐跳了出来,指着人群中一个穿着水红色挑丝长纱裙的少女,脆生生地告状道:“是她扔的。”

那红衣少女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怯怯地抬头看了看宝钦,小声道:“我…我…方才是我不对,我不该…”

虽说她的确有些过分,可宝钦也不好在隆郡王府里与人冲突,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沉声道:“手劲儿不小,就是准头差了点。”说着,人已走下了廊,随手抓了团雪,裹成团,尔后又慢慢地转过身,轻轻地甩了甩手里的雪团,尔后,手臂便扬了起来。

那方向——分明是冲着那红衣少女去的。

清雅深知宝钦的性子,自然知道她素来怜香惜玉,绝不会对着女儿家下手,但余下众人却皱起了眉头,只因那少女有错在先,她们也不好开口说宝钦的不是。红衣少女则咬着牙,一动不动,显然是准备受宝钦这一弹了。

“蹦——”地一声响,宝钦手里的雪团已经甩了出去,却是险险地擦着那少女的头发径直射在了身后数丈远的柱子上。

那雪团还不足宝钦的拳头大,又不紧实,可砸在柱子上竟发出如此沉闷的声响——这要多大的手劲儿才能办得到?

众人先前还觉得这个娇滴滴的异国公主不过是生得有几分姿色罢了,即便是上回与王雁如打赌比试大胜,也不过是秦烈在其中出力,却不想她手底下还有这样的功夫。旁人不说,她们这些人就算自幼精通骑射的,也没有谁有把握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击中那小小的柱子。

一时间,院子里愈发地静。宝钦甩了甩手,笑眯眯地道:“然打中了,运气真好。”话虽这么说,可没有一个人觉得那是运气。众人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各有心思。

宝钦震骇住了众人,甚是解气,也不想再在此地与她们寒暄,提了提裙子便要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瞧了眼雪中红梅,似笑非笑地道:“这红梅白雪,果真是别有一番景致。只可惜本宫却是个俗人,瞧着着花瓣上的白雪,浑忘了什么意境,竟只想着取了它烹茶喝。”

众人闻听此言,愈加地瞠目结舌。秦国人倒不是不喝茶,只是秦地原是胡人所,秦人们大多都有胡人的血统,饮食习惯也多是从那边传过来的,平日里所食的大多是荤腥,喝的也多是浓重的茶砖,哪里会像郑国那些世家子弟那般讲究风雅之道。什么烹雪煮茶,更是闻所未闻,听宝钦这么不经意地一提,竟产生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宝钦转身就走,清雅紧随其后,吴翠屏也赶紧跟上,睁大眼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等转了个弯,瞧不见众人了,她才好奇地问:“公主果真有这样的雅兴,然还烹雪煮茶?”

宝钦咧嘴笑,“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依稀是以前回京的时候瞧见有人这么干过。”她已经记不得当时煮茶的到底是哪家公子了,却还清晰地记得当时自己的窘状,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透着粗俗之气,连喘气儿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丢了人。今儿被人惹得不快了,索性也让她们感受一下当时自己的心情。

清雅也笑道:“大爷也是极讲究的,只是后来去了公主身边,才随意了些。”

吴翠屏不知道她口中的大爷指的是谁,倒也没往心里去,只好歹松了一口气,一会儿又笑起来,摇头道:“喝个茶也要这么讲究,还让人活不活。”话虽这么说,心里头却开始琢磨着,是不是哪天也附庸风雅,抹一坛子梅上白雪来煮茶喝,兴许真与家里头胡乱煮的味道不同。

出来与隆郡王妃说了几句话,吴翠屏又让人把吴三小姐唤了出来,一行人才告了辞。

回到庄子里,秦修和司徒依旧没回来。宝钦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学,心里忽然有些担心起来。

虽说秦修和司徒二人都有武艺傍身,尤其是秦修,常年在军中混迹,什么样的危险都经历过,而今不过是出去打个猎,且又是这样冰天雪地的时候,猛兽罕至,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危险。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宝钦的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到晚上的时候,宝钦愈发地不安起来,索性让清雅唤了老马过来,让他打发去山里接应。天全黑的时候,去山里接应的人回来了,众人才晓得,距离此地二十余里的田横山竟然雪崩了。

宝钦虽从未亲见过雪崩时的境况,却也从旁人口中听说过它的可怕。在自然面前,无论多么高超的武艺都显得十分渺小…

吴翠屏听到这消息人已经懵了,呆呆地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没说话。宝钦赶紧让清雅扶了她回厢房休息,自己则强忍住心中的担忧和焦虑,指挥着庄子里的人各施其职。庄子里人不多,宝钦一面让老马去隆郡王府里借人搜山,一面又派了人去京里报信。他二人安然无恙倒也罢了,若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宝钦连想都不敢想。

熬了一晚上,依旧没有秦修和司徒的消息,宝钦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昨儿晚上搜山的动静不小,他二人若是无恙,没道理还躲在山里头不出来。怕就怕…

宝钦一再地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心里头却难免慌乱,只强压着不表现出来。整个庄子上下,每个人都忧心如焚,行事难免失了章法,若是连她也乱了手脚,可要如何是好?

第二日中午时分,京里终于来了人,四皇子奉命领了支数百人的禁军过来,宝钦总算先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都觉得卡文,卡得相当地

第六十五回

六十五

虽说秦国风气开放,但有四皇子和老马在,到底没有宝钦出面主持的道理。尔后的搜救便全权交由了四皇子去做,宝钦和吴翠屏则心急如焚地在屋里等。

侍卫们在山上找了整整一天,却依旧一无所获,众人的心越来越沉。外头这样的天气,便是没有出事,熬两天都会受不住,更何况山上刚刚雪崩过。

晚上四皇子只派了两支队伍出去搜山,余下的侍卫们且先在附近住下。秦烈这庄子不大,容不下那么多人,老马只安排了四皇子和他的几个贴身侍卫住在外院。晚上大家在一起吃了饭,气氛十分沉重,宝钦还能沉住气不作声,吴翠屏却是一点东西也吃不下,低着脑袋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四皇子的脸色也不好看,虽说他而今被秦帝委以重任来搜救秦修,若是果真找到了人自然能立下大功,可若是寻不到,抑或是秦修和司徒出了点什么意外,就算与他无关,只怕到时候秦帝也要迁怒于他。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晚上睡得也不安稳,半夜里,半睡半醒的宝钦忽被前头院子里的声音吵醒,她心里一突,赶紧翻身起床。隔间的清雅也没睡着,听到屋里窸窸窣窣的声响,赶紧掌灯进来,一脸担忧地道:“公主怎么又起来了,你这两晚都没怎么睡,这样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住?”

宝钦却不理她,反而问道:“我听到外头有人说话,可是五爷他们有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