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孟氏小产,失掉了皇上最为期待和欢喜的第一个孩子,而审问的结果却都将矛头指向了孟王妃,又迅速地找到了人证物证,连孟王妃院子里的丫头都站出来指证。

若是在旁的府邸,主母便是确凿地下了毒手害了妾侍的子嗣,出于对主母的尊重和府邸的面子,任谁都不会去追究,甚至还会将这事抹得更平。

但皇上当时深爱小孟氏,又证据俱全,哪里还管得什么面子和尊重,便是连一句分辨的话都不曾让孟王妃说出,便将她定了罪,夺了权。

后来,还是在小孟氏的劝说下,他才肯踏进王妃的房门一步,想及到底夫妻一场,也曾经有过一段恩爱相亲的日子,因此只要王妃肯认错,那便饶她一回又如何?

怎料到孟王妃是那样贞烈的女子,拒不认错,还与他再次发生了争执,在推推搡搡中,他失手将她推倒在了烛台上,尖利的烛台刺破了孟王妃的胸口,她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狰狞。

她厉声诅咒道,“你得不到父母之爱,是因为你无福;你得不到夫妻之情,是因为你无义;你得不到儿女之爱,是因为你无德。赵诏,我诅咒你活着的时候得不到任何真情,死后将受到万人唾弃”

皇上当时害怕极了,正值夺嫡的关口,他却亲手杀伤了发妻,若是让恒王党知晓了,莫说他还有没有资格登上大宝,便是能不能留下命来都难说。

这时,现在的罗贵妃出现了。

她当时只是小孟氏带过来的贴身丫头,偷偷躲到孟王妃房门口,是奉了主子的命来监视里头的动静,当时孟王妃被软禁,院中连个打扫的丫鬟都不曾留,因此她进入里屋没有费丝毫功夫。

小孟氏当然没有那么好心要成全孟王妃,她劝说皇上去看结发之妻,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贤德和忍让,让皇上越发怜惜她罢了。

更何况,她对孟王妃的脾性再了解不过,她知道孟王妃的高傲和固执,她是绝对不肯服软向皇上认错的,因此皇上去看望孟王妃并不意味着孟王妃便有了翻身的机会,说不定恰恰相反,反而让皇上更加厌弃孟王妃。

但小孟氏是谨慎小心的,她吩咐说,若是看到两人继续争吵也就算了,但若是一旦出现和好的苗头,便立刻进门以小孟氏身体不舒服为由将皇上唤走。

罗贵妃当时听到不对推门进去,见到眼前的景象呆楞了一会,随即就立刻恢复了冷静,她探了探孟王妃的气息,柔声对着皇上说道,“王爷,王妃还有气呢。如今不是难过的时候,您该下个决心,接下来要怎么做?”

皇上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王妃若是醒转过来,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就是滔天的大祸啊不说西昌孟氏饶不了我,恒王他抓住了这个把柄,也不肯善罢甘休的”

罗贵妃当时对着气息微弱的孟王妃,竟然还笑了起来,她说道,“既然这样,王爷就一不做二不休,我们两个送王妃升天早登极乐吧”

她见皇上呆滞住了,便细心地解释了起来,“王妃害得主子小产,与王爷吵闹不休,这事整个京城都知晓了,您因此冷落了王妃,王妃她一时想不开便自寻短剑害了自己。王妃去得突然,又是这样的死法,如今又是炎夏,尸身不能保存太久,停足七日就能落葬了,西昌孟氏的人是赶不及王妃的葬礼。”

皇上听了有理,竟果真与罗贵妃合力将孟王妃搬到了横梁下面,做了个悬梁自尽的假相。

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真与罗贵妃说得一般,没有人再与他纠结孟王妃的死因,西昌孟氏虽然有所怀疑但是苦于找不出证据,只能作罢。皇上登基之后,以孟王妃德行有亏为由,并没有遵循旧例将她追封为元后,反而让小孟氏占了元后的名分。

虽然从此之后,再无一人提及孟王妃这个原配发妻,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皇上的心里却总有一丝阴冷爬过。

此时恪王妃这样出现,将皇上心底最深处的不安和恐惧,一下子都激发了出来,而他的身体本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罗贵妃因为害怕而将他的身子松开后,皇上便瘫软了下来。

皇上这一倒,却让罗贵妃清醒了过来。

恪王妃与当年的孟王妃长得想像,她是听说过的,方才不过是乍看之下,将心中的恐惧外泄了出来,但此刻她见到了皇上的情况,一下子便想起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她隐忍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出了头,绝对不能在此时此刻出了差错,与她所图相比,对前事的恐惧还算得了什么?不,皇上眼看就要不行了,自己必须要在恪王等人没有发觉前,得到皇上的旨意

罗贵妃立刻将皇上扶起,命李公公将皇上背回了皇极殿,自己欠了一身,对着殿内的众人说道,“皇上见了恪王妃和献上的重礼,一时太过高兴,倒犯了那头晕的顽疾,因此本宫便替皇上喝了这杯酒水,然后就请各位散了吧”

按照大周朝皇帝宴请的习俗,在宴席的最后,皇上会与群臣同饮最后一杯酒,以示宾主尽欢。

因此罗贵妃这一举杯,倒让众人犯了难。若是不饮了这杯酒,是极不给罗贵妃面子的,毕竟罗贵妃已经将酒水端了起来;但若是饮了这杯酒,却是不伦不类了。

要知道便是皇后在,也不能说出替皇上喝了这杯酒水这样的话来,这是僭越。更何况,宫中毕竟还有皇贵妃在,罗贵妃不过一个代掌后宫的,实在是没资格让众人敬她为后宫之主。

没有人举杯。殿内一片安静。

罗贵妃愤恨已极,她面色不爽地扫视了殿内的众人,便冷哼一声,甩了衣袖离开了钟秀宫,在她身后,五皇子紧紧跟随着。

荣福望着五皇子的背影和陆陆续续离开的大臣,对着沈棠问道,“恪王妃送的这礼到底有什么讲究,让皇上和罗贵妃失态至此?”

沈棠的眉头深深地拧着,她回道,“我曾经从祖父和皇贵妃娘娘处听说了一些当年孟王妃的往事,后来又从恪王妃处得到了一些别的消息,因此便料定当年孟王妃的死与皇上有关,罗贵妃自然也脱不开身去。”

荣福点了点头,“不错,这攻心计使得不错,也算替恪王出了一口气。但皇上这样惧怕,倒是我不曾料到的。”

沈棠并不回答,却猛得立起身来,“不好皇上怕是有所不妥。如今太子被废,若是皇上熬不过今夜去,只要罗贵妃得了皇上的遗旨,拿到了传国玉玺,那五皇子便就胜券在握了郡主,您去找景阳王,务必让王爷立刻去皇极殿门口守着我这就去找恪王”

五皇子若是得到了旨意和玉玺,那就算是明了路,纵然他上头还有三皇子和四皇子在,他的继位不符合常规,但只要皇上定了他,从此他便是正统。

恪王再有所动作,便属谋逆,当年的恒王便是因此而事败身死的。

为今之计,便是要控制住整个皇宫,控制住皇极殿,这样才可能还有回转的余地。

她转身对着碧笙说道,“去坤和宫将皇贵妃娘娘请去皇极殿要快”

第一百五十六章 揭秘

皇极殿内,烧着极品的银霜炭,熏着珍贵的龙诞香,既温暖又舒适,皇帝便在这香味中悠悠转醒。

“爱妃。”他睁开眼便看到了罗贵妃关切的脸,这张脸并不绝色,但却是那样凄婉动人,柔弱得让人心疼,想到这些年来罗贵妃愿意接受他的安排,在宫中过着低调不显的生活,他不由动情地唤道,“爱妃,幸好有你还陪在朕的身边。”

罗贵妃将手放在皇上的脸上摩挲着,她柔声安慰道,“恪王好深的心机,这回莫说是皇上,便是臣妾也吓得不轻。皇上放心,不管什么时候,臣妾都会陪在您左右,绝不离开您。”

皇上示意罗贵妃将头枕在他的胸口,不无感慨地说道,“后宫中的女人对朕百依百顺,想尽各种手段要将朕留下,为的不过只是朕的权势,想要从朕的身上得到好处,为家族谋取利益。但惟独你,却是真心待我,真心看重我这个人。人活一世,朕能得到爱妃这样至纯之爱,已经心满意足了,就算是将死也能瞑目了。”

皇上对自己的身体了若指掌,他已经感到自己犹如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很快就要到了生命的尽头。

罗贵妃闻言“嘤嘤”地哭了起来,“皇上切莫这样说,臣妾不准您再说什么死不死的,您会好好地活着,陪着我和淮儿。”

她用力抹了抹眼泪,将眼圈按得都红了一层,“若是您不好好的,臣妾和淮儿该如何是好?臣妾倒也罢了,反正是不肯独活的,自然要跟着您走。可是淮儿他……他既没有正经的舅家扶持,也没有忠部跟随,将来如何能在他们的追杀下安身立命?皇上,为了臣妾和淮儿,您都不许再提这个死字”

这种被依靠被依赖的感觉甚好,让皇上胸中又满怀豪情,他挣扎着起身,对着罗贵妃说道,“傻瓜,朕不惜得罪宗室和勋贵,不惜亲手打压沈泠所出的几个孩子,为的是什么,你又不是不清楚。你放心,我早就替你和小五安排好了,传位的圣旨也已经拟好。”

他指了指龙床内侧的八宝箱说道,“爱妃自己去拿,就在里头,朕将传位给小五的旨意放在里头,那个紫檀木的盒子里。只要小五得了旨意,就算那些宗亲有些不满,但却得了先机。”

罗贵妃面上哀愁依旧,但眼中却带了说不出道不尽的笑意,她连忙按照皇上的指示将圣旨取了出来,情不自禁地打开来观看,果然上面写着传位给五皇子。

她的身子背对着龙床上气息又弱了一些的皇上,脸上再也抑制不住兴奋和欣喜,但因为要竭力隐忍,不能发出声音来,因此她的表情变得古怪非常。

皇上自然是看不见的,他继续说道,“至于忠部,你也不必担心,京畿卫总指挥使夏承恩,青衣卫的队长全英,你都是见过的,只要凭着这旨意,他们自然就会听命于小五。另外,还有传……”

罗贵妃忽然打断了皇上的话,她高声向殿外唤道,“淮儿,进来,你父皇的旨意已经拿到了。”

皇上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罗贵妃是从来不会打断他说话的,她一向是个安静的聆听者,也是一朵依附他才能生存的菟丝花。

但想到小五一直是自己心上最疼爱的儿子,他也想要在临死前好好地看看他,和他说说话,皇上便释怀了,虽然罗贵妃并没有看见,但皇上却仍旧虚弱地点头,“让小五进来吧,正好朕也有话要跟他说。”

赵淮意气风发地进了殿内,并不曾向皇上行礼,却从罗贵妃手中接过了紫檀木的盒子,然后朗声笑道,“父皇忒不爽快,这旨意明明早就写下了,就是不给孩儿,非要等到兵临城下了,才交出来,真是何苦呢好在还不算晚,有了这旨意,近卫军和宫防所的侍卫就能听我的号令行事。”

他凑近了皇上说道,“父皇放心,今夜您不曾达成的愿望,孩儿都给您办到。太子也好,恪王也罢,还有什么皇贵妃,六公主,沈家的那个丫头,孩儿都帮您除掉,让您走得安心。”

皇上一愣,小五向来在他面前都是恭敬有礼的,但这遗旨一拿到手中,便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变得张狂起来,他一想到方才还不曾说完的话,不由又开口道,“还有传……”

但赵淮并没有给他将话说完的机会,他如同他母妃一般硬生生地将皇上的话截断,对罗贵妃说道,“景阳王似乎在调动人马要将皇宫围住,这老匹夫,如此不识相,等我登基后要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母妃,这里的事就交给您解决了,孩儿去跟亚父商量商量,该如何将恪王那群人都斩尽杀绝。”

他将话说完,便急匆匆地甩门而出,一股寒风从没遮严密的缝隙中透了进来,皇极殿因此变得阴冷。

皇上有些疑惑地问道,“亚父?小五何时多了一个亚父?”

罗贵妃并不答话,却端起案上已经有些微凉的药盏来,轻轻地送了一口到皇上的口中,然后笑了起来,“皇上,臣妾这会想想,当年孟王妃临终前对您的诅咒,好像都应验了呢。”

皇上的脸色一变,“爱妃胡说八道什么,她们姓孟的女人没一个好的,临死还要诅咒自己的夫君,真是恶到了极点。再说,朕不稀罕别的女人的真心,朕只要有你就够了。”

罗贵妃咯咯地笑着,“有件事,憋在臣妾心中很久了,既然如今皇上就要阖眼了,臣妾若是不说出来,以后怕也没得对人说了。”

她又送了一口药汤入皇上的口中,然后凑近了说道,“其实啊,先皇后根本就没做什么对不起皇上的事,太子他确实是您和先皇后的骨肉。”

皇上一时窒住,等到回过神来,喷出一口血来,他怒目圆睁,紧紧抓住罗贵妃的手臂,狠戾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罗贵妃似乎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一般,平静无波地瞥了皇上一眼,然后笑意盈盈地说道,“臣妾和先皇后自西昌入京城,是因为孟王妃多年无出,为了巩固西昌孟氏的地位,才挑选了先皇后来开枝散叶,说白了,就是要借肚子给孟王妃的。”

皇上捏着罗贵妃的手抓得更紧了一些,“这些朕都知道,你扯这些做什么,将你方才说的那话再说清楚一些,什么太子确实是朕的骨肉,你再说一遍。”

罗贵妃用力挣开了皇上的钳制,将药盏放了下来,表情深邃,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先皇后虽然出身不显,不过只是孟氏的旁枝,但她却自小就颇有心计。若不是有心计,又怎能从那么多个旁枝小姐里脱颖而出被家主选中呢?她既是个有心计的,又怎能安心只做孟王妃产子的工具?”

她接着说道,“皇上啊,您真是错怪了孟王妃了,照臣妾看来,这世间唯一爱过您的女人,除了孟王妃怕是再也没有别人了。到底是结发之妻啊,您怎能查都不查,问都不问,就将孟王妃定了罪,认定了她害得先皇后小产。您也不想想看,孟王妃想要得到一个子嗣的心,可是比您还要急呢。”

皇上听着罗贵妃将往事娓娓道来,忽然心中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惧来,他不敢相信过去认准了的死理,忽然有一天全然轰塌,而真相却是他想都没有想过的,他有些不想再听下去。

但他却不得不听下去,罗贵妃方才的话一直都吊着他的心,太子是他的血脉,先皇后并没有背叛他,这些是真的吗?

罗贵妃看都没有看皇上一眼,因为她知道再过不久等药力发作,皇上便就只是一具不出气的尸体了,她此时将当年的真相和盘托出,并不需要惧怕什么,这些事情藏在心中太久,是时候说出来,好让自己轻松一些了。

她继续说道,“先皇后当时根本就没有怀孕,不过只是买通了孟王妃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又打点好了王府里的产婆太医,往罗裙上泼一些鸡血,您就真信了。”

皇上的眼角终于滚落了一滴眼泪,他嗫嚅着说道,“原来……她裙摆上的竟只是鸡血……”

罗贵妃点了点头,“孟王妃死后,皇上您终于对臣妾另眼相待,臣妾心中好高兴,终于能有了飞上枝头的机会。谁愿意一辈子做别人的奴婢?更何况还是先皇后那样心机深沉手段毒辣的女人。但先皇后却三番四次地阻挠您对臣妾好,所以……恒王闯宫的那日,臣妾等来了最好的时机。”

皇上的脸色如死灰一般,懊恼之极,“恒王余党冒着巨大的危险,接近她的寝宫,你当时说,是因为她与恒王有染,太子乃是恒王的子嗣,因此恒王才会冒死要将她母子接走。”

罗贵妃“噗嗤”一声笑了,“先皇后连恒王的面都不曾见过,太子又怎么可能是恒王的子嗣?皇上您这么多年来,难道都不曾细细地想过吗?”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凑了过来,对着皇上说道,“皇上一直都打算将皇后之位给臣妾,臣妾却一直都推辞,皇上因此更觉得臣妾可贵。可是皇上,您却是知道为何臣妾不敢坐那皇后之位吗?啧啧啧,要知道,您可是亲手杀死了两任正妻,谁知道您会不会一时鬼迷心窍,一而再,再而三了呢。更何况,只要淮儿当了皇帝,臣妾便是太后,一样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又何苦去坐那触霉头的位置?”

第一百五十七章 弑君

皇上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珍之重之的罗贵妃,她娇媚地笑着,神情自得,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谦卑和柔弱,却用鄙夷和不屑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位登极顶的皇帝,不过只是她能随意玩弄的掌中之物。

他深深地震惊了,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心痛和懊悔,他颤抖地说道,“你从前是先皇后的贴身婢女,因此这些年来,太子对你尊敬有加,视你为至亲,除了朕的刻意安排,这也是皇贵妃不肯轻易动你的原因。每每看到你对着太子慈爱有加,殷切叮咛,朕总以为是你天性善良。”

他长叹一声,语音里有着无尽的悔意,“是朕的错,被你的温柔所迷惑,忘记了当年是你向朕告的密,说先皇后背叛了朕,说太子非朕的骨肉,也是你将见血封喉的毒药递给的朕,让朕亲手……害了她。这样的你,又怎么会真的善良?朕早该想到的,你能对存了坏心却笑对太子,自然也能对朕虚情假意。”

罗贵妃看到皇上的嘴角不断地流出殷红的血来,料到药盏中的毒药已经开始发挥作用,神色便更加张狂了起来,她故意将剩下的药汁泼了下去,铜砖铺就的地板上立刻扬起了一阵青烟。

皇上见状气血攻心,只觉得脖子好像被无形的绳索紧紧地勒住了一般,又有什么东西拼命要将自己的身体扯开,全身的发肤都无可名状地痛了起来,他痛地蜷缩了起来,呻吟声响彻皇极殿。

罗贵妃见皇上的时间差不多了,决定再推他一把,好让他再早一些见阎王,便笑着说道,“皇上刚才问臣妾淮儿的亚父是谁,好教皇上您知晓,京畿卫总指挥史夏承恩,皇上您亲自提拔起来的心腹,便是淮儿的亚父。”

她凑到痛苦不堪的皇上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皇上您虽然是故意冷落的臣妾,但宫禁寂寞,长夜漫漫,若不是夏郎对臣妾极尽温存鞠躬尽瘁,臣妾又怎能到这个年纪还娇艳如花?”

皇上听了这话,不知是气得还是痛的,终于软绵绵地瘫倒在了龙床之上,失去了意识。

这时,皇极殿外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罗贵妃并不理会皇上到底是生是死,也许在她心里已经认定了皇上中了这霸道邪恶的毒后,是绝无生还的可能,因此连一眼都没看过去,便惊喜地朝殿外跑去,“一定是夏郎带着京畿卫,替淮儿将恪王一党都制住了”

罗贵妃刚出了内殿,便有一道暗青的身影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是李公公,他悄声地来到龙床之前,又惊又忧地探了探皇上的鼻息,还好,有一息尚存,他不由一边使劲地掐着皇上的人中,一边低声唤道,“皇上,皇上,您醒醒”

在巨大的疼痛下,皇上终于睁开了浑浊又布满血丝的双眼,见诺大的皇极殿里,空荡荡的,再没往日一呼百诺的气势,只有李公公一个仍旧愿意冒着危险守在他身边,不由掉下了眼泪来,“小李子,朕没厚待错你,这时候也只有你留在朕的身边了。”

李公公哽咽了起来,“奴才自小就跟着皇上,皇上就是奴才的天和地,也是奴才的命,奴才若是不跟着皇上,倒是要跟着谁去?”

皇上极寒极冷的心中总算是有了一丝慰籍,他老泪纵横地说道,“朕不行了,以后你就去跟着太子去。”

李公公方才躲在角落之中,自然是将罗贵妃和皇上的对话都听了去,他感叹自己的主子这一生,竟然为两个女人所玩弄于鼓掌之中,先是害了原配正妻,后又害了嫡亲的太子。此时听皇上这样说,明白皇上最后关头还是想将皇位交给太子的。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皇上您不会有事的,奴才要一辈子都跟着您,不管到哪里都一样陪着您,伺候您。”

皇上却紧紧地捏住了李公公的手,用尽他所有力气一般说道,“小李子,你的忠心朕明白,只是这会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罗贵妃和赵淮得了朕的传位旨意,但他们到底见识浅了,不知道光靠旨意是无法服众的,我大周的传国玉玺才是历代皇帝登位的明证。你知道传国玉玺在哪,替我将它取来,然后务必送到太子手上去。”

他又一阵猛烈地咳嗽,吐出了满嘴的血来,但最后的关头,他强提了一口气,将最后的话交代完,“到时候,记得将罗贵妃赵淮还有夏承恩的人头提到朕的陵前来,为朕这受人蒙蔽的一生要个交代。”

李公公忙不迭地应了下来,但等他擦去了眼泪抬头起来时,却发现皇上脸色铁青,一动不动地瘫软在了龙床之上,这一回,再也探不到他的气息了。

皇上驾崩了。

殿外的打斗声越发响亮,还能听到罗贵妃的尖声喝斥,李公公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硬是擦干了眼泪,再也顾不得皇上的遗体,又从密道中离了开去。

他要去找太子,替皇上完成他最后的遗命。

皇极殿外,罗贵妃厉声喝道,“皇上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临睡前命令不得有任何人靠近皇极殿,违令者斩。恪王,你是想违逆你父皇的命令,抗旨不遵吗?”

恪王冷笑道,“父皇在钟秀宫时就已经昏迷过去,又如何对着侍卫发号施令?不准任何人靠近皇极殿,这到底是父皇的旨意还是你罗贵妃的旨意?父皇身体不适,本就该由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前去伺候,罗贵妃你拦着我们不让我们前去,到底是何居心?若是父皇有个万一,这后果都由你来承担?”

罗贵妃不与恪王废话,至少目前皇极殿的守卫都还是听自己的命令的,都将明晃晃的刀剑对准了意图闯宫的恪王等人,自己只要坚持一会,等到淮儿和夏郎前来,那还能怕了恪王吗?

因此她不过只是冷哼一声,便不再接话,但拦住恪王等人的姿态却是一刻都不曾放松过。

一直在恪王身后细细观察着罗贵妃的沈棠心中闪过一丝不太好的预感,她直觉皇上此时已经遇害,看罗贵妃那笃定的神色,说不定传位诏书已经被她拿到了手中,更不妙的是,方才皇上退出钟秀宫的时候,她分明看到了五皇子也跟着出去了,但此刻此地却并不见五皇子的身影。

是拿着诏书出去了吗?

沈棠心中着急,宫中的禁卫军是恪王所不能调动的,他们只听皇上的命令,若是皇上驾崩,他们听的也只是合法继承人的命令,因此这会虽然得到了动静,但却并没有靠前,只是在外围远远地围观,等到有了命令才敢上前。

如今恪王的身后,只是这回带入宫中的侍卫,就算加上了景阳王府和安远侯府的,也不过只有区区两百人而已,若是不能截住五皇子,让诏书流了出去,禁卫军以五皇子为尊,听了他的号令,那自己这些人怕是都要折损在此地。

幸亏她知道皇上真实的身体情况,因此景阳王府的私兵早就埋伏在了宫外,只等着荣福郡主将之调进宫内,以荣福的杀伐决断,再过不久,应该也能到皇极殿这里来了。

三叔沈沐是城防所的副指挥史,此时应该也已经得到消息往这边赶来了。

但若是五皇子已经得到了诏书,那仅仅这点兵力,是远远不够的,她心中暗自计算着景阳王从城西营调兵过来需要的时间,不由更加着急了。

得想个法子从罗贵妃身上敲出点什么消息来。

她想了想,便轻轻地扯了扯恪王的衣袖,小声地道,“王爷,攻心为上,请您告诉罗贵妃五皇子已经被我们的人捉了个正着。”

恪王点了点头,朗声笑着对罗贵妃说道,“本王的暗卫方才来禀,五弟已经被我的人擒住了。罗贵妃,若是你识相,肯乖乖束手就擒,那么本王倒是不介意让你们母子关押在一处。”

罗贵妃先是一惊,随即却笑了起来,“恪王,你无须用这鬼话来骗本宫,淮儿与他在一起,又怎么会有机会让你的人抓住?简直天方夜谭。”

他?

此时一阵夜风吹来,沈棠仿佛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她凝神细细地闻了一口,不由脸色大变。

她的嗅觉一向很好,若是没记错的话,这是西域奇毒谜果的味道,谜果乃是见血封喉的巨毒,入汤药茶水后无色无味,但却极容易沾染到布料上,罗贵妃身上穿的这一身宫服,乃是厚绸所制,并不透气,反而会将气味聚集,因此才在风吹过后,有这谜果的味道。

她眼眸微转,随即站前了一步,朗声说道,“罗贵妃娘娘,五皇子确实被恪王点下的人给擒住了,如若不然,我们又如何能知道,娘娘刚才往皇上的药汤中下了迷果之毒?娘娘,束手就擒吧,恪王殿下还能给您留个全尸。若是您执意不肯,莫说是恪王殿下了,便是这院中的侍卫以及外围的禁卫军也不会放过您的要知道,娘娘可是犯了弑君之罪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玉玺

罗贵妃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如纸,夏承恩将这谜果之毒交给她时,曾经说过,这毒药遇水则化无色无味,见血封喉,但却是连最好的太医也不能验别出来的,乃是世间罕有的奇毒,一般的人莫说见过,便是听都不曾听说过。

此时沈棠一口叫破了这毒药的名字,又喊出了弑君这两个字来,令她惊惧忧虑之极,弑君谋逆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她自然是害怕非常的,但想到夏承恩说过的话,这毒是没法被检出来的,因此她强自令自己的心神安静了下来。

她有些气虚地说道,“沈大小姐诬蔑本宫,也是重罪,你就不怕本宫赐死你吗?”

沈棠知道自己猜对了,皇上果然已经驾崩,眉头又紧了几分,她沉吟地说道,“臣女是否诬蔑了贵妃娘娘,只要让我们进殿内一看便就能知晓,娘娘既然心中坦荡,又为何非要拦着我们不让进呢?”

罗贵妃哪肯让步?皇上的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定然是捂不住的,但只要赵淮和夏承恩控制住了局面,他们又有诏书在手,谁还敢质疑皇上的死因?

更何况,她还能将皇上的死因推脱到恪王身上去,钟秀宫内皇上先是被恪王准备的戏曲所惊吓到,然后又在接了恪王妃的礼物后才不舒服回殿的,若是她称皇上是被恪王气死的,谁又敢说不是呢?

沈棠心想,罗贵妃和五皇子单枪匹马,自然是做不成这等大事的,若是身后无人撑腰,就凭他们两个没有根基没有母家的人,便是登上了皇位,也没法坐住,罗贵妃是在拖延时间,在等待着什么。

她这样想着,便又说道,“娘娘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五皇子正在恪王殿下的人手中呢,是绝不会过来的,您放心,恪王殿下顾念手足之情,自然会留五皇子一条命在,只是若是您执意不肯束手就擒,那就……”

儿子是罗贵妃的命根子,是她全部的希望和寄托,也是她将来富贵的根基,若是五皇子真的折损在了恪王手里,她便是等来了夏郎又能怎么样呢?

因此她再也无法冷静下来了,赵淮刚才分明已经拿了旨意去找了夏承恩,难道竟然在半道上被恪王的人截住了?她不由脱口而出道,“你们把我的淮儿怎么样了,如若他伤到了一丝一毫,夏指挥史定然不会放过你们的”

沈棠眉头一挑,原来罗贵妃和五皇子身后的人是夏承恩。

若是这样,那就不难解释当初青凤楼前的那一场阴谋了,想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那出坠楼的戏码虽然是皇上的主意,但夏承恩多动了几处手脚,却将事情的发展完全逆转了起来,若不是沈枫及时赶到,那不管死的是太子还是恪王,五皇子都将是得利的渔翁。

她想了想,沉声说道,“娘娘这话说岔了吧,京畿卫夏指挥史只听从皇上的号令,什么时候倒成了娘娘和五皇子的忠犬?臣女劝娘娘还是莫要虚张声势,束手就擒才是正理。”

恪王见沈棠说得笃定,心中便确认皇上已经驾崩,因此冲着皇极殿的守卫怒声咆哮道,“还不快给本王让开,你们都是沐父皇的恩德,却在这里替谋害父皇的人挡道,若是父皇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还想不想要项上人头了?”

皇极殿的守卫有些松动,手中的刀剑都悄悄地收了回去,但却并不将道让开,这些守卫都不是一无所知的蠢人,自然知道罗贵妃和恪王的对峙意味着什么,但此时形势未明,若是站错了队伍,那才真的是会掉脑袋。

“恪王乃是皇上的骨肉,你们连恪王都敢拦,当真好大的胆子”身着朝服的皇贵妃端庄肃穆地进了院子,她身后跟着一众德高望重的宗亲大人,保国公,护国大将军,宋大学士等皆跟在了她身后,她厉声斥问道,“本宫和众位大人有要事要进皇极殿求见皇上,倒要看看有谁敢拦?”

皇贵妃掌御后宫十数年,积威甚广,又岂是罗贵妃这个婢女出身上位不过两月的能比,更何况还有朝中重臣的跟随,皇极殿的守卫再不敢相拦,纷纷退后开去,给皇贵妃让出一条道来。

她经过罗贵妃之时,无视罗贵妃眼中的惊诧,冷冷地吩咐道,“罗贵妃有谋逆之嫌,若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是弑君之人,是要诛灭九族的,若是你们谁将她放跑了,便是滔天大罪,你们自个掂量掂量脑袋。”

守卫门唯唯诺诺,在外围静观的禁卫军却再也坐不住了,禁卫军之所以存在,便是为了保卫皇宫和皇帝的安全,若是皇上被害,他们保护不周的罪名是绝逃不掉的,此时若再不赶紧站出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禁卫军迅猛地进了院子,为首的队长恭声对着皇贵妃说道,“皇贵妃娘娘请放心,臣下绝不会放走弑君谋逆之徒的。”

皇贵妃深深地看了那队长一眼,轻轻颔首,然后便带着宗亲和大臣进了皇极殿。

这时,荣福也带着景阳王府的私兵到了,她见了眼前的景象心中大呼不好,急急地走到沈棠面前问道,“难道是……?”

沈棠微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推测说给了荣福听,“郡主来得正好,皇贵妃娘娘和恪王以及众位大人已经进了皇极殿,想必过一会便要宣布皇上驾崩的消息了。但五皇子却不知踪迹,他与京畿为夏承恩合谋,所料不差的话,应已得到了皇上的传位诏书。”

荣福眉头微皱,“夏承恩…… 奇怪,方才我去宫外调兵,这样大的动静竟然一个京畿卫的人也不曾惊动。夏承恩,是在要干嘛?”

沈棠想了想,犹疑地问道,“若是五皇子将散场回府的朝臣重又诏了回来,然后在金銮殿上,将传位诏书和传国玉玺一并示出,那是不是大局便就定了?”

荣福摇了摇头,“皇上乃是罗贵妃所害,五皇子定然也脱不开干系,弑君弑父之人,如何能堪当一国之君呢?”

沈棠却并没有那么乐观,“若是五皇子登位之后,将弑君的罪名转嫁给恪王和皇贵妃,那我们也奈何不得他。看来如今我们只能在刀刃上拼一下了。”

她语气微微一顿,然后盘算着说道,“夏承恩再能耐也不过只是京畿卫的指挥史,若是景阳王爷能将城西营的军队调来,那么就算禁卫军倒戈相击,我们也并非没有战胜的可能。”

过了不过片刻,碧笙匆匆赶到,急急地说道,“小姐,京畿卫的人将朝中的大小官员都请回了金銮殿,说是皇上有重要的旨意要发布,这会大臣们都往朝堂赶。”

话音刚落,皇极殿内便传来呜呜咽咽的哭泣声,皇上确然是驾崩了,但这哭声不过只持续了小一会,便嘎然停止,皇贵妃冷静沉着地命宫人守住皇极殿,命宫人敲响丧钟,又派人去请了钦天监和礼部的人来料理。

然后便带着恪王等重又出了来,她面色沉重,低声对着沈棠说道,“丧钟打响,按理说文武大臣都该立刻到皇极殿来守灵哀哭,但既然赵淮先将朝臣请至金銮殿,看来未必那么容易就放他们过来。既如此,便该我们去将事情理论理论,免得名分一定,多费气力。”

恪王点头说道,“有几位大人作证,罗贵妃弑君的罪名跑不掉,就算夏承恩要兵戎相见,我们也未必见得会输,更何况表妹你精于药术,能帮我们控制大局。”

这话让沈棠听了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皱着眉头低声说道,“王爷高看了沈棠,沈棠只会救人,不会害人。”

恪王闻言脸色有些讪然,皇贵妃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说道,“慕儿,你说话该更谨慎一些,棠儿是医者,并不懂你说的那些,这些话若是让人听了去,还不知道要说三道四成什么样子。”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争夺那把龙椅,手段虽然重要,却要使得磊落,若是只想靠着旁门左道上位,这位子就算坐稳了,也要被天下人所诟病。”

沈棠的脸色略好一些,但神情却仍旧紧张,“金銮殿内外,五皇子定有埋伏,若是五皇子将诏书颁布,那恪王殿下再进去,便如同羊入虎口,为今之计,只有将金銮殿围住,等景阳王爷来,再作打算。”

众人一想到严峻的形势,都愁眉不展。

皇贵妃点了点头,“这金銮殿,不去,是个死字;去了,反倒还有一线生机。更何况,我隐隐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她转过头来,对着沈棠和荣福说道,“皇极殿里,只有皇上一个人,李公公不见了。李公公自小与皇上一块长大,一直都随身伺候着皇上,他的忠心无人能比,可如今他却不见了,这事,不是太奇怪了一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