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天都有些昏沉,饭也吃得很少,不止如此,话也不说了,总是盯着一个方向出神。

可见这桩事情对她的打击。

这倒是叫赵佑樘有些吃惊,毕竟先帝也去世了,而那时,太皇太后没有如此大的反应,看来,赵伦对她的意义到底是不一样的。

那么,假使再让她得知怀王死了,她更加熬不过去。

赵佑樘心想,还是等到明年再说罢,便说怀王一直在逃。

第73章 好地方

听说太皇太后病了,永嘉长公主这日携丈夫周少君,两个孩儿过来探望,太皇太后见到她,倒是略有些精神,还叫她不要担心,永嘉趴在床头哭了一回,请太皇太后保重身体。

她两个儿子亦乖巧,一左一右跪坐在床边,也请太皇太后多多歇息。

太皇太后伸手摸摸他们的小脑袋。

说得会儿,到太皇太后服药的时间,永嘉一家便先退了出来。

皇太后正坐在正殿,周少君上去行礼后,为让妻子与岳母说些贴己话,先行走了。

皇太后安抚女儿:“最近还好一些。”

永嘉叹口气,用极低的轻声道:“听说三叔已经死了?”

“是,就只瞒着你祖母呢。”

“女儿听母亲说过,祖母最是疼爱三叔的,自然不能承受这种打击。”永嘉一叹,“三叔也是想不明白,好好的怎么会造反呢。”

人也不在了,说这个毫无意义,皇太后没接这个话题,只道:“只能等到你祖母再好一些告知了。”又问永嘉,“你与夫婿可好?”

永嘉颇是得意:“相公很体贴人,一贯如此。”

皇太后道:“你也莫要欺负他,这世上真心人难得。”

永嘉道:“母后怎如此说女儿,女儿岂会欺负他。”

“我岂不知你的脾气,你最好听我一些。”皇太后拍拍她的手,“今儿见彦真,彦文很是懂礼,彦文也请西席教导了?”

“是啊,彦文比彦真还要聪明呢,女儿心想他若是去考科举,必是个状元!”

皇太后好笑:“他不过才八岁,你倒真会做梦,就是去考,也只是秀才。”

不过他们宗室有皇家庇荫,等到成年,自会授个官儿,一生富贵,不愁吃穿,便是那官,只是虚名,没个实权罢了。

说起来,也是淹没了多少人才。

这会儿,乾清宫当值的一个小黄门过来:“皇上请长公主过去一见。”

永嘉听得笑道:“正好也想见见皇上。”

她留两个孩儿先陪着皇太后,去往乾清宫。

赵佑棠是在书房接见她的。

永嘉进去,见到他正坐着批阅奏疏,这一刻,面色冷肃,好似连带着屋里一时也有些沉重。

自从他做了皇帝,比起原先确实大不相同了,当年他还是皇子,太子时,从不见这种神情的。

永嘉不由得也收敛些,上前问安。

赵佑棠放下笔,嘴角微微弯了弯:“姐姐来此一趟,皇祖母应会高兴些。”

永嘉点点头:“祖母服过药,已是睡了。”

赵佑棠唔一声,手指在书案上轻敲两下道:“朕要见你,是因有人上奏疏弹劾,称你骄奢淫逸,目无法纪…”

“什么?”永嘉瞪大了眼睛,“一派胡言!是谁弹劾我?”

赵佑棠目光沉静的落在她脸上。

永嘉被他看得有些发憷,心念电转间,忽地冷笑道:“皇上,该不会是曹悬河这厮弹劾妾身罢!”

“为何猜他?”赵佑棠挑眉。

永嘉气愤道:“有日在路上与他车马相撞,妾身不过训斥了几句,这些言官真是成天吃饱饭,到处找茬呢!妾身何时骄奢淫逸了?这种罪名他也敢往人头上扣!”

赵佑棠笑了笑道:“姐姐息怒,朕也相信姐姐必是奉公守法之人,只是问问罢了。”

永嘉是聪明人,如果赵佑棠完全相信他,根本也不必问,这次是为提醒,她有些不快,但皇帝说话,只能听从。

永嘉也笑道:“皇上相信妾身就行了。”她走近几步,“听说皇上勤勉,平日里也该多注意休息,抽空多见见皇后娘娘与孩子们。”

“朕会的。”他拿起御笔。

永嘉四处看看,感慨道:“原先父皇尚在时,这儿我常来,也借了不少书去看,如今想想,倒是有一段时间不曾来过了。”

赵佑棠手一顿,想起一事:“彦真,彦文也大了,他们若有想看的书,你大可直说。”

永嘉笑起来:“那我现在找找可有合适的?”

赵佑棠允许。

永嘉在书房里四处看看,赵佑棠继续批阅奏疏,结果过得会儿,就听永嘉惊讶道:“这是谁的字?”

赵佑棠抬头一看,暗道坏了。

他上回叫严正把冯怜容写的字贴在隐蔽的地方,原本是藏得好好的,因书房书柜多,就贴在一处书柜的侧面,他有时候批阅奏疏,劳累时一抬头就可以看到,这下可好,竟然被永嘉发现。

这书房也不是没有字画,可其他的都是名家所写,冯怜容的字与之一比,惨不忍睹,难怪永嘉奇怪。

赵佑棠咳嗽一声,把严正叫来:“这是怎么回事?”

严正心道,你自己知道怎么回事啊!

可面上哪儿敢这么说,他连忙跪下来道:“是奴婢的错…”

后边儿一时想不到怎么说。

突然叫他编这个,他哪里想得出来!

可屋里两个人都盯着他看,要他说一个理由。

严正脑门子上都冒汗了,拿手擦一擦,勉强说道:“昨儿奴婢不小心喝醉酒,就跟做梦似的,好像在书房里挂字画呢,也不知从哪儿找着这个,就贴上去了。奴婢酒醒之后,就,就忘了,现在才想起来。”

永嘉斥责道:“这也太不像话了,书房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严正磕头:“是奴婢狗胆包天,还请皇上治罪。”

“第一次犯就算了。”赵佑棠表示宽容,让严正拿下来。

严正小心取了,立在一边。

永嘉借了几卷书这就告辞。

赵佑棠这时才道:“再贴起来,找个更好的地方,不能叫人瞧见。”又添一句,“不过朕得瞧见。”

严正差点跪了。

书房里有这样的地方吗?

可没有,他也得让它有。

严正出去与其他三个黄门商量,回头竟然抬个高梯子进来,把冯怜容的字贴在了横梁对内的一侧上。

赵佑棠:…

过得会儿他笑道:“好,赏!”

皇帝的书房,寻常人来不敢抬头,但像永嘉这样的,因与皇帝的感情好,可以四处转转,但仰头必是不会的,所以这横梁,只有皇帝能看到。

就是字小了些,不过这个点子甚妙,赵佑棠也是没有想到,故而愿意赏他。

严正喜滋滋的接了赏钱出去,分与其他三人。

临近大年时,冯怜容与家里通信,得知她的大嫂有喜,明年就得生下来,自然很是欢喜,又拿钱给赵佑棠,叫他帮着打个金锁,到时候好送与家里。

赵佑棠也是无言,上回帮她一回,她就当成是该得了,一点儿不觉得哪儿不对,这回还交代的很清楚,金锁要怎么个形状,上头要刻葫芦纹,多重多重。

不过看在是喜事,他没有拒绝,还叫人多打了一对小金鲤,想着,又添了一对小鱼,小羊。

金匠很快就打好了,送过来的时候正在大年夜。

冯怜容奇怪,怎么多了好几样。

严正笑道:“鲤鱼是给三皇子戴的,小羊自然是大皇子,至于小鱼,奴婢也不知。”

全是乳名,冯怜容恍然大悟:“小鱼是给我的!”

她高兴的跳起来,立时就叫人拿红带穿了当压裙的挂在腰间。

不过赵佑棠送了她这些,她是不是该回礼?

想着,她噗嗤笑道,做个丑蛋给他?

但她很快就摇起了头。

赵佑棠收到了,肯定会揍她的!

冯怜容叹口气,还是算了。

因太皇太后还在病着,这年大年夜也没有大办,就是年初一,为怕打搅她,也不是所有人都去,冯怜容就只打算带赵承衍去拜年,赵承谟还小,怕他哭了不好,再说,天也冷。

钟嬷嬷给赵承衍穿新衣服,见赵承衍老是歪头,问道:“大皇子怎么了?”

冯怜容听见了连忙过来。

赵承衍道:“耳朵痒。”

冯怜容就带他去亮一些地方,微微拉着他耳朵一看,只见里头满满的,她笑道:“难怪痒呢,你忍一下,等拜年回来,母妃给你弄干净。”

赵承衍点点头。

她披上狐裘,带赵承衍坐了辇车去往寿康宫。

这会儿,赵佑棠,方嫣,赵佑桢,赵佑梧,福阳长公主都在。

太皇太后没多少力气,与他们说几句就进去歇息了,不过过年压岁钱都给的,赵承衍得了一大串金珠子。

他们仍在正殿用早膳。

方嫣并不喜欢赵佑桢跟赵佑梧,见他们来看赵承煜,神色淡淡,赵佑桢也有眼色,忙带弟弟转而去看赵承衍。

冯怜容就温和多了,让赵承衍叫他们三叔,四叔。

赵承衍特别乖,叫得脆生生的,甜甜的。

赵佑桢倒没什么,赵佑梧不过才十一岁呢,听到有人叫他叔叔,兴奋的不得了,要抱赵承衍玩。

赵承衍也给他抱,一会儿就叫他一声四叔。

赵佑梧把自己身上的玉佩都送给他了。

冯怜容心想,嘴甜就是好啊。

不过她连忙又让赵承衍把玉佩还给赵佑梧:“小羊还小呢,用不到这个,妾身瞧着也挺贵重的,还是四殿下自己挂着罢。”

赵佑梧笑道:“小羊可以长大了挂呀,小羊,再叫我四叔。”

赵承衍道:“四叔!叔!”

赵佑梧哈哈大笑,又把玉佩给塞到赵承衍手里去了。

冯怜容没法子,只得拿了。

赵佑棠看着心里一动。

第74章 掏耳朵

方嫣因胡贵妃的关系,极为不喜欢那二人,所以赵佑棠观她今日表现,并不意外,而冯怜容拒绝玉佩,又无奈接受玉佩,他却不知为何。

难道她也如此?

方嫣见赵佑棠不说话,轻声对赵承煜道:“快叫爹爹。”

“爹爹。”赵承煜还是很听话的,把两只小手伸过来。

赵佑棠听到二儿子的声音,自然也高兴,把赵承煜抱住,在空中晃了晃逗他玩,赵承煜咯咯笑起来。

方嫣看着真怕他没拿稳把儿子掉了,但到底没说。

赵佑棠逗得会儿,又把儿子还给方嫣:“抱着挺重的,他很能吃?”

“是的,所以长得也快。”方嫣笑。

赵佑棠嗯了一声:“多让他走走,小孩子不要怕摔。”

方嫣怔了怔才道:“妾身知道了。”

众人说得会儿闲话,便离开寿康宫。

赵佑梧还拉着赵承衍的小手,叔侄两个也不知道说什么,老听到赵承衍咯咯咯的笑。

赵佑棠原本与方嫣走在最前面,此时道:“朕有话要跟三弟说,就不去坤宁宫了。”

方嫣心道也不知他什么意思,明明都出了怀王的事情,可见藩王造反之心不死,他还偏把那两个留在宫里!

是要表现善心还是怎么?

方嫣对此颇为不满,忍了一下道:“是,皇上,那妾身先行告退。”

她抱着赵承煜走了。

赵佑棠等赵佑桢上来,问道:“听李大人说,你对治水很感兴趣?”

“回皇上,是的。”赵佑桢道,“去年李大人说起水灾,颇为感慨,提及景国每年有上千人葬身洪水,百倾田地被淹,故而臣弟想为治水出一份力,虽知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但也愿为之一试。”

赵佑棠道:“好,有志向,不过你当真是光听李大人一言?”

赵佑桢笑道:“皇上圣明,其实臣弟私下翻阅过《河渠书》,实觉奇妙,当年笺尾堰引水攻沙,灌溉良田,造福一方百姓,历经十年方才建成,叫人叹为观止,臣弟虽不才,却心向往之。”

“既是如此,等开春后,朕让你去睢宁,跟随潘大人学习,潘大人精通此道,想必你定有斩获。”

赵佑桢欣喜万分,连忙答应。

但过得会儿,他又担忧的看了赵佑梧一眼,他走了,弟弟怎么办?

“朕会看顾好他的。”赵佑棠道。

赵佑桢再次谢恩。

这会儿赵佑梧拉着赵承衍过来道:“皇上,臣弟能去看看阿鲤吗?”

赵承谟才五个月大,不太出来,两个兄弟都没有见过。

赵佑棠道:“有何不可,那现在就去罢。”

一行人便往延祺宫走。

赵佑棠看那叔侄三个在一处,他几步走到冯怜容身边。

冯怜容笑道:“刚才看皇上与三殿下很好呢。”

从她这儿看过来,那二人当真像是亲兄弟一般,一个关怀弟弟,一个尊敬哥哥,她也替他们高兴。

赵佑棠没想到她会主动说起,当下便道:“朕还以为你不喜他们,刚才四弟给小羊玉佩,你不是不肯要?”

“没有不喜啊。”冯怜容忙道,“别人送东西,只有高兴的,怎么会不喜欢,妾身是看他们挺可怜的,怎能要了这玉佩,看着好贵重…”

“可怜?”赵佑棠眉毛一挑,“你怕朕短了他们衣食?”

“不是,皇上仁慈,自然不会,只是没有了娘的孩子总是不一样的。”说着,她想到皇太后,心头一跳,又有点儿心慌,“不,妾身不是这个意思,毕竟她们是胡贵妃亲手带大的。”

她自打生了孩子之后,才明白作为母亲的付出。

胡贵妃虽然做了不好的事情,可是她对三个孩子是很疼爱的,稚子无辜,他们没有错,可胡贵妃与先帝的死,仍然对他们是一场巨大的打击。

故而冯怜容见到他们,内心少不得会有同情,心想没爹没娘的,肯定手头也紧。

赵佑棠明白了她的想法,微微一笑道:“他们什么都不缺,你这样,反而不好,你记得,谁也不喜欢被人可怜。”

冯怜容眨巴了两下眼睛,哦了一声:“那妾身下回注意。”

赵佑棠摸摸她的脑袋,顺势就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冯怜容被他牵着,忍不住又调皮了,眼睛一转道:“今儿妾身原本想煮两个鹅蛋给皇上的。”

“为何?”赵佑棠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