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书指腹摩挲着那个“策”字,半晌不言。

“不喜欢?”匡策蹙眉。

宁书缓缓摇头,说:“没有呢,喜欢。”

“你也别多想,全当是拿去削个苹果玩的。这世子妃的位置还不至于处处需你自己用刀子刺人。”匡策坐下,将宁书写好的家书折好放入杏色的信封里,又印了他的章子,这才将其和案头其他书信放在一处。

他就势拉了宁书的手,微一用力,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

宁书尴尬得想要起来,却被匡策拦了腰身。她索性侧首瞪着匡策,道:“放我下去。”

“也好。”匡策口中应着,环着宁书腰身的手却并未松开。

宁书知道匡策在逗她,也不挣扎了,索性垂了眉,正色道:“好歹一个世子爷,怎能这样。”

瞧着宁书一本正经似乎真的恼了的样子,匡策低低地笑道:“你们世家的姑娘还真是将‘规矩’二字拿捏地分外准。”

说着已经是松开了手。

宁书立刻站起来,整理皱了的裙子。心里却腹诽:世家规矩多,哪如你皇家规矩多。

却听匡策收了笑,说道:“再过几日是皇姑的寿宴,你准备一下,到时候和我一起去。”

准备?宁书眨眨眼?这是准备寿礼?想来王妃会将寿礼备好,应当不需要她来筹备吧?

“一步几寸,一口几滴,一话几字。你可不都要好好准备准备,省得坏了规矩。”匡策含笑不笑道。

宁书这才知道匡策是还在说刚才的事儿,这人怎么能怎么小气!她便福了福身子,说:“宁书先回去了,学规矩去。”

“宁书。”

宁书刚走了两步,匡策又把她喊住。

匡策向后倚着,目光耀耀地说:“本世子觉得今日身体很好,当不能染什么怪病给你,明儿早不喝药成不成?”

宁书心里就轻叹了一声,晓得她做的小动作都落在了匡策的眼里,而他又偏偏忍了这些时日没有说破。倘若是别人知道自己妻子偷偷服药恐怕早就怒了,也难得他忍了这些时日才开口。

匡策已经站了起来,从身后环住了宁书的腰,低声说:“不论儿子女儿都归你自己养,好不好?”

“世子这话当真?”宁书追问,心里扑通一跳。

“当真。”匡策微微弯腰将下巴抵在宁书的肩头,咯着她,“故意让我瞧见你喝药难道不就为了等这一句承诺?”

宁书目光就闪了闪。没错,她是故意的。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养,别说是早就恨他入骨的宁棋,谁都不行。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厌恶这些小算计?”匡策环着宁书的手就是一紧,“下不为例。”

匡策话中的警告意味让宁书心口一惊,已经不由自主点了头。

“何况,避子汤总归对身体不好。”匡策这才露了笑,彷如刚刚动怒的不是他一般。

宁书刚想说话,敲门声适时响起。

“进。”匡策一边应着,一边松开了环着宁书的手。

宁书立刻转了身,背对着门。

丁纵推门进来,瞧见屋中还有他人先是一愣,然而平静禀道:“林小将军已经赶回安城,安排在别院。”

林?

匡策几乎是立刻出了王府,连衣服都没有换,去马厩牵了匹马,绝尘而去。

宁书就想起了案头匡策写的那个“林”字。她有些懊恼,她发现自己对王府竟是一无所知,这王府怎么连个妯娌或小姑都没有,若有同龄的主子,倒还可以打听下王府的事儿。

是了,匡策竟是独子,什么嫡庶的兄弟姐们全都没有。

公主寿宴

第44章

宁书被匡策带到长公主寿宴上的时候整个人是震惊的。这长公主的寿宴怎么在野外?怎么要狩猎呢?她今天格外打扮了一番,水红色的十二幅褶裥裙上绣着银红的大荷暗纹,上身难得穿了件广袖的轻罗短裳,锁骨处雪白的肌肤露在外面,发间的金步摇随着一颦一笑微微颤动着,犹显得整个人柔美中带着丝华贵。

“我这样穿戴是不是不太好?”宁书趁没人注意有些犹豫地悄悄问匡策。

把玩着玉扳指的匡策侧首打量着一番宁书,道:“宽心,又不用你骑马。”

宁书稍稍放下心来,悄悄打量起周围。

长公主的寿宴居然摆在了狩猎场,酒宴随地而摆,主子们都坐在地上铺好的软垫上。今日来的人几乎都是宁书不认识的,瞧着衣着打扮,许一半是皇室的人,另外的人则是朝中或世家的子弟及家眷。上首的长公主竟是穿了一身明黄的紧身戎装,与身侧的和王妃和祥王妃谈笑。而驸马则是陪着和王和祥王品着茶。长公主瞧着就像个性子爽朗的人,倒是她身边的驸马爷瞧着文质彬彬的。

宁书被一处欢笑声吸引了目光,那一处几个漂亮的少女围在一起言笑晏晏。其中几位却是宁书认识的,都是世家名媛,之前她还是宁棋的时候接触过。

那群少女最当中的那个忽然朝着宁书这边看过来,然后跟身边的伙伴们说了耳语了几句,就朝着宁书和匡策走过来。

“皇兄你好久没找我玩了!”漂亮的少女坐在匡策面前,皱眉撒娇。

匡策笑笑,说:“被人缠烦了,上我这寻个清净罢。”

宁书便去看之前的那一群少女,还有几个姑娘瞧着这边,想过来又犹豫不绝的样子。

豆蔻少女大方应了,转身打量着宁书,问:“这就是皇表嫂吧?皇表嫂好漂亮。”

瞧着这姑娘眼睛中的真诚,宁书就笑着说:“郡主谬赞了,郡主才是漂亮得出彩呢。”

匡翎郡主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你认识我?”

瞧着她小主人的架势再认不出她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匡翎郡主那可就太蠢了。匡策敲了敲匡翎的头,说:“我把表嫂交给你了,过会儿来领人。”

他说着已经起了身,朝着远处站在一块的几位公子走去。宁书就随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在人群中看见了匡元。曾经那个嚣张跋扈的元世子站在人群中仍旧是一副嚣张不可一世的神态。只不过……

宁书最终将目光落在匡策的背影上,只不过还是不如匡策更耀目。

“怎么样?我皇兄仪表堂堂风姿绰绰罢!”匡翎也望着匡策,笑着一脸骄傲。瞧着匡翎这模样,宁书竟也是跟着露了笑意。——这个小姑娘还真是对匡策崇拜得无以复加。

匡翎性子好,宁书也不是扭捏的人,两个人很快聊到一块。匡翎瞧着骄纵调皮的样子,其实倒是个心细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将大部分人介绍给宁书了。想来这也正是匡策让匡翎陪着宁书的缘故。

“这寿宴的形式倒是别致。”宁书感慨。

“这才哪儿到哪儿呀?”匡翎眨着大眼睛笑嘻嘻的,“等下可还有好玩的呢!”

匡翎所说的好玩的事儿就是狩猎。比试的规则为规定一定数量和种类的猎物,先狩得者赢。

已经回来了的匡策瞧着宁书凝神细看的模样,就笑着问:“会骑马吗?”

宁书摇头。

“那会饮酒吗?”匡策又摇了摇手中的酒盅。

宁书沉吟了一下,还是老实说:“没尝过……”

又过了一会儿,所有人站起来围着长公主,向她说着祝寿的贺词。穿着一水柳绿襦裙的丫鬟们,端来美酒,竟是给每人都倒了一杯酒。

“祝皇姐寿富康宁,康乐宜年。”祥王举杯。

所有人跟着举杯。

宁书望着眼前杯中酒,还未饮就觉得刺鼻。瞧着别人都一饮而尽,她咬咬牙,也仰头喝了,脸颊立刻显了红。

丫鬟们来添酒。

和王又站了出来,说:“祝皇姐南山献颂,日月长明。”

和王举杯,所有人又跟着举杯。

宁书在心里叹了口气,只盼着自己不要酒后失仪,刚要再饮杯中酒,手腕已被人握住。匡策夺了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呦,皇兄还真是宠妻。”一直看着这边的匡元忽然笑道。

众人便瞧过来,宁书有些窘迫,真心觉得自己出了丑。

匡策也不解释,朝着长公主说:“皇姑,你这酒要是把我家阿书灌醉了,侄儿可不依。”

“瞧瞧,这护媳妇儿护的!”长公主就指着匡策,笑着和和王妃说。

和王妃将手中的酒杯交给下人,朝着宁书招招手,说:“我们家媳妇儿好,不仅策儿疼,我也疼着呢。”

宁书乖顺地走上前,问了长公主安好,又问了几位亲王和几位王妃安好,才走到和王妃身侧站下。和王妃就拉着宁书的手,轻轻在她手背拍了拍。

这寿宴摆在狩猎场会举行狩猎比试的活动,宁书并不意外。可是让宁书意外的是竟然女眷也可以参加!长公主第一个骑着马,握着弓出去。就连只有十三岁的匡翎也换了身戎装像模像样的骑着一匹小马小跑了过去。又有几位小郡主和将军之女也参与了。

而另一次并不喜狩猎的人却围起来比试着下棋和吟诗,正是以驸马为首。

“皇兄!我射到一只好大的兔子!”匡翎骑着她的小白马跑回来,仰着头邀功似的抬头炫耀。立刻有一大堆女眷夸着郡主好本事。

“嗯。”匡策难得夸奖人,“有进步,先去歇一会儿,别累着了。”

匡翎果真听话,扶着贴身侍女的手翻身下马。

匡翎毕竟年纪小,又身子娇贵,下场打只野兔也算让她尽了兴,这比试她可没打算真的参加。她仍旧坐在宁书旁边,说:“皇表嫂,你不知道罢,等下夺得头筹的可是有好大奖励的。”

“的确不知。”宁书浅笑。

匡翎有些遗憾地摇摇头,说:“可惜了皇兄不参加,要不然第一的名头也落不到别人头上。”

匡策也不谦虚,说:“我不参加不正好给了他们崭露头角的机会。”

匡翎想了想,极认真地点头,且说了句“皇兄说得对”。

宁书失笑,这一对兄妹当真是自傲得可以了。匡翎这才回头对宁书说:“嫂嫂不知道,我这骑马射艺可都是皇兄教的呢!”

远处尘土飞扬。

“他们回来了!”匡翎欢呼一声蹦起来。

宁书和匡策以及其他人都停下手头的事儿抬头去看,马蹄嘶鸣,归来的第一人是一位年轻的小将。身材瘦弱,却有着潇洒的五官。挥鞭子的手带着力量,整个人充满了年轻美好的气息。

“是林小将军,林峥!”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

宁书身边的匡翎嘟囔了一声:“林哥哥真是的,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儿还来……”

林?

宁书收回目光,侧首看向一旁的匡策——他抱着胸,手指一下下拍打着胳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望着林峥,嘴角微微向上扬着。竟是说不出是喜还是怒的神情。

林峥挑剑

第45章

匡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侧首正好看见宁书转过头。他就微微皱了眉。

长公主和其他人陆陆续续赶回来。长公主对林峥笑道:“林小将军还真是有林将军的风姿。”她顿了顿,又说:“林小将军还望节哀,谁都想不到天子脚下会发生这样的事。”

知道林家惨案的人便是一默。

林大将军年过古稀仍旧可以披甲上阵,然而却在一役中长眠于沙场。林将军三个儿子和四个孙子都无一例外陆续为匡氏一族打天下的时候战死沙场。而林峥则是林将军幼子的遗腹子,还未出生就受到整个林家的盼望,因为他可能是林家唯一的血脉,唯一的男丁。幸好,是个男孩。

而前些日子被暗杀的林家二十一口全是女眷。

林峥咧咧嘴,哑着嗓子说:“骑射乃策世子所教,小将哪里敢丢他的脸。”他说着就是正大光明地看向人后方的匡策,匡策就回望他微微点了下头。

林峥又环顾了四周,最终落在某一处时,说:“至于家中的惨祸,林峥当必揪出元凶!”

“林哥哥!”匡翎拉着宁书小跑到林峥面前,“等林哥哥查出来元凶是谁了,阿翎给你报仇,砍他满籍!”

匡翎没有想拉宁书一起来,不过是之前就挽着宁书的手,此时跑过来就一时忽略了宁书,将她一同拉过来了。她反应过来,就笑着跟林峥介绍:“林哥哥,这个是皇嫂。人可好可好呢!”

宁书礼貌地点了下头。

林峥这才把目光落到她身上,他扫了宁书一眼,然后以谁都没有想到的速度拔了佩剑,朝着宁书额间就是一刺。

宁书云鬓间的金步摇就在匡翎的惊呼声中一剑为二。

宁书又惊又怒,慌乱退后两步,手扶胸口喘着气。

“林哥哥你干嘛呀!”匡翎剁脚,急急去扶宁书,问宁书:“皇嫂你有没有事?”

林峥也愣了一下,颇为意外地飞快瞟了匡策一眼,才对宁书抱拳赔礼:“是小将失礼了。幼年便听闻策世子属意飒爽的女将。小将还以为世子妃也是练家子,只是没想到……”

宁书已经镇静了下来,她打断林峥的话,一字一顿地朗声说:“无礼?岂止是无礼?大匡国律三章四六条外臣对皇室妃嫔以下犯上其罪当斩!”

今日的宁书一直是一副柔弱的样子,文文静静话都极少。她能突然厉声说出这样的话来,颇为让人意外。

林峥又抱拳,说:“小将绝无此意,只是……”

“林峥。”

林峥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匡策打断,匡策从人后缓步走过来,前面的几个人自觉给他让出路。众人都已经觉察出匡策的脸色不大好。

林峥目光闪了闪,忽然一掀衣摆,动作干净利落地跪下,道:“末将行事莽撞,请世子妃治罪!”

匡策走到宁书身侧扫了她发间一眼,然后将她发间已经只剩一半的金步摇摘了下来。这才转身面对林峥,眯着眼睛,说:“从军几年,当真是本事了。”

林峥便肃容又重复了一遍:“请世子妃治罪。”

“阿书可是吓着了?”和王妃款款走来,拉住宁书的手,望向她的发间。

又说:“想林小将军也绝无恶意,便罢了吧。我家阿书也不是小气的人。”她说完便在暗中拍了下宁书的手。

宁书睫毛颤了颤,收了怒气,端端正正地走到长公主面前弯膝赔罪,道:“想来林将军是有心事,没注意分寸而已,倒是因了我扫了皇姑的兴了。”

话到末尾微微低下去,带着丝真诚的歉意。

长公主就有点恍然,面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和刚刚出声质问的样子倒是出入很大。

“没事没事!”长公主爽然大笑,“都是误会一场。”

宁书就又福了福身子,才退到匡策身侧。接下来的一系列活动,宁书整个人都很安静,显得乖巧端庄。可又因为出色的容貌每每引人注视。而那林峥倒是再也没有胡作非为,只在一处安静喝酒。

匡翎瞅瞅整个,瞅瞅那个,有点懵懂。

日头西沉,逐渐有人告退。和王和和王妃仍旧留下和长公主去了账内说事,匡策便带着宁书先一步回王府。两个人坐在马车上,却是一路无言。

宁书低垂了眉眼不言不语,匡策在另一侧沉思,间或看一眼一旁的宁书安静的侧脸。

马车终于停下,两个车夫跳下去,寻好矮凳放好。又有几个伺候的丫鬟迎上来,站在车门口等着扶宁书下车。

宁书刚刚起身,手腕却被匡策拉住。他一用力,宁书整个人已经到了他怀中。

感觉到马车晃了一下,宁书不愉地皱眉,小声说:“下人们都在等着呢。”

匡策就掀起小窗的帘子,朝外说:“下去。”

“在生气?”匡策回过头圈着宁书,问。

宁书抬起头直视匡策,脸上摆着最为端庄的笑容,说:“没有呢,世子爷肯带我去皇姑的寿宴,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呢。”

“在我面前收起你这虚伪的笑。”匡策蹙眉,捏了下宁书的脸。“有话就问,有事就说。”

宁书脸上微微上扬的嘴角就垂了下来,不喜不怒地说:“没有生气呢,是我自己没做好准备,出了丑怪不得别人。若说是生气也只不过是生自己的气,再说了……”

匡策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嘴开开合合不知道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凑上去狠狠亲了一下。

宁书呆愣了一下,然后奋力推开匡策,小声愤愤道:“世子你!……”

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下文。

匡策将宁书又朝自己拉了拉,让她更舒服地坐在自己腿上。然后才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今天的寿宴形式你应当没有接触过,也知道你大概不会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