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麟同意了。显然,谢麟也有自己的打算。谢麟也知道,一件事情,做生不如做熟,一旦一个人从一开始就在一个领域里打磨,那么她的水平必然会超过大多数人。如果是程素素,那么谢麟就可以断定,至少有一部分情报的势力是会掌握在己方手中的,哪怕是日后自己不做这安抚使,不与魏国直接对峙,要将这些资源转交给下任。也能够扣下其中一部分资源为己所用。

江先生与石先生都闷不吭声,以二人之智,当然也看得出来这样的后果。可是那有什么呢?齐家治国平天下,顾大家也要顾小家呀!二人自听了程素素那一番言论,震惊之余,私下也讨论过。

结论是,新的利益集团一旦形成,有极大的可能是以谢麟为中心的。那么……可以玩的花样就太多了,最极端的后果令人不敢想。驱逐魏虏之后,可能面临的是一场内斗,彻底的洗牌。

那也没什么不好。

石先生要的是家族不要被边缘化,最后泯然众人,江先生则一心要辅佐谢麟位极人臣,则谢麟有点自保的手段真是太应该的。

那就这么着吧。江先生琢磨了一下,让程素素来做这个事,比别人要好得多。首先,谢麟现在事太多、担子太重,让他兼顾这个不太重要的事项,也不可能的。余下的人都没有程素素条件好她是谢麟的老婆,她就是谢麟,谢麟就是她。

学生们都在装鹌鹑,或许因为年龄阅历的关系没有两位先生想得那么深,但是师母略可怕,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吧。

在谢麟去动员全城的时候,程素素开始了她的挑人之旅。换上了一身儒衫,“程肃”便在这屠城之后的荒凉之地复活了。

第一站去的是收容所,从里面找年纪不大的少年,男女都有。收容所还算干净,地方也大屠城之后,屋子多人少,找一处大些的宅子安置还是容易的。每日里这些少男少女可以分得一定的口粮,八分饱,相应的要做一定的工作。

有机灵些的,看到程素素衣着虽然朴素但是干净整洁,脸上一派温和,肤色洁白一看就是生活得很好的人,都起了跟随的心。不说兵灾,就是水旱之灾之后,趁这机会买奴仆的也不少。有个主人家,也比孤零零的不知道明天在哪里好吧?

程素素却不大看好这些机灵人,虽然间谍要聪明一些的,但是心思太灵活的,杂念太多的反而不适合。略略不那么机灵,但是年纪小一点的,反而更好。

屠城余下的人口并不多,符合条件的就更少了,程素素看来看去,也只找到了五、六个,失望之余倒也坦然要是合适的苗子这么容易找,这份活也轮不到她来干了。

带个三男二女一共五个少年,程素素出了收容所。才出门,便见两个士卒将一个断了一条手臂的老人给驱赶了过来:“去去去,正忙着呢,您老添什么乱?”

老翁头发花发,身上的冬衣倒是新的这还是谢麟下令给从物资里拨出来一部分军士的冬衣给百姓来穿。老人左臂的袖子掖在腰带里,一只右手还捏着杆长枪:“我原也从过军哩!”

士卒对他倒有几分同情。老人儿孙被杀的被杀、被掳的被掳,一辈子的辛苦,有家有业有后人,魏虏一来,就什么都没有了。连他自己,也是不完整的了。这股恨,是不一直杀到最后不肯休的。可是太老了……

程素素听几人对话,猜着了八、九分,心头一动:“老人家,可愿随我走?”

老人眼睛赤红,目光怪异地直勾勾地看着她:“你是谁?”

“能让你如愿的人。”

老人再无挂念:“中!”

程素素也是突然想到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以这位老翁的立场,让他来找不会降敌的人,可比自己这样大海捞针的试探、筛选,概率要高得多了。

程素素先问:“老翁高翁大名?”

“姓程,叫我老程吧。”

程素素微惊:“原来五百年前是一家,老翁翁,有礼了,我行六,叫我六郎便是,这边请。”

程素素捞了个本家老人,这老人名字叫做程万年,今年五十来岁,看起来却沧桑得紧。程素素先将另外几位少年安排在一处宅子里,又将程万年带到府衙不远一处清净院落里,这才对他说明了来意:“朝廷对魏虏动向所知甚少,需要一些忠于国事、不会背叛的人去打探敌情,不知老翁可知哪里有这样可靠的人?”

程万年道:“只要能报仇!郎君既然有这个心,老汉一定将他们都带来。”

人会本能的寻找同类,短短的时间里,虽然有钱将军接手了防务,有谢麟在安顿百姓,国家接手了战争,战争的受害者却不能忘却伤痛与仇恨,他们本能的聚集在一起,互相只要一个眼色、一个口气,就能嗅出同类的味道来。

程素素要求程万年办事要机密,程万年道:“明白,年轻时在军里也是这般,不过嘿,他们有不守规矩的。郎君放心,咱们守规矩。”

最后竟是程万年带来的人比这群少年少女更适合隐藏他们年龄不一,有中年妇人,有壮年男子,有残疾人,有小商贩,本职业是他们最好的保护色。而少男少女们胜在年轻,学习得快。

程素素自己也是个新手,先是筛选识字的人,不识字的还要扫个盲。同时,按照对记忆力的要求进行甄别淘汰,又要剔除一些明显的缺陷,如果有一个脸盲,那就太虐了。期间也断不了做思想工作,先不令他们与外界接触,隔绝的环境更有利于洗脑,呃,做思想工作。召集起来开个控诉魏虏罪恶的会,彼此心连心地坚定了驱逐魏虏的信念,是个不错的办法。

程万年不断地城内里搜寻,程素素不断地挑选淘汰。

“程肃”总是神出鬼没的,一时在,一时又不知道去了哪里。程万年也不在乎,只要能给魏虏添麻烦,就好!

程素素除了着手训练新人,也将旧有的体系运用了起来。不等高据在考虑要如何向老师江先生请教此事是否可行,程素素便召来了高英,让她去做玄字部的头领。程素素将未来的部门划作几部分,高英是其中一部,算是比较明面上的一部。

计划里,当然还有其他部门,这些却都不是高英能够知道的了。

高英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自己还能任用,忧的是此事明显是弟弟来做更能得到个前程。程素素仿佛看出来了,对她道:“有些事情,并不是男子就一定合适。他要沾了这个,就脱不了身了。踏踏实实做事,自有出头之日。此大有为之时啊。”

高英敛神:“是。妾一家上下,悉付与娘子了。”

程素素道:“在娘子这里,你是高娘子。在六郎面前,你就是‘算盘’。”给了高英一个代号。以此为起点,人人都有代号,程素素因自称六郎,然而底下人敬畏渐深,用了北方一个尊敬的说法,于是她的代号就从六郎变成了六爷。万没想到,“六爷”是个女人,还有老公孩子。

定下代号的时候已经是初夏了,魏主竟没有再南下,而江先生骂了无数回的王三郎也终于从魏国回来了,还带来了一封给谢麟的信。

第212章 急转直下

王三郎僵硬得像块石头, 每一寸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腰弓得像个虾米。他维持这样的状态已经很久了, 久到从蒋清泰交给他书信开始。

虽然不是很想冒这样的大风险,但是既领了任务有了官身, 硬着头皮也得干下去。且男儿总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若在敌穴之中来去自如, 将敌酋玩弄于指掌之上, 那也是一件能够让心理上得到莫大满足的壮举!

哪怕到了王庭便知道事情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但是正处榷场关闭,魏国急需物资的时候,作为商人, 王三郎还是受到关注与一定的优待的。九王子心腹与他接触,更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重要的错觉。

是的, 错觉。其实那个敌国王子什么都知道, 却像耍猴一样的看着他在王庭里探头探脑, 焦灼等待。而他呢?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探到, 之前以为将王庭各处衙署的设置、有名有号的贵人都打听得差不多,任务简单他又做得不错,可以回来稍作炫耀了。

直到蒋清泰带来了一封信,直白地告诉他:“九殿下命在下来转交此信。”

此时王三郎还以为信是以他的,紧张激动又兴奋, 以为自己熬出头了, 得到敌国贵人的重视, 超额完成了朝廷给予的任务。蒋清泰顿了一顿, 晾到他冷静下来了,又添了致命的一句话:“请转交与贵国谢安抚。”

艹!王三郎跳了起来,原地蹦了一下,模样落在蒋清泰眼里显得滑稽极了。蒋清泰背井离乡,未尝没有一丝遗憾,然而起因是贪官污吏,九王子又冒名将南朝君臣戏耍了一回,魏国南下总是胜多败少,如今再看号称是南朝学问最难得之人派来的这个……什么呢?蠢材?傻驴?呆鸟?

啧,蒋清泰摇摇头,他的遗憾是越来越少了,甚至很有一种“国事糜烂,更该我等一扫浊气,重建秩序”的壮志。再看王三郎指尖一触到九殿下的谕令,仿佛那封了火漆的信封会咬到他似的,蒋清泰唇边一抹笑愈发的轻佻了。

带着蒋清泰轻蔑的眼神,王三郎一路僵硬着回来了。沿途很太平,魏国没有人打劫他,他就是安全的。怀里揣着据说是九王子亲笔的信,仿佛揣着个怪物,王三郎很想就地消失,信什么的,也是不存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到了边城。

谢麟,正在这里。

王三郎硬着头皮投了帖子,很快得到了召见。

谢麟很和气地说:“你辛苦啦。身陷敌国最是难熬,你的家人很担心你,回去与他们好好团聚吧。”并没有第一时间问王三郎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王三郎只好自己说:“下官无能,一点有用的消息也没有打探到,反倒成了敌酋的信使了。”

谢麟依旧很和蔼,江先生来接了信,安抚地说:“大人既叫你回家,就是给了你的假了,你父亲可托人问了我好几回了。如今可算对他有个交待了。”

王三郎几乎要哭出来了,他心里太委屈了。一个水平比普通人略高一点的富人家的子弟,遇到了智商在巅峰时期的敌国王子,差距大到被秒,王三郎此时极需要有人安慰鼓励,可惜谢麟与江先生是吝于给他这样的关怀的。

不问他的罪就算好的了!两次入侵,一次没有察觉,两次还是没有察觉,要你何用?尤其第二次,魏主亲自将兵,这样大的动作居然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是魏国太厉害,还是王三太无能?

王三郎难过地走了,谢麟则拆开了信。

信纸是上好的雪浪笺,此物在魏国越发罕见了,九王子倒是不缺,很奢侈地写了厚厚的一封信。开头问候谢麟及其家人,很怀念与谢麟的会面,第一次见到像谢先生这样姿容俊秀“朗朗如日月入怀”的人,很想能够与谢麟长久相处,可以请教学问。回国之后,他又历尽辛苦,搜集了谢麟的文集,同时还提到了谢麟之父谢渊的文章,夸赞谢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由于仰慕,便冒昧地给谢麟写信,托“令仆”给捎带过来。

继而笔锋一转,写了他自己的雄心壮志,需要向谢麟请教的地方。再婉转的笔调也掩盖不了他抛出了一个诱饵创文字。“大魏本无文字,借他族文字终有表意不清之处”所以希望谢麟这样一位“学究天人”的大儒,能够参与其中,给予他帮助。

这无疑是一块大大的香饵。能够参与创制一种文字,是多少人等也等不来的机遇?多么的荣耀,必能名垂青史的。

谢麟读到此处,却是面沉如水。于魏国而言,这是再荣耀不过的伟绩,但是谢麟却看出了其中的内涵。“有自己的文字”,若他是魏人,内心必生无限自豪之情。哪怕是个旁观者,都会赞叹定策者之眼光格局。可他是敌国重臣,直面魏国兵锋的人,那是真的开心不起来的。

继续往下看时,九王子言语又缓和了下来,以忧虑的口吻写了魏国的难处,天时太不好了,暴雪、干旱、蝗虫等等,无时无刻不在对魏人的生存构成威胁。挣扎在死亡线上,纵是王子也不敢轻忽。但是!他是绝对反对现在这种野猪拱地式的侵略的,这一点请谢麟一定要理解,他本人很喜欢南朝的繁华,喜欢南朝的礼仪,是绝不会想做砸锅这种煞风景的事情的。

继而写他的难处,如今魏国上下还有很大一部分人脑子转不过弯儿来,不大能接受他的主张,他希望谢麟能够来给予他帮助,帮助他确定法律制度。

权利的饵又抛了下来,如果说创制文字对个人而言是名声多于物质利益的话,那么制定制度与法律,其中可以操作的空间就太大了,参与定律必是位高权重之人。

最后又对谢麟表示了关怀,以为像谢麟这样的人,应该锦衣玉食,玉堂金马而不是爬冰卧雪、餐风吸露。暗示会给谢麟提供前者那样的环境,不使他吃苦受累。

谢麟这厚厚一叠信纸往桌上一摔,难得骂了一句粗口:“竖子敢尔!”

江先生小心地凑了上来,指着信请示:“东翁?”我能不能看一下呀?

谢麟道:“先生看吧。”

江先生匆匆取了信,一字一字将信里的内容掰开了看,看完第一句话便是:“东翁!此时万不可糊涂!请东翁即刻具本与圣上!这是劝降您啊!”必得向宫中报备,以免留下隐患。

谢麟冷着脸:“知道了。”

江先生道:“这魏九……其志不小。”

“当然,”谢麟冷笑道,“他爹还活着呢,他就将饼画得这么大,做得好白日梦。”

“然以为奸狡,未必不能如愿啊。”江先生动起了歪脑筋,是不是从中挑拨一下呢?看起来这个魏九有点“雄才大略”的意思,让这样的人执掌魏国,对本国不利。

谢麟道:“哪怕将这信给魏主,也难撼他分毫。这个人,会是我们以后长久的对手。先布线吧。”

江先生应了一声是。

布线的事握在程素素的手里,此时她的卧房东厢已改做了书房,严禁闲杂人等出入。她用心挑选了六个人,五男一女,给他们定下了身份,将他们旧有的户籍档案给抽了出来,借着城破之后人员流散重新登记的机会,给他们做了新的户籍。这五男一女从此改名换姓,职业也重新做了调,有小贩有兽医有厨子还有工匠。有门手艺的技术工人存活的几率高,并且容易被接纳。

这几个人互相并不知道,程素素圈定了几个地点作为联络站,单线联系,只凭信物,每个人都有代号,且有密码本。密码的存在由来已久,有各种方式,程素素则摒弃了一些过于简单的办法,在原有的密码基础之上,再加一层码,经过两次转写之后,才能读到真正的内容。

派遣之前,程素素也有些忐忑,不知道效果如何,不过凡事总有第一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六个人分作六股北上,在他们的身后,还有尾随他们而至的联络员。这六位不说百里挑一也是几十个人里选出来的一个,拿到属于自己的剧本,都适应良好。

这里面有“迷路”恰巧被魏军捉到的工匠,有北上寻找被掳走亲人的兽医,还有因为两国交战旧有的生意无法维持下去只得铤而走险走私的小商贩……

王三郎“珠玉在前”,谢麟并不指望这些人能够很快地发挥效用,却没有想到这里面的一位金银匠人首先建功。

其时已至深秋,谢麟已向新君报备了魏国招降之事,新君对他的一片忠心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谢麟人在远方不好召回表彰,便给他儿子赐出身,给他的祖母赐金帛。

有谢麟作为对比,则其他的人未免黯然失色。纵然王三郎的奉旨走私算是失败了,谢麟正面做的事情却是可圈可点,边城重建已初且规模,新的将领已至,只待双方交接完毕,新的民政官员到任交割,谢麟便可回到他应该在的“后方”,统筹一路大局。比起谢麟,东面的邻居就很惨了,城破,安抚使等殉国,魏主劫掠一番之后北撤,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将来去如风,只带人口财富,而是占据了边境的两座小城,很有以此为跳板左顾右盼的意思。

这是在僵持住了之后国土的又一轮的丧失,新君急得流了鼻血也无济无事。

则谢麟的表现就很像根浮木了,新君毫不吝啬地堆了许多词藻来表扬他。

谢麟并没有飘飘然,反而更忧虑了。秋天了,秋高马肥,正是魏军出击的时候。将要来接手边城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巽。李巽先前表现不错,边城此时不宜选派新手,李巽既年富力强又有经验,则李丞相也无法将他摁在后方。危险的地方总是要有人去的,对于有背景的人来说,往危险的地方走一遭于升迁极为有利,李巽自己也愿意为国效力。

程素素也心急起来,人便是这样,自己涉险的时候反倒没有看着亲近的人遇到困难那么揪心。她与谢麟在边城,京城里担心的人一拨一拨的,不住有人写信劝她回京,有以父母年迈为理由的,有以子女年幼为理由的,她都拒绝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却好过在京里只能干等着,等着命运的降临。在这里,至少我挣扎过了。】

李巽到达之前,程素素便询问了探子,王庭可有新动向,本是无意之举,不想真的有人传回了消息来。

小青拿着一支封了蜡的竹筒,匆匆走到东厢,程素素正在看着京中谢绍写的信,笔迹稚嫩,仿佛能听到他奶声奶气的抱怨:妹妹又爬到树上去了。程素素想着谢秀爬墙上树的模样,乐不可支,笑着笑着又难过了起来。几年前的时候,他们夫妇可是在树底下看着来的。

听到脚步声,程素素不动声色地收起信,锁进了匣子里。小青将竹筒递了过来,程素素比对了封蜡上的印记,才剔开蜡封,从密码密语上看,是以金银匠人身份做掩护的探子发来的消息。从一串钥匙里取出标记的那一条,在像中医铺子一样的柜子里选了其中一个抽屉开了锁,取出了相应的密码本。程素素亲自翻译了这份密报魏主准备称帝,各部有异动。

艹!程素素心里骂了一句,转身锁好了抽屉、放好了钥匙,带着密件去找谢麟。这特么是个大消息!

魏主由王而称帝,肯定要有所准备,所以金银工匠因为做活计而知道并不难。消息在他登基之前也有可能传过来,但是各部要打个劫来为他们的新皇帝庆祝一下,这个消息就比较难得了。

谢麟正在与江先生商议着,怎么样将近来两个发现不错的小校给推上去。这两位并非钱将军的嫡系,乃是后来抽调过来增援的人。通常情况下,分到这种活计的,都是在原部里面不大受待见的。旧部老上司不想要,新上司人家有自己的嫡系,也难打成一片。

这样的人里,有些是真的干什么什么不行,有些就是有能力但是有脾气,或者不会交际。江先生的意见:“东翁不日将还,何妨调他们同回?”

“兵力原就不甚充足 ,再调他们走,恐怕于防务有害。他们的脾性,可不是我在奏本里加上两笔,能让他们借机升上一级,就能从此顺遂了的。得看着,扶着,扶到差不多了,他们的烂脾气盖不住他们的本事才行。”谢麟微愁。

捡漏哪是那么好捡的?锥在囊中必然脱出,不脱出的必有种种缺点。

程素素道:“旁的先别看了,先看看这个吧。”将传来的消息给谢麟说了。

谢麟再三确认:“没译错?”

“称帝是个大响动,验证起来也不难,难的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打个劫来助兴?”

谢麟严肃地道:“民政上面我敢说做得不错,但是用兵,终究略逊一筹,这样的消息还是报上去,请枢府定夺吧。”

程素素道:“从那现在钻研军事也不迟。”

谢麟笑笑,他何尝没有钻研过呢?可是他学梳头,看一天就得,学医,找个大夫讲讲就行,兵事上面练兵等等、讲解种种经典战例也是如数家珍,亲自上阵,没有过的。眼前的局势且不能给他这个练习的机会。

又是八百里加急,数日之后,反馈便到了各边城,下令加强戒备。宫中特别下了旨意,命谢麟退回原驻地,皇帝并不想失去谢麟。原驻地城高墙厚,更便于防守。谢麟难得地抗旨了,边城才恢复了六、七分,这个时候他跑了,以后就再难恢复了,这是谢麟不可能允许发生的事情。

说没有练习的机会,机会就来了,谢麟定下了计策,他就在这里不走了,魏军要是冲他来,正好,他可以将魏军吸引在城下,便于周边友军聚集过来围歼。

钱将军急得要命:“大人,恕末将无礼了,您在这里碍手碍脚,末将等不便施展。且魏军来去如风,您以为他们会中计吗?”

谢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们,比我聪明的人,这世上大概是不多的。”

钱将军:……MD!

钱将军气急败坏地抓了个文书,飞速写了一篇连错别字都没有检查出来的奏本飞给了枢府,他要告状!

就在文官武将打官司的时候,魏军非常有创意地没有来找谢麟的麻烦。这一回九王子亲自出马,依旧是东面的邻居倒霉,他劝降了东路的守将。守将也绝,设了个鸿门宴,安抚使不愿受辱,触柱而亡。又将军中不愿意投敌的将校统统杀了,又在兵营里依样画葫芦,最终带着千余人投敌,只留下一地尸骨与二、三千的伤兵。东路又遭一次殃,三年里死了两个安抚使。

消息传来,举国震惊这是第一个地位较高的降敌的人!

政事堂不得不集体请见皇帝,当派出齐王去压阵,同时任命新的安抚使。然而朝堂诸官视东路安抚使的职位如坟坑,无人敢去。危险的地方去就去了,一连死了两个前任的职位,太不吉利。

程犀就是在这个时候主动请缨的,安抚使么,他本来也是想去做的。

程素素炸了!

第213章 扩大经营

人总有一种“我冒险可以, 你冒险就是不行”的观点,对危险的定义因人而异, 但是毫无疑问, 程犀到边境上来绝对是程素素心目中的危险事项。

“你先不要急,道灵是文官,就算他想,朝廷也不会派他冲锋陷阵的。你我在北境数年,难道还不知道吗?看似凶险,实则危机的时候并不算多。且如今朝廷重视了起来,齐王又被派了来,安全还是有保障的。”谢麟无奈又无力地劝着程素素,若说有什么不太满意的地方, 大概就是程素素一听到关于程犀的事情就坐不住。

程素素可不这么看, 她先表白了一番:“我不是只关系大哥, 你我在这里与他如何能比?你我外放, 原就没有要我们在边境久留,咱们眼看着就要回去了。可大哥那里,如今几路安抚使,只有东路出缺了,那里的情况是多么的糟糕。等到四哥来了,咱们就能退回去。可东路那里, 边城已失, 无险可守, 大哥随时都都暴露在魏人兵锋之下。”

谢麟道:“你若不放心, 多放些人去盯着。”

程素素恨恨地道:“成日里想着对北边,我看京里也要放些耳目呢。”

谢麟赞成往京中也放点探子,但是并不赞成程素素这个不安心的样子:“道灵是你哥哥不是你弟弟,哪怕是弟弟,长大成人了也有自己的想法。再者,若真的不能成,李相公也不会舍得放他来的。又有李巽,是李氏子侄里较优者,李相公一侄一婿都往北放了,在京里一定会出力的。”

好说歹说,才将程素素说得略略回转了一些。

程素素说干就干,一面下令盯死了魏国王庭的动静,一面开始往京中派人。遭了兵荒的地方,百姓四散流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往京里派几个钉子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且不去刺探什么军情,只管放着,权当联络点。

不安的情绪在与谢麟唇舌交锋之后变得平顺,程素素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是我心急了。”

谢麟笑道:“明白。”

“那个,齐王要来,要不要盯?”程素素心里算了下人手,不太够。

谢麟道:“先不要动了,齐王虽然有些奇怪,却不乏精明。”

不派就不派,齐王的脑回路也确实不是正常人能够理解的。原本程素素就对守将叛逃之事十分上心,不止是因为此人首开先河,更是因为若东路守将能够被策反叛变,则其他的将领呢?事关自己的安危,这种不信任感是自然而然就发生,且不会轻易消除的。如今程犀也来了,大家身上都多了这一重风险。

程素素即派人往东去查探,她好奇死了,这叛逃的守将严新平既没有被俘、也不是围城弹尽粮绝无人救援、更不是文官掣肘羞辱了他,仿佛也有听说像蒋清泰那样有什么冤情,他为什么会叛逃?

正巧那是程犀要去的地方,程素素两件并作一件来做,往东路设了几个点。严新平叛逃之时,没能将所有与他有过接触的人都杀绝,总能从其中找出一些痕迹来。

繁忙的工作很好地缓解了紧张的情绪,无论是程犀赴任还是齐王奔赴前线,都是比较耗时的事情,哪怕再紧急,他们也得做好准备,没有准备就北上那是给对家送菜来了的。譬如齐王要建幕府,而程犀也需要选择一些帮手东路安抚使以下被严新平杀了不少,大军集结又要安抚使配合,至少要将人员补到六成,相关的职司才能运转得起来。

程犀暂时不过来,程素素心下稍安终于有一点缓冲的时间可以让她做准备了。

程素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手中的部门给扩建了,原来分天地玄黄四部,现在不再这样分,而是一、二、三、四一路数字数下去,又不按照顺序,譬如六、七、八部根本没有人,高英所领的编号却变成了十一部。搞情报就是要神神秘秘的,让外人摸不着头脑嘛。

同时,她又对经费做了规划。原本她这培养间谍的钱就是用的朝廷拨给“奉旨走私”的,做假账,反正王三郎也是北上了,虽然效果不提也罢。但是如果要做一个如此庞大的系统,且要独立于朝廷之外,那其经费就要有相当的独立性,不至于朝廷一朝要裁撤或者收回,这边手里什么都不剩下。

所以,高英的十一部就还兼有了营利的目的。

一部是训练之所,二部是总务,五部才是干间谍本职工作的地方,五部内又按地区分作数处,每一处也是编号,而不是予名称。

王三郎又变成了一个幌子与支取经费的理由,将他派到魏国去吸引魏人的眼球,则真正的间谍就会安全许多。

就在她的第五部 第二处将将在东路建好了几个点的时候,齐王与程犀一同到了东路安抚使驻地。而李巽也在此时到了边城,接手边城的民政。谢麟对李巽的处境并不十分乐观,特意提醒:“钱某并非良将,四郎好自为之。”

程素素则留下了一部分的情报人员,事有不谐,即刻设法将李巽转移。

程犀是随大军同行的,为的是可以与齐王事先有个沟通。齐王为幕府选址就定在原东路安抚使的驻地如今是程犀的驻地了。则程犀与齐王的沟通就很有必要了,程犀对齐王行军布阵的本事是认可的,但是也得承认,齐王的风格许多时候透着一股二世祖的纨绔风。东路才经惨变,可受不了再侍奉一个祖宗,程犀这一路为了的是提前跟齐王磨合好。

至于妹妹妹夫两个,程犀是不赞成妹妹在边疆的人之一,就为小外甥正是需要人照料的时候,这母亲做得就不够称职。在京城的时候,程犀不晓得为妹妹顶了多少雷,代她照顾着外甥和外甥女。虽然谢府的长辈并没有不满,但是耽误了孩子的成长这就做得不对!边境不缺一个女人,轮到一个女人顶到前面,这国家还有希望吗?!

现在程犀也要北上了,他公务之余还在思考着,怎么样将妹妹给弄回京里去。

齐王想的事情也不比他少,齐王极少想私事,光怎么收复失地、给要称帝的魏主一个下马威就够挠头的了。齐王从军数十年,从来没遇到过高级将军投敌的,别说高级了,中级的都没有!顶好是将严新平斩于马下,那样才能将这股气给拧回来……

一路想着,齐王到了变乱过后的驻地,此地与谢麟的驻地又有不同,谢麟的安抚使驻地,城墙等设施损毁比较严重,但是人员是正常损伤。此处则是设施完好,人死得多、死得惨。正好利用这完好的设施,将官吏、将士安置了。

紧接着谢麟便接到了齐王召见的命令。

政事堂给了齐王很大的自主权,命他都督诸军事,同时对几路安抚使亦有一定的调派之权。打这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可不是一路就能办得到的。

程素素与谢麟先回驻地,程素素留在原驻地里继续做她的情报工作,谢麟则转而向东去见齐王。程素素很想见亲哥哥,却也知道此时不是认亲的时候。总要等齐王幕府设好,战局稳定了才行。否则她现在过去,岂不是令人觉得他们将国家大事视作儿戏了?

回到驻地,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守将依旧是安喜,见到程素素与谢麟归来,安喜十分欢喜:“可算盼来大人与娘子了!二位不回来,末将心里真是没个底。”谢麟道:“齐王幕府已建,以后这战事便有主心骨啦。”

安喜笑道:“正是!哎呀!您说齐王为何不将幕府设在这里呢?这里多好呀!”咱凑得近些,能捞的功劳也多些。他因前番守城之功,又升了一级,对升级十分感兴趣。

谢麟淡淡地道:“齐王喜欢与敌人对阵。”

安喜依旧是笑,还请谢麟吃了一席酒,喝高了的时候说:“先前闹教匪的时候,也以为是熬不下去只有战死才不会给父母丢脸了。夏将军都战死了,我万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结果呢?遇到娘子有担当,齐王殿下又来解围,教匪现在在哪里?阎王那里!哈哈,这一次又是一样的,咱先守住了城,如今殿下又来了!赢定了!”

言语之间十分乐观。

谢麟与程素素对望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更多的忧虑。

第二天,便有第五部 的情报传来。严新平叛逃之前并没有明显的征兆,比较显眼的迹象就是他很焦虑,酗酒、鞭打士卒,连爱妾都不敢靠前,大家都道他是因为压力大。先是收了一封九王子劝降的信,他当时还在大骂,将书信扯碎,还说:“大言不惭!”

就在扯碎了书信之后不久,魏军发动了一次快速的进攻,俘获了一队官军,将为首者首级送了回来。严新平更暴躁了,又收到了第二封书信,这一里书信依旧被扯得粉碎,严新平却不骂了。

后来有一天,仿佛有什么人进了严府,再接着,严新平就叛逃了。

“魏九这是将他当狗来训了,”谢麟感慨了一回,又冷笑,“居然还被魏九给驯服了!耻辱!”

程素素低声道:“总也打不赢,当然就没有了傲气。”

谢麟道:“以往只知道人情往来有趁热灶的,这效忠国家居然也有趁热灶的!”

程素素将纸卷了一卷塞给他:“反正在这里了,你路上慢慢看。这里还有一封信,是给大哥的。你……帮我跟大哥好好说,嗯~”

谢麟伸手往她腮上一拧:“这会儿知道我好了吧?”被程素素反手在腰上拧了一把。

谢麟匆匆去见齐王,程素素也小心地将装密码与资料的箱子柜子放在府中,依旧是放到自己院落的东厢里。又在城内再寻安置点,将人员分散布置了。

谢麟出行带着江先生与高据师生二人,又将谢守清带在身边,在府里留下了石先生、米铮、马度。眼下最大的事情就是配合齐王,谢麟本人去了,留下来的不过日常事务而已,米铮、马度平日里也做过一些,配合着石先生,倒也打理得似模似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