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道,李丞相为政多年,总是比谢麟夫妇老练得多,也是该让他们开诚布公地讨论讨论。当即表示,他来安排双方见个面,嗯,他想在场也听一听。

李丞相道:“那就去他们那里吧。”皇帝总以北疆的事情为借口,带着太子去书院,这个借口很能迷惑一群人,京城里已经掀起了研究魏国的风潮。现在李丞相明白了,哪是为了研究魏国呀,这是在研究自己呢。

再去天一书院,就是皇帝与李丞相同往,并没有带上太子了。

书院里,谢麟得到通知之后就准备上了,还提醒程素素:“李丞相比圣上要老辣得多。”

程素素道:“明白,明白。伯父却也不是固步自封的人,只是免不了要挨一顿骂了。”

谢麟道:“那就挨着吧,要是挨骂能办成事,那简直太容易了。”

出乎意料的,李丞相进入书院之后却是一派的慈祥长者的模样,也与书院里的学子很和气地打招呼,跟皇帝谈笑风生地进了堂内。

等清完场,李丞相便表演了一回变脸的绝技,一张脸仿佛是看到儿子期末考了个零蛋的亲爹。

程素素本能地一哆嗦:“伯父?”

李丞相道:“我就知道是你!”

程素素乖乖低下头来:“哎。就是我了。”

“你是怎么想到这么个办法的?”抛开这法子对旧俗的冲击不谈,这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程素素道:“我空闲多,就琢磨嘛。您看,这么多年、这么多能人,什么招儿没用过?却都是没能挽救危亡的,可见这法子是不能用的,那就得想别的法子去……”

李丞相也不是来听程素素表达她对事业的追求的,他需要全面的了解一下程素素对皇帝的提议。比起皇帝来,李丞相就更务实,也更会考人。程素素将人口、资源、发展等等,都说了出来,依旧不能令李丞相完全放心。

李丞相问道:“你怎么知道你这个办法就一定可以呢?不提有人阻拦,哪怕没人阻拦,你就一定能成吗?不要与我说,别的办法都没有用了,只有用这个办法。至少抑兼并还能缓一时之急!你的办法却是从来没有验证过的。‘剩余……人口’?这说法我算你对,你要知道,良相如良医,看出病症来不算良医,要能治病才是良医。为相也是一样!你得给我一个交代!国家大事,不是拿来儿戏的。”

程素素道:“伯父既这么说,看来是想过后果的。这样做的后果,会令庶人不必科考再多一条晋身之阶。商人也上了台面,恐怕许多士人会不喜欢。譬如吴起,楚国反覆了多次。可是伯父熟读经史,可发现一件事情么?”

“什么?”

“发展,是永不停歇的。”程素素又向李丞相进一步阐述了社会也是发展的,很明显的,就说一个亩产量,现在都比几百年前高不少,这是有历史记录的。再者,人口的增加、疆域的扩大……

最最后,程素素给李丞相和皇帝说了一个“文明的进步”。两位都是读书人,程素素便举了古籍记载的例子,从“人葬”、“人殉”,到孔子发出的“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诅咒,都能看出对“人”的态度是越来越尊重的。越是文明,底层的尊重就越会被重视。说商人不如士人,好,就不如,那接下来的发展,也应该是商人不会被那么轻视。

李丞相没有去硬抬杠,反问,怎么知道这个规律到这儿不会发生变化呢?那就是为反对而反对了。程素素现在这个规律总结得是不错的。哪怕不是很能接受这种“鞋子居然也要跟帽子放到一个位置上”的未来,两人都不能否认,这种事情还是有可能发生的。

程素素的结语是:“对庶人关怀,对士人自然就更关怀了。”比如说,你家儿子现在只能死守着土地、官职、爵位,这三样都是有数的,但是经济、金钱这些东西的增长呢,却能跳出这层束缚来。

程素素自己不是专门研究这方面的,与其说是讲理论,更多的是要举事例。但是李丞相做了几十年的丞相,他就是研究这个的,一时之间理解得竟比程素素还要深刻一些。

听了一阵儿,李丞相不再发问。具体执行的事情,他也不会去问程素素这丫头想法很新奇,让她做事?别闹了,实践是程素素的短板,她根本没有参与进这一整个庞大的官僚机构运作的经验。

李丞相枯坐许久,问道:“你知道这有多难吗?”

程素素低声道:“知道。不会比坐以待毙更难。”

李丞相最终也说了一句皇帝常说的话:“我要再想想。”

李丞相想的就比皇帝想的还要深刻一些了,十天后,李丞相又到了书院,这一次,皇帝依旧赖了上来。十天之内,李丞相给程素素写了很多小纸条,想到就记下来,派人送到书院,程素素再给他作答。

这一次,李丞相要求程素素再系统地给他说一说,程素素照着他的要求讲了。李丞相道:“你什么时候读的法家?”接着又问谢麟:“你也这么纵容她?”

谢麟道:“您执政,难道不也是外儒内法吗?”

李丞相白了他一眼。

皇帝举袖掩面,闷笑,被李丞相抽了下胳膊。

抽完了,李丞相对程素素道:“你这一切,想得很好、说得很好,我也要承认,抑兼并就是驴拉磨地在转圈儿。你这一切,却都是基于对外贸易能赚钱,这些钱,能养活一国人吗?”

程素素心道,艾玛,我等的就是这句话!忙说:“四海之外还有四海。”

“哦,土地,嗯,矿藏!”李丞相没有被忽悠,“怎么能保证一定能有这么多无主的、可以开垦成良田的土地?怎么能保证有矿藏?!你知道出海之后离天朝有多远吗?走出去的人,要怎么治理?不划算怎么办?”

还是一个利益的问题,如果利益足够大,那肯定会想办法,哪怕把统治的重心南移、东移,都值得,中枢也乐于去做。但是,如果这扩张的利益不够大,这就是个鸡肋了。最终可能就是送人出去,然后……独立。多出个像安南那样的地方来,中原强大了,征服做郡县,一旦势微,它们就自己称帝去玩儿了。

这个程素素把握最大了,果断地道:“那就赌一赌吧,我赌必然值得。金银铜矿,珍珠宝石,绝不会令人失望,海中有宝。”

“赌?!”李丞相想打人了!皇帝也要吐血了,他耗费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多的经历,最后还是赌吗?

程素素心说,难道我给你讲世界地理吗?!有三代两汉三国,有隋唐,世界地理,也能讲的,对吧?可是你讲了,你能保证不烧死我吗?不过李丞相这表情将她打醒了,她刚才说的话有些出格了。

程素素只好换了一种说法:“也没损失,不是吗?除了拉磨转圈儿,您还有别的办法吗?没有!只有向外,只有跳出兼并、抑兼并,抑不了就乱套的怪圈。不然总有一圈儿碾子要碾到咱们身上。先派人去勘查呗,您要不动,我自己个儿派人出去。”

李丞相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你!”皇帝担心极了,给老师拍背。

李丞相缓了一缓,道:“陛下,市舶司那里要派能员干吏前往,臣举……”看了程素素一眼,“襄阳侯第八子,精明干练,就他吧。”程素素说得对,没别的能解决问题的办法了,李丞相还是心疼他的皇帝学生的。

皇帝犹豫地问:“可行?”

李丞相指指程素素:“她还有话没说,咱们不问了,我看是行的。”心里也在嘀咕,程素素这个人,在李丞相看来,还是有那么一点神神叨叨的。

皇帝微愕,不问?他能压制得住好奇心,但是在国策上,能不问明白吗?

李丞相不再问了,皇帝也只好记上一笔:得空自己问。

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李丞相起身邀请皇帝离开,皇帝也不赖在这儿非得在今天把事儿问明白。不意回去的路上,皇帝邀李丞相同乘一车,李丞相却低声对皇帝道:“她与她哥哥不一样。”

“那岂不是……不好么?”程犀的评价是相当好的,与他不同,那就是没那么好。

李丞相道:“陛下,她是女孩子,有志向又有什么用?谁也不给她这机会去做,所以呢,你要她亲自去做某事,那她得现学。可是要她去看事情,出谋划策,这些她闲得发慌的时候早不知道想过多少遍了。”

总之,这是一个理论派,还是一个水平很高的理论派。至少在李丞相心里呢,还是个比较有人品的理论派。

皇帝苦笑道:“老师,也能只能相信了。”

李丞相突然道:“她有点神神叨叨的,信一回,倒也无妨。”不然还能如何呢?既已决定要对学生再好一点,李丞相也只能上了贼船了。面对贼船上的困局,连李丞相都短暂地希望世上真的有神仙了。

“她们家,出过神仙嘛,”皇帝如此安慰自己,“那咱们怎么办?”

李丞相低声道:“市舶司先管起来嘛。再有,招募船工、矿工、会探脉的技艺之人出海。”

皇帝道:“好!政事堂呢?”

“政事堂?陛下,两府还是先盯着魏国吧!眼下魏虏才是大患吧?”

皇帝摸了摸鼻子。

有了李丞相的出谋划策暗中支持,事情进行得很顺利,蔡八被派到了市舶司。他背后有人,靠山极硬,本人近来又上进,将市舶司也打理得似模似样。

“官商勾结”是绕不过去的坎儿,皇帝一面派了蔡八管市舶司,另一面也采用了程素素的办法,他派出了商人去参与贸易,先掺一脚。没有任何意外的,京中几家与皇帝关系亲密的权贵,也都参与了此事,程素素直接将高英派了去。

李丞相则暗中下令,在沿海择址,一旦利润可观,即刻修建船坞,以供应可以出海的海船。如果没有利润,那就不用建了。与此同时,有经验的船工水手、会探脉矿的匠人、跑过海路的商人等等一一就位,且有一队兵士奉命随船,悄无声息地扬帆出海。

两府则将目光放到了北方。

魏主重华遣使来通报了自己成婚的消息,邀请虞朝派员观礼,同时要求修订盟约。新的盟约,魏国提出了更多的要求,其中一条便是借地。理由是近年来魏国的自然环境变得更恶劣了,希望虞朝能够出借一部分土地用来安置魏国的百姓。

理由如此冠冕堂皇,令一向标榜着“仁义”的虞朝想骂都骂不出声儿来。

皇帝深沉地道:“想要内附吗?政事堂拿出个内附的章程来。”

当然不是内附了!明显是要地嘛!于是一方要地,另一方要魏主去帝号内附,这条件显然是谈不拢的,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亏得双方好耐性,使者你来我往了好几回,终于谈崩。

次年春天,魏主亲自领兵南下。

第251章 主战主和

两府再次高效的运转了起来,第一件就是压住消息,不令扩散。有过被魏军进逼京城的前例,若是让人知道魏兵再次南下,必然是人心惶惶,没事也要慌出事儿来了。

然后就是忙。调兵遣将、筹集粮草,还必须兼顾着正常的国家秩序。

谢麟也忙得不可开交,他管着户部,一旦战起,四面八方都伸手管他要钱。战争机器一旦转起来烧钱是其必要条件,赚钱?现在是不敢想的。许多时候,并非朝廷软弱想议和,而是比起战争的消耗,“花钱买平安”的花费反而要小许多。

但是对于虞朝上下而言,并不想交这个“保护费”。然而已经持续了近二十年的战争,战又战不下,不免会生出一些其他的声音。士人关心国事,既有思考如何能够战胜对手的,也有思考既然战争不划算,不如给魏国仨瓜俩枣的,换个平安。

这样的想法还是很有市场的,你只要会算账,就会觉得打不赢的仗确实是一种浪费。空耗人力、物力,有那个功夫干什么不好?天灾人祸的,都等着朝廷赈济呢。

天一书院里也出现了这样的声音。起初,书院学生的成份很单一,就是京城这边读书人里的佼佼者,大部分还是谢家的亲朋故旧里选出来的。然而随着谢麟北上做了安抚使,又定下了学生轮换的制度,这成份就变得复杂了。

北疆出身的学生,对魏人是深恶痛绝;尚未去过北疆的学生,则不能理解这种情感,认为应该顾全大局。京城出身而去过北疆的学生又分为两派,他们是知道兵祸之后是如何惨烈、厌恶魏国的,但是从这个现实出发,居然得出了截然相反的结论。一派认为当以战促和,另一派则认为付钱也行,只要让战争早点结束。

北疆的学生里,很有几个父母亲人死在屠刀之下的,一提起来就咬牙切齿。京城的人无法感同身受,希望他们能够抛弃私仇,为国着想。

虽然不知道边境已经打了起来了,书院里关于对魏方策的争执从来没有停止过。皇帝近来频频驾临书院,更是助长了这股讨论的风气。

越讨论,观点的分歧就越大,则辩而至于吵,乃至于打。

一方面是不共戴之仇,怎么也不肯让步,另一方面带了一点点高高在上的“我有大局观你没有”的优越感,终于开片了。

很不幸的是,因为政事紧张,谢麟不在书院、有官身居要职的兼职老师们也不在书院。谢麟那位授业的恩师年事已高,已无法视事,其余的老师份量又不大够。至少在拦人家杀父、杀母之仇的时候,份量不够。拉也拉不住,有两个讲师还被打出了熊猫眼。

鲍照是主战派,按捺住了下场的心思,急匆匆派人去请了程素素来镇压。谢麟不能过来,则能镇压得住这群乱神的,也就只有程素素了。

程素素正在府里等北方的情报,接到鲍照的求助,唯恐将谢麟的老师郑先生给惊着了,一马当先飞奔到了书院。

学生们的火气憋得很足,程素素纵马跃过门槛的时候,他们还在打。打得十分投入,以至于几乎没有人发现程素素已经来了。鲍照却是望穿秋水等程素素来的,一见到她先叫一声:“师娘!”

听到这一声,才慢慢地有人发现她来了,渐渐住了手。程素素跳下马来,依旧有打在兴头上的没有发觉场内的变化。程素素一挑眉,鲍照大吼:“都TM住手,师娘来了!”

正捉对厮杀的还有三对,一个个头巾也打掉了,头发也打散了,衣襟也扯开了。两对不好意思的,恨恨地瞪着对方收了手,一面慌乱地背过身去把衣襟给掩好。最后一对苦大仇深的依旧互相攥着前襟、流着鼻血,左眼圈被捣得乌青的一个道:“师娘到了也要讲道理的!”嘴角被打肿了的一个回嘴:“难道师娘会支持对魏虏求和?”

程素素当然是主战派啦!

所以她先把这俩货给打了一顿!

打完了才将两派召集起来,问他们是怎么打起来的。

主和者以为,他们并不是软弱,也不是对魏国有好感,乃是基于国情做出议和的判断:“连年征战,空费国帑,南方水灾、北方旱灾,无数青壮死在北疆,于国于益呀。”他们认为这是高瞻远瞩。

主战的当场便跳了起来:“无耻!无耻!无耻!北疆的冤魂在天上看着你!胡虏向来不守信,议和?不过是藉寇兵而赍盗粮!”

眼看又要打起来了,程素素狠狠一拍桌子:“你们就学会这点东西吗?!学会这点东西就敢拿出来吵,不怕丢人?!”

两边都不服气的,齐齐躬身一揖:“请教。”

“打你们跟主战主和没关系,打的是教了你们这么久,竟然还是这么不明不白!”

两边可都觉得自己很明白,又一齐“请教”。

程素素先骂主和者:“你亮出拳头,别人就送你礼物,你是不是很开心?”

主和者低声道:“学生并不是强盗,不会抢劫的。若是强盗,大约是欢喜的,不致杀伤人命。”

程素素没搭理这茬儿,冷笑着问道:“给你之前先抽你两巴掌,你还会不会见人就亮拳头了?要是捅你两刀呢?议和,是魏虏不必花费代价就可以得偿所愿,战,是要它流血,增加它抢劫的代价。你觉得议和划算?有没有想过怎么样让魏虏不划算?”

乌青眼一怔。

程素素继续数落主战者:“记着父母邦国之仇是好事,然后呢?你有仇,就要别人一起上阵?别人不愿意,你就打他们一顿,这与魏虏何异?既煽动不了人,也说服不了人,你们这些年都学了什么?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主和是不也有他们的道理?怎么样从他们的道理上去想开来,说服他们同意你们?又不损害他们的利益?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的,明白吗?”

主战的就没有主和的那么温驯了,虽觉得有理,却仍然不能咽下这口气。

还好,拳头收下来了。

鲍照算是主战派里颇有点威望的人,出言喝道:“师娘教你们道理呢!糊涂!居然听不明白。”

程素素问鲍照:“你是听明白了?”

“是。”

“好,你说说。”

“……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若伦理纲常失序,破口大骂是没有用的。即便是孟子,也有游说魏齐而非朝周天子的时候。”

说得还不错,程素素点点头:“以后多给他们讲讲。务实!别在天上飘着,要脚踏实地。走了!”

鲍照恭恭敬敬将人送到山门,低声问道:“师娘,官军,能胜的,对吧?”

若谢麟还主持着北疆,鲍照是有信心的,因为已经看到了形势往好的方向发展。但理谢麟返京了,三安抚使上手就吃了魏国的亏,在魏国的耳目损失惨重,这让鲍照心里又没底了。

程素素果断地道:“当然!”

从书院再赶回府里,天色已晚,才进大门,便有江先生派来等她的低声说:“夫人,学士自宫中出来,模样不大对。江先生问了才知道,是陈相公与蓝相公主和,学士与他们吵了一架。”

陈、蓝二位与书院里主和派的主张也差不太多,不能说不对,政事堂做每件事情之前,也要衡量一下是不是“划算”的。战争进行了近二十年,虞朝真是一根毛的好处也没捞到还阵亡了无数将士,折损了许多的青壮,耗费了多少钱粮。两位一看到流水,心都要碎了。

有这些钱粮,做什么不好?!

陈、蓝二位丞相,是很关心民生的。

如果一件事完全没有好处,那么大家就会没有动力去做它。如果它还让人有了很大的损失,那不及时止损的就是傻瓜。跟魏国抻了二十年,朝野都被抻得疲惫了,虞朝需要休养生息。

陈、蓝二位看事比书院学生又深一层,他们更提出了进一步的见解。即,议和,然后腐化魏国上层。他们不是倾慕文明吗?好,给他们经书,让他们学习装逼,人一旦开始穷讲究了,就会失去锐气。

谢麟完全不能苟同这种肉包子喂狗的策略,当场就与两位丞相顶了起来。谢麟熟悉北疆的情况,尤其有魏主他爹的例子,那人够斯文了吧?还不是带兵围了京城?

陈、蓝二位此时统一战线,陈丞相只说了一句话就将谢麟噎了个半死:“有可用之将吗?!”齐王现在肯定得守京师,然后哩?你派哪个去统筹全局啊?

蓝丞相续道:“芳臣经略北疆有功,毕竟是文臣。”

谢麟快要吐血了,是的,他是文臣,并且不是儒将,打仗,他不行。

程素素到书房的时候,谢麟目光幽幽地盯着烛火,自谢绍往下,没一个敢吱声的。程素素将马鞭往榻上一扔:“怎么,你也置气了吗?”

谢麟抬起眼来:“也?”

夫妇二人将各自遇到的事儿说了一遍,谢麟道:“这群小东西,真是不学无术!”陈、蓝二人比学生犀利得多了,谢麟也跟陈、蓝二人说了类似的话,陈丞相反问他:“魏国也不是没出过事,他们退了吗?哪次不是开榷场、拿钱帛之后退的?”

皇帝是主战的,却也不能无视陈、蓝二人的意见。当时李丞相不说话,叶宁对北疆的事务向来是看谢麟,谢麟被被咽住了,叶宁也就没意见了,王丞相也主战,讲道理也讲不过陈、蓝二位。

最后是李丞相打的圆场:“别人都打上门来了,一来就议和,朝廷威严何在?”

好么,先打一场试试吧。

程素素叹道:“就差一场胜仗了。”照她的估计,魏国是不会轻易放弃南下的主张的,更不会因为收了点保护费就不打劫了。但是正如陈、蓝二人所言,上下疲惫,所以需要一支强心针。

谢麟低声道:“是啊,也不知道这场胜仗什么时候会来。”

程素素道:“会来的。就快了。”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也没个谱的,但是……这么多人,打了小二十年了,也该冒头了吧?

谢麟道:“借你吉言。”

也不知道是不是程素素真有点神神叨叨的本事,就在两人说完话不久,北疆传来捷报竟然真的打了一个大胜仗。将领既不是谢麟与程素素挑选出来的那一批苗子里成长的,也不是朝廷旧有的将领,他是一位四十余岁的团练士绅。

战报只有简略的几行字,写的是团练张鸿飞立功,居然击溃了魏主的左翼,杀获甚多。

程素素马上下令将具体的情报传过来。北疆是她经营最久的地方,情报网最先得到恢复,七天之后,详细的情报就摆上了案头。

这位仁兄,开始是来管后勤的。他家里耕读传家,真是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良民。因为小有资产,从军轮不到他,又因为家风还算淳厚,谢麟收拾地方不法豪强也没收拾到他头上。他就这么安安稳稳活一下来,平生最不乐意的就是与人争执。

到了四十岁上,人人称赞张先生真是忠厚长者。既是忠厚长者,就要为乡里乡亲的出点力。团练来了,您老也参与一下吧。

谢麟在北疆的时候留下的传统,团练尽量少放权给地方士绅,但是地方士绅里有些能力的,也可以被吸纳,表现好的,谢麟将他们上表朝廷,纳入到正式的体系里来。

张鸿飞的名字还是谢麟给报上的。报完之后,张鸿飞就老老实实地干着管家婆的差使,也不贪污,也不生事,老实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管后勤粮草的水平不上不下,够用。谢麟也没发掘出他有其他的长项来挑选后备人材的时候,张鸿飞他超龄了。

就是这么个人,居然阴差阳错的发挥出了他的潜力,也是令人惊讶的。

又过数日,北疆的详细战报传来,张鸿飞十分厚道地推功给了不少年轻人,这其中就有谢麟和程素素比较熟悉的名字了有七个是谢麟亲自挑出来的。最大的谜团解开了,张鸿飞是真的天份,下面也有足够的可以执行他的灵感的人手。

朝野久候的转折,出现了。

第252章 神神叨叨

“不太对。”程素素一时之间也说不上哪里有违和感,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这样的“大捷”应该不至于瞒报,而张鸿飞这个人,谢麟也是有印象的,虽然没有发掘出张鸿飞的军事天赋,这个人做事至少是靠谱的,应该不会配合造假。

到底是什么呢?

程素素还是没有想明白,干脆再下了一道命令,让在北疆的眼线仔仔细细地查探。

与程素素相比,齐王的军事素养就高了很多。捷报传来,宫中、两府先是狠狠开心了一回,皇帝问:“张鸿飞是何人?”齐王与两府都不清楚,他们能记住张鸿飞的名字,已经是极限了。

谢麟还能说出一点张鸿飞的来历来,回奏说是团练。

齐王马上重复了一遍:“团练?”

“是。”

“官军到哪里去了?竟要团练来建功?”

齐王这话的意思,并不是指团练不可以先于官军建功,本身团练就是弥补官军不足而设的,断没有不用团练的道理。但是,无论是从训练、装备,还是军事素养各个方面,以及所承担的重责大任来说,都应该是官军打头阵,官军打完了,才轮得到团绕挑大梁。

此言一出,君臣脸上的喜色尽褪。皇帝马上说:“让他们仔细奏来!”

米枢密也不敢怠慢,提议到:“还要再行文质询驻防官军的下落。”

已经琢磨着要庆贺大捷、乘胜追击、以战促和……等等等等的算盘都息了下来。两府的老狐狸们不免有了怀疑是否另有隐情?

京城往北疆去的快马不断,这一回,朝廷的消息到得比程素素要早。朝廷里有明白人,地方上的许多事情就瞒不住了。

是的,瞒不住。

瞒。

北疆大捷是真,大捷之前是有一败的,官军被击败,才轮得到团练上场,也才有了张鸿飞出头的机会。而官军被击败,乃是因为当时虽然已有预警,然而魏兵久候不至,恰逢着城内安抚使做生日,邀了大家去吃酒,主要是联络一下感情,大家通力守城。

魏兵就在这个时候发动突袭的,当地文武里的头头脑脑都接到了帖子,营里没留几个主事的。蛇无头不行,经历过战火的官军其素质比之前要好上一些,仍然落败。

因为自己过生日而给了魏兵可趁之机,怎么说都说不过去。同样的,如今上下的战力也比以前要高上一些。只要瞒下这一场不要被惩罚,缓过一口气来,未尝没有翻本的可能。

赌一把!

只要打了胜仗,其他的就都好讲。再不济也能争取到一定的时间,收拾残局。到时候即便追究,看到造成的损失被挽回了不少,总体损失不大,也容易开脱。

官场惯用的手法,被程素素暗地里下黑手借刀杀人的安抚使用过,试图掩盖责任的安抚使当然也就会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