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夜晚,难免昏暗不明,少了整排的宫灯照明下,白昼看来幽静小径因少有走动的缘故,行来困难,故而大家的速度都不快,甚至越走越慢。
一边是火势冲天的漫天红光,一边是阴暗难行的幽径,加上杜清浅等人是养尊处优的弱质女流,走不快是理所当然,才一会工夫就气喘如牛,香汗淋漓,几乎跟不上训练有素的宫廷侍卫。
「公主,这火来得蹊跷,奴婢才察看过四处,怎么就烧起来了……」方才不慎吸进浓烟的贞秀喉咙肿痛,她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哑著嗓子小声地在杜清浅身侧说道。
面色凝重的杜清浅眉头轻蹙。「你也看出了异样?可见并非本宫多疑,的确有不妥之处。」
「是否和『那个』有关?」公主即将年满十二返宫,皇宫内却有人不希望她回去,故而动了妄念。
贞秀是云宰相受宁妃所托,安排在杜清浅身旁的暗卫,身手不差,能对付十来个持刀大汉,即使遇上暗袭,只要人数不多,就难不倒她。
她是危急时才使得上的暗棋,仅仅几个近身服侍杜清浅的人才知情,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藏著、掖著,就为了防一时之忧,可没人希望有用得著的一天。
「纵然不是也相去不远,有谁不怨我活著挡路。」尚未长开的容颜上有著隐忍的沉痛,以及淡得叫人心疼的疏离。皇家娇儿是何等尊贵,可如履薄冰的处境却是处处凶险,难以道于外人知。
「公主,脱困后,请你要更加万分珍重自身,切忌以身涉险,有事就交给奴婢们去办吧。」难掩疼痛的贞秀轻咳了几声,发疼的喉头肿得让她几乎无法发出声音,说得有些吃力。
「不行,若本宫连你们也护不住,何以为帝女?记住,万一出事,你们有机会就逃,不要回头。」杜清浅神色坚毅,展现王女风范,就著火光,眉心一抹红忽隐忽现,宛如观音来点痣,神佛护身。
「公主,奴婢不逃。」
「公主,奴婢死也要死在公主面前……」「公主,奴婢背著你,我们谁也不会死……」
「公主……」一道怯弱的娇音忽地出声,面上有誓死如归的决心。「公主,奴婢一家人的命是宁妃娘娘保下来的,请公主与奴婢换衣,万一真有追兵赶尽杀绝,就让奴婢将人引开,奴……奴婢很勇敢。」
「若荷……」杜清浅眼眶一红。她怎能让一向情同姊妹的她为自己犠牲?母妃保住文家不是为了让他们代她送死。
「事不宜迟,贞秀、素心,你们快帮公主宽衣,悄悄地将两人的衣服给换了。」回过头睨了一眼若荷与公主相仿的容貌,忍著夺眶泪水的芳菊强迫自己狠下心,她知道此时不能心软,公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可能,她宁可自己代替,只可惜她的身形已然长成,高出公主甚多,想假扮怕也是不行。
「不行,本宫不同意……」
尽管杜清浅不愿意移花接木、李代桃僵,连累身边的侍女,可是却没有一个人为此提议皱一下眉头,在芳菊的掩护下,贞秀、素心等人飞快的剥下她身上的牡丹锦袍,手脚俐落的与文若荷换装。
动作相当迅速,就连前方的李侍卫长和其余侍卫也没发觉到后头的异状,悄然无声地公主已然换人,真正的杜清浅走到最后头。
「公主?小心——」
忽地,一声响哨破空而来,有些刻意地,芳菊大声叫嚷,扑向换上牡丹锦袍的文若荷。
下一瞬,一根翎花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插进芳菊心窝,箭身有力的穿胸而过,箭尖处竟有三叉倒勾。
她呕出一口血,双手如鹰爪般紧捉住文若荷手臂。
「保、保护公主,用你的鲜……鲜血守住她,不、不要让那人得逞,公……公主是玉林国帝女,我们的主子,我……我们可以死,她……得活著……」
手上、脸上尽是芳菊喷洒出的血红,惊骇到极点的文若荷只是哭,泪如雨下,眼看芳菊的气息越来越薄弱,她却不知道该怎么救她,只能眼睁睁地看她断气,死在面前。
「公主,快走!卑职瞧似有流民山贼趁火打劫,我们得避开,不能与他们正面碰上。」保命为主。
「芳菊姊……呃!芳菊为我……为本宫而死,本宫不能留下她……」芳菊太傻了,她可以不死的。
「事有轻重缓急,公主勿再迟疑,请恕卑职冒犯了。」李侍卫长一把背起失神中的「公主」,情况紧急,别无他法,只好等事过境迁后再自行请罪。
喊打喊杀的流民、山贼行进有素,像蝗虫一般涌现,火光照耀下似有数千名之多,手中刀剑高高举起,见著人就杀,起手落下毫不留情。
他们根本是杀红眼了,不管不顾的只管杀人,不论人死绝了没皆再补上几刀,然后将死尸丢进山谷里,毁尸灭迹,一个活口也不留下。
这是打劫吗?分明是屠杀。
文若荷泣不成声,趴伏在李侍卫长背上垂泪,一次也不敢往后看,其余侍女、侍卫全跟著他们的脚步离开,而后头幽径的阴影处,有个人同样泪流不止,目送他们离去。
「公主,不要让芳菊姊白死。」流著泪,贞秀松开捂住杜清浅嘴巴的手,哽咽到不行。
「……流民山贼,你相信吗?」天子脚下的月华山是皇家禁地,有谁胆敢在附近山头占地为王,甚至闯进清华离宫干起打家劫舍的勾当?
尽管早些年确实有一批为数不少的盗匪占据一百里外的双连山,骚扰过往商旅和百姓,抢劫财物,掳人勒索,见到貌美女子当场奸淫,既得人又得财,横行一时,但日后地方官员上报朝廷,已由朝廷派兵围剿,诛匪一千三百七十二名,金银珠宝装满百辆车,救女百名,从此再无匪盗敢劫掠,百姓安生。
如今这票人要说是山贼,谁会相信!
「不管相不相信,清华离宫是不能再待下去,公主要尽早做好打算。」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敌人不会仁慈地给她们喘息的机会。
望著火焰四起的宫殿,以及渐小的屠杀哀号声,杜清浅眼中只剩下凄楚和悲凉。「她就这么想要本宫的命吗?不惜让人陪葬也要本宫死无全尸?」
「公主,走吧!先逃出去再说。」光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力有未逮,能不能逃出毒手仍是未知数。
眨掉眼底泪花,杜清浅露出坚毅神情,皇家气势展露无遗。「天辰宫旁的荷花水道有条暗流流出宫外,与月华山下的河流相通,这是皇家秘道,知晓的人并不多,我们先离开再联络云宰相,今儿个死的人,本宫来日必为他们讨回公道,血债血偿!」
她果然太良善了,把人心想得太美好,忘了皇宫内院是人吃人的地方,想要爬到人人倾羡的位置,得要耗尽多少人血才能堆积而成。
杜清浅不再言语,与贞秀快步来至天辰宫。
果然,荷花水道边的芦苇丛藏了艘两人可容身的小舟,随著暗流缓缓推动,两个身形单薄的人儿双臂抱膝,回首眺望大火燎燎的离宫,一抹忧伤随眼角清泪滑落。
今日一别,何时才能再聚首,怕是天涯海角,人各一方,生死两茫然。

第二章

一艘大船航行在江河中,船上雕梁画柱,朱红漆色,华幔飘舞红绡扬,翠羽雕饰满目华丽,碧玉琢成的牡丹花球系于船头,银丝缠金的八角窗缀满鸽蛋大小的珍珠,一一细数一百零八颗,翡翠、玛瑙、玳瑁、猫眼石镶嵌船身,财大气粗得叫人咋舌。
一个醒目的「凤」字漆写在船的两侧,张扬又狂妄,明摆著主人家傲人财势与家世,平头百姓眼红得紧,恨不能身为凤家人。
「小兔崽子,你又做了什么惹你父亲发火,把他气得当著众人的面破口大骂你是不孝子,扬言要打断你的腿,将你逐出家门,能把号称文人儒首的『东隅先生』惹到失了态,不顾颜面当街教子,算你有本事。」
船上,银鎏金字体双寿香炉燃著沉香木,一盏茶,一局下了一半的残棋,圆肚水墨花瓶里插著开得正盛的黄菊,一旁的紫檀木架摆著白玉棋盒和一尊笑呵呵的檀香木弥勒佛像,紫檀木太师椅上,坐了一位身著四爪蟒纹片金绞边袍,腰系黄玉蛟首腰带的五旬老者,半白胡子长及胸口,左手转著两颗鹅卵大小的青色玉珠,笑容满面地半闭目,看似惬意。
老人家神态安详的品茗,似无意,若有心地从带笑的眼皮子底下斜睨,和善得就像哪家含饴弄孙的老太爷,两耳不闻窗外事,眼不见庸庸碌碌,安安逸逸地等著儿孙孝顺。
但若仔细一瞧,可见目光锐利,精铄若刀,闲适的神态下隐含不可违抗的威仪。
「爷呀!这事怎么能赖在孙儿头上,明明是柳姨娘见我英俊倜傥,眼送秋波百般勾引,孙儿自幼熟读孝悌诗书,不忍庶母深闺寂寞,便与她白白宣淫一番,孙儿是尽孝呀!哪来这些不堪入耳的闲言疯语,孙儿著实冤得很哪!」满树春花颤不停,怨路人伸手摘撷,实在是妄加之罪。
四平八稳的太师椅对面,正对著一张五尺长、三尺宽的蔺编平榻,一身张扬华服的少年摇头叹息,那大红的锦衣穿在他身上丝毫不减清俊本色,反而更衬托出不可一世的飞扬跋扈。
少年坐姿不端,歪著脖子,一手捉起一大把瓜子啃著,末了也不规规矩矩的将瓜子壳放在托盘上,而是唇角笑痕不减的随意一吐,须臾满地皆是啃得乱七八糟的瓜子壳。
不过面前的老者并未加以责备,反而笑笑地由著他去,一副祖父疼孙理所当然,纵使把儿孙宠成纨裤子弟也开心一般,让人不由得惊诧,毕竟不是每个世家子弟都能被宠成像这样的「庸才」,还能逗得长辈开怀大笑。「你跟柳姨娘?」倒是有趣了。
「爹他为此给了孙儿十板子,怒气冲天地怒称没孙儿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子,叫孙儿滚出去。」唉!孝子难为,人间最难是两全,顺了婆心逆了姑意。


「看不出你哪里有伤,可见是打轻了。」这兔崽子满嘴胡话,油腔滑调,活该被打。
「那是孙儿机伶,深知打在儿身痛在父心,为免父亲伤心欲绝,孙儿一闪身就溜了,你看孙儿多么孺子可教呀!」他得意扬扬的抬起下颚,好不神气自个儿溜功超凡。
「啐!就你这小子鬼头鬼脑,和父亲妾室勾搭的事也做得出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老头子我都被你们折腾得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了。」手中的玉珠轻转,老者云淡风轻的笑著,好像真为这对天生结仇的父子苦恼不已。
老太爷姓凤名长京,是百年皇商家族的现任家主,生有五子三女,但二子殁,一女早夭,仅剩三子二女,嫡长子便是不肖孙凤扬尘的亲父。
凤家以丝绸、茶叶起家,近年来发展的水运也有百来艘船来往江南一带运货,正著手马匹市场和铁矿生意,起步中的营运尚未见到成效,不过几座马场盖得有模有样,地肥草长,只欠良驹,至于铁矿的藏铁量还在评估中。
船行驶得不快,甚至有点急死人的慢,可是两位主子不在意,反正两岸奇石峻岩林立,不看垂柳也风雅,沿途美景尽入眼中。
「爷呀!你得保住孙儿这身皮肉,爹他横起心来可是六亲不认,下手狠毒,孙儿皮娇肉贵,禁不起棒下出孝子,三板子一下就出气多,入气少,一条小命半截入土,落得没法给你老送终。」十六岁的凤扬尘有著少见的好皮相,肤白若雪、眼似深墨,一双吊儿郎当的丹凤眼像会勾人似的,一笑媚态横生,比女子还撩人。
也就是他这好面相害人,翩翩儿郎却貌若桃夭,勾得多少大户千金、名门闺秀芳心暗许,茶不思饭不想地作起春梦,夜夜梦里与之缠绵。
就连深闺怨妇,三日下厨房的新妇小娘子也为之心动,情难自持,偶有主动些的,还会暗示花田瓜棚下,少时风流不枉费,花开尽菲任君采。
总之在女人当中,凤扬尘是相当吃香的,虽然被冠上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之名,他的女人缘依然好到成祸。
「呵!呵!就你爹那个糊涂虫相信柳映月的片面之词,书读多了果真把脑子读蠢了,名副其实的书虫、书呆子,我们凤家的灵犀儿会看上那个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老娼妇?哼!她太抬举自己了。」祸起萧墙,无妄之灾。
似笑非笑的丹凤眼一闪,凤扬尘扬脚一甩,一只鞋靴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打中在船舱外偷听的小厮脑门。「捉奸在床呢!当时孙儿衣衫不整,只著一件单衣,风情万种的柳姨娘半裸酥胸被孙儿压在身下。」
「这般拙劣的手段你也跟著凑兴?是日子过得太无趣了吧!想要爷爷帮你找些乐子吗?人生过得太逍遥可是会遭妒的。」孙子也不小了,是该给他找些正经事做
凤扬尘一听,怔了怔,有些不太乐意。「奚世,还楞著干什么,把少爷我的鞋拎回来。」
奚世是一名呆头呆脑的小伙子,比凤扬尘大一岁,骨架粗大,脸型方正,练武的膀子粗如树干,一条大腿可比女子的小蛮腰,眼珠子可比牛眼,半夜里瞧来还会发光呢!
他自幼跟在凤扬尘身边,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傻大个,一旦认了主就死心塌地,目前是凤扬尘的随从兼任贴身侍卫。
身兼多职也是凤扬尘的意思,谁叫他功夫高,任劳任怨,不用他用谁,傻子学武一心一意,心无旁骛,自是能学出火候,物尽其用就别浪费了,此乃商人本色,无奸不商嘛。
「你呀!也该收收心,居然和个无知妇孺玩出火,柳映月那等货色需要你费心吗?一脚就能踩扁的蝼蚁还玩得起劲,小子你真不长进。」两根手指头就能揉死的小虫,哪来的兴头。
凤扬尘哼哼一笑。「爷呀!孙儿是在瞧瞧人心值几两金,人能贱到何等地步,柳姨娘那种姿色有多无耻,胸无点墨还敢算计我,真是好日子活过头了,真把小爷当成任人摆布的酒囊饭袋。」
「嗟!你这是自找晦气,当真跟你爹杠上了,他不过是宠个无举足轻重的女人,又碍到你哪了,非得把自己弄臭了,落个不良少爷的臭名声。」他要孙子藏锋,韬光养晦暗地里培植实力,不是要他顶个欺男霸女的恶名掩人耳目。
凤长京有凤东隅、凤东陵、凤东平三子,长子与次子是元配所出的同母手足,最小的儿子是庶出,三个儿子的资质皆平庸,对家业毫无助益,他费力培养还是养不出一个经商好手,内心的失望难以形容。
偏是无才能者不一定就毫无野心,除了一心做学问,意在读遍万卷书的酸儒长子外,另外两个儿子心可就大了,无时无刻不算著他何时两腿一伸好传下家业,因此明里争著,暗里斗著的手段不知繁多,全在垂涎家主的位置。
可他一个也看不上眼,虽说是自己的种也分好坏,他宁可从宗亲中挑出个好苗子培养也胜过被孽子败光家产,说什么列祖列宗传下来的家业不能毁在他手中。
好在孙儿辈出了个人才,凤扬尘自小狠如恶狼狡似狐,脑子灵活有才智,善于谋划,年纪轻轻已见奸商雏形,多磨练几年必成大器,非凡成就肯定将超过历任家主。
「谁都不能让我娘堵气,谁让我娘不痛快,我就让谁不舒心、日子难过,那姓柳的,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做大事者要宽宏大量,他自认已经大度得不与人计较,顶多拆了路,让人过不了桥,泡在冷水里醒醒脑而已。
凤东隅与田大学士长女田镜秋成亲后,小俩口也算和睦,夫妇间无所不谈,鹣蝶情深,举案齐眉,日子过得和和美美,颇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味道。
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两人成亲三年始终无子,当时尚在世的老太君急著抱孙,便做主将屋里的丫鬟开脸,指给大儿为妾,是为童姨娘。
不过童姨娘大概是福分不够,才进门不到半年就因为小产而失血过多,拖了三日也就去了,一口薄棺就地葬了。
而后凤东隅的好友又送了他一妾,名为玉怜香,是个唱戏的伶人,整日哼哼唱唱不讨古板夫君欢心,没多久也被束之高阁,不待见。
没多久元配意外有了身孕,凤家上下好不欢喜,又是酬神谢天,又是施粮济贫,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外撒,豪奢行径有如土财主,充分展现慑人财富。
只是凤家的示富却引来万花楼花魁柳映月的注目,半点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她打起大老爷的主意,趁著正室有孕在身无法与夫同房,她便透过昔日的恩客牵线,许以若干好处成全美事一件,硬是把自律甚严的凤东隅拉进布好的局,哭哭啼啼的以「清倌」身分下嫁为妾。
大伙都知晓的事儿偏偏凤东隅被骗得团团转,还以为自己委屈了卖艺不卖身的小娘子,因此入门后多有疼爱,使得出身娼门的柳映月更加猖狂,不把正室夫人放在眼里。
不过她也不至于做得太明显,毕竟正室有正室的体面在,她再横也横不过家风清正的正室,顶多使使小绊子争个面子,自个儿瞎开心罢了。
但是这一回撞在凤扬尘手上,柳映月是不死也去半条命,别想再有往日的隣宠了,嫡子与庶母之间若有不清不白的风声传出,就算嫡子再不长进也是亲生骨肉,谁会舍子而就身子已经「不干净」的小妾?
依凤东隅的行事作风,他是不会再进柳映月的房,毕竟父子同争一女成何体统,他丢不起这个老脸,柳映月的好日子也至此到头了。
凤扬尘的目的达成了,这便是他整死人的手段,即使外头名声不佳,这也是他所求的,站在风尖浪口处多凶险,退一步等于进一万步,何乐而不为。
「你这孩子太沉不住气了,还有待琢磨,想要一个人输得身败名裂不见得要把自己给赔进去,懂得运用时机的人会善用既有的资源,局中有局、置身事外方是叙人者,勿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绝对是吃亏的买卖。」让别人狗咬狗一嘴毛才是上策,对付敌人用不著心慈手软,一击即中,绝不给人东山再起的机会,商场如战争,疏忽不得。
听见这席话,两眼一亮的凤扬尘笑得像只偷吃鸡的小狐狸,抬高脚让随从奚世为他著鞋。「爷爷,孙儿不才,你以后可多担著点呀。」
当个人中龙凤多累,要他说,不如当个吃香喝辣、不管世事的阿斗来得快活。凤长京眉一挑,笑得意味深长。「不才是吧?逐风和夏雨已是你的人,我再把炎风和微雨给你,以后他们四个人跟著你,由你指挥,我一律不插手。」
闻言,他倏地坐正身子,面上不喜,「爷呀!孙儿才十六岁,你还能活个八、九十岁,不用急著压死你可怜又无用的小孙子,要不,也等孙儿开荤,身从百花过再说嘛。」
逐风、夏雨、炎风、微雨是凤族四大暗卫,由家生子中挑出资质佳的从小培育,个个武艺超凡,出神入化,是为下一任家主所挑选的近身卫士。
凤长京今日之举也有传承的意味,表示他已认定了对象,而他相信这个「新家主」假以时日,会令凤氏家族更兴盛,傲视群雄。
「老了,头发都白了,我这身子骨越来越不中用了,不指望儿孙有出息,活著还有什么意思,你长得结实又身强体壮,多为爷爷分担才是凤家的好儿郎。」他可没打算劳心劳力,在家主这不省心的位置干到入土为安。
他想趁著还不用人搀扶的时候多走动走动,云游四海见见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人哪,一上年纪就怕死而无伴,连找个话当年的酒友也得到千里之外,甚至千山万里难觅。
其实自从老妻过世后,常感到人生无趣的凤长京就有退下来的打算,常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对商场上的事也日渐疲乏,在这方面的心思不若以往用心。
只是后继无人,看来看去也看不到一个稍微像样的来接手,只好拖著老命干活,暂时甩不开手。
幸好老天待他不薄,在他逐渐灰心之际,送了个狐狸心性的小滑头,那眼中的锋锐,谈笑间的狠厉在在令他满意,他终于能安下心了,不怕无颜见九泉之下的先人。
「老奸巨猾。」凤扬尘嘟囔。
一抚花白长胡,凤长京大笑出声。「有一天也会有人说你狡猾成性,到时别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报应这种事向来来得快,你好好等著。」
凤扬尘不快地冷著面。「爷呀!诅咒自个儿孙子太不厚道,孙儿秉性纯厚,品行高洁,与人和善,不存一丝阴私……」他眼角瞥见有名小厮在一旁皱著脸,那是什么表情,当他在放神仙屁不成?「黑头参,你鬼鬼祟祟地在探什么头呀!嫌你家少爷没打爆你的头,顶著颗脑袋觉得沉重是不?」
迁怒,绝对是迁怒,虽然他绝不承认。
「少爷,小的叫乌参,不是黑头参啦!还有,江爷在船头钓鱼,钓到个女娃儿,江爷说还剩半口气,问老太爷和少爷救不救。」
好重,好重,为什么这般沉重,重得双臂举不起来,好似拖著千江水,直直将她往水底深处拖去。
不行,不能就此睡过去,死是最懦弱的逃避,她绝对不可成为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无论如何要活下去,贞秀为了她几乎流光身上每一滴血,她怎么能辜负她!贞秀,不知她……她还活著吗?
杜清浅犹记得她们搭著小舟刚顺流而下,逃到月华山的山脚下,居然有支百人伏兵等在出口,她们料想不到还有这招暗棋,闪避不及,顿时百箭齐发朝两人逼近,贞秀为了护住她,抢著挡在箭雨之下,那一声声箭剌入肉的噗噗声叫人心惊,染红的鲜血湿了她一身杏黄……
「爷呀!我看她差不多快断气了,神仙不救无命鬼,咱们还是把她扔回江里喂鱼,别浪费上好的药材救一个死人,人没救成反倒赔上一具棺材,怎么算都不划算,孙儿我肉疼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