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浅迷迷糊糊间,听见了有人说话。这是谁呀,说话这么刻薄,救人出自本心,此人居然一心算计吃不吃亏。
「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有缘被咱爷俩遇上了,那就赌她运气好不好,看能不能从阎王手中死里逃生。」凤长京认为救不救人在其次,有机会施恩就别放过。
无往不利的商人看准时机就要出手,不要迟疑,人救活了便是一个天大的恩惠,不报恩枉为人,反之,亦能用一口棺博得仁义之名,怎样都划算。
「可是她长得实在太丑了,一张脸泡得发白,孙儿怕作恶梦呀!哪里水深往哪里去,别来祸害孙儿,孙儿要到庙里上上香,除晦气。」啧!丑成这样真难看,鼻子眼睛嘴巴全死白死白的,丑到天下无双。
这人到底是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在说谁丑,一副多矜贵的样子,这天底下有几人出身比她更尊荣。
觉得累的杜清浅很想睁开眼,叫那人别再吵了,她喜静,不喜欢吵闹,耳边的怨声连连叫她静不下心。
「你错了,尘儿,这位小姑娘生得极为貌美,只是在水里泡得太久才失了佳色,养个十天半个月就是个水灵灵的小美人儿,你想求得她一笑就得费尽心机。」小儿见识浅薄,不识人间绝色,再过个几年,此姝必是倾城之姿。
见多识广的凤长京一语成谶,在若干年后,此时嗤之以鼻的凤扬尘当真吃了不少苦头,还差点失了心爱女子。
「爷骗了孙儿好多回,孙儿才不上当,总之这丑丫头孙儿瞧得慌,不如就别救了,奚世,乌参,你们随便哪一个把她扔下船,少爷我赏五两白银。」怎么看怎么碍眼,都奄奄一息了为何还不死。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就是很闷,瞧著爷爷一脸拾到宝的模样,他心里有一股压不了、散不去的气往胸口压,闷得很,这丫头明明丑不堪言,凭什么得爷爷青眼?
年轻气盛的凤扬尘毕竟是十六岁少年,行事上难免有些自视甚高的轻狂,不认为一个来路不明的丑丫头值得爷爷的美言,他心里有些吃醋呢!
看著船板上躺著湿发半遮面的女孩,他轻哼一声瞄了两眼她尚未发育的瘦弱身躯,忽然提腿一踢,让半侧身的女孩正面朝上,露出泡过水的惨白面容。
说实在的,看到那张凄惨的脸,他著实吓了一跳,白得毫无血色,像具放了多日的死尸。
但是她的眼儿是睁开的,出奇的清亮,像是两颗水晶珠子镶嵌上去似的,毫无畏惧。
「你踢我?」
咦!死人开口了?「原来没死呀!小爷以为鱼虾有福了,有顿人肉大餐可食用,真是可惜了。」
「……你真丑陋。」空长了一副好相貌却是个心黑的,全无济弱扶倾的侠义之风,无道德可言。
一向高高在上,受人吹捧的凤扬尘怔了一下,一双媚人的丹凤眼眨了又眨,不甚理解地以为自个儿听错了。「爷爷,我出现幻听,找个大夫来替我诊诊脉吧!」
「呵呵,她嫌你丑呢!这娃儿有意思,爷爷中意,真是目光清明的好孩儿。」他这孙子太自负了,该有人挫挫他的锐气,磨去扎手的锐角。
「原来不是我耳朵出了毛病,是碰到瞎子,有眼无珠诋毁少爷我的潇洒风采,不怪你眼瞎目盲,人瞎了哪看得清楚,少爷风度好,不与你一般计较。」敢说他丑?果然有找死的胆量。
「住手,尘儿。」一道冷沉嗓音骤然响起。
两根成爪的指头停在杜清浅唯一可取的明丽双眸上方,只见凤扬尘化掌为钩,似乎要亲手掏出两颗黑玉眼珠。「爷呀!你看她多镇定,毫无惧色,肯定是个狠的,你就别好心了,万一救个白眼狼……」
他原先的用意仅在吓人,并非要挖人眼睛,即使祖父不出声他也会打住,这般好看的眼儿若是毁了多可惜,好歹多看几回才够本,但是这会儿他杀人的心情都有了,凤扬尘脸色铁青,最是风华无限的凤眼直勾勾地瞪著害他被骂的杜清浅,眼中喷射出灼人怒火。
「咳!咳!冷静,凤氏儿郎不打女人,我的好孙儿更是人中龙凤,定有宽以待人的雅量。」凤长京手中的玉珠不转了,以轻咳掩盖脱口而出的笑声。
饶是见过大场面的老人家,眼前的情景还是叫他莞尔,忍不住发噱,好久没被这些小辈逗乐了。
「她还不是女人。」他咬著牙。
「养养就是了。」不出五年,将是一代祸水。「你想养她?」凤扬尘的话中有著恨意。
「那也得看她肯不肯让爷爷养,爷爷的庄子大,不至于养不起一个丫头。」凤长京心中浮起一个雏形,很模糊,尚未成形。
「啊!松口。」她竟然咬他!凤扬尘瞪著面色白得像鬼的丫头,另一手握了又放,放了又紧,来来回回好几次。
「是呀!丫头,你别咬著我孙儿,他就那脾气招人厌,口上不积德,你咬了出口气也就罢了,别真的咬废了他手臂,老头子等著他娶孙媳妇,有生之年抱抱曾孙呢。」咬得真紧,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凤长京忍笑说著,眼里带著一抹兴味,丝毫不同情孙儿的自作自受,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刚落水受过惊吓的小姑娘,一咬还一踢,很公平,谁也不吃亏。
「奚世,去拿把刀来劈死她。」看她还咬不咬,想咬下他一块肉,牙口还得多练练!
一旁的奚世傻乎乎的,当真去取了一把惯用的九环钢刀,只是叫他平白无故的砍死人,还是个可怜兮兮的落难人,他的刀哪砍得下去,满脸无措地挠著腮帮子,不知该不该砍。
生性滑溜的乌参不敢笑,连忙将奚世拉开。有老太爷在,哪有他们这些奴才开口的余地,眼前看来横刀无用武之处,他们何必去凑这个热闹,同时开罪两位主子。
不过他这善看人脸色行事和见风转舵的圆滑,倒是令凤长京为之侧目,稍露赞许之色。
「云寂,去把雷大夫找来,就说咱们这儿有个小病人需要看诊,叫他把一身的本事使出来瞧瞧。」瞧著这女娃的「狠劲」就知她不是一般人,他非救她不可。
一名面无表情的玄衣男子忽地现身,没人瞧见他从哪儿蹦出,拱手恭敬地应了声是,随即如鬼魅般消失,来去无踪,快如疾风,叫人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爷爷,你不会真要救她吧!」凤扬尘神情恼怒,清逸出尘的俊美面庞微浮暗青色。
一会儿,一身白衣不染尘的温雅男子迎风而至,身后跟著一名十一、二岁大的小药童,两手提著竹编的药箱。
「嗯!不错,有勇气,这小姑娘我欣赏。」见状,俊眉一挑,兴意十足赞道,微扬的嘴角泄露此时的愉悦。
「雷、仲、春——」他竟敢兴致盎然地看他笑话!
「不长你辈也虚长你几岁,小小的尊敬不会折了你的傲气,没有人敢打包票一辈子用不著我一门手艺。」雷仲春凉凉的警告。生意人也有明枪暗箭要躲,你死我活的拿命相拚的时候,尤其是银财满钵的百年世家,那眼红的人可多了。
他看也不看瞪他瞪得咬牙切齿的凤二少,迳自一翻衣袍下摆蹲下身,对著小牙锋利的小兽……呃!小姑娘察言观色,再以一指放在她的雪腕上,细细诊脉。
凤氏孙子辈并不多,凤扬尘上头还有二叔凤东陵所生的长子凤寒波,此乃大少爷,晚两年出生的凤扬尘便是少不更事,成日鬼混的无能凤二少。
「别怕,你获救了,我们不会伤害你,救你的人是凤氏家主,普天下敢为难他的人屈指可数。」不敢说完全没有。人若没了敌手,可是相当寂寞的。
「雷仲春,你药房里的奇花异草有一大半是我提供的,你应该先看看我的伤势,我可是被疯子咬了。」吃里扒外的家伙,胆敢漠视他。
「……送上雨前熙春和黄山毛峰的凤氏?」气声虚弱的江清浅松了松口,编贝牙口微染血渍。
雨前熙春、黄山毛峰?
她一说出口,不只雷仲春挑眉了,在场的凤长京及凤扬尘也眉头微动,颇有深意地注视神色狼狈却不失沉著的丫头,雨前熙春和黄山毛峰是贡茶,今年开春才送进宫的新茶,一般高门大户都不见得喝得到。
而她说得稀松平常,恍若随口一提,光凭那份气度,那份浑然天成的内蕴光华便可知,她的出身绝非寻常人家,更甚者和宫里有关。
可是看她那身穿著打扮,地位应该不高,顶多是贵人身边的旁亲,常年熏染出贵气。
「凤氏的好茶可不只这两样,白牡丹种的碧螺春更是茶中极品,一年最多只产七两,皇帝还喝不到呢!」雷仲春笑著往她口中塞入一粒苦涩的白色药丸,运气在她背上一顺,化开药性。
「父……帮我找……找贞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不能让她喂了鱼虾……」一说完,她全身气力用尽,铺天盖地的晕眩席卷而来。
「我帮人是要有报酬的,你欠我的出诊费和药费一共是……啊!厥了,晕得真是及时呀!那我这笔看病的费用该向谁索讨?」他摩挲著下巴,一脸苦恼万分的模
「呵呵,雷大夫还在乎这点小钱,不过是点小风寒,几帖驱风散也就祛风散病了,哪用得上名贵药材。」想眶他银两,那是不可能的事。
「老太爷可是言轻了,小姑娘体内积郁的不只是寒气,还有胸口的淤毒,想必落水前另有一番凶险遭遇,她骇到了,也郁气不散,不下重本医治恐伤根本,寿短不过三十。」伤了内腑,轻者积郁成疾,药不离身,重者丧命,性命不保。
「有这么严重?」开口询问的不是面露沉思的凤长京,反而是讶异不已的小太岁凤扬尘。
雷仲春笑了笑。「如果再不把她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我看连今晚都过不去,内伤加上高烧不退,好了也只会成为整天痴笑的废人。」
凤扬尘两道浓黑剑眉拢得高高的。「庸医,连个丑丫头也救不了……」
「别胡说了,雷大夫的医术有目共睹,不可起轻慢之心!云寂,把这位小姑娘抱进左侧的舱房,寻个妇人照料,为她更衣。」虽说年纪尚幼,男女大防仍不可不避。
「是……」云寂刚要弯身将人抱起,一道旋风似的身影蓦地将他推开,让他为之愕然。
「我来,这丫头敢咬我,看我饶不饶得了她。」晕了正好,可以任他为所欲为。至今敢在他手臂上留记号的,她是第一人。
有仇不报非君子,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这渗血的牙印子就拿她的细皮嫩肉来还,看谁狠得过谁。
舔著臂上伤口未干的血,脸色阴恻恻的凤扬尘狠厉地夺过那具瘫软身躯,像老驴扛物般往肩上一甩,当成死尸一具,毫不怜香惜玉,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将她扛进自个儿的舱房。
「他……会不会太急了?那丫头还没长成呢!」啧啧啧!才几岁的毛孩子就想开荤,思春早了些吧。
听了雷仲春的揶揄,凤长京一回神,呵呵直笑。「年轻人火气大,血气方刚,真能开窍也是好的,老夫一把年纪了,也想抱抱小曾孙怡情养性。」
两人相看一笑,自有不言可喻的妙趣。
「我去下下针,通通血脉,否则将来落下病根可就是我的过失了。」雷仲春大步一跨,笑意温若煦日,小药童辛苦地紧跟在后,走一步跑两步。
「狼崽子心狠手辣,我去劝说劝说,毕竟那丫头身娇体弱的,还是别闹了太过,万一把身子骨搞虚了,可就得不偿失。」凤长京咳声叹气,唯恐小孙子拿捏不当分寸,吓坏了人家小姑娘。
说穿了,其实不过是他们的恶趣味,想看看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之骄子如何吃瘪,光是一个丫头就叫他暴跳如雷了,若是继续发展下去呢?真是值得期
「……啊——好痛,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好大的胆子敢冒犯……」
舱房内传出娇嫩的怒斥以及一声闷哼,雷仲春一马当先的抢在前头,不落人后的凤长京也身手矫健的跟上,一前一后地进入舱房,见著房内的情景,两人先是一怔,继而连忙一人拉开骑在人家小姑娘腰上正欲「逞欲」的小孙子,一人扯过被褥盖住衣衫半褪的女娃,两个人谴责的目光同时瞪向不知悔改、目露凶光的凤二少。
他们只关注「身心受创」的小丫头,无人注意到凤扬尘的眼角肿了,有道小小被拳头扫过的瘀紫。

第三章

三年后凤氏大宅
早春的水榭仍有些寒意,弯弯曲曲的九曲回桥建在水面上,度过寒冬严苛的斑斓锦鲤,优游自在的在水底游来游去,水清浮萍绿,五色圆石铺底,日头一照,水面浮现五彩光芒,耀眼夺目。
凤家大宅分布甚广,由大门口的朱门一入是四进的院子,从前头走到后院大约要去掉半天的工夫,内部格局错综复杂,暗藏五行八卦,看似各自为院,实则巧妙相连,每一院落都有连接到另一院落的暗道,除非是在宅子里干了三年以上的「老人」,否则迷路的人不在少数。
堂屋式的建筑一排连著一排,除了老太爷凤长京所住的中堂外,大老爷凤东隅的居所是「清漪院」,住著元配和偏屋里两名小妾,奴婢若干。
二老爷凤东陵住的是「落雁院」,妻周氏,无妾,生有两子寒波和非渊,依凤氏族规规定年满十六得搬出屋子,另置院落独居,以做为日后娶亲之用,因此凤寒波现居「晴雨阁」,凤非渊是「东欢居」。
但是嫡庶有分,三老爷凤东平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和他住在一块,加上妻子朱氏,五名妾室和通房,「双鸿院」就显得狭小,有点拥挤。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他天生爱美色,看到稍有姿色的女人就想沾一沾,不论年纪,只要人家媚眼一勾,他就迫不及待的想摘花。
要不是朱氏够悍,镇得住丈夫,双鸿院屋里的小妾就不只这些,凤东平也是三兄弟中孩子生得最多的一个,若非早夭了数名,否则还会更多。
而全宅最宽敞的院落不是凤长京的中堂,而是貌艳桃李的凤扬尘,「夕欢阁」他一人独占,而且规矩甚多,除非他痛快了,不然连他爹也不得进入,且把门的是四名身高六尺四的壮汉,胳臂比梁柱还粗壮,一膀子下来会打死人的,谁也不敢去送死。
「向晚姊,向晚姊,你看我这个双飞蝶的结子结得好不好看?这是我花了一个晚上才想出的新花样,系在腰上,彷佛裙摆停了一对蝴蝶,轻轻一摆动它也跟著动,我把颜色配得恰如其分,红的丝线穿过水蓝的,浅浅的绿盘上杏花黄,晕开的粉紫配上茵绿……」
一道粉色身影飞奔而至,小巧的小虎牙外露,额上薄汗微冒,大大的笑容让稚气未脱的面庞显得更加出色,妍美大方。


「春浓,瞧你急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得这样大呼小叫,缓著点说,我在这儿呢!哪儿也不去。」拎起素白绢帕,笑颜浅淡的向晚轻拭春浓的额头香汗。
「向晚姊,你怎么不论何时何地都不急不躁,看起来像古刹中的老松,沉静得没有一丝脾气,让我好生羡慕。」不知她什么时候才有向晚姊一半的沉稳,尤其她那气韵和雅秀实在太特殊了,恐怕她再学个五十年还是学不来。
「谁像你野得跟猴儿似的,整天蹦蹦跳跳地要揭瓦,偶尔安静一下又坐不住,见著人就口无遮拦胡说一通,一张嘴巴比十八只麻雀吵架还吵。」另一名少女道。大老远就听见她的大嗓门喳喳呼呼的,没一刻消停。
「啊!香罗姊也在呀!我刚才没瞧见你。」傻大妞似的春浓没什么心机,大剌剌地咧开嘴笑道。
「是呀!你眼睛都长到头顶上了,没瞧见米粒大小的我是理所当然的事,我能怨什么呢!」这小妮子可别是来借针借线的,她肯定不借。
很爱钱的香罗刚学会打算盘,整日抱著向晚在她生辰那日送她的梨花木雕花算盘,从早到晚爱不释手地拨著雕成海棠花形状的算盘珠子从不喊累。
「咦!眼睛长在头顶上能看吗?哪还是个人呀!都成了鬼怪,香罗姊别吓我,我胆子小,最怕鬼了。」春浓抖了抖身子,捉紧手中打好的结。
「哼!让你被鬼捉去,当个鬼婆子,省得我耳朵被吵得长茧。」她又拨了拨算盘,算算自己这个月扣去胭脂水粉的开销,月例还剩下多少。
春浓嘟起嘴,小声埋怨。「香罗姊太坏了,老是欺负人,还是向晚姊最好了,从不骂人。」
看著书的向晚一页一页翻著,浅笑地聆听两人的斗嘴而不制止,吵闹惯了感情会更好,她便由著她俩闹去。
「觉得我坏就离我远一点呀!我才不稀罕呢!还有呀,不要以为不骂人就没存坏心眼,『大好人』向晚你跟她说说,上个月露凝连拉了三天是谁的杰作,跟著邪医学医把心都习邪了,还济世救人呢!」香罗的个性很直率,就是嘴上不饶人,言语刻薄些,但心不坏。
但笑不语的向晚揉揉发酸的肩颈,书一放,赫然是本医书,从上面的摺痕看来已被反覆看了好几回,看得出看此书的人用了不少心力学习。
「谁要济世救人,咱们姊妹里要出一位悬壶济世的女大夫不成?」长相清媚的疏雨轻声问,她身著藕杏色衣衫,鹅黄色绣花罗裙,腰身微束,端著托盘走来,姿态婀娜多姿。
凤府内,像疏雨这般十三、四岁娇美动人的小姑娘原本有二十几人,都是打小从贫苦人家买了来,打上契约卖身为婢。
但是一年一年过去,放出去的人多了,有的送了人,有的到其他院落服侍,有的资质太差被撵了出去,几年下来剩下不到十名。
其中以向晚、疏雨、香罗、春浓四人感情最好,也最常聚在一起闲磕牙,向晚、疏雨、香罗三人同岁,都是十四,只差几个月,而春浓最小,今年十二岁半,她常不满地嚷著她十三了。
另外以露凝为首的也有几人,分别是低红、掩翠、绣儿,这几个人眼界高,看不起向晚等人,仗著有几分取媚的本事打宅子里几位少爷的主意,她们的目标是当上姨娘,宁为人妾也不为奴为婢,更不屑嫁给平头百姓、贩夫走卒,一心欲攀附高枝。
「哇!疏雨姊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糕点?真香哪!我嘴都馋了,先给我吃一个……」贪嘴的春浓迫不及待地伸手,孩子气的往嘴里一塞。
「贪吃鬼,也不怕烫舌呀!小心咬到舌头。」瞧她急成什么样子,活似八辈子没吃饭一般。
「不烫不烫,好吃……噢!好烫好烫,馅儿有油……」好痛好痛,舌头八成肿起来了。
知道她性急的疏雨连忙递上一杯冰镇莲子汤,镇镇春浓口中的灼烫,眸子一转,对上一双黑玉水眸,两人会心一笑,取笑春浓的急躁。
「向晚姊,你也尝尝看滋味如何,你的评语一向中肯,你说好吃的东西就绝对没人嫌。」疏雨很紧张,聚精会神地屏息以待。
「你先说说这两样是什么做的,我再告诉你好在哪里,哪儿还需要再改进。」向晚声音别有一番腻人味儿,让人不自觉陷入她的嗓音之中。
疏雨指著煎得焦酥的饼。「这是黄桥烧饼,我将生板油、火腿切丁,再将火腿丁与葱末、盐放在生板油中拌成馅心,取一半面粉加入猪油揉成油酥面团,另一半面粉加清水和猪油揉成水油面团,把水油面团包入油酥面团拨成薄皮摺叠起来,再擀成薄皮将薄皮卷成长条,长条摘成小坏挂成皮来包馅心,最后压成饼状刷上一层面糊,沾上芝麻下锅煎。」
「嗯!火候到家,就是生板油下多了,多吃一点就稍微油腻,口中会有浮动的腻油味。不过芝麻炸得很酥,嚼在口中的芝麻香气非常浓郁,若生板油再少一些会更香脆。」咬了一小口黄桥烧饼,向晚细细品味,精准的提出建议。
「向晚姊,我这一道枣泥拉糕是跟著张大厨学的,他教我将红枣煮烂去皮和去核,糖粉,猪油、枣泥放入辗细的米粉拌匀,上蒸笼蒸个半时辰,取出放凉切成块,放上松子点缀,不过松子没了,我放的是核桃,口感应该不会太差。」她很怕做不好,不敢给张大厨先尝尝,免得做坏了他下次不肯教她。
疏雨有几分羞怯,不太有自信,总认为自己什么也不会,连长相也不如人,唯有厨艺差强人意,稍微可以见人。
没人知道是什么造就她这样的个性,在进入凤宅后,所有下人的名字都改了,重新取名,是为了将过去种种全埋入土里,也没人再提起过往的一切。
那些不愿再碰触的伤心事,只是不说不表示已经放下,而是藏在心底深处,细细用盐腌制、风干,让伤痛减轻,不再夜夜无眠到天亮。
为了活下去,人们辛苦地学会遗忘,虽然不甚成功,可是恶梦少了,夜里惊醒的惶恐也淡了。
「嗯!真的不错,送一盘给老太爷尝尝鲜,不要多,三块就好,老太爷的牙口不好,吃些软物好吞咽,不过上了年纪还是少吃点甜糕,他近年来太喜甜了,我怕他得了消渴症。」这症状不好治,少油少盐少肉,要吃得清淡。
老太爷大气惯了,酒要大口喝,算坛不算杯,肉要流油才有滋味,酒楼饭馆不尽兴不归府,一和人谈起生意经更是没完没了,大鱼大肉配上美酒美女,那就夜不知长,沉迷终宵。
闻言,疏雨粉腮一绽,整张小脸亮起来。「向晚姊真的觉得可以,不是哄我开心?我的手艺能送到老太爷面前,『他』不会说是狗都不吃的猪食?」
越见清丽娇美的向晚玉颜一颦,眉间一点朱红的观音痣特别明显,因为想到了某个「仇人」。「不用理会二少说了什么,他这人向来挑剔,龙心凤肝送到他嘴边也是臭的,我说好的东西能差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