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筐里有蘑菇,就用来炖鸡,我嘴馋。」周静秋要趁用膳前的这段时间把采回来的药草整理一下。

  「好的,姑娘。」夕奴落足无声地走向厨房,准备烧水拔鸡毛。

  周静秋把怀孕的母兔放入栅栏里,和养了半年多的母鸡放在一块,鸡兔同笼相安无事,各占有一角地盘。

  她再把采来的东西倒出箩筐,药草归药草,野菜归野菜,一会儿下锅拌炒,再把死去的兔子剥皮,皮肉分开,兔皮留下来做短袄、袖套,兔肉抹盐放在屋檐下晾晒。

  他们家不缺肉吃,可是她习惯性储粮,有一年冬天,连下了快一个月的大雪,牲畜都冻死了,更别提有肉吃,那时的猪肉贵得离谱,一斤猪肉的价格,能买上十斤白米。

  她馋呀!却不能天天吃,十天半个月才能吃到薄薄的几片,被无肉可食的困顿刺激到了,因此她患上小松鼠症,一旦有吃不完的食物就要想办法保存下来,以免哪天没得吃。

  为此,周康生和夕奴合力挖了一个地窖,用来储藏各类食材、蔬果,冬天加水制冰也往地窖放,形成天然的冷冻库,夏天再把冰搬出来,不怕热得受不了。

  周静秋坐在小凳子上,把东西都整理好后,她觉得腰有点酸,便将双臂高举过头,伸了个大懒腰。

  蓦地,一道黑影挡住上方的阳光,她一抬起头,马上咧开笑。

  「爹,你不是去县衙了,怎么身上没酒味?」官场的喝酒文化,是没喝到趴下就不算喝酒。

  周康生也曾醉酒过,案子破了太高兴,同僚邀约便喝上一摊,喝到烂醉如泥才被人抬回家。

  不过他的酒品很好,不吵不闹,摸到床便倒头一睡,隔天眼眶下方泛青,宿醉难受。

  周静秋从不给父亲煮什么醒酒汤,她就是要他头痛欲裂,感受酒的害人处,日后才会懂得节制。

  看着女儿像只小狗一样的轻嗅,本来一肚子气的周康生不禁失笑。「没喝酒,我们一群人在衙门门口等了老半天,就是没瞧见新上任的知县,倒是接到他的小厮和随从。」一见到马车驶近,所有相迎的人无人站立,全都下跪恭迎这位姗姗来迟的七品官,不敢有一丝不敬。

  谁知下来的是一名笑嘻嘻的青衫小厮,以及身怀佩剑的护卫,把这些想抱县太爷大腿的官吏们气得面皮涨红。

  站在最后面的他也跪了,高呼县太爷,谁知人根本没到,先到的是县太爷最常用到的物件。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影,一些不耐烦的同僚便以办案为由先行一步,而他看有人走了,便也悄悄的从人群中退出,他只是一名小小的仵作,到不到场其实没多大关系。

  殊不知他离开后没多久,一身狼狈、头发散落的解冰云等人一脸风霜……噢!不对,是一脸风沙的走向县衙。

  起先还被衙役们拦在门口,进不得,后来拿出了官印才得以通行,县太爷的第一次粉墨登场,很慌乱。

  慌的是县丞、书吏,乱成一团的是衙役,他们莱阳县没土匪窝呀,怎么他们一副被打劫的样子?

  周静秋一听,噗哧地笑了,「五两一桌的大酒席不就没吃到了?爹爹辛苦了。」要跟着逢迎拍马,还拍错马腿。

  「淘气,取笑爹。」周康生一点也不觉得可惜,他的性子木讷耿直,大半辈子和死人打交道,不知道该如何和活人相处,就怕一开口得罪人,索性少说少错,他只要做好他的差事,养活一家人就好。

  「爹,女儿给你温壶酒,咱们一会儿吃蘑菇炖鸡。」

  「……刀子由左而右刺入,深三寸,宽两寸,斜刀入身,先断其骨才及心窝,力道不重不轻,正好一刀毙命,是个常用刀的人,而且是左撇子,依身体上的屍斑看来,死亡三日以上,约在寅卯交接时分遇害……」一具被冲刷到岸边的男屍,全身腐烂,泡胀的身体将皮肤撑开,约死者平日的三倍大,发胀的大脸白中带青,面容的辨识度很低,只知是个男人,年约三十出头。

  不过这也在所难免,泡在水里好几日,不发臭腐化才有鬼,他至少还穿着衣服,并未赤身裸体。

  真正厉害的是仵作,像是闻不到臭味般将人翻来覆去,一下子量伤口的深度,一下子翻看头顶毛发,检视有无受致命伤处,再把伤口一一标示出来,好让人一目了然。

  「县太爷来了,县太爷来了,闲杂人等一律回避……快让开,不要挡路,去去去!」她算闲杂人等?

  被赶在一边待着的周静秋摸摸扁平的肚子,天刚亮就被人拉起来干活的她,连口水都没得喝,匆匆拿了一块昨天没吃完的面饼,扯下挂在檐下快晾干的兔腿,随手摘了两片白菜叶子包住。

  饿得慌,她一口一口吃着干巴巴的大饼,扯块兔肉小口咀嚼,咸香的肉味配上面饼,那滋味还真是不错。

  「谁先发现屍体的?」冷然的声音扬起。

  「是我,是我,小民看见他卡在两块大石头中间。」起先以为是眼花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人。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荒郊野外,十分僻静。

  「小民是渔夫,天天在这江上打鱼,今儿个起了大早,看能不能多打两条鱼。」穿着无袖短衫的年轻男子露出精壮胸膛,看得出长年劳动,肤色偏深。

  有人证实渔夫的话,在江上讨生活的人大都熟识,一来一往也有几分交情。

  「仵作呢?」居然比他来得迟。

  狐假虎威的县丞陈友东面色凶恶的吼道:「本县的仵作何在,还不给大人滚过来,慢吞吞想领板子吗?」此话一出,围在一旁的百姓纷纷往后退了两步,他们想看热闹,而不是挨板子。

  而这一退,就把周静秋暴露出来。

  只见她慢悠悠的走着,手里还拿着裹着兔肉、吃了一半的大饼,在屍体旁边还能吃得下的唯有她了。

  「怎么是你?」陈友东瞪她一眼,又是这个嘴贱的丫头。

  「为什么不是我?」虽然她不在名册登录上,可哪一回少得了她,几十年的老仵作都没她验得精准。

  「你爹呢?」陈友东口气不善。

  「我爹到稻香村还没回来,李老夫人死得不明不白,她的嫡长孙要求开棺验屍。」这是百姓私事,不用上报县衙,除非验出有异,由家眷提出审查,衙门才会受理调查,找出真正致命的死因和凶手,将其绳之于法,简单来说就是民不告,官府不主动插手。

  有钱判生,无钱判死,在官场上早已是秘而不宣的现况,没人提告官府还捉什么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康生吃的是公粮,但偶尔也接些百姓委托,有的是分产不公,怀疑先人的死因,有的是来不及返回拜灵,不相信平日身子康泰的亲人去得突然,有的是隐忍多年,一朝扳回优势寻找真相,有的是遭毒害,回来报仇。

  私开棺木朝廷不管,但触及律法一定追查到底,没人可以庆幸逃开,长眼的老天可不会错放坏人。

  「他报备了没?」陈友东很不高兴,有意刁难。

  「昨儿个孙典史到家里喝酒就说了,县丞大人不晓得吗?」可见他做得多不称职,没人把他当回事儿。

  前任知县的调职令一下来,身为第二把交椅的陈友东就乐得找不到北了,他以为上头没人了,接下来就是把他往上升,山中无老虎,他早把自己当县太爷看待,还为此多纳两名妾室,压过出身世家的妻子气焰。

  谁知一纸公文将他的美梦砸个粉碎,到嘴的肥肉居然就这么飞了,气闷在心的他找不到人出气,一直憋屈着,直到周静秋撞上来,他终于有机会发泄一番。

  可是周静秋年纪小归小,嘴上功夫可厉害了,几句话就能把人气死,在她身上讨不到便宜的陈友东更是忿然,利用权力施压,「没有我的允许就不作数,他吃的是公粮就要认清楚,别以为本县衙没他不行!」有钱还请不到仵作吗?他有个亲戚是捡骨的,都是干死人活的,肯定能胜任。

  「等一下,周静秋,你要去哪里?」看她掉头就走,心中有气的陈友东连忙叫住她。

  「你不是要找我爹,我去稻香村喊人,明日此时你就能见到人。」稻香村很远,来回要一日。

  陈友东闻言,当下气得脸皮涨红。「等等,不用你爹,你也是仵作,解大人找的就是你。」还敢跟他拿乔,别让他逮到机会,否则非整死她不可。

  「你承认我是仵作?」周静秋又咬了一口大饼,津津有味的吃着,鼓鼓的腮帮子看得出来在嚼动。

  陈友东一咬牙,点头。「是。」

  「那该给我的银子不要再贪了,你前后欠了我三两验屍费,该结一结了吧!」在他看来是小钱,在他们一般小老百姓眼中可是足以买半年的米粮。

  「谁说我贪了,我只是缓点给,做一次给。」故作大方的陈友东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但心里恨着呢!

  两眼一亮的周静秋不等他反悔,赶紧将银子取过来。

  两人的声音和动作都不大,没什么人注意到,偏偏耳朵尖的解冰云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暗忖,县衙有这么缺人吗?连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都能拉来凑数。

  他一眼就认出她了,就是夜华玉出价十两却不肯租借驴车的小丫头,她要离开前还回头瞪了他们一眼,一副「想借我家大娘,我先赏你一坨驴屎」的模样。

  而后他没阻止夜华玉欺负人家小姑娘,主要是想看看她有多少能耐,但他没料到她真够狠的,用一根棍子就扭转颓势,反让他们几个大男人跌得灰头土脸的,而她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似乎他们的死活与她无关,她什么也没做,只是丢了一根赶狗的棍子。

  「大人,她就是仵作。」周静秋被陈友东带到解冰云面前。

  解冰云面无表情,教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年纪这么小?」周静秋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表面上则是不动声色,「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有一技之长,验个屍能辨阴阳,哪天你有需要可以来找我,我还兼做死后修容,包管你面容一如生前,栩栩如生。」除了验屍,她也画死人妆,人生前爱美,死后漂漂亮亮的走有何不可,她用特殊颜料上色,补土、塑形,这是一般的妆彩,只需把脸当画布点唇画眉。

  另一种就比较复杂了,价钱也高,譬如横死的死者,肢体残缺、五官不齐、身首分家,更甚者是连躯体都不完整,她必须按骨骼排列,将缺少的部分补齐。

  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她在做的事是人在入棺时完好无缺,让死去的人全身入殓,没有一丝缺憾。

  这方面有其困难度,急不得,因此只有大户人家会找上她,因为停灵时间较长,能细细琢磨。

  而一般老百姓是不会将棺木摆放太久,最多三天就下葬了,且他们也没有足够的银子请她修容。

  不过这样的活并不多,不然她早就发了。古人的思想还是偏向顺其自然,人一埋入土里就化成一堆白骨了,还擦红抹绿干什么,棺盖一盖上也看不见,何必多此一举。

  「放肆,敢对大人无礼!」左随风马上低喝一声。

  「随风,退下。」他剑拔得太快了。

  自古以来谁无死,好死、横死而已,他不忌讳。

  「是。」一脸严谨的左随风收回拔出的青峰剑,退开。

  解冰云神色漠然地看向不及他肩高的小姑娘,他以为她会被吓到,不料她面色平静得不像她的年纪,态度沉静从容,宛如风吹不皱的静湖。

  「好,你是仵作,那这具屍体你怎么看?」解冰云有心考考她,姑娘家干这一行终究不妥。

  「我已经验过屍了,你可以找主簿大人详问。」马主簿负责填写,她只需点出死因,推算可能的凶器,何时出事,何时死亡,何时遭到弃屍。

  「我有现成的仵作可用,为何要舍近求远?何况我若有不解之处,还能直接询问。」呵!小姑娘的眼中在冒火。

  这厮好狡猾,跟他凛然外表完全不符。「大人想问什么直说无妨,问完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忙。」

  「你还挺忙的。」解冰云看着不远处的树下,一头黑毛驴子摇着耳朵,低头吃草。

  「为生计奔波而已。」周静秋自谦。

  其实她是闲不下来,对屍体有着莫名的狂热,她喜欢剖开胸腹,取出所有的器官一一清洗,再摆放回原来的位置。

  这些人直挺挺的躺着,没有反应,不会呼痛,家属们无法聚众滋事,大喊庸医杀人,狮子大开口要求高额赔偿金。

  周静秋的前一世就被告过,但她自认没有医疗疏失,手术过程也很完美,病人是活着离开医院的,谁知不到三天,该名病人暴毙身亡,无理取闹的家属抬棺闹事,索赔三亿,不然告上法院。

  那时她也倔气,想着告就告吧,公道自在人心。

  虽然法院判决她胜诉,不用赔偿一块钱,但她的心已经寒了,因为为了维持该医院的名声,官司未了前院方已和她做了切割,开记者会宣称她已自请离职。

  真可笑,她还穿着医院的白袍呢,哪来的请辞?

  不过这件事也让她认清了所有人的嘴脸,对人性失去信心的她,毅然决然投入法医行列,开辟事业的另一片天地。

  「死者为男为女?」

  「男。」

  「年岁?」

  「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

  「死亡?」

  「一刀刺心,失血过多而亡。」若是遇刺后及时抢救,她有七成把握能把人救回来。

  「杀人者惯用左手?」解冰云看了一下屍体,由左而右刺入,凶手站在被害者身后,一手扣住他咽喉,一手下刀。

  「是,而且从伤口的位置看来,凶嫌比死者略高两寸,所以下手之处也相对偏高,凶嫌杀了人之后并未立即离开,他眼睁睁看着死者在他面前流尽全身的血而亡。」血尽而竭,回天乏术。

  「你从哪一点判断凶手并未立即离去?」解冰云不认为有人会傻傻的留在犯案现场,等人将他拘捕归案。

  「眼睛。」

  「眼睛?」

  「死者眼中有惊恐,表示他在咽气前的最后一刻仍害怕被伤害。」这是所谓的犯罪心理学,她曾到美国学了两年。

  周静秋前世是积极上进的好法医,不然也不会过劳死,她总认为自己国家的检验仪器不够先进,一直向上级反应,希望能增加一些高科技设备,帮助破案。

  「每个濒死前的人都会恐惧,他们不想死,或许你能给我更有力的线索,例如他是死于何种利刃之下。」知道是什么凶器才好继续追查。

  「长四寸半,宽两寸,类似杀鱼刀,或是鱼肠剑,死者的衣服相当精致,应该是富商之类,不排除仇杀、情杀,先查出死者的身分,再查他和何人结仇,凶手便能呼之欲出。」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犯罪,凡事都会留下痕迹。

  「你这是在教我怎么办案?」解冰云剑眉一挑。

  有趣,她对案子的反应出乎想像。

  周静秋面色平静的往后一退。「大人英明神武,哪需要人教,我只是胡言乱语,大人就当没听见。」

  「可我这人一向耳聪目明,过目不忘,真要忘记怕是很难。」解冰云头一回有了逗小姑娘的兴致。

  她垂下双眸,故作恭敬地道:「天人也,大人你。」解冰云嘴角一勾。「这话我爱听,本大人是天人也,能人所不能也,所以从明天起,你就跟在我身边吧,随时提点我疏忽的地方。」

第三章

  厚脸皮大爷来蹭饭周静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县衙的中庭,四周有衙役走动,偏右侧有座凉亭,凉亭内有石头、石椅,石桌正中央摆了一壶茶,正用文火温着,淡淡的茶香往四面八方飘送。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知县大人疯了,这病,得治。

  谁会莫名其妙收个人在身边,她一不是卖身的丫头,二非世代的家主子,这人脑子进水了吗?为了喝牛奶就养了头乳牛,可他也要问问她点不点头,哪有人像他这样一锤子敲定,完全不给人拒绝的余地,就算他是县太爷,这里他最大,也不能这般霸道。

  「十两银子。」解冰云又道。

  「十两?」周静秋双眼闪过一抹精光。

  「一个月。」一个月十两?会不会有诈?「大人出手真阔绰。」

  「那可不,谁教我出身好,堆满库房的金山、银山任我取用。」他的小厮高山一个月的月银是七两,但他另外的赏银比月俸还多,在银子方面他从不亏待自己人。

  身为么儿的解冰云的确是得天独厚,逢年过节,他收到的银子是最多的,四位兄长,一嫡二庶的姊姊,早年还有祖父母,再加上爹娘给的,他的小金库塞得满出去。

  后来实在太多了,他托人去买铺子,置地盖庄子,然后全部租出去,他只等着坐收租金就好,不用亲自经营。

  当初他只想着银子太多想丢出去一些,反正他不愁吃、不愁穿,用不了太多银子,哪晓得铺子越买越多,田地、庄子也多到令他傻眼,反而引起嫂嫂们的嫉妒和惴测,怀疑母亲把私房全给了他。

  这事还闹过一阵子,被他爹强力压下来,同时为了公平起见,父亲允许其它四房置私产,但买地置宅的银两不走公中,谁有本事谁的私产就多,没能耐的人就只能眼红。

  父亲没拿出一两银子资助,要四位兄长学他用自己的银子置产,由少而多的累积。

  不过运气这种事真的很难说,可遇不可求,解冰云本想当个散财童子,对银子看得不重,有也好,没有也罢,他四肢健全,养活自己总不是问题,不靠人也能搏出一片天。

  可是福运一来谁也挡不住,不刻意为之反而赚更多,年年提高租金的铺子一堆人抢着租,田里的出息也季季丰收,虽然他自个儿用的不多,但庄子管事转手卖出去,他又有笔大进帐。

  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才教人忿恨。

  反观解冰锋等四房也用了自己的银子买地、置庄子,高价买下热闹地段的铺子,不相信别人的他们决定揽起来自己经营,信心十足的装点门面、订货,用自己的人当掌柜,伙计从庄子里桃,四房人都相信会大发利市,不可能不赚钱。

  可惜热热闹闹的开始,却凑凑惨惨的结束,血本无归的赔掉大半积蓄,几个嫂子的嫁妆也折腾得差不多。

  原因无他,只因他们都不晓得怎么做生意,整天趾高气扬的巡视铺子,不懂又装懂,在铺子里和客人吵起来,又胡乱进货乱改价,压低成本以次充好,想着别人日进斗金,他们也成。

  可是货越进越多,价格也被打乱了,客人被赶走了一个、两个,渐渐的其他客人也不再上门了,京城的水很深,这一户和那一户交情很深,这家和那家是姻亲,谁跟谁又是连襟……一番攀扯下来,几乎大半个京城的高门大户都连着亲。

  一个客人的背后是一个家族,一个家族再扩散出去是亲连着亲呢!开间铺子了不起吗?

  让你说倒就倒。

  四房人都损失一大笔银子,再看到解冰云若无其事的让人去收租,没比较不知道,一比较立见高低,他太招人恨了,明明是家中排行最小的,可手边的银子却是最多的。

  不招人恨是庸才,为了不伤及兄弟间的情分,解冰云毫不犹豫的自请外放,远离这些纷纷扰扰。

  「大人,我只会验尸,你要我跟着你干什么?」她不是丫头,服侍人的活儿她干不来。

  看她一脸挣扎,又舍不下十两月银的神情,解冰云忍俊不禁。「你是这儿土生土长的人吧?」周静秋很想揺头,回他一句「我是穿越人,来自千年以后」,不过她还是忍住了,规规矩矩地道:「我是,在莱阳是出生,在莱阳是长大,莱阳是大大小小的名胜古迹、老寺庙宇我全去过,我是莱阳人。」既然回不去现代,她只能适应古代的生活,都来到这里十四年了,她走得再远还是在莱阳地头,说是地道的莱阳人不为过。

  「那好,过两天我要轻装便服出巡,你就带我四处逛逛,视察民情,我好看看治下的是城是何等风貌。」其实初来乍到的解冰云也略做了一番打探,他遣小厮高山、护卫左随风先行到县衙等候,用意是让他们摸摸底,了解衙门的官吏是否清正,有无收贿,官声如何,可堪任用?

  虽然人尚未入城,但上至书丞,下到书吏、主簿、典史、师爷、捕头、衙役等若干人,每个人的品性、谁能重用、谁该轻放,他全都了然在心,也早有安排。

  但是对于本县,或者说本朝唯一的女仵作,大家倒是赞誉居多,说她人好、机敏灵慧,有乃父之风,不畏辛劳肯吃苦,小小年纪便有不下其父的验尸本事,跋山涉水不落人后,脚底磨破了皮起水泡,照样面不改色的跟上大人,直到渗出血来大伙儿才知道她受伤了。

  听着众人的讲述,他不免兴起一丝好奇,什么样的小姑娘心性如此坚定,面对死状各异的尸体居然毫无畏色,抬手、翻身、撩发、撬开牙关、翻看已呈灰白的眼睛……男人都不敢做的事,她做来得心应手,彷佛在她面前躺平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只待宰的鸡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