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论孙子逸这个「仇人」,她现在的生活简直是活在水里的鱼,优游自在,有人喂食、有人呵护备至,缺衣少食的事不会在她身上发生。

下田?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她爹娘再苦也苦不到女儿。

说起来李家的祖祖辈还是京里的富贵人家,先祖有个国公封号,然而一代代传了下来已降为二等侯,他们这一支算是南阳侯旁支,两家早已不相往来。

事实上李亚男的祖祖辈是庶出,嫡母手段厉害,容不下庶子,早早把已成年的庶子分出去,随便打发一些银子和一间小宅子,以及巷弄内的小铺子,以这样苛刻的条件根本无法在京城生存,又有嫡出的有意无意的打压,这些先人们只好忍受着屈辱,卖掉宅子和铺子从京中迁出,落脚在民风朴实又开销低的桐城县。

这一待就是近百年,老一辈的都不在了,只有供奉在祠堂的族谱记载着许多过往,欷吁曾有的荣光。

在这些年间,他们置地盖屋,用仅有的银两改善窘困的生计,而后又因为老祖宗什么也不会,只会大家做派的鉴宝,索性开了一间当铺做为营生。

可是不知是时来运转还是逆天的好运,当铺刚开没多久便遭逢连年的天灾战乱,很多逃难逃荒的人家便将家中贵重物品一一典当,以做为一路上躲灾避祸的盘缠,因此那两、三年,李家当铺收到的典当品可用堆积如山来形容,差一点把他们那一点点资金给拖垮。

但是运气一来谁也挡不住,就在山穷水尽、准备关门之际,仗打完了,逃难的百姓都回家了,面对满目疮痍的家园,大家着手重建灾后的城镇,添物置品填满家宅。

当初以死当价钱收入的古董、字画、毛皮、器皿等,一转手的净利竟有百倍之数,还一物难求,人人竞标。

一夕之间,李家当铺跃升桐城县第一当铺,所典当物品价格实在,转手卖出也物超所值,众所夸耀,一时风光无限,晋升为富商行列。

只是这一家子人个个是滥好人,见不得别人受苦,穷苦人家一上门典当,一条破得不能再破的棉被也收,所以当铺的生意一直持平,赚得不多,只求不亏本。

到了李亚男父亲手里时,她家的财产有良田百亩、两间租给人的铺子、一间每个月赚两、三百两的当铺,李家一向子嗣稀少,一年收入数千两够他们稍微挥霍了。

所以李亚男不须为银子发愁,自然也不会想到其它生财之道,她只要守着当铺就有银子花用,哪犯得着苦着脸找财路,当铺千金当之无愧,只要别人不来找她麻烦。

一说麻烦,麻烦就来了!

「妹呀!快出来,发生大事了,天大地大的大事!天要塌下来了,你快去阻止呀……」啊!怎么有水往他脸上泼?

刚穿上榴花绣边的莲青色衣裙,李亚男的三千青丝还湿答答的滴着水,她正要拿起搁置在一旁的长方巾拭发,谁知门外传来急吼吼的喊叫声,她赶紧将衣襟拉拢,拾起葫芦瓢舀了一瓢洗澡水往外泼,好让她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兄长知晓男女大防,她长大了,不再是他三岁大、长着两排小乳牙的妹妹。

只可惜她这个哥哥长了一颗榆木脑袋,一心只能一用,不能分心,心里挂念着某件事就只记得那件事,其它枝枝节节进不了他的脑子,老实到近乎迟钝。

「阻止什么?你没头没脑的胡乱喳呼,谁晓得你说的是人话还是鬼话。」他都十二岁了还这么不稳重,这个家以后要靠谁?

「妹呀!你怎么还有闲情逸致照镜子?咱们家要出大事了,指不定你日后的嫁妆也没了。」

「什么大事?」李亚男眉心一蹙,但仍专心把湿发拧干,身后站的是用干布巾为她拧发的轻雾。

「叔叔他……他要出家当和尚!说什么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亡,他要在佛前赎罪,以慰亡者。」

李亚男倏地一怔。「爹娘没阻止吗?」

「怎么没有?爹苦口婆心的劝着,娘抹着泪要叔叔再想想,不能意气用事,可是叔叔根本不听劝,还说不能一死以谢佳人已是大过,岂能在红尘俗世中苟活……」当了和尚就不能娶老婆,叔叔这一支的香火就断了。

又是孙家人,真是阴魂不散,肯定是那一家人又跟叔叔说了什么,才使得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又起波澜。

「跟我来。」

轻雾边小跑步边帮主子扎两条小辫子,还未全干的发丝黑亮如墨,她编得很顺手,用粉色发带系住。

倒是大少爷李明桐高出两名小姑娘一个头有余,走起路来却没她俩快,两人都出了小花园往正堂走去,他的脚才跨向月洞门的门坎。

「叔叔,你是六月韭黄割了一茬又一茬,怎么也不消停,你是想看我们李家因你一人败了不成?」不说重话不惊醒,非得一棒子敲下,把一堆猪粪的猪脑袋打扫一番。

李茂生万念俱灰,抖颤着灰白的唇,一句话也不说。

「女儿呀!你来得正好,赶快劝劝你叔叔,他这牛脾气一犯,真正拉不回来……」实在教人头疼。

「心肝儿,好好骂醒你叔叔,他真的太胡涂了,和尚能随便当的吗?他今天出了这道门,剃光三千烦恼丝,明日准有人指着我鼻头啐我一脸痰,说我这做嫂子的容不下小叔子,非要把他赶出门,逼他落发为僧……」这才冤。

看到爹娘如获救星般的走过来,李亚男也想苦笑了,他们两人加起来都五、六十岁了,居然指望年仅九岁的她来解决这件棘手的事,这对父母也当得太轻松了。

「爹,你去准备一根绳子,娘,你把门闩拿好。」非常时期就必须用非常手段,人都是犯贱的。

「喔,好嘞!你要绳子做什么?」家里没养猪,不然用来绑猪刚刚好。

「女儿,门闩有点重……」她妇道人家拿得沉手。

「叔叔若执意要走出家门,就用绳子绑住他,如果他还是要走,直接用门闩打断他的腿。」看他还走不走!

夫妇俩一听到女儿这话都傻眼了,对自家人不用这般凶残吧?

「好话说尽了都不听,那就来狠的,他不是想当和尚吗?咱们成全他,反正佛祖不会在意座前弟子是瘸子还是半身不遂,他不顾我们的死活想去赎罪,你们还心疼个什么劲!」孙家简直是灾星,谁沾上谁倒霉,如附骨之蛆一样令人厌恶。

「亚姊儿,不气、不气,叔叔这是有难言之隐……」他也想一家和乐在一起,共同守护李家,可是……

李亚男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一副小姑娘无理也争三分的神态。「叔叔有没有想到我们那一百亩地的粮税?你是家中唯一的秀才老爷,一旦你入了佛门,十年寒窗苦读的功名被革了不说,你说靠佃我们农田的佃农要怎么活,扣去重税他们还剩下多少粮食?」李亚男动之以情,诱发他的怜悯之心。

「这……」李茂生搔搔脸颊,他倒是没想那么长远。

「还有,当铺的事你敢交给我爹吗?要说做散财童子他在行,左手收银子,右手就施舍出去,他看哪个人不可怜,人家一喊穷就掏银子。」十足十的大地主,挥金如土。

李德生面上一红,呵呵干笑。

李茂生的表情多了几分无奈。

「你再看看我大哥这不成材的样子,你真的放心一走了之?你若是真敢走,李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上会好好看着你这个不肖子孙!」

无辜被牵连的李明桐挠着耳傻笑,只要叔叔不走,妹妹说什么都对。

第二章 玉佩当一两

「亚姊儿,你是只小狐狸,真真切切的狡猾多诈,连叔叔这种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也落入你的套里,你小小年纪就一肚子鬼主意,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真教人伤神。」面色偏白无须的李茂生,语气无奈又带着宠溺,他对小有聪慧的侄女也是宠爱有加。

李家的祖祖辈因不得嫡母所喜,因此在分家之际被狠毒的嫡母下了绝子散,想让庶子这一脉就此断绝,分出来的老祖宗为了有自己的骨肉,四处寻医问诊,皇天不负有心人,老祖宗找到了神医孙思渺的后人,也就是如今仁恩堂的先人、孙子逸的太公,终于解掉身上的绝子散。

老祖宗生下一子时已高龄五十八,然而绝子散的药性已渗入骨血里,因此他只得一子再无所出,即便如此,他也高兴地多活三十几年,以九十二岁高寿辞世,死前还见到他的长孙出生。

只是绝子散的余威太过惊人,从此李家这一脉代代单传,一直传到李德生这一代,他们也以为是单传的命,没想到事隔十年又冒出李茂生这根幼苗,两兄弟相差十岁。

也许是传了太多代了,血中的毒素已渐渐稀淡,虽然孩子的年龄拉得有点宽,可是李德生硬是下了三只小崽,没让李家的少子延续下去,他也盼着弟弟能继他之后开枝散叶,让李家薄薄的族谱能变厚一点。

所以李茂生看破红尘想去当和尚这件事绝对不可行,李家好不容易才有复起的迹象,眼看着就要枝繁叶盛了,怎么能放过这位「造人」大将,若是他也能生两个儿子,再子子孙孙的生下去,何愁李氏这一脉不昌盛。

没二话地,李亚男厥功甚伟,她连哄带骗外加拐,让一心想遁入空门的李茂生把那临门一脚给缩了回来,暂不提此事。

孙、李两家的婚事没成让李茂生伤得很重,他不是不在意自幼订亲的未婚妻,而是太看重了,才甘愿忍痛成全,让孙翠娘飞向别的男人的怀抱,自个儿背起负心薄幸的恶名。

就不知道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明明是孙翠娘得偿所愿,和心爱之人双宿双飞,正该春风得意的她,却在李家退婚的第三日选择以死明节,给李家没脸。

其实知晓孙翠娘别有所爱的人并不多,李茂生也是无意间得知,他起先不信,而后多方打探,确定确有其事,两人还明目张胆的出双入对,孙翠娘一点也不把有婚约在身一事放在心上,甚至有意无意暗示她所爱之人非他,他因此萎靡了一阵子,日日借酒浇愁。

再说了,人家都说到明面上来了,他还能不放手吗?他的付出是无怨无悔的,哪晓得孙二小姐反过来搧他一巴掌,狠狠地以死让他名声尽丧,她的死似在嘲讽:你凭什么退我婚?要退婚也是由我提出,你让我没面子,我就让你悔恨终生。

孙翠娘的死造成孙、李两家反目成仇,也令他懊悔自己太过冲动,好心变成了坏事。

「叔叔,你就别抱怨了,咱们家里就你、我两个聪明人,我是姑娘家,早晚要嫁人,再聪明也当不了顶梁柱,可你就不一样了,要是没有你支撑门户,咱们那一窝子草包……」啧啧!真是惨不忍睹。

就说她爹吧,明明是长子,却对管理当铺一窍不通,人家拿了一文不值的假玉来典当,他给人家八百两,把人喜得跳了三尺高,乐过头的说出假玉也能卖钱,这才露出马脚。

至于她娘只管内宅不理庶务,秉持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信念,大字不识几个,算盘不会拨,账本成堆成堆的堆成小山,要不是当女儿的她看不过去帮忙理一理,家里被胆大的奴才贪墨多少都不知情。

而她大哥嘛,那真是再迂腐不过的酸儒,承继祖上滥好人的品性,谁求到他面前都傻乎乎的好好好,也不问自己能不能做到,没主见到令人发指,得让妹子在前头挡着才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

小弟今年四岁,古灵精怪的小奸小恶倒是有,可是却看不出聪明劲,机伶有余却嫌少了慧黠。

一个个都不出色,在要求甚高的李亚男眼中与草包无异,但是子不嫌母丑,纵是草包也是她的家人,只有受着了。

「胡扯什么?!你这小脑袋瓜子里尽装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家子的厚道本性都被你说得一无是处了。」李茂生想反驳侄女满嘴荒唐,可是他发现反驳不了,她说的是事实。

他们李家的确后继无人,他大哥不是无能,而是对纵情山水更有兴趣,一说到生意经马上露出一张苦瓜脸,神色沉重的一手搭上他的肩,直言「哥不行呀」;一看到帐簿上的数字就发晕,回他一句「你给我几亩田,让哥下田干活去」。

遇到无赖又有弟万事足的兄长,李茂生真的拿他没辙,面对亦兄亦父的大哥,他打不得、骂不得,只能看着大哥一脸得意地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他这个唯一的弟弟,一点也不担心他图谋家产。

「叔叔,你弹我脑门,万一把我弹笨了,你得养我一辈子。」她是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用这么大劲干什么。

看到侄女嫩白的额头泛起一抹红晕,他面上一讪。「叔叔养得起你,你别瞪坏了那一双好眼。」黑白分明,澄澈干净,如两颗最纯净的琉璃珠子镶嵌在其中,散发玉石的光泽,明亮照人。

看到侄女已有小美女的雏形,他与有荣焉,虽不是自家闺女,他也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李亚男一记必杀眼神。「你不是要去当和尚了,你要靠化缘养活我吗?」

「这……」李茂生只能干笑。

「你侄女我虽然不是用琼浆玉液养大的,可你好意思让我吃素吗?你想当和尚是你的事,我一点当尼姑的意愿也没有。」她是个俗人,宁可居无竹也不可食无肉。

他整张脸都红了,羞的。

她的这张嘴比刀剑还锋利,正中要害。

「孙家小姑姑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是她自个儿想不开,你倒好,偏往身上揽事,好给别人多些嚼舌的话题。」本来无一物,他偏要惹尘埃,非把明镜抹黑了才甘心。

一提到心头的那个人,李茂生原本清亮的神情略显黯淡。「怎会没有关系?要不是我莽撞地提出退婚,她也不至于怒急攻心,悬梁自尽……她是个好姑娘。」

即使孙翠娘做了对不起他这个前未婚夫的事,李家人的心性向来有容乃大,明明是她的错也不口出恶言,还极力为其辩白,盼能为她留下好名声,她不爱他不是他的错,而是他不够好。

一个家世平平的秀才,与一位前途无限、即将参加会试的举人老爷,眼没瞎的人都会选择后者,一旦中了三甲,一个进士夫人的头衔是跑不掉,日后入阁封相大有可为。

他就是败在不善言词,不懂得讨姑娘家欢心,加上功名不如人,才会心灰意冷的拱手相让,盼她能得良缘。

谁知喜事变丧事,未见佳人展笑颜先闻死讯,教他情何以堪?他一开始的出发点是为了成就一对佳偶,而非将人逼入绝境。

看他那副自责样,李亚男忍不住酸道:「你怎么不提她那位唐表哥,情浓意切的情郎……」

「亚姊儿……」李茂生一听大惊失色,他从未向人提起过这事,小侄女怎么会知晓?

看出他话有未竟,她嘴一撇,糯米团子般的小手往他肩上同情的一拍。「叔叔一喝醉就会说醉话,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还抱着酒坛子哭得一塌糊涂。」

「你……你都听见了?」他脸上臊红,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被一个小姑娘撞见,他有何颜面做人?

李亚男咧开嘴,嘻嘻笑道:「前面听一点点,中间听一点点,后面再听一点点而已,你说十几年的感情不如表哥的一句花言巧语,我做错了什么,要得你如此的对待……」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她扳了好久才把那只手扳开,气呼呼的瞪着欺负小孩的叔叔。

「这件事你有没有跟别人说过?」李茂生不想闹得众所皆知,毕竟亡者为大,就让她走得体面。

李亚男很嫌弃的睨他一眼,「未过门的婶子水性杨花这种事传出去,我们李家脸面上很光彩吗?」

她能向谁说?家里这些无脑的只会息事宁人,以宽容的心原谅别人的过错,她说了也是白说,只会突显自身的阴险,何况家丑不可外扬,她连最好的姊妹也一字不提,要不是孙子逸逼人太甚,她连提都不想提那个水性杨花的烂人。

还好……李茂生吁了口长气。「亚姊儿,别用恶毒的言语形容别人,她虽玉璧有瑕,但终究没害过人。」

「没害人?那你算什么?你都为了她闹出家了。」为这样的女子赔掉一生太不值得,避世也是一种逃避。

为了不是自己的过错自我惩罚,那是傻瓜的行径,人死后不言生前过失是为人厚道,但不表示别人的错就要加诸己身,他的愧疚没有必要,人家肯定也不希罕。

姓孙的就是喜欢折腾人,人都死透了还不放过在世的生者,非得拖入深不见底的泥淖之中,一同沉沦。

看到叔叔对孙家的小姑姑一往情深,李亚男就来气,她暗暗在心里想着,最迟三年,一定要让叔叔娶妻生子,彻底忘记负信背义的自私女子,他们李家不能被一名女子拖垮。

李茂生笑得有点勉强。「这是叔叔自己的决定,与她无关,她毕竟是因我而死,我必须付出代价。」

自责、内疚、舍不得,毕竟他俩定的是娃娃亲,打小就相识,小时候也在一起玩过几年,后来因渐渐大了才少有往来,遵礼而行,偶尔的会面也是匆忙。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说没感情是骗人的,只是孙翠娘要的人不是他,他能做的事是愿她一生安乐。

「叔叔,你太瞧得起自己了,你怎么敢认定她是为你而死?孙家小姑姑一死,你有打听过唐家的反应吗?」若真是两情相悦,唐宝贵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反而……

「什么意思?」李茂生是聪明人,马上就听出侄女话中有话,全身如瞬间凝结的寒冰拱起背。

「你不晓得唐举人已和人议亲吗?他要娶的是通政司王大人的外甥女,听说王大人为他打通了官路,不日便将前往兰州任县丞一职。」

人要往上爬就要有助力,家大业大的王家有不少当官的子弟,正是唐宝贵的通天之梯,他既得利,又得如花美眷,一举两得。

李茂生的面色如同三月的阴雨天,阴沉沉的,他沉默了许久许久才道:「你如何得知此事?」

李亚男将鼻孔朝天一仰。「叔叔知道什么地方的消息最流通吗?就是酒楼饭馆、烟柳之地,我有个好姊妹是‘来味楼』东家的千金,那些伙计只要施以小利,就什么都说了。」

何况她还是特地撒大钱请人打探,以她两世为人的历练来看,她觉得内情并不单纯,必有蹊跷。

果然事实薄如一张纸,不容推敲,孙家二姑娘才死,亲舅家就传出喜讯,毫不避讳的张灯结彩,一家喜、一家哀,十分讽刺的对照,红衣对孝麻。

很多事真的不堪一查,一起了头便扯瓜藤似的连成一串,内幕丑陋到不值得一提,全是肮脏污秽。

「所以叔叔你在自责个什么劲儿?分明跟你扯不上关系,是唐家的人负了孙家小姑姑,她两头落空才痛不欲生,因此以死为报复,以为她一死唐家就会避讳,暂时不提与王大人家的婚事,她得不到的也不让人称心如意。」

「亚姊儿,不可胡乱臆测,说死人小话有失厚道。」

李茂生心里的愧疚轻了一些,小侄女的话让他的心有些动摇,他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只念着孙翠娘的好,却忘了看见湖岸边她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中的依恋身影。

他痛过,真的痛过,差一点冲上前拉开两人,大声质问两人将置他于何地。

可是看到孙翠娘粲笑如花、情深意浓,他一步也跨不出去,看着他俩卿卿我我、喁喁私语,他眼中泛着泪光,一转身,离开了依旧美如天池的湖畔,心却碎了一地。

她真是因为听到情郎别娶才自尽的吗?

「本来就是她心大想脚踩两条船,不然她为何一边吊着你,一边与自家表哥私会?她肯定手里捉着大鱼,却不肯放过你这条小鱼,等到水到渠成之际再假意哭诉,求你原谅她一时的情不自禁。」戏文看多都会写了。

不愧是穿越过来的现代灵魂,她猜的一点也没错,孙翠娘的确仰慕自家表哥的才华和书香门第,却也惦念着和李茂生的儿时情谊,以及对她的情深不渝。

因此她周旋在两人之间,一个安抚,草草敷衍,一个积极靠近,博取好感,举人夫人和秀才娘子二选一,再笨的人也会挑前者,何况举人再考秋闱,一朝高中便是进士身分。

她没料到的是她想攀权附贵,一步登天地往官夫人的路上走去,别人也一样想借势攀升,最快的快捷方式是联姻,谁的帮助最大就娶谁,双赢的局面谁不乐意。

于是孙翠娘自己背弃了旧日的盟约,她也同样的遭到背弃,前几日还信誓旦旦非伊人不娶的良人,在更大的利益前他屈膝了,一转眼间,狼人本性展露无遗,笑迎新人不留情。

「亚姊儿……」

「二爷、小姐,前面有位书生要来典当一幅画,可小的看最多值两百两,他却一开口要五百两白银,小的不收,他就在前面闹起来了……」他也是拿人工钱的,哪能自作主张。

因为有感自家的老老少少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一心想入佛门的李茂生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培育家中唯一堪称聪慧的小女娃,他这侄女的生意眼光不在他之下。

因此他将侄女带到当铺,叔侄俩就在铺子后头的内院,院子里有三间储放典当品的库房,两间能住人的屋子和一间书房,还有能生火煮食的厨房。

其实铺子里的伙计便是住在这里,一来因他离家远,免得每日往返的不便,二来可以就近看管库房,以免宵小上门。

李茂生眉头微微一蹙,问道:「蒋朝奉应付不了吗?」蒋朝奉是当铺的管事。

「咱们开门做生意总不好明着赶人,虽然蒋先生三番两次的言明不做赔本的交易,可是那位书生就是不走,非要咱们收了他的画。」没见过有这么不要脸的读书人,还拽着酸文嘲讽当铺名不副实,专坑文人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