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多变,人生难料。
当初自知来日不多的高氏带回小孙媳不到两年,便因长年劳动,体力衰竭而病故,弥留之际,最放不下的是老三的遗腹子。
陆家只有几亩田地可供耕种,勉强可自给自足,挨过一冬,可是只要遇上了天灾,那日子就难过了,别说吃上一口饭了,有碗稀得见水的薄粥就该偷笑了。
高氏刚过世前两年,陆四郎的大伯母朱氏,二伯母田氏尚且怜悯他年幼,虽未依高氏临终遗言分出二亩地予他维生,但起码有吃有穿,还给他和叶照容一间偏间的泥糊屋,不致受冻。
但人是有私心的,不足十岁的四郎哪有什么力气干活,更别提当时只有四、五岁大的叶照容,她提个水都能摇摇晃晃的洒了大半桶,根本是帮不上忙又耗米粮的累赘。
在朱氏、田氏眼中,干不了多少活的两人就是多余的,白占了屋子又得养着他们,于是她们对这个小叔遗留的儿子越来越不上心,时常疏于照顾,该到饭点时故意不喊上他们,等两家人都吃饱了才假意喊上一两声,还不忘语带责备的指责是他们俩太贪玩错过了饭点,只能吃剩菜剩饭。
其实哪里是他们偷懒了,分明是朱氏、田氏叫两个孩子上山拾柴,割些猪草回来养猪,小孩子个子小又力气不足,来回一趟就要一整天了,哪赶得上饭点。
一次、两次的饿肚子,他们也知道什么是人情冷暖,知道自己在陆家是不受待见,可是为了活下去,不被朱氏、田氏寻个由头赶出去,他们除了忍耐也别无他法,谁教他们太弱小,只能看别人的脸色过活。
自从高氏不在了以后,陆四郎和叶照容就没添过新衣服了,顶多拾些老大家、老二家孩子们穿得又旧又小的衣裤,可他们俩依旧当宝似的舍不得穿。
「啊!四郎哥哥,这个是……这个是……」小手热呼呼的,叶照容一脸惊喜的睁大又圆又亮的双眼。
「照容妹妹快吃,这是刚蒸好的鸡蛋,还热热的。」陆四郎悄悄咽了咽口水,盯着水嫩嫩的鸡蛋。
「看起来好好吃喔!我们好久好久没吃鸡蛋了。」叶照容很珍惜的将鸡蛋捧在手里。
「也、也没多久呀,才一年而已,家里田少,有得吃就不错了。你快咬一口,香香软软的,趁热吃。」他又吞了吞口水,忍住别露出渴望的神情。
这是他好不容易才弄来的鸡蛋,不能说是偷,应该是「不告而取」。陆家的院子里养了十来只母鸡,平常都是他和叶照容喂养的,今儿个趁母鸡下蛋时,他就偷偷摸走一颗了。
大郎、二郎、三郎、五郎、六郎他们不用干活就有香喷喷的鸡蛋羹吃,而他和照容妹妹都快忘了蛋是什么味道,只要别让爱大呼小叫的大伯母、二伯母知道,偶尔尝一颗也不为过吧。
「嗯!好香哦!我要咬了……」叶照容咬了一小口,白嫩的蛋皮上便多了道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齿印,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有被咬过的痕迹。
「大口点,你根本没咬到。」妹妹又痩了,不吃不行。


看到她越来越痩的身子,小脸瘦得越显眼睛大得清亮,陆四郎很是心疼,想对她再好一点。
祖母说过这是他的媳妇儿,要跟着他过一辈子,他吃糠咽菜她也得吃糠咽菜,他下田耕种她就在家里整理家务,养鸡喂猪,他们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两人要相依为命。
刚听的时候他不懂,他有大伯、二伯、大伯母、二伯母,还有很多堂兄堂弟,怎会没有依靠呢!
等到祖母走了后他才知晓,再亲的血亲也有亲疏之别,虽然大伯、二伯仍待他亲和,可大伯母、二伯母的态度就明显变了,不是同一个肚皮出来的哪里算是亲的呢,她们只当他是来抢地、抢粮的外人。
「四郎哥哥也吃。」叶照容小手举得高高的,小脸儿笑得见牙不见眼,彷佛丝毫不觉日子过得艰难。
「不用了,你吃就好,哥哥不饿……」话还在嘴里,他的肚子忽然不争气的发出令人害臊的腹鸣声。
「哥哥吃,不然我也不吃。」她很坚持,嘟着粉嫩嫩的小嘴儿,说什么也不让步。
很怪的,她的活儿干得也不少,生火烧柴、煮饭下地,她几乎什么活儿都干过,在日头下晒上大半天也是常有的事,可是除了痩巴巴都不长肉外,她皮肤白嫩得就像她手上的水煮蛋,嫩白光滑,半点斑也不生。
村里老一辈的村民都笑陆家养了只妖孽,小小年纪就有这副祸水姿容,现在还小,等过几年长开了,肯定美得出不了门。
为什么出不了门,因为怕被抢走了呀!
不过这仅是口头上开开玩笑,并未真的将小娃儿当妖女看待,就是闲来聊些是非罢了。
只是叶照容真的越大越好看了,为了避免她被附近的孩子欺负,陆四郎便取了灶灰将她的脸涂黑,让她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照容妹妹,你太痩了,要多吃点,哥哥没那么饿。」看她小手举得都酸了,有点颤抖,陆四郎才不忍心的低下头咬了一小口鸡蛋,还特意避开蛋黄部位。
「好吃吧,四郎哥哥。」她眯着眼笑。
「嗯,好吃。」陆四郎眼睛有些酸涩,他想起祖母还在时隔三差五就有炒蛋、蛋粥吃,不像这会儿……
叶照容天真的看着吃不到一半的鸡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这么香软好吃的鸡蛋。」
陆四郎一听,笑着揉揉她的头。「很快就能吃到了,等四郎哥哥长大了,有更多的力气干活,我们养鸡养鸭,种很多菜,给照容妹妹吃得肚子饱饱的。」
「嗯!二妞等哥哥。」她欢喜直笑,光是这样她就满足得直点头,比摘了星星还高兴。
他们不贪心,只要能求个温饱便是老天保佑了。
两个小家伙就这么头靠头的躲在树后,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并不算大的鸡蛋。
别说是吃饱了,一颗鸡蛋连塞牙缝都不够,不过他们依然笑得很开心,好像口中嚼着的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半口也不舍浪费。
佴是,再怎么珍惜也有吃完的一刻,两人相视一笑,吸吮着仍留有蛋香的手指头。
「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瞒着大人做坏事!」朱氏嗓门大而尖锐,一声高喝便足以将人的耳膜穿破。
一听到大伯母尖细的嚷叫声,偷吃的两个小家伙有些心虚的跳起来,开始抽高身子的陆四郎将叶照容往身后一推,痩得见骨的平板胸脯朝前一挺,尽量藏起面上心虚神色。
即使年岁不大,他已在艰辛的生活里学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对人只说三分实,保留七分。
「大伯母,我待会儿要和照容妹妹去打猪草,顺便摘些野菜回来做野菜团子,大伯母有没有什么要我们摘回来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一看陆四郎态度不错,朱氏只得吞下原本要冲口而出的质问,皮笑肉不笑的说起风言凉语。
「哟!护起小媳妇了,瞧她那细胳臂细腿的,一只箩筐都要比她高了,能打几斤猪草,不给压垮就该万幸了,我可不敢指望她能帮上一点忙。」
朱氏是个心眼小又爱计较的婆娘,村里说起话痨子,她称了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话多又尖酸刻薄,总见不得人家好,时常东家长西家短的串门子,整个村子的闲话她全说遍了。
高氏在世时还能管管她那张嘴,可是婆母一辞世,她这个陆家长媳变成了当家主母,说起话来更加口无遮拦,完全不怕得罪人,把别人的忍让当成对她的畏惧。
对于小叔留下来的孩子,因为陆家老大、老二在,她在表面上还懂得做做样子,对陆四郎不至于打骂,可在粮食和衣服上便多有克扣,少有顾念。
性子不好已经惨了,她说起别人是非更是糟糕,一张嘴便犹如滔滔江水般涌来,一下子指桑骂槐,说米缸快空了是某个不是姓陆的吃太多了,一下子嚷嚷着世道艰难,家无隔夜粮,能少一个人吃饭明年就能起大厝了,一下子又说自家替人白养孩子,得缴粮来。
陆四郎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由着她哭穷,面上不敢有半丝不耐烦,只能敷衍的虚应。
陆家大伯有三子一女,全是好吃懒做的,说要到田里做事,跑得比谁都快,所有的活全由陆大伯扛着。
陆家二伯有两子三女,因为妻子田氏的娇惯,孩子们也都是干不得重活的,除草堆肥没力气,扳个玉米梗也气喘吁吁,让他们去干活还得请大夫候着,先灌三碗药再说。
陆家几亩田是三兄弟平分,就算大房多分一份,三房的陆四郎用分得的田地来养活自个儿和小媳妇是不成问题。
可是朱氏、田氏霸着米粮不放,嘴上说得好听是收成不好,没粮也没钱,实则是把陆四郎那一份给贪了,妯娌俩二一添作五的分了,连原来挂在陆四郎名下的土地也卖了。
「大伯母,我们先去割草了,记得帮我们留碗饭。」绷着脸的陆四郎拎起叶照容的手,低着头走过朱氏面前。
「喂!我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走了……呸!有娘生没爹养的小贱种,要不是我们省下嘴边一口粮,你还能活到今时今日吗?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养条狗还能对着我摇首摆尾呢。」人不如畜生,白养了!
朱氏气恼的望着越走越远的一双人儿,那恨呀,比见到仇人更盛。
她就是容不下人,认为几亩田和二房分已经很吃亏了,为何还要养个没爹的孩子,少了一个四郎,她的孩子才能多分一点家产,虽然不多,总比没有好吧。
高氏死后,她早也盼晚也盼,就盼着老三家的四郎撑不下去,随后也跟着去了,谁知他怎么也不死,连带着那个小不点也来乞白食。
心愿难了,她心疼肝也疼,总会找机会整治那小子,她不信老天爷总站在他那一边。
另一头,已经走远的叶照容忍不住开口问。
「四郎哥哥,大伯母真会给我们留饭吗?」她不傻,只是平时不把人想得太坏。
当然不会。他在心里回答。「照容妹妹饿了吗?」
叶照容摸摸扁扁的肚子,憨憨一笑。「不是很饱,它们在肚子里打架,叫得很大声。」
她指的是腹鸣声。
毕竟两个人分吃一颗鸡蛋哪会饱,何况又是正在长个子的年纪,只喝了半碗稀粥的他们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了。
所幸是饿习惯了,两人也还能忍,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就这么手拉着手,一块往野地里走去。
「照容妹妹先忍着,一会儿哥哥摘几颗野果子给你止饥,我上回发现河边长了些小芋,等等挖了烤给你吃。」他也很饿,可是他是男孩子,他忍得住,妹妹还小,得先照顾她才行。
「真的吗?」小小的脸儿顿时亮了起来,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


这可爱的贪吃模样让陆四郎看得莞尔,忍不住又揉揉她的头发。
「四郎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你。」他由着她拉住他的手直晃撒桥。
「喔,太好了!我要吃果子,我要吃烤芋头,四郎哥哥,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你不可以丢下我,不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要跟着你。」她的声音甜甜的,有着小女童的稚气。
「好。」他笑着,眼眶有点泛红。
这才是他的家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陪在他身边,一直一直陪着他,他发誓要对她好,好好的保护她。
此时暗下决心的少年并不晓得人的永远并不长,他信誓旦旦的许诺要靠一己之力给媳妇儿过上好日子,可惜世事无常,他们两小无猜的情谊即将面临考验,而离别亦不远了。
【第二章】
「哎哟!这天杀的老天爷还要折腾咱们老百姓多久,到底给不给活路,再这么旱灾下去,人都别活了。」
「是呀!前年来了个大涝,冲毁了辛苦大半年的庄稼,以为雨停了否极泰来,大伙儿咬咬牙也能撑过去,盼着来年有个好收成,风调雨顺作物大丰,多少补得回来,哪里知道……」
「唉!这鬼天气何时才能结束,瞧这土地都晒干了,长不出一粒米,这个寒冬怎么过呀!」
天热、心冷。
望着炎炎烈空,红红的日头挂在天际,一张张脸色比黄连还苦的农夫,个个愁眉苦脸,眉头打了好几个死结,望天兴叹直摇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每个人一碰面,问候的第一句话不再是「下田了吗?」,反而是无声的叹息,互视一眼又看看天,心想着老天什么时候会下雨,天气再这么热下去,人都要晒成干,何况是庄稼物。
可惜老天爷心硬如铁,没听见老百姓的苦苦哀求,出了冰封三个月的酷冬后,开春只下了几场小雨,脚都没湿了,初化开的冻土又哪里吃得到雨水滋润。
民间流传了一句话,大涝之后是大旱,旱涝相依。
果不其然,翌年春雨未来,反倒迎来了十数年来最炎热的干夏。
雨,一滴也没下。
土地干裂了,直一横、竖一横的,裂得好似棋盘。
稻作枯萎了,稻子一株株垂头丧气,叶子枯黄了,花穗结不成果,根苗更是因高温而热死了。
放眼一看,原本连成一片的稻田成了死气沉沉的干枯野草,看不到一丝丝的生气,就连土地公庙前的百年榕树也奄奄一息,枯了大半的叶子。
没有收成,靠天吃饭的庄稼汉要如何过活?
因此连着数月,老百姓的哀嚎声不绝于耳,虽然米行照样开张,可翻涨了好几倍的米有谁吃得起,如今根本是被逼得只能嚼草根、树皮了,生活一日过得比一日刻苦。
其中也包括种了几亩水稻的陆家。
「老二家的,你家还剩下多少米粮?」这贼老天存心要坑死人呀!热得全身都在冒汗了。
一见朱氏愁苦的神情,脸色同样不佳的田氏也苦着脸摆摆手。「还有得剩吗?咱们是一道收的粮,我屋里有多少存粮你哪会不知情,真的要把腰带束紧挨饿了。」
其实她床底下还藏着一口粮一口粮省下来的半袋米,还有些腌菜、腊肉之类的杂粮,够一家人吃上个把月了。
这世间谁能不存点私心,一看到大嫂苦哈哈的脸,她话带七分保留,绝不把家底给掀了。
不过再藏着掖着有什么用,两家人的底谁不清楚呢!尽管前些年丰收时还存了几两银子好应应急,但是遇上了连河水都干涸见底的旱年,那些银子有屁用,光是买价格飞涨的粮食就足以掏空了家底。
这会儿她们俩都愁得很,不知该上哪儿筹下半年的粮食钱以及来年开春要播种的种子,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光想人都蔫了。
「老天爷到底何时才要下雨,都快把人逼死了,再热上一、两个月,咱们老百姓只有等死的分。」瞧!刚换上的衣服又湿了,明明没干活却热得汗流浃背。
「呸!呸!呸!别说胡话,我是一天也受不住了,哪能再热上一、两个月,大嫂你别吓我,我都要挖出咸菜配面糊了,如今没一日能吃口饱饭,你瞧我的腰又瘦了。」
田氏挥着汗,满口抱怨日子难过。
「别提了,家里的鸡又热死了几只,连着几日连颗蛋也没下,我真担心咱们那几口粮撑不到寒冬。」朱氏倒是看不出瘦了半分,嘴边还有点偷吃的油渍。
说苦,其实他们还不至于苦到没饭吃,但是荤食确实少了不少,她偷偷藏了不少好料的,一家人躲起来吃不肯拿出来,只是嘴巴上仍装出有上顿没下顿的样子。
「大嫂,田里的稻子都枯死了,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家里还有几张嘴要吃饭呢!我这心里发苦,不知抹了几回泪……」她假意拭泪,其实眼眶压根没有一滴眼泪。
「我哪晓得,我也在发愁,还有老三家那两个要命的讨债鬼,我愁得头发都发白了。」自家孩子都快养不活了,谁还顾得了别人家的小孩,她能不犯愁吗?
一提到如今已十二岁的陆四郎和他的小媳妇叶照容,妯娌俩面上都闪过厌恶和不耐烦,巴不得将这两人甩得远远的。
平时养着不碍事也就罢了,多几口饭而已,至少还能做上一点事,省了帮工的工钱以及充当做杂务的人手,对她们俩而言的确省多了,又不愁没人可使唤,毕竟这种任劳任怨的傻子哪里找。
但在荒年,他们就显得累赘了,田里的事儿做不上,家中的琐事也就那几样,两人整日晃来晃去相当碍眼,真正是越看越心烦,心越烦越暴躁。
妯娌俩有志一同的想着如何省下侄子和他的童养媳仅剩的一点口粮。
要不是怕担上虐待侄子的恶名,日后儿女不好说亲,她们俩真想活活饿死陆四郎和叶照容,任其自生自灭。
「对了,大嫂,你听说了没?」忽然想起什么,田氏一脸兴奋的压低声音问。
「听说什么?」好奇心人皆有之,朱氏也不例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说闲话正好。
「我听我娘家的三婶娘说了,城里来了贵人要到咱们村子收人,据说是这个价。」她比出两根手指头。
「二两呀!」不算多。她意兴阑珊,二两又换不到一斗米。
田氏夸张的咧开嘴笑,笑得像发上插了一朵大红花的媒婆。「是两百两呀!大嫂,这可是白晃晃的银子。」
「什、什么?!」闻言,她倒抽了口气,两眼睁如牛目,差点喘不过气。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咱们琢磨琢磨,这等好事可别让村里人抢了去。」
不是二两,不是二十两,是足足两百两呀!他们一锄一锄的种田要锄到何时才能攒到这个数,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礼。
朱氏心头一紧,忍不住压低嗓门一问:「是干什么活,别是缺德事,咱们可不能害人。」
「好事好事,绝对是好事,出得起两百两的安家费的肯定是富贵中人,吃香喝辣的,这不是天大的福气吗?」有银子拿当然是好事,没人跟钱过不去,只是这笔钱也等同卖身钱。
一听到这里,朱氏两眼发亮。「有什么条件,我家大郎和五郎成不成?」
「不行,不行,大嫂别凑兴,是宫里来要人。」田氏怕她被银子冲昏头,赶紧出声阻止。
「宫里要人?」她一怔。
「对,是宫里的,呃,做这个的……」她摇摇小尾指,做出「断根」的手势,脸上有几分腆然。
朱氏顿时一怔。「你的意思是说?」
「老三家两口子都过去那么久了,咱们替他们俩养儿子也仁至义尽了,如今年头过不下去,咱们也是没办法了,不如发点善心给他寻条活路。」将人打发了还有银子可赚。
「不好吧,三房就剩下这根独苗。」朱氏稍微有点良心,略微犹豫了一下。
「大嫂,想想你家大郎都几岁了,该议亲了吧?这聘金和娶老婆的银子打哪来,你总不想他耽误一年又一年,一把年纪还打光棍吧。」同样有儿有女的田氏一心只为儿女打算着。
「这……」是呀!她家小月也十三了,该说人家了。
想起搁在心头上的子女,朱氏心动了,不需太多的说服,寻常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不过数十两银子,有了两百两,不仅能将年年漏水的老宅翻新,还能置几亩田留给儿孙。
「四郎一个大活人的,得吃多少粮呀!咱们可供不起他,若他不自个儿挣点银两回来,谁帮他养那个没用的小媳妇,大嫂那儿可还有多余的米粮喂两张嘴吗?」


她们也是逼不得已。
为了能过上好日子,起了坏心眼的田氏不遗余力的说服朱氏,一点也不在意自家侄子的死活。
「可是我们要怎么跟他说?我们这么做,三房可要绝后了。」朱氏不愿做这坏人,欲将烫手山芋往弟妹身上推。
「说什么,有银子挣还不好吗?谁像他这般走运,占了个「好」缺。」这次宫里招募的是六至十二岁男童,陆四郎的年岁对得上。
两名妇人互相对视,旋即又匆匆撇开眼,她们从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自私和贪婪,及一丝丝的迫不及待。
有谁不爱钱的,白花花的银子捧到眼前,当然是先收下再说,反正入了宫,料想陆四郎再出来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就算想找她们算帐也难。
也不用讨论了,她们不约而同的决定隐瞒这件事,只说是……
「给人打零工?」
「是呀!供吃供住,一个月有一两银子,要不也有七、八百文,勤奋些做上一年半载的,不就能存好几两银子吗?日后看要买屋或买地都由你,男孩子长大总要养家的。」朱氏面不改色的说着,意有所指地看向穿着旧衣的叶照容。
养家活口是男人的责任,陆四郎若要成家立业就得要有银子,不然以后哪养得起妻小,当然得趁着年轻多打拚打拚。
「可是……」他放心不下心中的牵挂。
「别可是了,家里穷得快掀不开锅了,你看家中老老少少哪个不是面黄肌瘦的,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该为咱们陆家出点力,又不是一去不回,婆婆妈妈成什么样子。」田氏在一旁帮腔,一边数落陆四郎。
「那照容妹妹她……」
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朱氏一口截断他的话。
「得了,得了,我和你二伯母会好好照顾她,只要你记得领到银子要托人带回村子,别一个人在外胡乱花给花光了,要想想咱们是一家人。」哈!两百两就要到手了。
朱氏和田氏难得笑得如此开心,咧出一口长了齿斑的黄牙,让人看了便打从心底不舒服。
陆四郎看了看两人张扬的神情,心里直打鼓,总觉得有些不太安心,向来刻薄的伯母们怎会突然大发善心的对他好,一副很为他日后着想的样子?
可是他打量了半天也看不出究竟有何异状,更不晓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她们算计的……罢了,能多赚点银子也是好的,他可以买些好吃的给照容妹妹,顺便买几尺布给她做新衣裳,她好几年没穿过新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