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您把我吹捧的我都无地自容了,不就是一门还能入眼的手艺活,和老丈您一样為生计奔波,没费劲哪有好日子过。」為了画出一幅尚可入目的好画,她日夜不休的勤於作画,画废了无数好纸,也差点把细胳臂弄残了。
自力更生不容易,她现在凡事都得自个摸索,没人带著起步样样难,她到此时才明瞭谋生也是一门学问。
日阳当头,裘希梅在大树下摆字画摊,她深知与人谋利的道理,在决定摆摊的位置前先和周遭小贩攀个交情,走个串场塞几文小钱,好让他们不為难她这个初来乍到者,遇到事儿也能帮衬几分。
她也知道自己的体力没法和长久在太阳底下讨生活的大汉们相比,因此有自知之明的挑了较不显眼的树底下,虽然不在人来人往的热闹中心,可好处是能遮荫避风,雨来了也不用赶著收摊,以她的手脚还来得及收拾。
看著高声吆喝的小贩们,她脸上流露出淡淡悵然。
若是爹娘还在世,看她一身男装的在街上操著贱业,不知会有多痛心,他们捧在手心怕化掉的宝贝女儿如今却混跡市井中,再也找不到往日的娇弱和贵气,染上市俗之气。但人要活著总得妥协,她是弟弟妹妹头上的一片天,再苦也要撑著,不能倒下。
「小哥,我想要一幅『荷塘新月』掛在书房,你能给我画吗?」
一名头戴纶巾的中年男子站在摊子前询问,半新不旧的襦衫看得出是私塾的先生,手上还拿著一本书。
「你是此时要,或是过两日再来取?」生意上门来,裘希梅语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有何差别吗?」男子的面上透出不解,满身的书卷味衬出文人气息。
「随手挥毫稍嫌草率了些,但求的是痛快,且此时此地的境况与夜深人静时的心境不同,画出来的画作因时因地展现出两种迥异的风格。」她将宣纸铺平,画下一抹清荷。
夜色下的荷塘是一片漆黑,美在月光朦朧,忽隐忽现的水色映照出荷塘倒影,几片挺立水面的荷叶随风轻晃。
荷塘新月求的是意境,而不是荷立於水中的美,毕竟新月无光,没法照亮整片塘中荷景,偶得一角也是昏暗不明,看似荷塘却模糊,仅能在虫鸣蛙叫声中感受到一抹暗送冷香的凉风袭来,人在夜裡特别容易感觉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寥。
「我不急,你细细描绘……咦?你这是……」中年儒者两眼一亮,盯著已成雏形的半幅画作,好不欢喜。
「我别无长才,只能应景的画上几笔,这池中无荷,只有点点残破的荷叶点缀,秋雨夜急,打在荷叶上别有一番滋味。」
「好,画得好,这留待残荷听雨声的情境令人嚮往呀!我就等你这幅画画完,上头题上两行诗句。」他取出一锭银子赏买资。
「那就请先生稍待一会,我添点顏色,使画面更生动鲜活。」
裘希梅的画有著江南烟雨的秀婉,只见浅红晕开、淡绿轻抹,一抹水珠欲滴还凝的留在荷叶上,半残的荷茎歪斜的停了隻蜻蜓,小雨细如银针,纷飞而落,打落了圆滚滚的水滴,隐入塘中。她接著在上头题诗,字字句句写出江南儿女的多情。
「好个『风月无处寻,自有神仙来。』,神仙也耐不住要下凡来,赏赏雨打荷叶的美景。」中年男子大為讚扬地瞇起眼,半是陶然,半是醉心。
裘希梅笑了笑,最后在画的左下方落款,小巧的印章落下,是「梅希」二字,
送走了客人,她在青竹笔洗中洗了洗笔,将笔头向下,掛在笔架上晾乾,一小片雪花忽地飘落。
抬起头,看看天空,润如白玉的面庞扬起一抹淡然浅笑,墨般的双瞳多了些许喜色。
所谓瑞雪兆丰年,今年雪下得好,过了腊月后是开春,冻土融化得早,春雨绵绵匯成小河,滋润了土地和稻种,抽了芽的稻子绿油油地,待到来年秋收便是黄澄澄的垂穗,让百姓们能过个好年。
只是,她记得明年将发生一件不太好的事,不过此事与她无关,也就不用太在意,官场上的弊端年年有,只看上头查不查,官场恶习一直存在着,难以革除。
父亲曾经说过,朝廷的积习难改源自贪官污吏,太多当官者只求自身权势和财富,枉顾百姓需求,此乃人的劣根性,若不下决心大刀阔斧的整顿,迟早有一天会腐蚀国之根本。
但是她是一名连自己都快保不住的闺阁女子,朝堂上的纷乱和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眼前的当务之急是积累一笔足以安身立命的银子,先把自己打点好再说,旁的她管不上。
一片、两片、三片……雪下得不大,也湿不了人,可是对大病初愈的裘希梅而言,她的身子骨受不得折腾,若再来一场风寒,恐怕小命就要送掉了,不想她好的大有人在。
拉拉衣襟遮点寒气,免得由领子落入,她看了看没有停歇迹象的小雪,即使在大树底下,牵绳高挂的字画仍有可能被打湿,薄薄的纸面若沾上一点点水渍,整幅画作也就泡汤了。
为免做赔本生意,她打算收摊,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以免得不偿失,下回多画几幅画,多写几帖字出来卖便是,银子要一点一点的攒才不引人侧目。
【第二章】
正当裘希梅忙着卷起字画时,市集的另一端远远走来几名衣着华美的男子,走走逛逛,不时停下来问两句,是那种既不买也不看货的闲聊,眉宇间带着几分倨傲。
看得出他们与市集往来的百姓有所不同,虽然他们极力掩盖住一身风华,可是言行举止间仍透着一丝上位者的气势,犹如县太爷逛大街,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居中的男子容貌清逸,温润若玉的脸上挂着一抹月色般的清凉笑意,双眼深邃,高耸的鼻梁有如刀刻出的线条,内蕴丰富而刚直。
只是一开口呀,那些气质全一扫而空了,大刺刺的作派活似挥金如土的公子哥儿,一看就是很好哄骗的样子,让人觉得不骗骗他是对不起自己。
「一两银子可以买十柄扇子,这么便宜,该不会是劣等品吧?我搧着掮着就破了。」做工真差,质感一塌糊涂,纸糊的桨料糊不平,竹条儿都露了一截。
冬天买扇,这人有病。路人们心里嘲笑着。可是下雪天有人卖扇才更奇怪,那是春日里才有的风雅事,出游的公子、小姐们人手一把摇呀晃的,好不优雅,此时卖扇早了些,等过了年才是大发利市的时节。


「公子别胡诌呀,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名士扇,刷地一声打开,上面绘的是名家画作,有小桥流水的,有小姐扑蝶,还有大和尚念经,小和尚打水的……不怕你看不上眼,就怕你瞧花了眼。」小贩不遗余力的吹捧自家扇子,冬天卖扇博个新意。
其实他摊子上不只有扇,还有各式各样的伞,以及一些不合时节的杂物,就像是想把平时用不到的东西全往外堆,谁看得顺眼谁买去,他只求赚个打酒钱。
「名士真风流,你瞧我风流否?」摆出风流样的管元善挤眉弄眼,拿起扇子直搧,搧得黑发乱飞。
「风流、风流,这扇子配公子你真是相得益彰,风流倜傥,路上的姑娘、大婶们一见你摇扇全都含羞带怯的回头一笑,瞧你把她们迷得晕头转向。」他鬼话说得溜,毫不打结。
「呿!我要她们看我做什么,本公子可是出自名门世家,打小家风严谨,洁身自好,你让我风流好坏我名声不成,心思恶毒呀!」他放下扇子,摇头又晃脑的数落。
「公子爷,小的只是卖扇的,你别把我的胆都给吓出来了。」小贩拍拍胸口装惊吓。
「看你没用的,不就是打趣两句,要是来的是大官儿,你还不吓得屁滚尿流?」地方官是百姓的衣食父母,做的好,福泽万民,反之即是祸及子孙,用民脂民膏自肥。
「哪像公子说的,见到官就腿软,不过若真让我见着了官老爷,八成也是直打哆嗦,一句话也说不齐。」小老百姓哪有机会见官老爷,能瞧见一队车马打跟前经过就不错了。
他状似无意的发问。「难道顶天的官儿不是勤政爱民,廉明公正的青天?不然你腿软个什么劲,这当官求的也只是财而已,塞几锭银子,大老爷定脱了官袍和你称兄道弟。」
「啧啧啧,那要花多少银子才能和大老爷平起平坐,就算我把这摊子给当了也买不到在衙门当差的活。」那是人家有门路好钻,他老实做生意,只求平安就好。
「你是说大老爷很贪?」管元善煞有其事的眨眼。
一听扯到大老爷贪不贪的私密事,小贩面上一慌的左顾右盼,唯恐别人听了进去。「公子爷到底要不要买扇,不买就不要挡摊子前,小的还要养家活口呢!别碍着我赚钱。」
被赶的管元善怔了一下,大笑着走向下一个摊子,和布贩子聊聊布匹的价钱,再与茶叶商人谈起税金重不重,转个身又和卖胭脂水粉的大娘聊上几句,走走停停,十分随兴。
他话中不乏提到地方上的官员,从布政使到知府,乃至于小小的七品官,他都有意无意的问着他们官场上的行事作风,有没有人受压迫,有冤难伸,或是把百姓们当鱼肉,予取予求。
「大人,这江苏地区的官员看来还算清廉……」跟在管元善身边,有着两撇胡子的男人说道。
「嘘!慎言。」管元善笑意不减的横睨一眼,黑瞳深幽,似乎不若他表面上的不知民生疾苦。
「大……呃,二公子,我们一路行来并未查到任何弊端,江南一带处处祥和,富裕安康,连渔夫都一脸笑呵呵,直道年头收成好,大鱼入网来。」分明是安居乐业的好景致,人人衣食无缺乐开怀,官员们治理得当。
「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可能暗潮汹涌,文师爷抄写文书的时间太久了,抄得都迂腐了?你没瞧见百姓们一听见官老爷的神情不是欢欣鼓舞,而是一脸惊惧,担心言多必失而遭受牢狱之灾,不敢直言。」另一名黝黑男子嘲讽的说。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连最是清廉有节的当了三年地方官,身家都有十万两白银了,何况是心术不正的人,那手伸得才长呢!不变着法子塞满银袋子,当官还有什么意思。
而且江苏位于南来北往的货物中心点,南货北送,北货南移,四通八达的水路贯穿各地,无一不由此地转运,其中的利润之大可想而知,想捞油水的人多不胜数。
当然米粮的差价和盐税的收入更是教人眼红,百姓离不开盐与米,那是大量消耗的物资,几个月下来便是相当可观的数字。
而国库近三分之一的税收来自江苏和相邻的两广,日积月累的情况下,百姓缴的税金只会多不会少,因为商人云集处财源滚滚而来,越是丰衣足食越有利可图,谁晓得私底下的官商勾结有多严重。
「莫老三,你少酸言酸语的,我是说江南处处好风景,藏污纳垢的肮脏事少一件是一件,没必要一见池塘就挖泥,挖得水浊,到时想看清池子里有什么都看不着。」要不动声色,静悄悄的等待时机,莫让大鱼从眼前溜走。文师爷抚着胡子,十分不齿的睨眼爱卖弄才智的莫晓生,他俩水火不容,一见面就吵。
莫晓生黝黑高壮,是经年风吹雨打磨练出来的,约二十四、五岁,壮实的身子有如北方大汉,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南方人。
「不把水弄浊了哪能出鱼,真正的大鱼都躲在阴暗处,池水混浊了才会跳出池面。」他们才好捉个正着。
「混水摸鱼哪能摸得到我们想要的那条鱼,说不定打草惊蛇,反而被鱼反咬了一口。」凡事要按部就班,心急喝不了热汤。
「我看你是越办大事胆子越小,一出了京就成了缩头乌龟,以咱们公子的身分还怕几条没长脚的鱼吗?」池塘就那么丁点大,撒个渔网便一网打尽了。
莫晓生的想法很简单,官大的逼官小的,压得他一五一十的照实全说,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谁敢不招?
但他没把人性的狡猾面算在里面,既然敢胆大妄为的在银两上动手脚,就表示其身后有人,而且是一座很大的靠山,任谁也无法轻易撼动。
「大……二公子,莫老三这张大嘴得缝一缝了,我看他迟早会漏口风,坏了咱们此行要办的事。」心不定的人容易出乱子,一点风吹草动就自乱阵脚,见到影子便砍。
文人一向认为武人无脑,拥有好身手的莫晓生便是文师爷眼中冲动有余,智慧不足的粗人。
「莫三哥,我们再看看,这里的水深得很,咱们还没踩到边呢!」管元善笑咪咪的打了圆场。在两人争执时,他照样大刺刺的与人交谈,一张笑脸和善可欺,踩着大步这边聊个两句,那边话个家长,他表现的就是一副不知世事的公子派头,纯粹偷溜出府来玩乐的,揣着银子当大爷,走到哪玩到哪,吃喝玩乐他在行,其他正事莫找他,他脑子里装的是稻草,中看不中用。
说真的,还真没几人当真拿他当正经人看待,只当是哪家被父母宠坏的少爷招摇过市的出游,除了身边几人外,无人知他胸中有丘壑,谈笑之言含有深意。
「咦?连才智过人的二公子也看不出端倪?」他以为能人一出,很快地就能盖棺论定,回京复命。
唇角一勾,管元善似笑非笑的挑眉。「我是人,不是神,没办法给我一根绳子便能攀天摘蟠桃,我们才刚到人家的地头,连脸面都还没混熟呢!哪能知道其中的牵连有多广。」
那一串相连的大瓜小瓜不知有多少,想全部摘下得费多大的劲,一个使力不均余下几个,假以时日又是一串串的瓜子瓜孙,绵延不断,瓜密叶繁。
再说大官拔不动,摘几棵小蒜有什么用,只要有利可图,要培养出更多的爪牙有何难处,用银子砸就有。
「那我们要继续无所事事的闲晃吗?都走了老半天了。」问不出所以然,莫晓生想找间茶楼歇脚,喝口热茶祛祛寒,这见鬼的天气谁要在外头晃。
「是明察暗访、探查民情,由小老百姓口中得知当地官员有无贪赃枉法。」恨铁不成钢的文师爷气呼呼地拈着两撇胡,气恼他的不长进,不开窍的大脑体会不出大人的用心。
他啐了一声。「是,你说的对,不过小雪眼看着要转成大雪了,这街上的商贩谁不躲雪去?谁还冒着风雪做什么……二公子,雪飘到你头上了,还楞着……」干什么?
莫晓生的话才说到一半,眸光一亮的管元善像瞧见什么有趣的事儿,丢下幕僚和师爷,以及会武的两名长随长生及长欢,快步走向经霜转红的槭木下。
「哎呀!小心凳子不稳——」


本来没事的裘希梅被突然冒出的这句话一吓,收着字画的她心下一急,反而踩了个空,从矮凳上跌下。
她以为没跌个鼻青脸肿,少说也得擦破皮,回府后得找个好借口遮掩一二,不让人发觉她私下做的小动作。她还没有攒够脱身而出的银两,不可以失去丁府这个庇荫处。
谁知她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身子跌入一个温暖中,微讶的定定神,抬眸一瞧,杏眸对上一双俯视的深瞳,她有些怔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蓦地,她察觉这是名肩宽个高的男子,顿时耳根一红,面颊烧烫,又惊又慌的赶忙站直,纤白若笋的手指梳理微乱的发,拉高衣襟,唯恐露出一丝让人狐疑的女态。
殊不知在那一搂一抱当中,一缕属于女子的幽香飘入管元善鼻翼,他细细轻嗅,了然在心,大掌下的细腰纤若柳条,他再迟顿也不会不晓得伸手搭救的人儿是女儿身。
说来,他并不错愕,不过是证实了第一眼所见的疑虑,卖画的少年太过纤细了,唇若点朱,眼似湖水般清湛,白玉一般的冰肌玉肤,美得不可方物。
「多谢公子救人于危急,梅希在此以揖为谢。」裘希梅不疾不徐的行礼作揖,神态从容。
真好听的声音,清亮悦耳,如珍珠落玉盘。「不用多礼,举手之劳罢了,下回别踩高了,让人替你收一收。」
她压下心慌,故作平静。「大家都是出来做主意的,何必去麻烦人家,不就是收收字画,哪算得是回事。」
要不是他高喊出声,她还不见得会吓着。裘希梅在心里腹诽,十指纤纤卷起字画。
「此言差矣,同是一条街讨生活的老百姓,本就该相互扶持,大家同心才能招来更多的客人。」管元善盯着她玉雪容颜瞧个不停,语气轻快的说。
「公子所言甚是,是我想法太狭隘了,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若能这般亲近和睦,相互帮助,确实是好事。」
「你说的是孟子的一段吧。」他拍掌一笑。
螓首一颔,裘希梅的神色略微谨慎地压低声音。「公子是读书人,所学渊博,班门弄斧之举令人见笑了。」
「不不不,你可别自轻了,我觉得你胸有丘壑,语多智虑,为不可多得之良才,以你的才华和才智,在这江苏地界居然没有为朝廷效力,衙门和县太爷都瞎了眼不成?」他暗指江苏官员识人不清,没有唯才适用,取亲不取贤,昏庸无道。
「人各有志,有人喜山,有人好水,有人垂钓溪畔乐此不疲,天下有才之士何止千万,若是人人入朝为官,无人升斗米、百尺布的衡量,这世道就乱了。」各安其命,各行其事,方可居安一角。
「出门逛逛也能遇见你这般有见识的人,你们这儿果然人好、水好、风景好,可是有一样不好,我到了秦淮河畔想包一艘花船游湖,居然花了银两还被人捷足先登,霸船不还还欺我是外地人,听说是不小的官儿,你说恶不恶心人。」他故作气愤的嚷嚷。
裘希梅面色如常。「这我就不清楚了,以我升斗小民的身分别说见官了,连歌舞升平的秦淮青楼也没去过,公子不妨多待数日,湖光山色总是跑不掉,美景如画,宜人心扉,歌女献唱,平添几许旖旎。」
他点头,又道:「瞧你们这条街上热闹繁华,想来地方官没有鱼肉百姓。」做得再好的官也有民怨,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至少我没听见谁家的牛丢了要找官老爷讨,官老爷是好是坏又岂是一张嘴能说得清的,事有两面,见仁见智而已。」她不牵涉在内,独善其身。
丁立熙之父丁旺海在邻近的平溪县当了六年知县尚未移位,一心巴望着能再往上爬,图谋更多的财富,本是富商的他为人奸险又爱财,从买官踏入官场后便不断的利用职权敛财,贪污银两,重罪轻判。
这是裘希梅在当了三年丁府媳妇才知晓的私密,那时已当上知州的丁旺海根本不顾好友之女的死活,在洪雪萍的搧动下同意其子休妻,而且仗着官威命她立即出府,不得拖延。
不过在现在攒钱离府的紧要关头,她不会多事的曝露,丁府人的好坏与她无关,她只想置身事外,早日脱离泥淖一般的深宅。
看她有条不紊的收拾笔墨书画,管元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画了一半的「喜鹊登梅」,忽然脱口道:「我在城里新买了一座宅邸,位于城东,就是柳家旧宅,我看你画工颇有几分大家遗风,不如你来为我的宅子作画,一幅百两。」
「这……」一幅百两?
说句不怕羞的话,她心动了,十分乐意接下他的请托,城东离丁府并不远,大约一刻钟,以她的脚程来说。
只是她小有迟疑,不敢答应,进入他人宅邸不比出入丁府,她虽是女扮男装,名声仍要顾及,不可冲动行事,即使她真的很需要那笔钱。
「我的宅子里有十来座院落,景致不一,不一定要全部画上,先画个七、八幅瞧瞧,酬金方面绝不失礼。」他诱以重利。
「你说的是真的?」七、八幅画等于七、八百两银子……裘希梅的心沸腾得厉害,仿佛看到和离后的曙光。
「你看我像在说笑吗?我不是银子多到没处搁。」只是莫名地想看她画出更多的好画,留住四季美景。
「好,成交,先付两百两订金!」
「不是银子多到没处搁?二公子,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一到江南水土不服,神智不清的犯了病,一出手便是两百两订金,你真的病得不轻呀!」跟散财童子没两样,不把银子当银子用,随手一撒。
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已经到了江南,管元善私底下托人辗转购得一处四进院的宅子,位于城东的驿站附近,方便他们将各路收集来的消息快马传回京里,也能藉此隐藏行踪。
原因无他,年已二十三岁的管元善是世族管家大房的嫡次子,其父高盛侯管济世在朝政上很受帝王重用,他也如其父一般年纪轻轻就当上皇帝宠臣,父子同朝为官。照理说早该成亲的他理应娇妻美妾在侧,儿女成群才是,偏偏他不知哪根筋转错了弯,朝中大臣的千金、名门世家的闺女他一个也看不上眼,迟至今日仍未有美娇娘为伴。
管府有个老太太专爱找儿孙的麻烦,对孙儿们的婚事更是热衷,已成婚的嫡长孙早育有嫡出一女一子,她如今闲得只想找事做,一心要为管元善找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被逼到火烧眉毛的管元善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主动请旨,向皇帝老头要了巡抚之位离开京城,替皇帝老头查查贪污,顺便躲开奶奶的逼婚,省得祖孙闹得不愉快。
身为监察御史兼江苏巡抚的管元善不日南下,但他到了江南地界却不进入巡抚衙门,用意是想先私下探查有无弊案、贪渎。
可因为他没露脸,仅让幕僚们进衙门办点小事,在他管辖下的官员搞不清楚巡抚大人到底到任了没,个个人心惶惶,提心吊胆,唯恐公事上办差了被逮到短处,好处没捞着先丢了自己辛苦多年,得来不易的官位。
从布政使到小小九品书吏,整个江南地带大震动,无一不战战兢兢地收敛几分以往的张狂,小心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