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位有皇帝罩着的管二少,老娘纵容着他,怕老婆的管济世唯妻命是从,根本不敢管他,管老夫人又远在京城,他是天宽任鸟飞,海大随鱼游,谁也拿他没撤。
于是乎,江苏一带的大小官员倒霉了,日无舒心,夜不安枕,满脑子想着巡抚大人在哪里、又在做什么,会不会正捉着他们的把柄告黑状,把顶头乌纱摘个见天光……
「我这不是要掩人耳目吗,让画师入府作画,这才显得出我是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家有恒产不务正业,空有长相而无内涵,想骗我的人赶紧来。」
管元善怎好当着一干亲信面前承认,他一眼瞧出了卖字画的少年其实是女儿身,见她口才俐落,看似问什么都说却又避重就轻,是个有脑子的聪明人,基于爱才之心想将人留下,加上她的书法深得他意,因此心血来潮下了单,出高价要她以他的宅邸为景作画,他好从中挖掘出她更多长处。
对于她一开口要两百两订金,其实他也吓了一大跳,不过他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这两百两是值得的,不会打水漂儿。
「二公子的牺牲甚大呀!拿银子来博臭名,所幸你家大业大败不光,不然几百两、几百两的丢出,你不心疼我们都感到难过,我一年的俸禄还不到三百两。」文师爷面露唏嘘,对这些世家子弟的奢靡深感痛心,两撇胡子都气翘了。


管元善讪讪地笑,承诺回京之后定有补偿,这才平息了众怒。「牛无为那边有没有传来可用的消息?我让他不时去巡抚衙门转两圈,没人找他接头吗?」
牛无为是他任命的典史,专司刑案和缉拿人犯,问口供的手法鲜人能出其左右,是问案的好手。
他唯一的弱点是嗜酒如命,一喝三大醇,不喝到醉不罢休,一醉便是个死人,怎么唤也唤不醒,天摇地动发大水也烂醉如泥,他光溜溜的脑门便是好友到此一游的教训。
可是古怪得很,不管他前一夜喝得多醉,隔日鸡一鸣便会醒,双目清明毫无醉意,没有宿醉的症状。
典史很小,不入品阶,所以他被「流放」到巡抚衙门当内应,先一步彻查衙门内的小官小吏是谁的人,逐一找出彼此的关系,再循线往上查,把背后那个人给揪出来。
得用的人且留用,可供利用的先记名,日后顺藤摸瓜找到全部再一并处置,一个也跑不掉。
文师爷摇头,「还没摸清巡抚大人的动向前,谁敢轻举妄动,那群心中有鬼的家伙还在观望中,不轻易出手。」谁都不想当出头鸟,身先士卒,当头一个挨闷棍的倒霉鬼。
钱财好用也要有命在,先看看再说。这是江苏官员们的心声,谁都不愿给人当替死鬼。
「那就从后头推他们一把,让他们动。」敌不动,我不动,那这个贪渎案子还有什么趣味。
「二公子的意思是?」莫晓生最喜欢动手了,磨拳擦掌地打算大干一场,再不动他的骨头就要发霉了。
「让他收贿。」
「嗄?!」他没听错吧!
不仅莫晓生一脸错愕,其他幕僚也满头雾水,不解前来查贪污一事的京官怎么反而要人收受贿赂。
「不和他们同流合污又怎么知道谁牵涉其中,谁又是无辜受累;有贪的贪了多少,有几本帐册,又在谁手中,一节一节的查,直到污沉水清。」吃朝廷官粮还挖朝廷的根,朝中蠹虫早该清一清了。
「呵,让老牛贪污大概比要他的命还难受,他这人打从骨子里刚正不阿。」让正直的去贪百姓的血汗钱,肯定是比登天还难。
「所以我让成秀去帮他。」成秀是掌管财簿和书写吏书的主簿。
「什么,那只老狐狸?」那家伙凭一枝笔就能杀人于无形。
「成秀的滑溜和牛无为的刚直,让看似不合的两人去搅混一滩水。」将他们搅得更迷糊,猜不透他真正的用意。
管元善眯起眼冷笑,嘴角的一抹冷意清凉透骨。
江苏的贪污案不过是弊端的一角,更老谋深算的大虫子在京城,要动根基得先斩除手脚,使其孤立无援,门生、下属皆无力救援,最后只好剥开假面具,四肢伏地认罪。
事事看得透的管元善胸有成竹,一步步地按照他布下的计划进行,他唯一料想不到的变数只有裘希梅。
「希梅,你的病还没好全吗?是哪来的庸医,治了这么久还没把你的病医好,我找他算帐去!」尚在新婚期间的丁立熙还没腻了妻子的娇嫩身躯,巴望着能和她几度春风,让她娇软无力的瘫在他身下。
他没瞧见妻子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只在意妻子能不能与他同床共眠,让他一尝鲜嫩的销魂滋味,她一病月余,他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至于冬香、秋意他早就玩腻了,把淫手伸向服侍妻子的丫头,裘希梅从娘家带来的两个陪嫁丫头之一的幼红已是他的人。
幼红还偷乐着,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就等着怀上身孕好有个姨娘身分,可惜她的背叛早落入裘希梅眼中,她比幼红更清楚一名背主丫头的下场,幼红不会有身孕,更不可能当上姨娘,洪雪萍一踏入丁府,她就是第一个被杖毙的丫头。
而她一点也不同情她,全是她咎由自取,若不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她至少能像青苗一样嫁给庄子上的管事。
青苗,她另一个丫头,虽然忠心却耳根子软,多次被人怂恿差点害了希兰、希竹,最后被她以嫁人为由打发出去。
不过此时的两人还是她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伺候她飮食起居,是她两大麻烦来源。
因为幼红和青苗常在左右服侍,所以裘希梅要装病其实很困难,好几回差一点被揭穿,赶不及躺在床上装孱弱的病人,她溜出府卖字画的行动越来越艰辛了,得想个法子将她俩甩开。
「咳咳……是我的身子弱,一受凉就承受不住,怪不得大夫,马大夫很用心的开药,我一喝完,胸口的闷痛就好了不少。」她做势咳了数声,咳得脸色涨红。
「你刚来的时候明明没有这毛病的,身体好得能彻夜不眠照顾发高烧的弟弟,怎么一成亲就倒了?」早知道她身子骨这么差就不娶了,娶了尊不能碰的菩萨拱着,占了正妻的位置还不能开枝散叶,对他的前程毫无助益。
「这事哪说得分明,我也是百般的不愿意,可是病来不由人呀。」裘希梅「虚弱」地掩唇轻咳,容颜憔悴。「妾身这病耽搁了夫君,更少在你身边添衣加饭,妾身自知妇德有亏,不如把幼红给了你,让你夜里有人伺候。」
「幼红啊……」他显得不太情愿,偷着来是乐趣无穷,若走到明面上可就少了趣味。
相较丁立熙的皱眉,一旁身着桃红色衣裙的幼红却是欢喜到笑得不见眼,一下子拉拉裙子,一下子抚抚头上的银簪,春风满面,好不得意,平时卑躬屈膝的她下巴高傲地往上一扬。
她还不知道大少奶奶的赏赐让她得罪了冬香和秋意,后来在两人的联手整治中,她过得苦不堪言,回过头来想求原主子收留已来不及,但这些都是后话了。「相公,就让幼红代替妾身照顾你的衣食起居,等妾身身子好一点再亲自服侍你。」她美目低垂,软着嗓音,弱不禁风的可怜样惹得风流夫君怦然心动。
当了三年的夫妻,裘希梅还能不晓得丈夫的性情吗?她学着洪雪萍娇滴滴的撒娇,眼角似有若无的一勾,再装出羞怯的娇态,丁立熙果然立即弃械投降。
「好,好,为夫等你,你好好的休养,别再着凉了。」
一回头,面对妻子的浓情密意转眼成了不耐烦的口气。「还不走,你家少奶奶还在病中,不许惹她动气。」
以为就要出头天的幼红没发现异状,顾不得向裘希梅行礼,喜孜孜地跟着丁立熙走了,连看一眼亲如姊妹的青苗也没有,自以为攀了高枝高人一等,对昔日有说有笑的同伴起了轻视心态。
这让直性子的青苗难过的红了眼眶,不愿相信幼红变得这般势利。
但是人性不就如此,会变的总会变,阻拦不了。
「青苗,我柜子里有块雪里青的蜀缎,你拿去做件裙子吧。」青苗能伺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会在离府前安排好她的去处。
怀里兜着两百两的银票,裘希梅和离的底气足了些,她暗忖着该用什么方式离开,是先在府外置屋,还是把赚来的银两藏好,等成功脱身后再办女户,给弟妹们一个安心的家?
「真的要给我?」青苗喜不自胜。
「拿去吧,你也该好好妆扮自己,过了年就要十七了,是该找个婆家了。」她姿色不错,应该不难嫁掉。


「大少奶奶……」她羞红了脸,捧着布料走掉。
一谈起亲事,鲜有不面红过耳的,想起曾有过美好想望的裘希梅黯然苦笑,看着青苗远去的背影,她只盼着傻人有傻福,主仆三人有一人能有得个好归宿。
「好了,你们两个小鬼头还不进来,躲在门边偷偷摸摸地瞧什么?」两颗小头颅一缩一探的,当她没瞧见啊。
闻言,两道一般高的小身影飞也似的跑进屋里。
「姊姊,我棒不棒?是我缠着那个人问东问西,他才没有发现你不在屋内。」
裘希兰神气的扬起下颚邀功。
不甘示弱的裘希竹抢着说话。「还有我,还有我,二姊叫我装肚子痛,我们不让姊夫过来。」
姊夫……很快就不是了,她心中一涩。「还好有你们两位小帮手,不然姊姊就穿帮了。」
她的脸白是吓出来的,只差那一盏茶功夫,她就要露馅了,被人当场活逮,想起可能会有的下场,她背都湿透了。
「姊姊,我下一回也要跟你出去,我嘴巴很甜,会说好听话,帮姊姊卖画。」
裘希兰乖巧地帮姊姊擦汗。
「我也要去,也要去,我有力气,替姊姊背竹篓子。」不落人后的裘希竹也扯着嗓门说,唯恐被落下。
看着年幼却懂事的弟妹,裘希竹眼一热。「好,有机会姊姊带你们去市集逛一逛……」
【第三章】
城东的柳家旧宅啊……她记得是往北井胡同朝西走,过了平阳大街,然后是打铁的吴伯家……啊!找到了。
将放着惯用纸笔的画箧拎紧,神色略显紧绷的裘希梅稍微整理一下仪容,摸摸束发的玉带有没有歪掉,她上下自我审视了一眼,认为并无一丝显露女儿身的不妥,这才挺起胸膛深吸了口气,上前叩门。
独自到外男宅子中作画,说不恐慌是骗人的,但是一想到弟妹们粉妆玉琢的小脸,她的勇气就足了,一切的顾虑和两个小人儿相比全是天边的云,他们才是最重要的。
「谁呀?一大清早就扰人安宁。」
她抬头一望东边的天光,辰巳交接时分不算早了,点卯上朝才叫早。
裘希梅没在口头上争锋,沉稳自持的朝前来开门的门房一揖,神色自若地道:「在下姓梅,特来为贵主人作画。」
「什么姓梅,没听过……」两眼惺忪的年轻门房忽地打了个激灵,态度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恭敬,谄媚地两手直搓。「哎呀!是梅画师,我家主子恭候你多时了,快请进,小的帮你提画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脑子里飞快的浮起这句话。「不用了,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我不习惯别人碰我的东西。」
自从汤药中被放了寒药,饮食、衣物也发现有心人的作为,连同一屋檐下生活的熟人都会不时的下绊子,暗下黑手,裘希梅对人总抱着三分怀疑。
不是说人人都心思邪恶,但谨慎点总是好的,她可依凭的本钱太少了,必须事事戒慎,有家累的人疏忽不得,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先想到一双弟妹,她好他们才有以后,她的每一步都不能走错,这攸关三条人命。
也是在重生后她才对周遭的人事物特别小心,为免受到不明不白的陷害,她身边的东西尽量不让自己以外的人碰触,多留一分心才多一分活命的机会,她不能再错一次,她没有办法面对再一次痛失至亲的打击。
希兰、希竹,姊姊一定会保护你们,我们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姊姊会照顾你们长大成人,你们不会再孤伶伶的死在四面透风的屋里,死时瘦得全身没三两肉。
眼前一幕幕令人心碎的影像掠过,强打起精神的裘希梅将之一一抹去,她迈步跨过朱漆门槛,她面容平静的迎向照来的太阳光,唇畔上扬,这一步是她改变命运的起点。
重新粉刷过的宅子很大,门房领进门后,接着见到的是一名面色严肃的中年管家,他面上无须,不苟言笑,从头到尾只说一句「请跟我来」,便冷着脸在前头领路。
若不是曾是兴昌伯府的小姐,她早绕得头昏眼花,处处亭阁楼台,水榭假山,若非住惯大宅院的人,多绕几圈怕是会迷失其中,找不到原来的路。
裘希梅心怀戒备的将走过的景致牢记在心,她暗暗地观察四周的布置,细心地在心里头画出一幅家宅图,哪里有门、哪里是死路都记得一清二楚。
人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她对出手阔绰的管公子并不熟悉,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多给自己备一后手也就多一条生路,人的好坏一时半刻是看不出来的,慎之又慎是人之常情。
其实她对自个儿的过于防备感到好笑,可是又有一点心酸,若是只有一个人,她不会在意前方是否是龙潭虎穴,或是万丈刀山,能让她脱离生性凉薄的丁府,虽死吾勇往矣!
可惜她身上多挂了两条心头肉,她的命不属于自己,为了他们,她必须时时刻刻警戒,就算是一颗小石头,一根小树枝也要搬开,谁晓得石头、树枝底下是不是挖了一个洞,等着她一脚踩空掉下去。
死过一回后她变得越发小心翼翼,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总会不由自主联想出无数的可能性,草木皆兵的防着任何一个靠近他们姊弟三人的人,因为她输不起,也不敢去赌,一次的生死分离吓怕了她。
「你来了呀!我还当你过了晌午才会来,睡得晚了些,请别见怪。」精神抖擞的管元善像刚打完一整套拳似的,面色红润的笑着走近,一股融合汗水的味道飘入裘希梅敏感的鼻子中,她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双颊微烫。
「年前事多,允了客人几幅应景画作得交,我只能在上午过来一趟,过午就得离开。」她是趁着丁府上下忙着准备过年而无心关注她,这才悄然无声地从后门溜出。
毕竟是药罐子吊着的「病妇」,除了偶而想起还有一个妻子的丈夫外,丁府中没人会主动接近被主母鲁氏嫌弃的大少奶奶,她养病的院子地处偏僻,也少人走动。幼红被她送走了,青苗也被她拘在小屋子里缝制衣裙,她的午膳用得晚,赶在午时左右回府,她有两个时辰作画,早来早完成。
她是用过早膳才出府,至少要和送饭的婆子打过照面,证明她在屋内,而后再以静养怕吵为由将几名服侍的丫头赶走,待所有人都走远了才乔装,将门上锁后攀窗而出。
不过凡事没有绝对,不可不防。
「难得有缘,在我这儿用饭又何妨,瞧你,肩细身薄的风一吹就飞走了,我府上什么都没有,就只管一顿饱饭,你别跟我客气。」她实在太瘦了,胳臂还没一根竹子粗。管元善的目光不自觉地多看露出衣袖中的一小截雪白皓腕几眼,心口怦怦怦地直跳。
「不了,家里有饭,有人等着我回去。」想到弟妹们天真的笑脸,裘希梅露出一抹柔和笑意。
她不知道这一笑,冬日的白雪像遇光融化成春水,悄悄地流进某个短暂失神的人心底,烙下一道倩影。
「有人在等你?」管元善不快地拧起眉,嗓音像吞了十斤铁砂,沉郁郁的。
她笑而不答,将画箧置于地上。「你打算先画哪一处,我打个底好调色,预做准备。」
管元善随手一指。「就那里吧!」
他指的那处只有几颗失了光泽的太湖石堆积在墙角,一棵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枯枝的老树巍巍颤颤地被雪掩了一半,真要入画,实在是乏善可陈。
但是在善画者眼中,无处不是画,端看人的心态和画功,一朵小小的野菊也能是一世界。
「好的,请你等我一下。」
「啊!你真要作画?」指错了想反悔的管元善神色讶异。
裘希梅的绘画用具全是自备,无桌可用便让人裁了可折迭的五尺长、三尺宽的油桐上漆木板,木板下头是高二尺的三足脚架,笔墨一字排开。


看她把什么都备得齐全,连茶也装在青竹制的茶筒里,管元善顿时有种被打败的无奈,脸色有几分阴暗,他不太痛快地想着,她都备齐了,他还有什么能做的?
英雄无用武之地,正是他目前的心声。
被他那声惊呼吓得停手的裘希梅一脸困惑,手上的画笔高举着,不知到底该调色还是放下。
「你不就是请我来作画的吗?」难不成他不画了?
「没事,没事,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我这宅子每一处你都可以尽情发挥,累了就休息,不急……」他挥挥手,努力装出淡然的表情。
没人晓得他牙关快咬烂了,痛恨自己堂堂监察御史兼江苏巡抚,居然在一名卖画的女子面前丢了颜面,不仅没态度从容的善尽主人之礼,还大惊小怪的失了平日的冷静,教他很想一头往石柱撞去。
这都要怪她,谁料得到她会这么早上门,在京城世族里,没有人会在午前上门拜访,通常管家的会在上午处理家务,安排好一日的内外琐事,再盘个帐,算算庄子和铺子的出息,该发的四季衣物、月钱等也得先盘算盘算,忙了一天还不见得有空。
她来时他还在书房里和幕僚们商量如何做饵,将不法官员的关系先摸清楚了再打入其中,安插个内应,话才说到一半呢。
匆匆地丢下一群臭男人,看见那仍然做男装打扮的身影迎面而来,他热情的大展双臂,结果是热脸贴冷屁股,人家根本不甩他,纯粹为作画而来,古板无趣地像个小老头,多看他一眼都嫌费心。
罢了罢了,他在恼什么,他对她的欣赏仅在于她的画作和才智而已。
管元善很心虚的说服自己,不去细思自己为何对在市集卖字画的女子出乎寻常的在意,想对她再好一点。
「你不急吗?那我慢慢地画,多琢磨琢磨才能画出一幅好画,不负你的高价。」他出的价太高了,让人有些不安,会作画的人不只她一个。
「也不是不急,至少每过两、三天要让我瞧瞧你的进度,总不能一幅冬景画到春暖花开吧?百花盛放图我却看见池中荷花残,桂花都开满枝头了。」他暗示别接太多「别人」的单,专心一志地先完成他的管府全图。
他这人是拗性子,一条路走到底,旁人说旁人的,他做他自己的,他看上眼的就不许人染指,这或许是他有个开朗,放任教导他的母亲之故。
杭氏只教儿子注重一件事,那就是品格,不管他将来走向哪一条路,心要正、要明白事理,依本心去做想做的事,失败了不可耻,重要得是他有没有做好的决心,拿挫折当借镜。
杭氏教了儿子不少稀奇古怪的道理,甚至认为当今提倡的孝道是最可笑的,当孝顺的孝顺才是孝,不当孝的一味顺从便是愚孝,她孝顺婆婆理所当然,可是若把手伸得太长,连当了爹的儿子要睡哪个女人也要管,插手起夫妻间的房里事,那她是绝对不能容忍。
被妻子管得死死的管济世是畏妻如畏虎,凡事娘子说的对,娘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让拿他没辙的管老夫人气得半死,拚命地想往几个孙子那儿塞人,婆媳关系不睦。
因此管元善在某些方面有杭氏教出的任性,母亲是不守礼法的背道者,做儿子的还能中规中矩吗?他脑子里很多想法在当朝是不被接受的,说出来会吓死一堆人。
想到他所说的画面,裘希梅发噱地一扬唇。「管公子想多了,拿人钱财,忠人之事,最迟两个月内我会完成约十幅的画作,绝不会有所耽搁,你大可安心。」
她打算用这两个月时间安排退路,趁着出府卖字画的空档寻一处不引人注目又隐密的宅子,先下订金住上半年,等她和离的风波一过再带弟妹出城,找个民风朴实的小镇定居,买屋置地入新户,自给自足过起地主生活。
而她也不会真要了管公子一千两画资,能得七、八百银子已足够了,做人不能贪得无厌,够用就好,顶多缺银子时她找个教书的差事,当个女先生。
一些大户人家十分乐意聘请学识渊博的女子到府中教授自家女儿,不求精,但一定要拿得出手,识字是必须的,能写一手簪花小楷更好,学问无穷尽,多学无妨。
「唉,你这人真是死脑筋,我有催你吗?犯不着赶在一时,春日有春日的美景,夏季有夏季的热闹,秋桂冬梅各有各的风姿……这样吧,一季两幅画,画上一年,来年换个场景再画上七、八幅。」瞧!春夏秋冬全包了,够她画个几年,东西南北十几个院子年年景色不同年年画。
再不济,还有京城内的高盛侯府和京城近郊的别院,够她画个十年八年了。
四季美景尽入眼帘……唉,她又何尝不想呢,只是身不由己啊。「管公子的厚意我在此答谢了,不过家中事繁,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开春后大抵要携家返乡了。」
「你要回家乡?」她不是城中人士?
「是的,家父家母坟头还在老家。」裘希梅面不改色的说着,其实她爹娘牌位供在祖宅祠堂,有族人打理。
为防丁家人事后追究,几年内她不打算回老家安家,她大伯母陈氏已容不下他们这房,若真搬回去了也会想办法将他们赶走,就怕他们和她儿子争产、争爵位。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管元善一双黑亮的眸子闪着幽光,似是不在意的闲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