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落,郭嬷嬷、细柳、似巧几人眼眶都气红了,却无法反驳。

  「咳咳。」躺床上的邵小蓉终于出声了,她看着朱嬷嬷,眼神犀利,「那总可以容我梳洗换身衣服吧,用完午瞎我便过去伺候大少爷。」

  邵小蓉知道自己的身体其实已经好了大半,她不想郭嬷嬷几个为了她受累,再说,养了几日,她是该认识认识侯府的其他人了,才能好好想想她往后若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她该怎么在这里生活。

  不知为什么,朱嬷嬷有些被邵小蓉的眼神吓到,说话的声音小了点,「大少奶奶说了,要邵姨娘……」

  「朱嬷嬷知道当初侯府的媒婆是到了多远的地方、寻了多久才寻到邵家这门亲吗?我这才进门没几日呢,要是还得再寻一门,大少奶奶也嫌麻烦吧。」

  邵小蓉的语气温温的,但眼神是不容人拒绝的坚定。

  这么当面被指出来,朱嬷嬷心中有气,但又想邵小蓉说得的确不错,是以只能暂时忍下,「那好吧,就午瞎过后吧。」转身,她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走了。

  同时愤愤的想,没关系,现在就让这贱蹄子嚣张,往后她不会有好日子过的,自己就睁大眼睛等着看。

  致远侯赵梓林有一正妃两侧妃,四名妾室和五名通房,以及多名未有名分的侍婢。

  但他的子嗣却不丰,一来是正室夫人朱纤曼善妒,她给侯爷的女人们下了药,妾以下不得怀有身孕,因此顺利诞下的孩子少之又少,仅有四人。

  庶长子赵无眠二十三岁,二十一岁才娶妻席氏,在同辈中算是晚了,之前并无通房和小妾,所以亦无子女,其生母是已逝多年的曲侧妃,为侯府老太君娘家的亲戚。

  赵梓林并非老太君亲生,她是后来的填房,自己并无所出,将致远侯视为亲生儿子抚养长大,母子间的感情不近不疏,赵梓林还算孝顺,从未有过忤逆。

  老太君疼庶长子,事事为他出头,他的事朱纤曼不能做主,一定要老太君点头了才行,否则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压下来,没人消受得起。

  而世子爷赵无痕是朱纤曼入府三年才生下的心头肉,被宠得有点无法无天了,年过二十还不知道干件正经事,整日眠花宿柳,斗鸡走狗的,纨裤得没人看得起,他屋里小妾十八房,与正妻相敬如冰。

  同样被养得骄纵的是嫡女赵无双,今年十八岁,尚未许亲,是世子爷的同胞妹妹,朱纤曼生她时大失血伤了身子,再也无法有孕,一子一女是她最大的遗憾,她想要更多的儿子好稳固她的地位。

  十六岁的赵无瑕是妾室所生,她的出生是意外,当初她的娘是朱纤曼身边服侍的丫头,一日被侯爷看上了眼拉了入房,此事朱纤曼本不知情,一直到丫头的肚子大到藏不住,朱纤曼一度要将她母亲杖击致死,是老太君出面才保下她母亲,并抬了名分。

  赵无瑕很感激老太君的救命之恩,自然而然也和赵无眠走得很近。

  嫡生的自成一派,庶出的兄妹互相扶持,在侯府中形成两派,暗地争斗。

  只因侯府内有传言说赵无眠的生母?绮萝才是元配,他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子,世子一位该留给他而非赵无痕。

  是当年的赵梓林为了攀上和亲王朱德昭这棵大树,不顾老太君反对,贬妻为妾改娶和亲王之妹朱纤曼,当时赵无眠已出世,却硬生生地由嫡变庶,为此曲绮萝心中大恸,大病一场,拖了数年,最后哀莫大于心死,被赵梓林的无情无义伤得肝肠寸断,吐血而亡。

  而赵无眠虽有老太君撑腰,如今重病卧床,也没得到多少关心。

  「……咳、咳、咳……咳咳……咳……」

  药味,刺鼻的药味。

  四扇窗户紧闭的屋内没有流动的风,只有教人透不过气的沉闷。

  闷闷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彷佛下一刻就要断气。

  白玉紫檀雕鸳鸯比翼十二摺屏风后,一名气若游丝的俊雅男子面色苍白地躺在锦榻上,锦被半盖在身上,他一手拿帕子捂着唇咳个不停,侧身猛地吐出一口刚喝下不久的汤药,秽物溅上伺候丫鬟的绣鞋。

  他抱歉地想说几句话,但又重重地咳出声,再次趴在床头咳得脸色发紫,几乎要喘不过气,教人十分不忍又忧心。

  一个丫鬟神色紧张地上前抚背,另一名则送上痰盂,捧着汤药等在一旁的丫鬟惶恐又心急,唯恐赵无眠有个万一她们会倒霉。

  不受宠的庶长子,长年受到其父的忽略和不看重,更别提他身染重病,底下这些擅长看眼色的人又怎么会真心对待,若非被指派来服侍他,她们都不愿靠近。

  「不是说迎迸小妾冲喜病情已稍有好转吗?为什么还咳得快断气,到底能不能好起来,撑不住就别硬撑,累得大夥儿都为你心烦。」女子说话极不客气,全然不把赵无眠放在眼里,认定赵无眠和下人们也不能拿她怎样。

  席梦芝穿着牡丹裙,海棠红缠枝牡丹花纹的对襟褙子,头簪金雀钗,额前是水滴形状的红宝石垂饰,高傲地仰起脸。

  她嫌恶地以绣着桃红牡丹的丝帕捂住鼻子,神色不偷地离雕花大床甚远,下颚始终高抬着,好像她踏进他房中是天大的恩赐,摆出施舍的嘴脸。

  要不是府里的老太君逼她,她都忘了自己有个要死不死的病夫,拖累了她的青春,綑住她往外飞的翅膀,如果她嫁的人不是这个病秧子的话,她……

  席梦芝心里恶毒的想着,赵无眠为什么还不死?死了就一了百了,硬是拖着找碴,对谁都没好处,「还……还好……咳!咳!能吃……咳!半碗稀粥,有劳……咳!咳!夫人费心了。」撑着坐起身,喝了口热茶稍微平复了呼吸,声弱如丝的赵无眠面色青白,瘦削的两颊令他显得特别孱弱。

  「我费什么心,还不是你没用,旁的本事没一样,倒是药吃得比旁人多,吊着一口气给我找不痛快。」她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丈夫。

  当初她是相中了他的好皮相,不借收敛骄纵的性子讨好老太君,一方面还暗送了不少重礼给侯爷夫人。

  然而她的将军父亲并不看好,想撮和她和世子爷,也就是她的小叔,嫡次子赵无痕,但是她死也不肯,硬要他为夫。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入府才晓得他虽有老太君看顾,但府中地位着实不高,长期受到嫡母的打压,连弟弟也从未以正眼看他,一家之主赵侯爷更是对他视若无睹,不满他的资质平庸,未能为致远侯府添一份助力,若非老太君的照拂,赵无眠在这府里根本无立足之地,比草芥还不如。

  且夫妻成婚一年有余,但已有大半年不曾同床而眠,因为他新婚未久便病了,洞房那夜便力不从心地虚度春宵,后又再度发病,两人分院而居,并未住在同一院落。

  「让夫人不悦……咳!是为夫的不是,为夫会尽……尽快的养好身子,不让夫人因为夫的病,夜夜忧心得……咳!咳!夜不成眠……」他吃力的说着话,忍着不咳。

  「谁为你忧心来着,还夜不成眠?你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我有你无你照样过得舒心。」反而是有夫之妇的身分让她绑手绑脚的,什么事也做不了。

  席梦芝早就后诲一时的冲动,鬼迷心窍似的执迷不悟,选了一个没用又没地位的丈夫,看不到美好的将来在哪。

  「看夫人神……神清气爽,面色红润,为夫也就安、安心了……咳、咳……」说着说着他又咳起来,对痰盂呕出一口臭酸水,刚服下的药又吐了一大半,全白费了。

  看他又咳又吐的,席梦芝眼露厌恶地又往后退了两步,以帕捂口,深恐染上病气。「你到底能不能好呀?吃那么多药还不见成效,请来的大夫全是死人不成!」

  还说妙手神医,她看是半桶水大夫,死不了也好不全,就只会浪费银两。

  「柳、柳大夫已经尽力……是为夫身子不济事,才会……咳!咳!久病不愈,汤药难养。」赵无眠又勉为其难的喝了半碗黑稠的药汤,十分疲累地往后一躺。

  见状,丫头赶紧将软红锦枕放到他身后,让他半躺半坐的坐得舒坦,并把添了银炭的炭盆拿近。

  本来就是不通风的屋子,再加上燃着炭火,以及七、八名走来走去的下人,使得密不透风的屋里更加闷热,有些人的额头都冒出汗了,席梦芝也是薄汗微渗,她不快地看了看挪近的炭盆,狠瞪了多事的丫头一眼,再度退了退,都快走到门口,毫无照顾重病在床的夫婿的意思,只想离开。

  「你别再咳了,想法子治一治,老太君不是问过庙里的老和尚,说冲喜能冲掉你身上的病气,那个花大钱买来的小妾也真是的,一把贱骨头还拿乔要人去请才要来伺候。」

  虽然对丈夫的情意在他反反复复好不了的病情上逐渐消失殆尽,但她仍有身为正室夫人的骄傲,她可不允许那冲喜小妾有一天会爬到她头上,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发生,最方便的方法便是让那邵小蓉生不出孩子,这样不管以后赵无眠的身子会不会好起来,会不会因为受邵小蓉照顾而偏宠,她都能稳坐正室之位。

  「邵姨娘长途跋选进京来,难免水土不服……咳咳,人离故乡忧思重,病了几天也能理解,就让她多休息一些时候吧。」赵无眠眉头轻轻一皱,但语气淡淡的,没让人听出什么情绪来。

  「你倒是体贴,我早上问她,她自己说身子已好,用过午瞎就会过来了。」席梦芝语气不善的说。

  照理说丈夫身体欠安,身为妻子她理应随侍在侧,表现得温良贤淑,展现夫妻间的浓情密意。

  可是生性娇蛮的她哪会照顾人,在头半个月还肯细心喂药,百般温柔地喁喁细语,彷佛没有他就话不下去似的。

  但在丈夫一口秽物吐在她最喜欢的牡丹彩蝶花罗裙后,她便不再走迸他周身三尺的范围内,只让贴身丫头服侍。

  后来她的丫头们一个个沾染上病气,她就不让她们伺候了,另外派了二等、三等的丫头入屋,只要丈夫身边有人她也就有所交代了,老太君怪不到她头上,况且她都替自己跟身边的丫头找好可忙的借口。

  像是要到庙里求菩萨保佑夫君身体安康,一下子要赴昔日闺中密友,今日要赴官夫人邀约,一下子又约了娘家人要登高结玩……

  反正除了老太君也没人管他们夫妇。

  「有劳夫人了,为夫……咳……咳……有愧于心,你真贤慧,一心一意……咳!咳!为为夫着想……」赵无眠挣扎地想下床,握住妻子的手以表达心中愧疚。

  一见他要起身,席梦芝退得更远,一脚已在门外。「你……你安心的养病,不用担心我在府里过得顺不顺遂,我会把自个儿的日子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她很怕他碰到她,抗拒的神情一览无遗,话落,转身就走。

  午膳过后,邵小蓉无奈的被席梦芝派来的人像押解犯人一样的送到赵无眠住的院落。

  「邵姨娘,警醒点,不要把侯府当成你家的院子,要是大少爷的身子出了一点纰漏,你也别想有活命的机会。」冷着睑的婆子将邵小蓉重重一推,粗暴地将人推人屋内。

  邵小蓉无奈的进了赵无眠的房间,就感觉到空气沉闷。

  空气不流通的屋子里有一股很重的药味,一吸气她就感觉鼻子、口腔,乃至胸腔,充满浓浓的苦涩味,其中混杂了不好闻的臭醉汗味。

  是谁这么缺德,病人的房间得要让空气流通,现在是要把人熏死吗?这股味道会教人吃不下饭。

  忍不住的,邵小蓉轻叹一声,嘀咕道:「有病看大夫就好,冲喜这说法太不可信了,多少人因这迷信没了命啊……」

  「冲喜的效用是说不得准,不过有了好大夫也要有解语花温柔照料才好得快,邵姨娘可要好好照料大少爷。」

  「咦!柳大夫也在这里?」邵小蓉抬眼才发现他也在。

  「我是大夫,哪里有病人我就往哪里去。」柳公谨失笑看着她,「不过在下已经请完脉,这就告退了,邵姨娘进去吧。」

  看着柳公谨的背影,她犹豫一会儿,这才走进内室。

  「你就是大少爷?」邵小蓉离得远,看不清楚半掩床幔后的男人长相。

  他似在咳嗽,也似在笑。「除非这府里有第二个大少爷,不过你应该称我为夫君。」

  「你病得很重?」他说话条理分明,她喜欢的低醇浑厚声音是有点虚弱,但还能开远笑,不像离死不远的重症患者啊?

  虽然有个当中医师的父亲,但是邵小蓉不会看病,她摸出的脉象往往是错的,所以她顶多帮忙抓药,辨识药草,此刻也无法去把咏判断。

  「照公谨所言,我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你尚可放心。」想他死并不容易,「病了」年余还能挺一挺。

  听他这么说,身为现代人的邵小蓉实在忍不住,话脱口而出,「那你干么要纳妾,白白辜负一名女子,糟蹋了少女青春……」

  「槽蹋啊……」听她这一番话,赵无眠非但没生气,眼尾甚至带了笑意,突然说:「你说得很好,我心有戚戚焉,想来你是怕我槽蹋了你的青春,别担心,既然你已入门为我妾室,我也不好让你独守空闺,不如趁我这几日精神尚可补个洞房花烛夜,免得你感慨被我辜负。」

  「我?!」闻言,邵小蓉先是讶然,继而咚咚咚地倒退好几步,做出防备姿态,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男人的思考也跳太快了吧,怎么莫名说到这件事上了。

  见状,赵无眠笑意更深,「邵姨娘,你忘了你的身分了吗?你怎么能拒绝,你是为了我而纳的妾啊。」

  邵小蓉反应极快的抱头呼痛,神情几可乱真。「哎呀!我头好疼,快爆开了,我是谁,我真的是邵小蓉吗?还有你是谁,我失忆了,什么也记不住……」

  没理她,他继续说:「什么都记不住更好,往后我教你什么学什么,这新婚夜暂且往后延可以,不过你得日日来我这里伺候,伺候久了便顺手了。」

  听到这,邵小蓉嘴角一抽。怎么?这就是她如果回不去现代,往后要过的生活吗?

  「咳!咳!你在忙什么?风大,先去关窗。」快下雨了,天色有点阴,微凉的风略带湿气。

  这段日子以来,邵小蓉日日来这照料他。她想过了,就把自己当专用看护,把他当医院里的普通病人,如果他真有什么不轨企图,她也不怕打不嬴个病患,而赵无眠除了那日说话很轻浮之外,表现得很温和,也没摆大少爷架子,她对他的态度也就比较随意,除了照顾病人,就在他房里守着,同时做自己的事。

  完全不顾他吩咐的邵小蓉自顾自的做手边的活。「气流要流通病才好得快,整天闷在屋里,看不见的病菌会滋长,没病的人也会病得一塌糊涂,就像大少爷你一样。」

  「你认为我得病是因为窗关太紧?」赵无眠神色惟悴,略显青白的脸色仍带着病态。

  自从邵小蓉来了之后,赵大公子这几日的病情有显着的好转,长年咳个不停的症状减轻了许多,凹陷的双颊因邵小蓉用心的喂食稍微长了些肉,声音有力多了。

  他被允许每日能下床走动个几回,一次半时辰到一时辰不等,看他支不支撑得住,人也有了精神,会和他的冲喜小妾聊些不着边际的闲话,顺便下下棋,看她一边皱眉一边神游。

  她,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有点淘气,有点俏皮,有点不拘小节的胡闹,无惧于他,不把他当成头顶的那片天,想笑的时候先看他一眼再偷笑,遇到不高兴的事也会拐着弯骂人,喜怒十分分明。

  她没有身为妾室的卑微,也不认为他这个夫媢能顶天,常常用狐疑的神色打量他,不当他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和导常人没两样,谈笑自如。

  但她偏偏又尽心尽力的照顾他,冷了热了她马上来看他添衣拭汗,注意他的饮食,变着花样让他多吃些,也许只是一份贵任,可却是比他的亲人们都用心太多。

  「当然不是,人会生病有几千几万种原因,但是窗子不开一条缝让屋内的风流动,久而久之气味会变差,人也会有嗜睡、倦怠的毛病,长期下来身体的问题也就冒出来。」

  邵小蓉用他听得憧的话语简单讲解,太深奥的她说了他也不懂,对牛弹琴白费功夫。

  「小蓉,你没忘了要替我盖件被子吧!我觉得凉了。」赵无眠语气温和,俊眼带了抹令女子迷恋的浅笑。

  「我没忘,不过再等我一下,我快好了。」只剩下最后几针,她不信别人轻易能办到的事她做不到。

  他似笑非笑的扬眉,但眼底暗光浮动。「你不是失忆了,把以前的事都忘个精光,会不会一转身又把应允我的事给忘了。」

  「失忆不会让人变笨,我的记性没那么差,刚说过的话转眼间就抛到脑后——」

  哎呀!好痛,流血了,都是跟他说话害她分心。

  「不能自称我,要说妾身,否则让大少奶奶听见你尊卑不分,轻则三十大板,重则打到腿残腰断,你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他不是危言耸听,以席梦芝的性情绝对做得出来,她的贤淑是做给外人看的,不包括内宅。

  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她继续手上的话,嘴上敷衍两句,「你别这么吓我,我胆子很小的。」

  「你胆子小?」他小声地嗤哼,耳力如大内高手才听得见。「我瞧你跟我说话的样子倒是胆大包天——」

  赵无眠此刻面容平静无波,甚至挂了抹春风般的温柔笑意,美好得有如一幅引人驻足的山水图画,近看舒心,远观心旷神怡。

  很是宁静的一个人,平和而静好。

  但是若仔细看,那双垂视的瞳眸里又隐含锐光,彷佛平静河面下的汹涌暗潮,似风雨乍起前的平静。

  「我这人就是诚实又直率,学不来拐弯抹角,怎么都讨不了好。」这古代人真奇怪,一句话要经过层层包装,不准别人说实话,但她就是学了好几日也学不来,说话就是直接。

  听她这么一说,他轻哼一声,「是吗?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要不现在一起说,说吧,省得后面再来气我!」

  「这是你说的喔,那我可不客气了。」赵无眠可能不是认真要她说,但邵小蓉可真没打算跟他客气,「柳大夫的医术是不是有问题,你病的是身子不是脑,有空时你也要甩大脑想了想,哪有人的病让所谓的神医一治却越治越槽糕,现在半条腿踩进点门关,我想啊,不是大夫藏私不肯尽心医治,那便是不想医好你,想从你身上多捞点银两。」

  如今邵小蓉对柳公谨的医术评价不高,对其为人行事同样不见信心,虽然她不会治病但好歹会看气色,赵大少的病绝对没有严重到要拖上一年,瞧他现在的中气多足,也不咳了。

  听她顺便骂了他,赵无眠真是又气又好笑,不过他自己虽然知道好友为何治不好他的病,但他可没打算这时候跟她说。

  「我和柳兄认识超过十年了。」他们自幼便玩在一块,交情深厚。他的隐喻不深,一听分晓。

  「然后呢?」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再好的朋友也有反目成仇的一天。

  「我相信他的医术,他并无相害之心。」

  「喔。」邵小蓉敷衍地应了一声。

  「喔是什么意思?」他很想听听她的高见。

  她勉为其难地抬头看了一眼明明在看书,却一直找她说话的男人。「你愿意把命交到他手上是你的事,只要他不把你医死了,我一个身分低微的小妾也没什么好说的。」

  经由郭嬷嬷不断洗脑,以及细柳、似巧的解说,她终于搞懂了「妾」是非常卑微的,只比卖身为仆的奴才高一等,却不如自由身的管事,在男人主权的世间里,地位的高低由受宠程度决定。

  但妾的「老板」不是丈夫,主掌内宅事宜的是正妻,正妻若看小妾不顺眼是可以处以任何刑罚,罚跪、挨板子是小事,拨指甲、灌哑药、刀割芙颊毁容、折断双腿任其自生自灭也是可以的,有些毒辣的主母还会趁丈夫不在府时,将小妾卖到最肮脏的妓户,不许赎身。

  那时听完郭嬷嬷说的后宅内幂,邵小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为了一个根本没放在心上的男人死得不明不白太不值得了,女人的战争她不想搅和呢!

  等到赵无眠身体康复,她这专用看护就要速速逃离侯府。

  她先前看过自己的嫁妆,稍微算了下,还真是一大笔数目,有土地、有铺子,还有银子,她也算是小富婆,土地能耕种,粮食不用愁,铺子自用租人两相宜,银子在手不求人,离了侯府也不会活不下去。

  但她对一件事感到很奇怪,从她惊人的嫁妆看来,她应该是爹娘的掌中宝,十分受宠才是,且有些陪嫁品光看就挺有来头的,实在不像普通商户拿得出手的,更别说是给「不受宠」的庶女当陪嫁,这一切跟郭嬷嬷她们的说词差很多,偏偏这事就跟她入府就「昏厥」的事一样,郭嬷嬷跟两个丫头光会顾左右而言他,怎么都不肯说明白,而她也什么都问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