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东篱仍然浅笑道:“可惜翻脸在即,你不知道我受命走一趟五侯府吗?这就要动身了。”
陆钩沉一怔,“五侯府?”
“然也。”
陆钩沉哼笑一声,“这群人可不好惹啊,委托他们,可是要有身败名裂甚至尸骨无存的觉悟。”
“那是。”
“这么说来,王爷打算用什么稀世珍宝去交换观棋君子的人头?”
这也是任东篱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照理说若是一件东西,大可命飞观中护卫送去,就算为了显示尊敬和礼节,也该由长子前往,怎样也轮不到排行第三的他,何况,父亲也没有交给他什么稀世珍宝。
没有定金,亦没有委托,只要他单人前往,由此推算,可见这次会面应是以他最擅长的谈判为主,而且交涉内容并无尘埃落定,要夺回主动权绝非难事。
稍作思考,任东篱笑着问陆钩沉:“可有兴趣同去?”
“自然。”
“那就走。”
“现在?”
“此行虽说没有风险,但想必也不轻松,我无意带那两个丫头同往,自然要悄声无息地逃跑。”
陆钩沉眼也不眨,只淡淡点一下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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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五侯府(1)
第二章 五侯府
古往今来风流事,天上皇城五侯家。
飞鹰难及的晴空高处,层起叠嶂的浮云深里,随云朵形状的变化,时不时显露出一座建筑物的部分轮廓:房檐、台阶、窗棂、屋顶……隐隐可见,却又很快没入云层,让人疑是梦境之中的琼楼玉宇。

站在空中浮地,脚下云雾缠绕,路径莫辨,叫人根本不敢再迈半步,唯恐失足落下万丈深渊。
只是这次来访的两个人却是例外。
两道身影,一素一玄,一前一后,不急不徐行至宫门前,声音不高,开口却有琅琅余音盘绕:“在下任东篱,请见掌势侯。”
声音随内力传入云层,须臾,云层深处响起若干交叠的大笑,此起彼伏,如雷声隆隆,凭空卷起疾风,吹去遮掩浮云,不消片刻,隐匿云中的建筑物显出全貌:竟是叫人目瞪口呆的庞大,十八层楼台金碧辉煌,天梯尽头,朱红色宫门正缓缓开启,步出两队引路宫婢,一左一右站在门前巨大的盘龙柱旁,齐齐躬身行礼。

“参见任三公子。”
将来客带至偏厅并奉茶后,府婢躬身告退,“两位请在此稍候,三侯爷即刻出来。”
任东篱在客位坐下,跷着腿,左前臂轻轻搭在椅侧扶手,眼帘微合,目光低垂,一派闲散休息的架势,对这间装饰奢华的客厅看起来全无兴趣。
“三公子以前来过五侯府?”
“哪有,第一次。”
“既是第一次,三公子一点也不好奇墙上的这些画吗?”
任东篱掀起眼皮,“美是美,但也不至于看得目不转睛。”
陆钩沉一幅幅看过来,淡淡道:“这些想必就是曾经在五侯府居住过的女主角们,果然个个国色天香,仙姿不凡。”
“国色天香,只能供人玩弄;仙姿不凡,毕竟仍是凡尘。”
“这嘛……”陆钩沉若有所思,大约是不明白无情画舸为何会对这些美貌女子作出轻蔑论断,任东篱却一副视若无睹的表情挡回去。
气氛略微僵硬之际,一人跨入门槛,身着黑底锦缎,其上绣有两条完整的金色蟠龙,交错盘绕,纹路细致、手工精美;鬓发半白,但下巴没有一点胡碴,皮肤也光滑富有弹性,双目炯炯有神,叫人难以在他的年纪上作出判断。

任东篱立即起身见礼,“东篱见过三侯爷。”
行云侯不答,不扶,只一味盯住任东篱细细凝视,像是要从那张精致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般。
任东篱虽不明就里,但仍面带浅笑,直接迎视,就这样对望片刻,行云侯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果然是胆色过人、才智出众,不愧是闲邪老头的种。”行云侯大笑一通,眯着眼沉静地吐出一句,“好,好。观棋君子这个人情,闲邪老头你欠五侯府欠定了!回他口讯,一个月之后,聘礼、花轿同时送到闲邪飞观大门口。”

此言一出,任东篱和陆钩沉顿感一头雾水。
“聘礼、花轿?”任东篱重复一遍,面露怔色,“东篱不解,侯爷可否明言?”
行云侯摇头叹道:“呵呵,易钗为弁,明明是个美娇娘,为何偏要以男装示人?可惜,可惜啊。”
陆钩沉下意识投来一瞥,看任东篱如何反应。
须臾间,任东篱已悟出大概,不由得挤出一丝淡笑,不卑不亢应道:“希望父亲牺牲东篱伪装的秘密以及婚姻所换取的,是一笔划算交易。”
行云侯一怔,笑声更见坚朗,“这个当然,观棋君子的人头,放眼天下除了五侯府,还有谁能取得!”
果然不出所料。
任东篱神色安定,笑道:“原来如此,我就知道这趟走得不轻松——未知东篱要下嫁的,是府中哪位公子?”
行云侯抚颌轻叹。此女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处处透着不羁。而才华胆色,卓越不群,更是完全不输男儿。五侯府中多的是能人高手,但都仅只于武力方面,像这谋臣之类的人,却是缺之又缺。虽然观棋君子着实棘手,但权衡一下,这笔交易,仍然划算。

他当下笑答:“乃是老夫之子,排行第五的金猊。小篱可以放心,不是老夫夸口,吾儿心性虽然嚣狂,却是不折不扣的丈夫人选呢,哈哈哈哈。”
任东篱无奈别开目光,却正瞅见一旁的陆钩沉微微曲掌成拳,放在嘴边做遮掩状。
“想笑就笑,何须欲盖弥彰?”
陆钩沉顿一顿,低低道:“小人谨遵台命,呵呵,哈哈哈哈。”
? ? ?
“此番要你跟来真是一个错误。”
“是吗?小人倒不这么觉得呢。”
夜色中两条身影,一前一后,缓缓走在自山上延续而下的台阶上。
“这里并非飞观之内,你何须一口一个小人地称呼自己,算起来你的辈分应该在陆抉微之上,至少不低于他才是。”
“谢公子抬爱,钩沉已经习惯轻贱自己。”陆钩沉淡淡回答。
任东篱便不再就此事多加妄论,转移话题道:“你有什么想问的,一次性问出来好了,反正洋相也出了,不在乎多泄点底,算我免费奉送。”
大约是太过意外,陆钩沉乍听此言,忍不住加深调侃笑意,随后慨然道:“好吧,那我问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任东篱知他所指的乃是自己何时开始隐瞒性别,“九岁。”
“为何?”
“母亲出家,性别与我而言再无意义。”
“终身大事也无意义吗?”
“无。”
“答得倒干脆。”陆钩沉微微偏头,略作思量,浅笑一下,“我开始对你的未来夫婿好奇了。”
任东篱笑道:“不管他是谁,和我一样,只是个昂贵的筹码罢了,尘世之中,谁又不是筹码呢?够强,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最后这句,似是在自言自语,信手反背身后,她哼着小曲自顾自地离去。
? ? ?
宛如曙光降世,天际尽头出现一条越来越亮的白线,云层避让,疾风开道,缭绕的雾气中赫然显现一座山峰的轮廓。
接应一般,山峰出现同时,云层中亦显露出五侯府十八层金碧辉煌的琼宇楼台。
山峰悬在楼台左上方,一匹丈余宽的银色云锦抛出,末端落在台阶上,明明是至柔之物,却被用来当梯子使,八个红衣少女真真切切足踏白练,肩抬赤金轿辇,拾阶缓下,姿势优雅,说是轿子,其实有点勉强,应该是罗汉榻或者贵妃椅之类的靠榻,只不过因为大得惊人,加上有纱帘罗帐,给人造成了“轿子”的错觉。

八个娇滴滴的少女就这样抬着这张贵妃榻,直直进了大门。
那行云侯,还在大厅里尚未离去,见到儿子,喜上眉梢,“金猊你回来啦,可惜、可惜,雇主才走。”
“什么,又要出任务?我才刚回来好不好!”
赤炎金猊下了软榻,直接一屁股坐上太师椅,双腿抬起架在茶桌上,很不耐烦地端起茶盏,只沾了沾唇就扬手泼出去,“都冷了,重沏!”
“这个任务事关重大,一定非你不可啊!”
“好啦,好啦,等我歇个十天半月再说。”
金猊乱着一头长发,不编不盘,由它那样披散着,发色乌亮如同滑缎,便是再绝望的夜,也不会有这等程度的黑色。加上一张轮廓柔润、五官妩媚的瓜子脸,真的叫人怀疑他的性别。

“对方是闲邪一族的人……”
“谁来委托我都没有兴趣。”金猊把玩着空茶盏,神色轻慢,“定金呢?我的价码你清楚。”
行云侯一只手轻轻在他肩头拍了拍,“儿啊,这次的金额可是够你花一辈子的。哈哈哈哈……”
金猊毫不客气,“这世上,金山银山也不可能够赤炎金猊花用一辈子,休想中饱私囊,十万两,一分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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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五侯府(2)
行云侯笑道:“对雇主没兴趣,目标物总该研究一下吧?”
“说。”
关子不宜卖太多次,行云侯道:“正是江湖中炙手可热的大名人,观棋君子陆抉微是也。”
金猊不出所料地停了下来,扬眉一瞥父亲,“什么?为何是这个人?等一下!”
他立即自袖袍中抽出一只小巧算盘,“噼里啪啦”打上几个回合后,盯着上面显示的数字皱眉道:“杀这个人如此麻烦,才只有十万两,我要是答应我就是傻瓜!”
行云侯道:“如果杀这个人只有十万两,为父还答应,那傻的不是你,是老夫!”
金猊思索一秒,“到底是什么样的报酬,让你竟然昏头到答应替闲邪家解决观棋君子?”
行云侯沉吟道:“金猊,平心而论,你觉得闲邪一族势力如何?”
金猊不假思索懒洋洋答道:“只手遮天,过犹不及。”
“跟我们五侯府相比呢?”
金猊再一思索,道:“各有所长,对方善智,玩弄权谋,甚少动辄武力,相比我们五侯府则干脆得多了。”
“我儿目光如炬,头脑不昏,为父再问,如果两家联手,什么方式最为稳定?”
金猊眯着眼陷入沉思。
“我最讨厌思考这种麻烦的问题,不过若是一定要回答,那便只有在掌握彼此弱点的前提下,互相牵制,关系最为稳定。”
行云侯笑道:“为父思虑再三,闲邪家与五侯府行事风格虽然迥异,却有两个绝对一致的特质。其一,野心勃勃,以侵吞天下为目的;其二,十分重视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因此,为父决定让两家联姻,而且必须即刻完婚。”

金猊动作僵住,再笨也知道,联姻之中,有个主角必然是他,否则父亲又怎会坐在这里跟他一通屁话?嗦。
“对方的人已经来过五侯府了,前脚刚走你就回来。”行云侯眉宇间洋溢着大喜之色,“金猊你也应该立刻去闲邪飞观一趟,礼节上的事,男方万万不可落后于女方。”
“慢着!”金猊大喝一声,“闲邪王育有三男一女,唯一的女儿放云裳跟仆姑箭君秦少辜之间的风流丑事传到人尽皆知,你竟然还妄想要我去娶那个荡女?很好,我立刻去闲邪飞观一刀砍死那对奸夫淫妇——你是我爹,这笔账等到我回来再算。”言罢挥袖起身,一边吆喝着八衣准备轿辇一边大步往外走。

行云侯懒得解释更不想阻挠,反正都要去,为什么理由去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欢◇迎◇访◇问◇◇
第8节:赤炎金猊(1)
第三章 赤炎金猊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手执竹签站在窗栊,任东篱心绪翻腾。翠绡送上茶水时瞥了一眼,轻声问道:“公子,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吗?”
任东篱回神很快,笑道:“安啦,我哪天不是麻烦盈门。”
翠绡还要说什么,浓浓肃杀之气,自天幕之中突然倾泻而下,笼罩了半座闲邪飞观。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红袂急匆匆跑回来,“飞观上空出现了一座悬空的山!正压过来呢!”
翠绡笑道:“红丫头又胡说八道了,莫不是把山形云朵看成了山?”
“我怎能糊涂到那个地步,又不是没见过像山的云什么样。”
任东篱心中一动,问:“什么样的山?”
“红山!”红袂笃定地回答,“红艳艳的一座山!山上好似还有建筑,但是太远了,看不清楚。”
任东篱已了然于心,笑一笑道:“是赤炎公子的移动堡垒,名曰蓬壶阆苑。”
红袂翠绡都没去过五侯府,虽然自小跟随自家主人,在机关精巧的无情画舸上长大,但对于能悬浮空中自由来去的奇特建筑,仍是啧啧称奇,赞叹不已。
翠绡道:“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奇物,对了,这赤炎公子是谁?”
任东篱道:“赤炎金猊,五侯府第二代成员中排行第五,其父行云侯,正是本届掌势侯。”
翠绡大惊,道:“五侯府?这样说来,王爷此次对观棋君子可是要动真格的了!”
任东篱点一下头,笑道:“贵客临门,我等须盛装迎候。红袂翠绡,去取我的衣服和古筝来。”
红袂愣着不动,傻傻问:“公子,你不阻止吗?”
任东篱笑着反问:“阻止什么?”
正邪概念,在红袂心中并不明确,她只清楚自家主人跟观棋君子是至交好友,如今双方反目相杀,难道主人一点相助的念头也没有?
正想着,被翠绡扯了一把,道:“公子心中有数,你我照计行事便可。”
浮山阆苑,银色云锦,八衣少女,金裘软榻。
这些华美的标志同时出现,绝对不是巧合,红袂望见了,啧啧有声道:“哇!真正是八人大轿呢!不过——让娇滴滴的小姑娘抬轿子,我说赤炎金猊这个四仰八叉坐在上面的大男人,是不是无耻了一点?”

隔着层层五彩纱帐,软榻里面传出了懒洋洋的声音:“想给本公子抬轿,还得看看有没有那个资格呢。”
话音落,纱帐自动向两边扬起,斜倚在描金绣凤碧罗靠枕上的男子好像刚刚洗过澡,半干的松软长发没梳任何发髻,随意披落肩头,在靠枕上盘绕铺泻,一双细长凤眼脉脉含情,却没来由地,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杀意罩身。

“哗,这么尊贵?!”红袂见自己的小声嘀咕都被对方尽纳耳中,不由得做个鬼脸,又见那八个红衣少女在飞观崖檐下站定,规规矩矩地扛着轿辇,没有丝毫放它下地的意图,顿时觉得这赤炎金猊真真不可思议,行事诡怪。

翠绡笑脸迎道:“阁下是赤炎金猊吗?”
金猊扬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乌黑亮丽的鬓发,傲慢道:“看到这么多我的独门标志,还敢问这种问题,你是嫌命太长了吗?”
翠绡不愠不怒,笑答:“既是贵客,那便好了,奴婢翠绡,她是红袂,小姐特命我二人候在此处,恭迎阁下。”
金猊心下思忖道:小姐?看来放云裳那个人尽可夫的荡女果然在家,这个蜘蛛精,织出网来守株待兔,将男人吸干榨尽,她以为是公的就喜好她那款吗?偏偏我赤炎金猊最厌恶这种搔首弄姿的女人,怎么就没人出价买她的命?打折我也接了。

当下止住思绪冷哼一声,他道:“带路。”
翠绡在前方引路,红袂断后,中间夹着这顶气势嚣张的八抬大轿,一路上了台阶,刻意避开迎客专用的气派大道,取幽径直入瀑布旁的取舍岩。
途中难免泥泞,那些抬软榻的红衣婢女,个个年纪尚幼,又都是一副娇滴滴的身子板,看得红袂不由心疼,心中暗骂这个赤炎金猊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呆会得暗示主子好好教训他一番才是。

翠绡回身笑道:“这便到了,仙雅之地,我们做下人的不敢领头,请贵客先行。”
那是一条狭窄的栈道,仅容一人独行,要从这里过去,看来除了下榻亲自步行之外,别无他法。
翠绡与红袂交换眼神,后者脸上充满幸灾乐祸的笑意。
而赤炎金猊眼皮也不眨一下,那些杠轿子的红衣少女更是毫不犹豫,轻灵地腾空而起,在栈道上降下,足尖点地,再度跃起,如此这般几个起落便站在了那一头。
红袂僵着一张俏脸,和翠绡跟了过去。
过得栈道,眼前便一片开阔,道路是向上延伸的,他们现在则是站在瀑布的上面了。
就在这时一阵琴声托着闲雅的唱词,压过瀑布轰鸣,清脆传来。
无穷官柳,无情画舸,无根行客,南山尚相送,只高城人隔。
罨画园林溪绀碧,算重来、尽成陈迹。刘郎鬓如此,况桃花颜色。
这阕词,在那柔婉声音念来,别有一番愁肠风味。金猊伸手撩起帘帐,放眼望去,满目青翠欲滴的色彩中,那一片艳红惊心动魄地刺入眼底。
红,尤其艳红,不能不说是放浪形骸的颜色,可为何心中全无非分的感觉?人尽可夫的荡女,也会有这样清丽脱俗的容貌与身姿?
给他抬轿的八衣婢女,个个身着红衣;那个丫头红袂,穿的也是红纱裙。啊对了,还有自己,穿的——也是红袍。
为何?为何?
和她咄咄逼人的艳丽相比,统统红得黯然失色。
许多死在他手上的人都曾经形容他这一身红袍,颜色就像梵天之火,炽热疯狂,烧尽世间所有,因此得名“赤炎金猊”。
此刻端坐在前方的女人,一身红衣,如血。
在沉静中令人战栗,在恐怖中带着凄美。黑发盘髻,却又不是工整的髻,只是随意挽起,还漏了两绺垂落颈边,缀满金色蝴蝶的发髻,像一朵徐徐绽放的恶之花,散发着迷人幽香。

黑发、雪肤、金色蝴蝶……艳红衣裳。无不是强烈的色彩,无不象征着炽热的情绪,而这一切都被封印在恬静的琴声和吟词中,缓慢地,如同细雨,从天而降,笼罩他。
金猊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将他的心脏攥紧了,喉咙突然干涩。
不止他,红袂同样一脸震撼,甚至连亲自为主人准备衣装的翠绡,也难掩惊艳之色。此刻在场的所有人,真真切切感觉到“惊为天人”这四个字的含义。
终了,任东篱按住颤动的琴弦,抬眼道:“闲情一曲,恭迎贵客。”
那琴声仿佛有勾魂摄魄之力,此时骤停,金猊方才醒过神,道:“你是何人,怎会出现在闲邪飞观?”
任东篱道:“我是阁下此行要找的人。”
金猊眉梢一挑,“你就是放云裳?一句话,让你爹收回成命,要我赤炎金猊娶你——”
他本想直接说要我娶你办不到,可惜最后那三个字却像卡在喉咙里一样,无法出口,悔婚的决心已不似出门时那样强烈,更别说杀人灭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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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赤炎金猊(2)
任东篱笑道:“阁下若有所思,难道是有所顾虑?哦,是不是已有心上人了?”
那语气就像姐姐调侃小弟般轻松自然。
金猊脑袋被方才那“惊为天人”的一幕越搅越乱,几乎快分裂出另一个自己与之对抗,突然被提及心上人那种他一向鄙视的东西,当下不耐烦地顶了回去,“没有。”
“呵呵,是吗?”任东篱笑一声,平静道,“你没有,我有,所以婚事绝不可能,想娶我?办不到。可听懂了?”
? ? ?
一阵静默。
盘旋竹林中的清风扫落因水汽凝结的露珠,当头洒落,像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一股郁结之气在胸中悄然成形,赤炎金猊还从来不知道,在他的人生中,竟然可以有如此郁闷的经历。
自己本才是来兴师问罪,扼杀对方妄想的主动方,却因一时迟疑,让她抢了先机,现在的情况用一句话就可以简单概括:他被人抛——弃——了。
先不说对方言辞凿凿,斩钉截铁地抗拒父母之命——干脆悔婚;先不说这个悔他婚的女人,是个人尽可夫,出了名的荡女……而是金猊压根就没料到,对方其实并不愿意跟他结亲,甚至,不愿意的程度比他更深!

因为,她有心上人了!而自己呢,没有,没有啊!
从小到大,样样不落人后的赤炎金猊,生平第一次碰到这种“别人有,我却没有”的情况,叫他怎不发狂!
在人家的地盘,被人家拒绝,人家有的理由,他没有……综上所述,赤炎公子没有哪怕一样占便宜的优势。
纵然心中翻腾,狂风大作,瞬间百万个念头冲出又消逝——金猊仍然阴沉着一张脸,不动声色地瞪住任东篱。
“哎呀,受打击到傻住了。”
任东篱伸手挥了挥,金猊的眼神并未跟着移动。
翠绡笑呵呵道:“小姐裙钗一出,天下男儿俱心碎,唉,还是男装扮相安全点,起码迷上的都是同性。”红袂也道:“明知道这副装扮足以叫任何人神志颠倒、销魂噬骨,还换上它接见赤炎金猊,看得见、得不到,分明是故意吊人胃口的坏心眼,咱们三小姐真恶劣,我简直同情死赤炎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