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萧卓然面无表情地点评。
姜如蓝温婉一笑,莹亮的眼眸在镜片后微微眯起,轻声嘟囔了句:“连说这句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萧卓然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放下手里的资料,又把眼镜戴了回去:“姜小姐。”
姜如蓝神情专注地望着他,好像刚刚那句话只不过是萧卓然的幻觉:“萧总,您说。”
萧卓然看了一眼腕上的石英表盘,眉心微蹙:“这样吧。如果姜小姐今晚没有其他安排,我做东,请姜小姐吃个饭,可以吗?”
姜如蓝眼睛里闪过的光芒,亮如星芒,唇边的笑容依旧,却多了几分真实的甜味:“真的吗?”
萧卓然失笑:“一顿饭而已,这还有什么真的假的。”重新拿起手里那份资料,萧卓然再次垂下眼睛,“那就先这样,具体的我们晚餐再谈。”
“好。”意料之外的收获,是姜如蓝进房间之前从未想到的。走出房间时步伐甚至比平常要轻快许多。直到房间门轻轻关上,萧卓然才又抬起头,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走回办公桌,白净的侧脸上始终带着甜甜的笑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仿佛都能感觉到她身上辐射出的愉悦情绪。不过是一顿晚餐的邀约,都能让她这样开心吗?还是说…因为在她心中,一直都把他当做“那个人”的缘故?
晚上六点钟。姜如蓝刚拿起包包,一旁办公室的门也在同一时间打开,萧卓然依旧是那身浅灰色西装打扮,白衬衫外的马甲不知何时换掉了,领带也没有扎,衬衫领口就这么颇为随意地敞开着两颗扣子,外面的西装也没有系扣。鼻梁上的眼镜放在一侧口袋里,手里的钥匙转了两圈,萧卓然朝着她的方向微微侧脸:“可以走了?”
姜如蓝看得发怔,听到这句话才堪堪回神,“啊”了一声,手指一松,背包落地,弯腰去捡,额头“砰”的一声撞在办公桌上,捂着头摇晃着站起来,刚迈出半步,小腿又绊在椅子上。手忙脚乱身体失衡,姜如蓝捂着额头,感觉自己好像径直栽倒在某人的怀抱里,抬起头一看,正望见萧卓然笑意隐含的双眼。
脸颊瞬间爆红,姜如蓝捂完前额又捂脸颊,多久没在这个人面前如此这般地狼狈了,好像无论过了多久,无论在别人面前多么镇定自若,完美得仿佛一幅油画,再回到这个人面前时,她依旧是当初那个懵懂莽撞的小女孩儿。油彩在阳光下融化了色彩,完美的伪装无声出现一丝裂痕,明知道这样的自己愚蠢得要命,可那股从心底升腾而起的恣意和快乐却这样真实。只有他,只有眼前这个男人,能让她的伪装全部失效,让她重新变回白纸一般单纯到有些傻乎乎的孩子。
萧卓然唇角微微勾着,扶着她腰部的手掌很绅士地略微隔开几寸距离:“慌什么。”
姜如蓝支吾着点头又摇头,退开小半步距离,摸起掉在地上的背包,颠三倒四地道谢:“魏、萧…总,谢谢。”
萧卓然没有错过她倏忽滑过嘴边的那个称呼,眸光略沉,也向后退开一步:“东西都带齐了?那走吧。”
这样一耽搁时间,两人走到公用电梯前,刚好与公司大部分员工错开。少数几个员工看到总经理和秘书一前一后出来,也都知趣地摆摆手道别,等下一部电梯。
车子从地下停车场启动,萧卓然才开口说了句:“订了一家日式餐厅的位子,忘记问你吃不吃得惯。你若不喜欢,咱们可以去别家。”
姜如蓝用手背蹭了蹭脸颊,感觉皮肤的温度好像没有刚刚那么高了,听到对方这样说,微愣了愣,才微笑着开口道:“日餐很好,口味清淡,食材也都新鲜,我很喜欢。”
萧卓然望着后视镜的目光微微闪烁,语气自然地接口:“喜欢就好。”
萧卓然选的这间日式餐馆位于城郊,地方七拐八绕地不很好找,停车场的地方也不大。零散停着几部轿车,人气不很旺的样子。房屋的装潢也很不起眼,乌黑瓦片、半新不旧的平房,前庭种着一些草本茉莉,红色的、黄色的,初夏的季节,开得很热闹。乍一看不像餐馆,倒好像误入了个人家的院子。
茉莉花的味道蔓延在空气里,应和着傍晚时分天边的云霞,倒别有一番乡村景致。姜如蓝推开车门,伸展双臂,深深吸了口气。萧卓然望了眼远处的天色,皱了皱眉头,“待会儿可能会下雨。”
姜如蓝眼珠一转,转过脸笑吟吟地回了句:“天气预报上倒没有说。萧总怎么知道会下雨的?”
萧卓然朝着天际的云彩抬了抬下颏:“看云彩的颜色,应该会有一场大雨。”
“咦,这还能看出来?”
萧卓然“嗯”了一声:“进去吧。吃完饭早点儿走。”
进了房屋,才发现内里别有洞天。很典型的日式风格,推拉门,木地板,小矮桌,以及某种气味清淡的燃香。姜如蓝的目光停留在靠近窗台的一只花瓶上,萧卓然脚步略微停顿:“想不到你对这个也还有些研究?”
姜如蓝目光晶亮,盯着那花瓶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脸:“是真品?”
萧卓然淡淡笑着说:“我对这些玩意儿可不在行。东西是店主人的,待会儿他来了你可以自己问。”
“问什么?”很清澈的少年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姜如蓝循声望去,就见月亮门的方向快步走来一个年轻男子。白T恤,牛仔裤,板鞋,头发剃得很短,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很阳光的男孩子,看模样也就十八九岁。对方坦然面对姜如蓝带着好奇的打量,还夸张地抬起双臂,原地转了个圈:“怎么样,看着还算得上秀色可餐?”
姜如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朝对方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姜如蓝。”
年轻男子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又很快松开:“幸会。周行。”说着话,周行先是伸着两指点了点萧卓然,然后又一指一旁姜如蓝盯着打量许久的花瓶,“你就装蒜吧,我之前强调过多少回了,我这屋里所有东西,都是比我这个大活人还真的真品。人家姑娘问你是不是真的,你就故意不给我上好话,是吧?”
“你自己介绍,比较有说服力。”萧卓然一边说着,一边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走。
姜如蓝和周行一起跟在后面,后者嘬着牙花子一脸气愤:“认识你这么多年了,就没听你嘴里蹦出过一句好听的。”
姜如蓝闻言微微一笑,看着周行侧脸:“你和我们萧总认识很多年了?”
“是啊,从我有这个店,就认识他了。”周行很随意地回答道,“算起来也有七八年了吧。”
“七八年?”姜如蓝重复道。
“是啊。”周行含笑回答,看到姜如蓝难以置信的眼神,很快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又捏了捏自己的脸皮,“看着年纪小,其实都骗人的。我跟那家伙同岁。”
姜如蓝这回可真瞪圆了眼睛:“你们俩同岁——”目光在萧卓然和周行两人之间走了两个来回,“所以你今年…二十六岁?”
“不啊,二十八。”三人说话间进了一间雅间。周行也没多跟两人客套,径自坐在上菜的位置,一边朝萧卓然抬了抬下巴,“我说卓少啊,你这脸皮什么时候比我还厚了,再有两年就奔三张的人了,还骗人家小姑娘说自己二十六?”
萧卓然将西装外套随手往旁边一放,意有所指地回了句:“你问她吧。”
姜如蓝勾起嘴角,微笑着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所以萧总今天把我带到这儿,是想向我证明什么?”
“周行。”萧卓然的目光笔直望着姜如蓝,叫了一声朋友的名字,“你跟她讲讲,我跟你是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周行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之后,一拍大腿,“这个说来可就话长了。那个,等我先叫人上菜,咱们边吃边讲啊!”周行边说着,边站起来走到门口,朝着走廊的尽头,用日文高声喊了两句,又坐回桌边,又一拍大腿,“行了,我接着讲。话说啊,大概七八年前吧,当时我在日本读大学,假期闲着没事儿干,我就琢磨,怎么也得给我枯燥无聊的大学生涯添上两笔浓墨重彩啊,不然实在对不住我——”
“说重点。”萧卓然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长篇大论。
周行被噎了一句,刚想辩驳,对上萧卓然毫无笑意的脸,咽了口唾沫,咳嗽了一声,摸了摸鼻子:“好嘛。重点就是我跟卓少是在赌场认识的。而且是他替我解了围。当时那个情况啊,那可真是——”
“赌场?”姜如蓝皱着眉头,“日本的赌场?”
“不啊,Las Vegas,这家伙当时在美国读大学本科嘛,对吧?”
萧卓然不置可否:“接着说。”
“说什么?”周行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地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抽哪门子风了,不就过来吃顿饭嘛,不带这么突兀地追忆往昔的。这不是咱俩风格啊,卓少。”
“让你说你就说。”萧卓然皱着眉头,显然有些不耐烦。
这次是姜如蓝先打断了两人的话:“不用了,既然萧总今天这么好心,那我也不多客气,周行,能问你几件事吗?”
周行点了点头:“你问。”
“三年前的夏天,他在什么地方。”
“三年前…夏天…”周行皱着眉头琢磨片刻,“那时候他还没回国呢,噢,不过夏天那会儿,他好像回过这边一趟。”
“一年半前呢?”
“一年半前,那时候已经回B市开公司了吧,反正我记得是。”周行不太确定地看向萧卓然,“我记得你那公司是两年前开的,那时候黎邵晨不是也刚回国没多久?”
萧卓然点点头,算作默认。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见姜如蓝微垂着眼睛,许久都不讲话,周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姜如蓝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她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会留长指甲做美甲,一年到头,指甲都修剪得短短的,因为曾经那段长达三年的经历,许多生活习惯她到现在也不曾改变。可是即便留着很短的指甲,这样紧紧抠着自己的手心,竟然也会感觉到一丝疼痛。轻轻眨了眨眼,盯着眼前木头桌面的暗纹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眼睛里积蓄的泪水忍了回去。再抬起头看人时,顶多也就显得目光清亮了些,情绪却都收拾得好好的,嘴角甚至还能弯起一丝笑意:“没有了。”
萧卓然直视着她的眼睛:“所以我们现在可以达成共识了吗,姜秘书?”姜如蓝微笑着等待他下一句话,而萧卓然也确实没有让她失望:“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魏徵臣,我是萧卓然,我的亲人、同事、朋友,都可以为我证明,如果你觉得不甘心,我稍后可以把我的个人身份证、家庭户口本,还有护照拿给你看。”
“不用了。”姜如蓝揉了揉眼睛,微笑着说,“是我脑子糊涂,认错了人。”
“这段时间,我对姜秘书的工作能力还是很欣赏的。”
姜如蓝浅浅笑着,从善如流:“我也希望能够继续在卓晨好好工作。”
“好。”萧卓然破天荒地在她面前露出一丝微笑,“既然达成共识,那我们就翻篇儿了。”
“嗯。翻篇儿。”
萧卓然端起手边的茶盏,朝着她遥遥一敬:“预祝我们下周出差,一切顺利。”
姜如蓝也端起茶,附和地说了两句场面话,浅啄了一口。
一旁周行看着两人你来我往,气氛虽然怪异,却又是旁人插不进的和谐坚固,半天也插不上话。见两人放下茶盏,桌上也陆续上了些菜品,举着筷子打圆场道:“菜上得差不多了,咱们趁热,边吃边聊。”
“周老板。”姜如蓝的嗓音温温柔柔,又不会过于甜腻,听在耳朵里就让人有乐意倾听的欲望,“突然想起一道日本菜,好久没吃过了,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
周行一听也来了精神:“什么菜?”
“也挺简单的,照烧烤鱿鱼,配上温米酒。”说话的时候,好像想起了什么很有趣的回忆,姜如蓝笑得眼眸都微微弯起,“还是很久以前吃过一次,这会儿突然想起来,觉得很怀念。”
姜如蓝说的本身也不是什么新鲜菜,鱿鱼这种食材,基本每家日式料理店都会准备,周行的餐厅自然也不例外。听她这么说,周行当即一拍大腿:“这有什么难的,小姜妹妹,你先吃点儿别的,不多不少一刻钟,我就让他们把菜给你端上来。”
“米酒也有?”
“这个当然了。”周行说起来的时候挺着胸脯,还很自豪,“我这儿的米酒都是自酿的,包你喝了一回,就想二回。”说完,周行站起身到门口,叫了个服务生过来,吩咐几句,坐回位子后便开始大快朵颐,一边吃还不忘跟两人介绍桌上的菜品特色。
姜如蓝微笑着道过谢,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杏仁豆腐,送入口中细细嚼着,一边貌似不经意地抬起头瞟了对面萧卓然一眼,后者手指捏着茶盏,另一手拿着筷子,眉头紧皱,盯着姜如蓝一语不发。
姜如蓝歪了歪头,清澈的眼神里清清楚楚写着讶异:“萧总?”
萧卓然蓦地回神,看着她的目光深沉难辨:“女孩子在外还是少喝酒比较好。”
姜如蓝神色从容:“米酒还好吧,我记得度数不是很高。而且我也就是佐餐喝一点儿。”
“是啊是啊。”周行叼了一只烤明虾,帮忙辩解,“早就跟你提过我自酿的米酒是一绝,你不识货,可别妨碍小姜妹妹品味美酒。而且也确实没什么度数。”
萧卓然唇瓣紧紧抿着,半晌都没言语,也未动筷。
不多时,照烧烤鱿鱼和米酒一并端上桌。鱿鱼滚烫,米酒温热,前者香味直窜鼻子,而后者含在口中回味悠长,对于喜欢这道美食的人来说,着实是一种享受。姜如蓝吃得很平淡。周行夹了一筷子鱿鱼放在嘴里,又灌了一口米酒,含混不清地说:“怎么样,小姜,味道是不是很绝?”
姜如蓝掀了掀眼皮儿,却并没有抬眼,唇角微微弯着,轻轻点了点头。
萧卓然面前一杯酒水也没有,依旧是之前那盏已然凉了的茶。餐盘里的食物也几乎没有动过。此时见这两人吃得香甜,好像胃口愈发寡淡,拿着筷子的手半天也没有动。
好在周行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好友的反常,径自端着米酒与姜如蓝碰杯。而且似乎对她这种烤鱿鱼配米酒的美食搭配非常满意,一边吃还一边点评如此搭配的可口之处。一张桌三个人,明明只有他一个人不停讲话,气氛却也被他烘托得有了几分热闹。
一餐饭吃得并不算久,几乎是姜如蓝刚一撂筷,背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米酒喝得有些多,此时她的脸颊红润润的,眉眼润泽,整个人看起来也比往常多了两分娇俏:“喂?”
手机那端的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姜如蓝先是微微蹙着眉,而后又笑了起来,对了话筒口齿清晰地说了句:“现在才想起来管这些事,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电话那端的人又说了几句,姜如蓝也耐心听着,直到对方说完,才又轻声说:“你没有资格对我提这种要求。”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姜如蓝直接挂断电话。
抬起头才看到圆桌对面的人目光闪动,坐在身边的周行也八卦地凑过来:“前男友?”
姜如蓝好像真的有些醉了,撩起眼皮儿看着周行,一手托着腮,歪头看他:“这都能听出来?”
“太明显了啊!”周行把酒杯一放,特别带劲儿地继续忽悠,“而且很明显是小姜你甩的他!”
姜如蓝弯起嘴角笑出了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拎着包站了起来:“今天这餐饭吃得很愉快。谢谢萧总请客,也谢谢周先生的热情款待。我还有点儿事,先走了。”
萧卓然坐在桌前,目光笔直地看着她有些摇晃的身影:“这里是郊区,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姜如蓝眉眼弯弯,“刚坐车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看到路边的公交站牌了。”
“哎,那也还是让他送你回去比较好。坐公交车很累的。”周行说着话就站起来,一边还给萧卓然打眼色。
萧卓然也站起身,举止动作却有些僵硬:“我送你吧。”
“真的不用了。”姜如蓝后退了两步,微笑看着两人,“你们两个应该也有不少话要聊吧。不打扰了。”说完,就快步转身出了房间门。
一路小跑到公路边的汽车站,姜如蓝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跳一下比一下快,沉重而激烈地撞击着胸腔,让人发慌,携带着有些快意的疼痛。耳膜也跟着一阵鼓噪,脸颊烫得如同火烧,抬起头来看了眼远处的天色,恍惚间又想起两人一起来时萧卓然的那句话:看云彩的颜色,待会儿应该会有一场大雨。
伴随着周遭弥漫的泥土气息,恍然间好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飘落到脸上,视线模糊间,姜如蓝看到远处驶来了一辆出租车,捂着胸口的手指深深陷进衣衫褶皱,另一手用力地朝着那辆出租车摇摆。下一秒,姜如蓝只觉得一片白色蒙住了眼,而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三章 最甜也最苦涩
“小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小姐。请问你的姓名…”
姜如蓝勉强地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片刺目的白光,问询的男声仿佛穿越了重重迷雾,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眼皮酸胀发沉,心跳得很沉重,也很迟缓,姜如蓝下意识地想闭上眼睛,可却发现眼睛好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撑起来,想闭上都做不到。
重复了仿佛无数次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请问你的姓名是——”
“SP28196…”姜如蓝蠕动着嘴唇吐出一串数字。
站在病床边的医生先是一愣,随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撑着病床弯下腰:“SP什么?”
“SP28196。”
“你叫什么?”
“我叫…”姜如蓝睁着双眼,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每一个念头都不甚清晰,却没有一个不在向她暗示,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真实姓名。姜如蓝双目大睁,眼神却迷茫得如同找不到家的孩子,“我叫…”
旁边的护士递过来一张身份证,男医生皱着眉头看过上面的信息,低声对旁边的人吩咐两句,注视着姜如蓝的脸庞叫道:“姜如蓝小姐。”
姜如蓝努力地摇晃着头颅,在她的意识里是已经使尽全身力气的一个动作,但在旁人眼中,她只是微微摆了摆头,动作微小到不仔细看根本观察不出来。
“姜如蓝小姐——”
“我…不是…”
“那你是谁?”
“我是…”姜如蓝微微翕动嘴唇,“我是…丁、一。”
说出这两个字的同时,眼前那团刺目的白色好像淡却了许多,一团茫茫白雾中,慢慢显露出一道身影。非常挺拔高大的一个男人,普通黑衬衫牛仔裤的打扮,一手倒插在屁股后的口袋里,另一手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男人斜倚着一张办公桌,说话的时候,好像还微微皱起了眉头:“你记着,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就叫丁一。两个字,三笔就能写完,简单又好记。”
“可是我…”
“哪儿那么多可是。”男人不耐烦地皱眉,“我说的你没听见?”
“听见了。”女孩儿嘟了嘟嘴,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
明明离得那么远,姜如蓝却好像能感应到那个女孩儿心里的情绪。明明连她的面容都看不真切,记忆里却渐渐显露出那么一张脸。淡淡的眉,温润若水的杏眼,鼻子小巧,嘴唇红红,那是…
姜如蓝紧皱着眉头,眼前的白雾和那个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片广袤得没有边际的海洋。蓝到发黑的海水,骇浪滔天,天色沉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整个压下来,而在这海与天之间,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又无助。脚下的沙子很硌脚,并不如人们所说的那么温暖柔软,而是好像数九寒天的冰碴儿,凉,硬,每走一步好像都硌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每走一步,都让人觉得战栗,从心底蔓延而出的疼痛好像那越来越近的海水,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她听到自己用沙哑得不像样的声音喊:“魏徵臣——”
“魏徵臣——”
海天之间,巨浪翻滚,她明明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喊,那声音却怎么都听不真切。她记得沿着脸颊滚落得滚烫的泪,记得从嗓子到肺叶撕裂一般的疼,也记得从心底蔓延四肢那种彻骨的寒。更记得那个在过去四年间深刻得已经镌刻在灵魂里的名字,魏徵臣。
“魏徵臣…”
“姜小姐。”身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床边,打着手电筒检查过她的瞳孔,眉头紧锁着垂下了手。
“除了过敏症状,她身体还有其他问题吗?”池然抱着手臂站在病床边,扫了一眼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姜如蓝。
医生摇了摇头:“烧退了,而且这已经是第三天,身体机能没有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