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不听劝,村里的壮丁只得强将她扛下山。当时我们一家人在与左卫门家等候,而姊姊就像是被山贼绑架般一路拼命挣扎,回到婚礼现场时,已经被吓得不成人形了。
什么?接下来怎么了?喔,然后呢,那天傍晚姊姊又消失了。结果,又是在那座山上的巨石上被找着的。
什么?你问为什么会这样?
老兄,如果我知道答案,还会被搞得那么累吗?
我爹和新郎都问了很多问题。
你跑到这种地方做什么?到底你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但任大家再怎么拼命质问,她仍旧紧闭嘴巴发呆,一副什么话都没听进耳里的表情。
一般而言,碰到如此失礼的情况,男方一定会要求解除婚约。然而,或许是与左卫门宅心仁厚,他认为像阿陆这么好的姑娘,是不可能做出这种傻事的,一定是生了什么怪病——他甚至从邻村请来个医生替姊姊诊脉。
什么?医生哪诊断得出她有什么毛病?你说的一点也没错。管他是宫廷御医还是再世华佗,都不可能诊断得出来。哪有人听说过这种偷偷溜出婚礼跑到山上的病?
结果情况就这么僵着,与左卫门也只得放弃求医,转而请灵修者来为姊姊加持祈祷。但南无阿弥陀佛再怎么念,情况仍没丝毫起色。想必大家原本以为姊姊是被狐狸精附体了吧,不料请出神佛帮忙,还是没用。
唉呀,竟然当着这位和尚面前这么说,真是太失礼了。
和尚和灵修者应该不太一样吧?
反正忙了半饷,姊姊还是动也不动。
与左卫门就这样继续忙了三、四天,到了第十天左右,终于连他也受不了了。
什么?你问我的反应?嗯,毕竟碰到这种怪事的是我最喜欢的姊姊,所以我当然用飞的也想赶往山上关心关心呀。不过家人不准我出门,也只好死心了。什么?你看不出我有这么听话?
啊哈哈,没错,被你说中啦。
事实上,我半夜还是偷偷溜去看姊姊。结果在月光之下,看到姊姊还是像婚礼那天一样,呆呆地坐在岩石上头。依然穿着一身白无垢,而且一直没吃没喝的,身体已经瘦了一大圈,仿佛连肌肤都变透明了。看到她那副可怜相,我不禁悲从中来,顿时潸然泪下。
于是我向她问道:
姊姊、姊姊呀,至少告诉阿银你出了什么事吧——。
这下姊姊笑了笑,并如此说道:
——我有了意中人。
——也已经和对方私定终生了。
这番话让我吓了一大跳!怎么会有这种事?想不到姊姊早已经有心上人!但是人家来提亲的时候,她连吭都没吭一声呀。当时就只有我反对这门亲事,只是我表面上也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当时我之所以没吭一声,也是因为姊姊看来是那么高兴的缘故呀。
这——就让我很困扰了,犹豫一阵子,我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爹。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只想让姊姊恢复正常。
这下子连我爹娘都被搞得狼狈不堪,到最后只好硬着头皮向与左卫门道歉,并送上银两陪罪,拼命告诉对方看来咱们家这个长女已经疯了,自己已颜面尽失,还请与左卫门多多包涵等等。但姊姊另有男人一事,当然没办法启口。
倒是,与左卫门坚持不肯收钱,还相信姊姊的病总有一天会痊愈,表示要继续等下去。然而,寻常的农夫百姓碰到这种事或许无话可说,但与左卫门毕竟是大户人家公子,家中父母可不容许他这样耗下去。有一次我躲在墙角偷偷看到,他的父母气呼呼地怒斥姊姊让他们家颜面尽失呢。
总而言之,我爹娘只能一再道歉。
但对姊姊这个原本很惹人怜爱的女儿还是十分不舍。
纷纷扰扰好一阵子,这门亲事终究还是告吹。
然后昵?哎?如果是一般情况,故事应该是就此结束吧。
也许,姊姊经过干辛万苦,最后能和中意的郎君长相厮守。这种爱情故事说来也并不罕见,不是吗?
只是——姊姊终究无法与这个男人共结连理。
因为,根本就没这个男人。
你们听不懂吗?啊,也难怪你们不懂。
简单讲,我们在村里找来找去,都没找到姊姊这个对象。甚至连附近几个村庄也都没有听说过有哪个人是姊姊的男人。可是……
可是,姊姊依然是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座巨石上。
她是不是疯了?我想应该是吧!
即使连哄带骗,好话说尽,她仍然无动于衷。硬是把她带回家,她也一再偷偷跑回去。到最后连我爹娘都死心了,只好上山为她盖了一栋茅屋,让她至少有地方挡风遮雨。除此之外,每天早晚都还为她送饭。
是啊,就是这样。
为人父母的就是这么傻。
我姊姊后来怎么了?她啊,从此就关在那栋小屋里,寸步不离。但是——。
过了有一个月吧,一个奇怪的消息传了开来。
大家说有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去找我姊姊。
甚至还有人每晚都听到吟唱诗歌的美妙声音。
这个唱歌的男子,应该就是姊姊的男人吧。不,也有人说那是姊姊自己以男人般的声音唱的。
也有人说曾看过姊姊赤身裸体地在月光下歌唱。
甚至有人宣称,姊姊的男人——:
是一只山猫。
听到这个传言,我这才突然想起那件事。
怪不得姊姊当时整个人被那只山猫给迷住。只不过,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但即使如此,这些谣言还是满天飞。
大家都说山上有只山猫在作怪。
结果,害怕鬼魅的村民从此没一个敢再走近那里。
就连我爹娘也死了心。我也听他们说过反正送上去的饭菜,姊姊到后来也都没吃了,像这样被妖魔鬼怪附身,两老也只能当作这个女儿已经死了。
但我可不死心。
所以——我又跑上山偷偷瞧瞧。
可是,根本没看到任何男人的影子。
没错,一如谣言所述,这全都是姊姊一个人在作戏。
她轮流以男声与女声对话问答,而且讲的已经不是人话了。讲着讲着,还会激烈地扭动身体唱起歌来呢。
唉,她果然——。
疯了。
过了几天,姊姊就死了。是活活饿死的。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嘛。她死时只剩一身皮包骨了,可是……
她的遗体四周散落着许多山猫毛。
唉,真的很多——多到吓人。

 

【三】


艺妓阿银的故事讲完了。
性喜解谜的百介听得十分入神。百介是个以收集诸国神怪故事为乐的怪人。世间充斥各种乡野奇谭,不可思议的传奇多不胜数。志愿成为作家的百介四处收集这类故事,期盼有朝一日能将这类百物语编篡成册。
所以,在这栋小屋里遇到这群人,使百介颇为庆幸。特别是那个做修行僧打扮的男子一提议大家讲鬼怪故事渡过漫漫长夜,百介就不由自主地暗自叫好。原本还为受风雨羁绊大叹倒楣,最后反而得感谢这个恶劣天候呢。.
农民们也讲述了有人过世的家里飞出闪闪发光的东西,或者某人因被昆虫告知而来得及赶回家看爹娘最后一面等等。虽然题材了无新意,但他们朴素的叙述口吻听来还是颇为精彩。
至于几位商人所讲的故事,也都属于熟悉的类型。虽然话语流畅,但还没讲完就猜得出结局,算来并不骇人。
讲怪谈不能只靠技巧。
只有阿银的演出较值得称许。
这位女子身分不明。但从打扮与行头看来,她应该是个一面吟唱义太夫一面操弄傀儡的巡回艺妓没错。至于她准备前往何处,脑袋里在打些什么主意,百介完全猜不透。
只是她的故事虽然算不上骇人,却很有趣。
首先,就连百介都没听过山猫也会成精。就百介所知,猫的迷信或传说,大多与天候有关。比如若看到猫在洗脸,就代表天气会晴或阴,这类谚语般的传说百介也是耳熟能详,也有一些认为猫和生孩子有关的迷信。许多地方也流传着猫怪或猫又的血腥怪谈,只是这类传说多半和复仇有关,内容大多与“锅岛猫骚动”(注5)大同小异。
这类传说大都找得到源头。比如许多都是在江户大受欢迎的民间故事与戏剧剧本,在流传到乡野后演变成地方上的乡土奇谭。喜好怪谭的百介尽览这类书籍,戏也大多观赏过,因此只需听个几分,大概就能猜出个中情节。
如果听到的只是随便改一些老故事里的地名与人名,这种换汤不换药的故事会让百介觉得很扫兴。
但阿银讲的故事好像没这个嫌疑。百介从头到尾记录下了阿银所讲的故事。
——等等!
请问这故事发生在哪里?
刚刚阿银并没有讲明这件事发生在什么地方。如果真要把这故事写进书里的。除此之外,基于这册书的性质,百介也希望能排除掉捏造的故事。
那么——我得先请教阿银的生处。
“阿银小姐——这么称呼你对吗?”
百介正要开口时,最晚进门、坐在门口旁的和尚突然以嘶哑的嗓音问道:
“请问女施主——你是哪里出身?你的故乡是——”
也想请问这故事发生在哪里?——那和尚向阿银问道。
没想到自己的问题被抢去问了,百介只好乖乖闭嘴。
一眼望去——只觉得那和尚表情相当诡异。当然,可能是因为淋雨疲累,但明显感觉得出这和尚颇为焦虑。
“请问,这故事是发生在……”
阿银稍稍歪着头回答:
“我的老家是摄津(注6),这故事当然就发生在那里,并不是发生在这一带,请各位不用担心。”
阿银以开朗中带点娇柔的嗓音说道。
但那名和尚听了这番解释后还是紧张依旧,只是一脸惊讶地看着阿银,并再度问道——这故事是虚是实?
“哎呀,不会吧。没想到这位和尚生得魁梧却如此胆小。各位,这座山里应该没有山猫吧?”
阿银说完,一群人同时发出一阵略带叹息的微微笑声。
野狗是有,但山猫倒是没有——农民补充道。没错。这附近要是有只“山猫”,那就是我阿银这只“巡回山猫”罗——阿银若无其事地说道。但和尚还是两眼圆睁,一脸钻牛角尖的表情。
——这和尚是被什么给吓着了?
不会吧,难道听了这样的故事就开始怕起山猫来啦?这下百介也好奇了起来。他看来应该是这座山另一头那叫什么寺里头的和尚,难道和尚会怕猫吗?
这时百介突然发现那名御行也紧盯着和尚瞧。
——这恶徒不可不防。
虽然客客气气、应对有方,而且饶富吸引人的魅力,但实在摸不清这位御行——记得他名叫又市——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百介认为说明白点,这家伙并不可靠。此时那位和尚——他法名圆海——再度向阿银问道:
“女施主的姊姊,真的叫——阿陆吗?”
阿银笑着回答:
“当然是真的啊。不过,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倒是,阿陆这名字为何教你这么紧张?”
“这个嘛……”
阿银单刀直入的问题让圆海有点困惑,只见他表情暧昧地支支吾吾起来。
只见这名和尚以手指擦拭额头。他额头上的不是雨水,而是汗珠。
这里并不热。也不知道他是在流汗还是在冒冷汗。
这和尚焦躁的举动让百介心生好奇。
“怎么啦?和尚你干嘛这么紧张?难道我的话有哪里不对劲吗?还有,你一直盯着人家瞧,难道我脸上沾着什么东西?”
被这样一说,原本直盯着阿银的圆海慌张地低下头来。这名和尚相貌平凡,举止也是阴阴森森的。
另一方面,阿银个性豪迈,谈吐举止像个男人,但嗓音还是颇娇柔妩媚。她长得一张瓜子脸、是个两眼生得十分标致的美人胚子,如果举止动作能像一般姑娘那么温柔,一定是个好女人。只不过,她似乎不了解这个道理。
哎呀,雨势变小啦——一个走到窗边的商人说道。
御行闻言抬其头来回道:“啊,真的变小了。不过,现在才刚入夜。雨应该还不会停,大家还是在此过夜方为上策。如果冒险上路一嗯?”
一阵细微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圆海脸色畏怯地移动起来。
御行推开商人,探头往外瞧。
这位御行,是怎么啦?——一个看起来像商人的中年男子问道。
御行歪着脑袋仔细倾听,嘀嘀咕咕地表示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接着又把脑袋歪往另一头困惑地说道:
“好像有人在磨米——”
“磨米?不会吧,应该是在去壳吧——不对,好像有人在洗红豆什么的。”
“红豆——”
圆海闻言惶恐地喊道。
“嗯,听来的确像这种声音。”
于是,商人也把手放在耳边倾听。
百介也听到了。
当然,这可能只是一种误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的错觉。
但百介很清楚地表示——没错,真的听到了。
最后,就连农夫与挑夫都说,没错,听来像是在磨红豆去皮。但百介只觉得很可笑。
他若是没有表示自己听到了这个声音,不知道有几个人会认为自己也听到了?尽管雨势已经变小,但这场雨还没停。而且周遭还有溪流的轰隆作响,以及山上特有的回音,怎么可能听得到磨红豆的声音?
百介心想,即便大家认为自己真的听到了,恐怕也只是和百介一样,误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而已。像这样同声附和,该怎么说呢,也实在是太可笑了。至于那名御行,也不知道他清不清楚这个道理,突然高兴地说:
“这是怎么回事?在如此深山,如此时刻,哪有人会傻到冒雨磨红豆?要说听错了嘛,大家也都听到了。这位和尚,你也听到了吧?”
圆海并没有回答。
“哎呀,吓死人啦。那声音不就是那个洗红豆的老太婆——”
阿银说道。
御行闻言大骂:
“磨红豆的老太婆?如此深山,哪可能有什么老太婆?况且又还没过年,洗红豆要做什么?倒是你这个女人吹嘘自己是摄津人,其实是这座山里的臭鼬精吧?”
你这臭瘪三!胡说八道什么——阿银反骂回去。
“她口中那个磨红豆的老太婆是个妖怪啦。这深山里哪可能有人洗红豆?明儿个大家可得小心,千万别掉进河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御行悻悻然地问道。百介则回答:
“这位御行,磨豆妖还是洗豆妖都是在河川或桥底发出磨谷物声的无形妖怪,据说听到这种声音的人都很容易落水。”
御行闻言嗤鼻笑道:
“呵呵。这位先生,你不是说自己曾写过,还是正在写什么书吗?这不过是迷信啊。如果你是像我们这种无学的行乞者也就算了,但你学识渊博,怎会讲出这么荒谬的话?这下大家都相信你的胡诲了。”
“谁说我荒谬?其实,洗豆妖这件事——”
那不过是乡下人的迷信吧——御行打断百介的话说道:
“我告诉你吧,所谓洗豆妖,根本就是茶柱虫。这种虫喜欢停在纸门窗上,沙啦沙啦作响,有人就说那很像洗红豆的声音。而且,什么洗豆爷爷还是煮饭婆婆的,哪有人傻到跑进如此深山来做这些事情?——,这种胡说八道,我在江户连听都没听过。还说什么无形妖怪的,哪可能有什么东西是无形的——”
当初他看众人百无聊赖而唆使大家讲鬼故事,没想到自己倒认真起来了。御行如此表现,不禁让百介有点生气。
于是,百介悻悻然地回答:
“御行大爷,话不能这么说。事实上,妖魔鬼怪故事不分古今东西,到哪儿都听得到。单就我听过的,类似的情节就多不胜数。虽然您将这些故事悉数斥为荒唐无稽的迷信,但它们不似咒术,真的有人亲身体验过。而不论是洗豆妖、磨豆妖,还是红豆婆婆、红豆小孩、红豆张三、红豆李四,虽然名称因地方而异,但指的大概都是同样的东西。反正就是不见其形,只会发出洗豆声的妖怪。总之不管这类妖怪存不存垂髓霪挺 覆在,这些传说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没错。这些传说一定是有根据的。
毕竟洗豆声乃出自人为,绝非自然现象。正因如此,当我们在山中或水边等不可能有人烟的地方听到这类声音,自然会觉得很怪异。
的确,茶柱虫又名磨豆虫,但也不能因此断言这就是这种现象的真正答案。
这是百介的看法。
此时——
这种说法我也听过——有个农夫打破沉默说道:
“听说,磨豆声乃荒神所为。如果声音很近,代表今年会丰收:若是听来很远,就会欠收。我们村里是这么认为的——”
不对,不对——一个挑夫说道:“那东西其实是水獭啦。是成精的水獭,有时会洗豆,有时会把人抓去吃——不是有首歌这么唱吗,所以,那东西应该不是神吧。”
“可是,卖药的不是说红豆是很珍贵的食物吗?我们可是难得吃到红豆的哪。我们倒听说那是山神的声音。”
“照我们老家的说法,发出这种声音的应该是蛇。”
“不对不对,哪有可能。蛇没手没脚的,怎么可能洗东西?那就是狐狸罗。我们村里就有会洗衣服的狐狸。”
嗯!?你们都听过这个东西啊——御行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
请问这位和尚有何意见?——这下大家都转头看向圆海。
圆海皱着脸,还是不说半句话,看来似乎很不高兴。
——果然有问题。
百介心里这么想着。
倒是——这下终于轮到原本一直默默听大家讲话的中年商人说故事了。

 

【四】


在下名叫备中屋德右卫门。
我在江户经营杂粮批发——噢,不,我已经退休了,不该说还在经营什么事业。
噢,想必老爷爷你家境不错吧。
还好啦——就容我来谈谈洗豆妖吧。
那东西其实是个幽灵。
没错。那是个含冤而死的小僧,一直唰啦唰啦地洗着红豆。什么?是的,据我所知,洗豆妖就是这么回事。我的商店位于日本桥下——对了,这位御行,你不是说江户也有洗豆妖吗?
还有,入谷的稻田那一带也曾出现过他的踪影,也曾在元饭田町某大户人家宅邸里出没。所以,这种东西真的存在。认为我在说谎的人回去后不妨问问看。
什么?你问这些东西是否真是幽灵?
当然是呀。不过也说不定是哪只爱作怪的狐狸装出来的幽灵吧。
嗯,我之所以如此断言,是有理由的。
因为我就是那洗豆妖的雇主。
喔,当然,事情我会讲清楚,各位无需担心。嗯?这位作家先生的问题是?
这个嘛,在日本桥的备中屋。
我在五年前把财产让渡给养子后,便开始过起隐居生活。不知该怪我身体不够好还是没积阴德,不只年过五十膝下犹虚,老婆更是老早就撒手西归。
结果,我连个能继承家业的后代都没有。
因此我才收店里的掌柜为养子。
直到五年前我都非常忙碌。杂粮批发是个教人忙得不可开交的行业。
为了进货得巡回诸国,还得斡旋杂粮批发商的纠纷,不在店里的时间非常多,因此无法兼顾每个细节。有时甚至忙到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我店中有大掌柜、小掌柜,以及伙计、小厮等,人手其实不少。不过,怎么说呢,我就是没办法信任其中任何一个。
什么?是呀,我就是大家所谓的守财奴。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来,当时自己为什么那么贪心、那么吝啬,还真是莫名其妙。人只要睡觉有张床,坐着有张席子就可以过日子,我干嘛这么贪恋财产?反正,当时就是想不开,看到任何人都觉得是来分财产的。
对对,大家都猜想我没有子嗣继承家业,所以得从员工里头挑出一个继承人。
其实我也有此打算。只可惜,当时的我实在是——唉。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在我看来,员工里头会算钱的都让我觉得太贪心:太一本正经的也让我觉得笨手笨脚。总之,在我眼里,他们全都不是适当人选。
人还真是难挑呀。如果有血缘关系也就算了。不不,该说如果有个这种人选,我就不会有任何意见了。
因此,要是不赶快找个能把大小事都托付给他的人选,生意可就做不下去了。
我当时有个掌柜,名叫辰五郎。
辰五郎是个上乘的人选。
每天早上,他比任何人都早起,而且总是第一个打扫环境。他工作起来甚至比小厮还认真,从擦桌椅到算帐,做起来样样干净利落。不,应该说是“无懈可击”。
想必他真的是很认真在工作,若是我当时能考虑清楚些——。
是呀。尽管他如此为我尽心尽力,我还是完全无法相信他。因为我不断怀疑这家伙其实是在觊觎我的财产——当时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像我这样过日子,当然过得很寂寞。
换成是你,也会如此吧。
总之,我就这样——嗯,该怎么说呢。不久店里来了一个新的工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工人,就是个孩子啦,一个年约十三的孩子,是个从乡下上江户来谋职的乡下人。
名字呢,叫做弥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