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的论点有瑕疵。

同时这一瞬间,我发现了一切的真相。
关口老师,您说什么?——伯爵说道。


1

对本人虽然过意不去,但是关口巽这个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实在称不上好。
并不是因为他的相貌特别糟糕、表情动作卑贱、或是态度口气蛮横。关口人很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殷勤,也不会过度主张自己的存在,同时也不粗鲁。感觉他待人接物非常温厚。如果硬要挑缺点,大概就是他总是低垂着视线,不愿与人四目相接,发音模糊而且小声,说话内容非常难以辨识,还有姿势很不稳定,总是随时准备拔腿就逃似的——全都归因于他有许多这类予人不安定印象的身体语言表现吧。
他这个人战战兢兢的。
从好的方面来看,他也可以说是个腼腆、或内向客气的人。但是关口巽表现出来的那种极为优柔寡断的态度,有些人看了可能会感到极为不愉快。
我不曾从军,所以不是很清楚,不过军人那类计较规律的人,一定特别厌恶关口这种人。因为就连我这种对于所谓的军人作风格外排斥的人都这么觉得了。
关口那低垂的眼睛里的瞳孔,湛着近似冻结湖面般的阴郁色彩,偶尔会状似害怕地收缩。同时从那当中放射出来的微弱视线摇摆不定,毫无意义地四处摆动。
那种眼神教人觉得怎么样都无法与他相互理解。不,甚至让人觉得他早已先拒绝了别人开诚布公的努力。
没错……那双毫无干劲的眼睛,看起来就像在拒绝着别人。
关口巽的态度,让人也可以解释为他痛恨待在这个地方,痛恨得不得了。关口痛恨着在场的一切,包括他所面对的对象。
他让人有这种感觉。
所以军人们——不只是军人,只要是直视前方,大声说话的人——或许会很排斥关口的这种态度。他们是觉得自己被排除了吗?如果是这样,胆小的反倒不是关口,而是他们。胆小的他们或许只是假借礼仪规范之名,默默地强迫他人对自己展现出接纳的宽容态度。
不管怎么样……关口巽这个人与善于交际这种形容可以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一点似乎错不了。
但是,我很快地就抛开了那不甚良好的第一印象。
因为我做了一个推测。
如果这个推测正确,关口巽将会是我不可多得的研究对象。
那么……
虽说是偶然,但是最后我在今天这个大喜之日邀请他来,可以说是做对了。不,岂止是做对了,对我而言,这或许是个再好不过的结婚贺礼了,不是吗?
多么美好啊。
我兴奋起来。
不过,这当然只是个推测。
所以……
当我萌生这个想法的瞬间,我起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确认这个推测是否正确。不,我身不由己地想要确认。
我远远地观察他。
汗湿的开襟衬衫处处黏贴在身体上,不像样到了极点。
关口可能是在意车中的同行者,头部不自然地抬上抬下了好几次,小声而模糊难辨地向管家山形说了些什么。途中,那拒绝着他人般的卑贱视线屡次投向我身上。
我来欢迎他吧。
与我的家人——众多的鸟儿,以及今宵即将成为我的妻子的女子一同……
我朝外界踏出一步。
同时山形急匆匆地回来了。管家背后,关口那怯懦的模样看起来格外渺小。
「老爷,」山形唤道,站定一旁,「发生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意料之外的状况?」我反问。
山形行了个礼。
「老爷委托的榎木津子爵的公子,他的友人关口先生方才告知我,说榎木津先生突然罹患眼病,暂时失去了视力。」
「礼二郎失明了?」
「暂时性地。」
「那么……」
我望向关口身后漆黑的轿车。
那么车中没有关口的同行者吗?关口是独自前来的吗?
山形眼尖地注意到我的视线移动,答道:「不,榎木津先生也莅临了。就在车中……」
「他在车子里吗?」
「是的。但是身体状况……」
「如果礼二郎身体不适,就立刻请他休息。视情况提供照护,或请医师过来为他看诊。」
「这……呃……」
「有什么不对吗?」
「也不是如此……」
要不然是什么?
「礼二郎的状况糟到没办法下车吗?」
「不,呃……」
山形支吾其词,低垂着头走近我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恕小的僭越,但小的认为还是请榎木津先生回去,才是明智的做法。」
我望向管家的耳朵。
「这事是该由你来决定的吗?」
「呃、不,小的……」
「难道有那些人在……对你会有什么不方便吗?」
「怎么会……?」山形抬起头来,「小的只是……」
「而且,」我从山形的耳朵移开视线,「他……」
山形回过头去。
关口全身笼罩着倦怠感,不知所措地站着。
他看起来局促不安。
山形「啊」了一声。
「您说那位关口先生吗?呃,那位先生似乎……」
「要是让礼二郎回去,他不也会一起回去了吗?」
「当然是吧。」山形说道,「小的认为那样反倒好。」
「为什么?」
「恕小的斗胆明言,小的从那位关口先生的模样看来,他的身体状况似乎十分欠佳。」
「他应该平常就是那个样子。」
应该如此。
「哦……?」山形发出诧异的声音,再次转向关口。关口应该是感觉到了管家充满不信任的视线,看得出他更加不安地绷紧了身体。
「呃,那位先生似乎流了许多汗,而且坐立不安,再加上口齿也不甚清晰……彷佛喝多了酒似的……」
山形严肃地吐露感想。原来如此,在管家这等人眼里,关口的态度看起来是这样啊。
那种卑躬屈膝、毫无生气的态度,对于想要高人一等的人来说,虽然有可能引发他们的怒意——可能是一种威胁,但是对于理所当然屈居下位的人来说,或许反而只能触发他们的怜悯之情。
「从事创作的人是非常纤细的,和管家不一样。」
我这么回答。
没有错。
关口巽……是一个小说家。
小说家,多么令人感兴趣的入种啊。
我这个人透过追逐铅字、读取文意、反覆思考地理解世界,直至今日。对我来说,书籍是思想的贮藏库,换言之,读书就等同于认识。从书籍获得新的知识,是我的人生中绝对不可或缺的行为,也是无上的欢喜。
对这样的我来说,小说家这种人,也就是记录——不,创造书籍——创造世界、思想的人。他们自由自在地编织思想,并且构筑只有他们才能够创造的世界。没错,他们使得只存在于他们内部、只属于他们的世界,变得与现实等价。
更进一步说,我也是个透过将语言——观念记录在纸上,来获得乐趣的人。所以我才会对于能够编织我无法编织的语言的人——拥有我的思考无法企及的知识的小说家有着强烈的兴趣,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然后,
几天前,我为了解开某个疑问,前往帝都。我靠着各种门路,获得了与几名小说家面谈的机会。
如同我的想像,这些小说家都拥有新奇的见解,每一场会面都让我获益良多。结果,我从他们身上得到了许多启发,但同时也感觉到一股小小的不满。访问小说家,与他们共渡的时间太短暂了。短短数十分钟的会谈,根本无法逼近核心。
但是,
关口巽现在就在这里,在我的宅第里。如果依照预定,我将可以与他共渡充足的时光吧。
山形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是否心怀疑念?
不出所料,管家殷勤地询问了:
「恕小的冒昧请教,那边的那位关口先生,是……?」
「他是一位声名显赫的小说家。」
我答道。
「哦……」管家发出感叹。
但是声名显赫这个修辞是假的。
根据我从事出版相关行业的朋友说,关口巽与我前些日子走访的几位小说家相比,资历尚浅,知名度也远低于他们。在文艺圈里,他算是一个新人。但是就算关口真的声名显赫,反正山形也不认识任何一个小说家。
而且无论关口在社会上的地位如何,和我都没有关系。对我来说,小说家关口巽的分量,与其他作家相比也毫不逊色。
说起来,无论是世界级文豪所执笔的名文,或是无名孩童的信手涂鸦,只要是能够读出文意的格式,作品本身的价值应该都是相同的。作品与作者的社会地位及思想背景没有关系,更遑论作者的人格癖好了。不管是由什么人在什么样的意图所写下,文本总是中性的。
不是作者的高下决定作品的质,而是作品的价值决定作者的高下。
然后……
能够决定作品价值的,只有阅读它的人而已,作品的价值不是作者或社会所能够决定的。
我在关口的作品中看到了极高的价值,那么他在我的心目中便是位声名显赫的小说家。只要是由我来介绍,声名显赫的小说家这种形容也不能说是错的。
我再次望向害怕的小个子男人。
我是在前些日子才读到他的小说的。
我从以前就偶尔会在杂志的目次上看到关口巽三个字,但一直未曾读他的作品。上京的时候,我得知他的作品收录成单行本出版,便订来一读。
读完之后,我深深后悔没有早点拜读。
他的小说非常有意思。
所谓文章的好坏、构成的巧拙,老实说我并不太懂。或者说,我认为就小说而言,这些要素根本无所谓。我不知道世人怎么样评价关口的小说,也没有兴趣知道。
重要的只有一点:对我而言,关口的小说提供了根本性的谜题。
对我来说,这样就十分足够了。
在我看来,关口编织出来的语言就像异国的话语,关口写下的文字就等同于异教徒的教典。即使读了,我仍然无法理解——不,它屹立在我无法到达的境地。
我兴奋无比。
当我得知由于一些原因请来的客人,同行者竟是关口巽本人时,那种喜悦是无法向外人道的。我无法压抑这股喜悦,甚至与即将结为连理的女子悄悄地举杯庆祝,感谢命运女神这个小小的恶作剧。
我好想见他。
想和他见面,与他对话。
然后……伫立在洋馆前的关口巽完全符合我的预想——不,远远超出我的预期,是个饶富兴味的人物。
我不愿意就这样放他回去。
「我无论如何都想邀请他和礼二郎参加我的婚礼。」
我这么说,山形立刻应道:
「就算老爷这么说……」
「不服吗?」
「没有的事。」山形惶恐地说,「小的绝对不敢有一丝违逆老爷的想法。只是……」
「只是什么?」
「不……我想老爷也明白,这次请来榎木津先生,并不是为了招待他参加婚礼。就如同前些日子老爷也同意的,这次的委托是出于一族的意志,榎木津先生是……」
「我知道。」
是以侦探的身分……
没错。
应该坐在轿车里的人——将关口巽带到我身边的人——令人惊奇的,是一个私家侦探。
侦探——榎木津礼二郎。
就像山形说的,主张应该雇用侦探的是那些亲戚,但选择榎木津礼二郎,则是我的决定。
——侦探。
这也是深深地刺激我好奇心的人种。
亲戚们那见识浅薄、毫无价值的废话总是让我胸中作呕,唯独雇用侦探这个提案,却是魅力十足。
所以我会答应那些令人唾弃的亲戚的提议,决不是因为我期待侦探的能力。完全是因为我想亲眼看看侦探是什么样的人。
只是,我心目中所描绘的侦探,和他们想要雇用的侦探,似乎完全不同。我不谙外界的规矩——这一般似乎称为世事——只能从书籍得到的资讯了解侦探是什么样的人。当然,亲戚们所要求的侦探,与我认识的侦探之间似乎有着极大的差距。
大部分记述侦探事迹的文献似乎都被外界认为是通俗娱乐的工具,是下贱的读物,受到歧视与轻蔑。
我完全无法理解。
我无法理解这些作品——社会似乎将它归类为侦探小说——与除此之外的书籍有什么差异。的确,侦探小说有某种奇妙的倾向,但是这种倾向,也散见于其他种类的书籍,并不是只有侦探小说才是如此。这是我的见解。
总而言之,众亲烕的说法是,我所知道的侦探这种生物只是幻想的产物,只存在于书本当中;而他们主张的,所谓我需要的侦探,不管怎么放宽标准去看,都是与管家无甚差别的、极为无趣的一种人——当然是对我亘舌。
但是我怎么样都无法信服,
所以我四处调查。最后找到的不是别人,就是榎木津礼二郎。
不是别人——我之所以这么形容,是有理由的。侦探榎木津礼二郎出身旧华族(※明治年间,依华族令规定,授与公卿、诸侯及有功于国家者各种爵位,列为华族,为世袭制,地位在皇族之下,士族之上。于一九四七年废止。),榎木津家与我们一族有着不浅的交情。特别是礼二郎的父亲,他与已逝的上代当家——我的父亲,过从甚密。
可能是因为这些因缘,对于邀请榎木津礼二郎前来进行侦探工作一事,一族中未有人反对。
不过,
在我所调查到的范围内,榎木津礼二郎这个人与我认识的侦探形象——他人说是虚构的那种形象——极为相近。换言之,这代表榎木津礼二郎与众亲戚所期望的侦探并不相同。
「我知道。」我重复说。
山形在秃光的额头上挤出皱纹。
「呃,所以说,这次是委托榎木津先生前来进行侦探工作,所以……呃……」
「说到这件事,你还是认为……往昔的凶事会再次发生吗?」
凶事——恶魔的行径。
从我身边夺走一切的恶鬼行止,将新娘化为无物的魔物邪行。
但是,
这一次……
「是的。」山形的表情暗了下去,「那般骇人的凶行会再次发生的可能性,小的连想都不愿意去想,所以老爷的亲戚们也才会期望做好万全的防范。小的这等低贱之人实在不敢僭越直言,不过请老爷千万体谅他们的忧虑。」
「这我也非常了解。」
的确,
这次我一定要守护到底。
我的注意力转移到背后,想起被我的家人——被众多鸟儿以及中意的家私所围绕的,我清纯的新娘。
——岂能让她被夺走?
我强烈地这么想。过去四次,多达四次,成为我的配偶的女性,全都被我身边不知何人的恶魔之手给夺走了。
但是,
「我深信只要礼二郎在这里……这次绝对不会再发生任何事。」
「可是榎木津先生他……」
「那么我问你,礼二郎生了病,再也不是侦探了吗……?」
如果他不是侦探了,
那也无可奈何了。
「不是这样的。」山形答道,「根据关口先生的话,榎木津先生本人……呃,怎么说……这实在难以启齿,呃,因为关口先生的话十分不得要领,或者说……」
「我听不懂你的说明。」
「所以现在,呃……」
「即使目盲,礼二郎还是侦探吧?那不就没问题了吗……?」
如果椅子变成了木材,那么用途也会改变;但是即使受了一点损伤,只要它仍旧做为椅子活着,那就没有问题吧。
山形难得地皱起眉头。
「可、可是他是侦探啊。」
「他就是侦探啊。」
「是……」
「礼二郎仍然是以侦探的身分活着吧?」
「这……」
山形的双眼变得空洞,嘴唇抿成一条线。
山形经常露出这种表情,我看不出其中的意义。真令人无法理解,这个管家从什么时候开始,会露出这种表情来了?他已经服侍了我五十年以上,我却无法全面信赖这个人,一定是因为他的这种表情之故。
「但是关于这次的事,呃,恕小的冒昧直言,该怎么说……唔,榎木津先生是否能够派上用场……」
「管家怎么可能了解侦探?」
就像厨房抹布不可能懂椅子的心情,也不可能了解椅子的好坏。能够正当评价椅子的,只有坐在上面的人。
「不必担心。」
我如此宣告。
厨房抹布只要擦拭餐桌的灰尘污垢就行了。只要还可以擦拭餐桌的灰尘,厨房抹布就能够做为厨房抹布活着。如果不行,就只能变成普通抹布了。
厨房抹布和一般抹布只是用途不同,并没有上下贵贱之分。直到它做为一块布死亡为止,价值并不会有多大的差异。
但是人的话,有时候尽管是一条厨房抹布,却不愿意变成一般抹布,甚至妄想变成椅子、餐具等别的东西。
这也是当然的,厨房抹布并没有自己是一条厨房抹布的自觉,不过惟独人类不同。
人类知道自己是什么。
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一切事物当中,只有人类自觉到自己活着——存在着。
所以人类才有意思。
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我究竟得到了多么巨大的欢喜和崭新的知识,这实在是一言难尽。所以山形的这种反应,对我来说也是种十分有意思的研究对象。
不过,
现在我的兴趣完全转移到车中的侦探……
以及不知所措、惶恐不安的小说家身上了。正因为如此,管家那宛如阻挠我与他们面谈的言行举止,对我而言仍然是令人不快的。
「他会派上用场的。」我说,「他一定会保护我的新娘。」
没错。只要有外界的人在场,状况应该就会有所改变,结果应该也会不同。
从我身边夺走至爱……
一次又一次掠夺一切的魔物……
—一定,
一定就是内部的人。
山形顿了一会儿,应了声「是。」
「仔细想想,或许就如同老爷所言。全是小的思虑不周,才会像方才那样胡言乱语。因为关口先生的模样实在太过于狼狈……而且他的口气听来似乎急欲离开,所以……」
「快点请他们进来。」
我觉得听他辩解也没有意义,这么说完后别开脸去。
「先带他们到过夜的客房去,让他们稍事休息,时间差不多了再去看看,如果礼二郎的身体状况允许,就请他到会客室去。由我来说明状况。」
「老爷亲自吗……?」
「当然了。我怎么能不尽礼数呢?最重要的是,必须介绍薰子给他认识才行啊。」
「老、老爷说的是。只是,呃,胤笃先生和公滋先生可能马上就要莅临了……」
「你通知他们了?」
「是,昨天的时候,呃,针对今天的顺序……」
是他们命令山形通知的吧。那也莫可奈何。山形是管家,服从命令是他的天性。而且即使山形没有通知,消息迟早也会传进他们耳中。不管怎么样,亲戚这种人都无法引起我的关心。
——不,
是无法信任。
我信任的只有我的家人。
「不要让叔公和公滋比我先见到礼二郎。」
我下达指示后,转过身子。
一转过身子,那里就是我的世界。
我和我的家人一起生活的,我的宅第。
我背对轿车中的侦探、伫立在轿车前的小说家,以及成排的女佣和管家,重重地踩出脚步声,往我的居所前进。
侍立在玄关大厅左右的鹳鸟。
左手是鲸头鹳、非洲钳嘴鹳、灰色朱鹭、撞木鹳。
右手是秃鹳、大红鹤、白琵鹭、还有朱鹭。
一如往常。
鹳鸟们目送我出门,并迎接自外头归来的我,以及来自外界的宾客。
还有布满墙壁的猛禽。
秃鹫。胡兀鹫。熊鹰。
鵟。白腹鹞。黑鸢。游隼。
如同看门犬般忠实地保护我的宅第的勇猛之士。
每一个都是从外面的世界、从遥远的异国来到我身边的、我心爱的鸟儿。
我一一望向它们,直线穿越挑高的广阔大听。
色彩演纷的众多鹦鹉。
南方的绚丽色彩、异国风味的装饰。
大紫胸鹦鹉。红绿金刚鹦鹉。红斑长尾鹦鹉。
它们的眼神一如既往。
有些鸟在我出生于这里时就已经身在此处。不,听说有些鸟甚至比这栋建筑物年岁更长。即使如此,在我尚未成熟的时日,并没有这么多的鸟。这上百只的鸟,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一只又一只地自外界造访,并定居下来的。
大楼梯自大厅中央画出平缓的曲线上升。
我踏上铺设在中央的暗红色地毯。
孔雀与凤冠雉在楼梯欢迎我。
楼梯转角处,绿阿卡拉鴷神气地挺起胸膛,夸示着它艳丽的色彩。
父亲创造的国度。
我的父亲——
由良行房伯爵。
父亲是位充满思辩、具有逻辑的人物,也是位博识而且沉稳的绅士。
没错,父亲是位学者。他是本草学家、博物学家,同时也是儒学者及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