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走下庭院,走下了这座庭院。
当时明月照人。
月光潋灩。
我走到池畔。水面平滑如镜,那光洁的表面一样倒映出明澄澄的月亮。
我看着池畔,忽然想起那片圆石海滩。因为堆着石头的关系吧。不知为何,我模仿起妻子的动作,以指尖捏起一块堆得一丝不苟的石子查看。
当然,什么都没有。没有韩国的洗衣粉盒子,没有垃圾,没有海蟑螂,什么都没有。
一个,再一个,大概是第四个吧。
我捏起第四块石头的时候,在石头底下。
我发现了某种东西,一个又圆又白又小的东西。
咦?我纳闷,蹲下身仔细查看,看不出是什么。我拨开左右的石头,也挪开底下的石头。
那个物体还有延续。不,那是,
是手指。
又细又白又美,人的手指。
石头底下埋着人。
不知何故,那个时候我好像就不认为那里埋着尸体。冷静想想,活生生的人不可能埋在土里,除非脑袋不正常了,否则都会认为那是尸体才对。
这么一想,就觉得有些恐怖了。如果是尸体,绝对不会是什么令人舒服的东西。更重要的是,那可是犯罪。
可是我却不怎么慌乱,用指尖挖开那根手指周围的泥土。
我挖出了一只形状优美无比的女人的手。
啊啊。
那个时候,我好像以为底下埋着女人。我暂时忘了妻子和一切,大概是全神贯注地挖掘。可是,
什么都没有。
土里就只埋着一只手。
那是女人的右手。指甲形状平整,手指长度和比例也恰到好处,形状优美极了。
我捡起了手。
那不是假手,那千真万确是人类的皮肤。手掌的柔软度、关节的感觉,完全是活人的手。可能是因为泥土干燥,手并不怎么脏。
啊啊,一只手——我内心如此兴叹。
我并不认为这是一只被砍下来的手,也不纳闷这是谁的手。
我只是想着:一只手。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手有体温。
冰冰凉凉的,女人的体温,跟尸体的温度不同。
我用池子的水把手清洗一番,用浴衣的袖子仔细地揩拭干净。
手的皮肤细致柔嫩。虽然一动也不动,却是活的。
是活的吧?
尸体的话,应该早就腐烂了。就算没烂,也一定会散发出尸臭。再说,弹力也不一样。
我也试着握了一下,毫无疑问是活人的手。
证据就是,我完全不记得手的断面是什么样子。如果是被砍下来的,应该看得到骨肉才对。那么它是像假人的手那样,断面是平滑的吗?我觉得不是,也不记得它是浑圆的,也不是模糊消失。
可是那是一只手。
啊啊。
我站在月光清洌的庭院中,搂着手,忘却了一切。
我就这样待了多久?
在那棵苏铁旁。
「可以上晚餐了吗?」我听见女佣的声音。
庭院已经微暗了。我答道,「麻烦你。」
女佣一进房间看到我,便说,「哎呀,您还没更衣吗?去泡个澡也好啊。」我回她,「晚点再去。」
「话说回来,我问个无聊的问题,这座庭院……」
埋着手吗?——怎么可能这么问。我含糊其词,最后说道,「不,没事。」
「怎么了?客人,您对这座庭院好像相当有兴趣呢。」
「嗯,我等于是来看这座庭院的嘛。对了,你说庭院是你负责打扫的,你有没有在庭院捡到或看到什么怪东西?」
「没有。」女佣立刻否定。
「这样啊。那我再请教个问题,那里不是堆着石头吗?那是什么?是什么的塚吗?有没有什么由来呢?」
「不清楚呢。这座庭院好像是以前的人盖的,我听说是昭和二年完成的。是从那时候就有的东西,据上代老板说,应该是类似枯山水的东西。喏,枯山水不是会堆沙子之类的吗?所以我想是一种装饰吧。」
「装饰啊,不是底下埋着东西吗?」
女佣一瞬间怔住,放声大笑起来后说,「要是埋着什么宝贝,我就去挖出来了。」
我点了啤酒,说接下来我自己弄就行了,除非我叫,否则不用过来侍候。
接着我独自用餐。我不记得七年前的菜色了,但这次也不难吃。只是明明旅馆就在海边,却没有生鱼片。这么说来,这好像就是让妻子发飙的第一件事。
吃完之后,明明没招呼,女佣却算准了时机过来铺被,帮我在套间铺设好床褥。女佣收拾餐桌离开后,又剩下我一个人了。
完全入夜了,
庭院又湛满了月光。
我,
被牵引似地下了庭院。
七年前,
我捡到手,然后对妻子完全失去了兴趣。我不是讨厌妻子了,只是觉得她对我无所谓了。我开始对妻子变得简慢,也不再为她生气或悲伤。取而代之的是,我也完全不再对她妥协让步了。
那天晚上,度过甜美的时光后,我将那只手,
放回了原来的地点。
盖上泥土,放上石头。
将一切恢复原状。
我穿上拖鞋。
拖鞋还很新,不是那时候的拖鞋吧。之前的拖鞋怎么了?拖鞋应该撑不了七年。那时候拖鞋好像就已经相当旧了,没办法的事。坏了就完了。
只能丢了。汽船的老人也死了,一定是的。
从这家旅馆回去后,三年后我离家了,然后再过了一年。
三年前,我和妻子正式离婚了。
我连妻子的脸都不怎么想得起来了。
细节却记得很清楚。
像是无聊的话,背上的痣。
动作、声音。眼皮、耳朵的形状。
这些细节我记得很清楚,但妻子这个整体的存在在我心中已经无法构成一个人形了。
与妻子的回忆只是暧昧的记忆,对妻子的回忆只是片断的记忆。
不,那些都无所谓了。
我站在苏铁旁。
眺望池塘的水面。
旁边堆着石子。
沙,我踏出一步。
再一步。
垫着脚尖。
是这一带吗?
是这个吗?
这块石头。
我捏起石头。
挪到旁边。
啊啊。

是手。

我握手似地握住那只手,把它牵起来。
毫无抵抗,因为它没有手臂也没有身体嘛。
暌违七年,我捡起手来。
啊啊,好久不见了呢。
我把手按在脸颊上。
冰凉的女人体温。
是活生生的。
真是太好了。

想到再也无法搭上那艘汽船,我不禁有些怅然。


2 朋友

我漫步在没什么色彩的路上。
天空是白的,建筑物是黑的,路是灰褐色的,放眼所及,一片寒怆。
沿路耸立的电线杆看来好像也比一般的细上不少,而且黑得有如烧剩的火柴棒。纵横交错的电线被天空的白映衬得盆发漆黑。烧剩的火柴棒维持着等间隔竖立,看上去就像画技拙劣的学生画的透视图一样,只呈现出虚假的远近感。
不晓得通往哪里,道路前端遥不见底。
可是这个城镇并没有多大。只是我不熟悉这里,才会觉得遥远,其实应该一下子就可以走到底了。不,说走到底,我也不晓得会走到哪里;再说道路并没有终点可言,所以这样说并不正确吧。没有目的地,就不会有抵达这个概念。
走着走着走完的话,这个城镇就结束了,如此而已。
不过就算这个城镇结束了,我也不会晓得它结束了。即使途中走进了邻镇,我也不可能区别得出来。我不是一边确认地址一边走,就算确认了,外观看上去也没有任何变化吧。就算走进另一个町,街景也不会因此突然染上色彩。
景色不会像黑白电影结束,开始播放起五颜六色的广告那样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肯定没有什么变化的。
况且我并不是走在地图上,地址对我并没有什么意义c
管它是一丁目还是二番地,不管去到哪里,一样都是陌生的街景。换句话说,我只是透过此刻身处的地点来认识这个城镇,那么不管去到哪里,都是这个城镇吧。这个狭小的城镇大概永远不会结束。
那么这虚假的远近感也不能算是错的。不管再怎么前进,消失点都只会不断地往前栘。
路幅不窄,但又算不上多宽。
车子也不少,但不至于让人觉得吵。
也有店铺。
路上挂着红色、黄色等五颜六色的招牌;尽管瘦弱,但也有行道树。因此个别来看是有色彩的,但或许它们彼此互相抵消了,或被空气的滤镜给淡化了,整体看起来就像是黑白的。
也有行人。
竖耳倾听的话,也听得到话声;但就算听到了,也只是一堆不明所以的杂音,与车子驶过的声音没什么分别。别说是日本话了,我甚至听不出那是人话。是混合在风声、脚步声中才妥当的声音,简而言之,就是该被归类为杂沓的声响。
没有任何意义。
狭窄却无边无际,清澈却灰蒙蒙,杂乱却又闲寂。
相互矛盾。
一切都是主观问题吧,所以才会那么矛盾。况且我对时间的感觉变迟钝了。我走了多久了?我似乎已经走了整整一天,但回头一看,车站还在视野内,所以或许我还没走上几分钟;感觉太阳好像差不多要西下了,但一定还不到中午。
从各种角度来看,我对空间的感受也一定麻痹了。
即使如此也无所谓。
无论是就这样走到入夜,还是现在立刻折返回家,还是前往其他城镇,或者就这样一直站在这路边,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今天的我是自由的。
自由真是无趣。
我从来没有请过有薪假。好几次都没有用掉年假,年度就结束了,结果被公司提醒。我不是特别热爱工作,也不是忙到没空休假。
我很普通。
在工作方面,我觉得我很普通。我只是就算休假也不能怎样,所以才没休假罢了。就算休假,要是忙于其他事情,反而会比上班还累;如果什么事都不做,就只是无聊得发慌。别人总叫我偶尔也该闲一下,可是我实在不懂什么叫闲一下。
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的疲劳,我只要休息一个晚上就能恢复。虽然有时候会连续加班或假日上班,但也只要休息个一天就够了。要是休息更多,只会教人焦急,反而难受。
我也和其他人一样都会碰到业务上的问题、人际关系的压力,不过这些也不是休假就可以解决的。姑且不论辞职不干,就算休假个几天,也只是把问题往后延。工作愈是难熬的时候,对我来说休假就愈教人痛苦。
换言之,我在工作方面很普通,却很拙于休假。
所以将近二十年来,我始终被时间与空间束缚着。
话虽如此,我也不觉得自己比别人更一板一眼、生活规律。我会迟到,也会请病假。身体不舒服的话,也会早退。可是迟到和早退,无疑都是因为有上下班时间才会发生的概念。今天比平常更晚、比平常更早—这里说的平常,就是束缚我的时间。上班前直接去找客户,跑完外务直接回家—这也是以在职场与住家往返的行为做标准才会出现的说法。
有基准才有脱轨,没有基准,就无从脱轨。
假日没有基准,没有午休也没有下班时间。
不管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都无所谓,所以无聊。我长年来不愿意休假,就是这个缘故。什么悠闲、自由,这些词汇的意义,对我而言实在太陌生。
今天的我是自由的。
我请了多达三天的假,造访不怎么熟悉的城镇。
没有目的,没有期待,也没有计划。
没有印象,没有意义。
也没有色彩。
即使如此,不知为何,我并不感到不安。
小时候只是去到陌生的地方,我就不安极了。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更是如此。
小时候的我每天都不安得不得了。那不安的记忆根深柢固地残留在心中一隅。现在的状况显然应该呼应着那种不安,可是我那上了年纪、已经磨耗的神经,似乎连不安都感觉不到了。
我想总有办法。
我想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知道绝对不会有事。
又不是到国外去了。语吾相通、货币相通、电话也是通的。只要我想,要在今天赶回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都多大年纪的人了,有什么好不安的?
这种预定和谐式的达观,进一步剥夺了我所见所闻的一切色彩。
有一座老旧的天桥,我走了上去。
即使从高处俯望,这无精打采的街景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有低矮的山看起来更矮罢了。既然上来了,就过桥吧。我走过天桥,下到马路另一侧。
总觉得灰蒙蒙的。
或许说暗淡比较接近。走下楼梯站上人行道,眼前有一家实在不像是会座落在站前要道上的古老五金行。
这……
我有点印象。
店面相当老了,连店头陈列的锅釜看起来都像老古董,简直是只有那里的时间停滞了。当然没有那种事。贴在玻璃门上的公共事务宣传海报是最近的偶像照片,旁边也贴着印有现任总理大臣的政党传单。不过这些显然与景色格格不入,我感觉贴在店里褪了色的老旧海报更适合这家店铺的容貌。
我决定弯过那家五金行的转角,拐进巷弄。大马路不管去到哪里,肯定都没什么差别。
弯进去一看,街景更加破败了。
毫无色彩的感觉依旧,空气却像是枯朽了。没有行车,也完全没有行人了。然而略为上坡的小巷一下子就结束了。
我又出到了有些宽阔的道路。
跟刚才的大马路不同,这是一条徒有宽度,却空无一物的马路。除了公车站牌前站着三个老人以外,甚至没有其他人影,也没有店铺。
今天好像是收垃圾的日子,路旁堆着罩了网子的塑胶袋。上面停着三只大乌鸦,正从网子里面啄食着什么。
我觉得没什么用。
我有上班前丢垃圾的习惯,我并不知道垃圾拿出去之后一直到被回收,是什么样的状态。我一直深信那些网子是用来隔离乌鸦的,可是看来那与其说是隔离乌鸦,其实只是单纯地为了避免垃圾散落罢了吗?
乌鸦呱呱啼叫。
我觉得乌鸦在应和我,所以从巨大的黑鸟身上别开视线。
一瞬间,我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这当然是错觉。我此刻也在刚才所在的地方,如此罢了。
景观益发古老,色彩也更加脱落了。
突然间,一辆配色俗不可耐的公车发出白噪音般的声响从我身边扬长而去。废气的臭味掠过鼻子,回头一看,三个老人都不见了。是搭上公车了吧。
那辆公车要去哪里?
我有点想上车看看。
经过样式新颖得诡异的寺院,穿过没有号志的班马线,从歇业的理发厅转弯,我走进更细小的巷弄里。
——啊啊。
我记得,我记得这里。车站前对我而言全然陌生,来到这里之后,我却有了印象。灰泥公寓,连最近看不到的木造房屋都有。扔在路上的三轮车旁,掉着一只儿童帆布鞋。鞋子是印有卡通角色的便宜货,图案是最近的特摄英雄。纵然氛围老旧,但眼下的时空确实是现在没错。
理所当然。
路旁开着几朵黄色小花,不知为何,只有花朵的黄色显得极度鲜艳,我稍微停步看了一会儿花。这是叫什么的花?
是我小时候常见的花。
这么说来……
以前的花都是开在路边呢。
干燥而牛枯的草丛旁边有一条泥水沟,以栅栏围绕着。我沿着栅栏走了一会儿,又冒出一条小路。虽然细,却是相当陡急的上坡路。
这条路我一定走过两三次。
或许是心理作用,但我一定走过。
这不是什么似曾相识,因为我以前在这个城镇住过。小学的时候,也就是三十多年以前,我住在这个城镇。虽然只住了短短的三年半,但我会在这个陌生的城镇生活过。
不过我住的国宅在车站另一头,距离这里相当远。小学生的行动半径很窄,我连去到车站的记忆都寥寥可数。
而且那时候站前什么都没有。城镇本身很老旧,但我记得车站那时候才刚盖好,记忆中的车站建筑物很新颖。我住的地区是开拓山地而成的新兴住宅区,那大概是配合新建的住宅区而铺设的铁路,所以站前筒未开发。没有商店、银行、小钢珠店,什么都没有。
母亲老是抱怨得穿过车站到这一边来买东西,非常不方便;但那与还小的我无关。
跟我没关系。
站前只有一条宽广的马路、工地以及荒凉的空地。对孩子的我来说,只有这样的事实而已。我也没有去那种地方的必要,或许我去过,但不记得了。
那不熟悉的车站现在也成了车站大楼,所以没有牛样符合记忆的情景。不是面目全非或是不感到怀念这种等级的问题,那里是我全然陌生的地方。
——不。
或许当时就有那家五金行了。
有吧。
有吗?
不过小时候的我虽然不会去到站前,却会经从学校那里穿过平交道过来这一侧——我目前所在的这一带玩耍。我记得会经有这么回事。或许记错了,但我一定来过。小的时候,我觉得这是一趟远行。
可是一下子就走到了。
一点都不远。
以大人的感觉来看,大概徒步三十分钟吧。
——这样啊。
然后我发现了。
也就是说,我抵达这个城镇以后,才过了三十分钟左右而已。如果从车站直接走到我目前所在的这个位置,连二十分钟都不用。不管绕再远的路、走得再怎么慢,大概都只要这点时间。
我感觉一切都开始变得荒谬了。
我爬上记忆中的坡道。虽然铺了柏油,但做工粗糙,裂缝处有杂草探出头来。这是条分不清是马路还是人行道的小径。
这地面我记得一清二楚。
不过两旁的人家模样,我觉得好像不太一样。这都是些老房子了,也没有改建过的样子。从外观来看,屋龄也不可能低于二十年。就算改建或翻修过,感觉也超过三十年了。那么我应该要认得才对。
可是我觉得不一样。
——不一样吗?
这不是我记忆中的路吗?
那么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开始觉得现在是黄昏了。
常听人说分不清东西南北,我现在完全就是这种状态。我从站前的大马路拐了几次弯?更重要的是,太阳在哪边?
抬头仰望,天空也只是一片白。
白色的天空划过几条黑线。
是电线。线的途中更加漆黑的一团是,
乌鸦。
乌鸦呱呱啼叫。
乌鸦这生物究竟可以活上几年?都会的乌鸦全都身形巨硕。而且我从来没见过小乌鸦。我看过事故死掉的乌鸦尸体,但也不是所有的乌鸦都死于非命吧。想想在路上看到的乌鸦数量,就觉得尸体太少了。
说起来,乌鸦都栖息在哪里?
有首童谣叫「七岁娃儿」①。
那首歌的歌词说,乌鸦的老巢在山里。都市里没有像样的山,但绿地倒是不少,所以它们是盘踞在那类地方吗?或是悄悄地藏身在人类生活场所的各个狭缝?
希望它们的巢是在远方。
在那里悄悄地诞生,悄悄地死去。那样比较好呐。
我这么想。
虽然矮,但这一带也有山,那只乌鸦或许有家可归。
我呢?
我要回去哪里?我是造访这个城镇?还是回到这个城镇?
回到陌生的场所……
我感到有些虚无飘渺。
我的日常必须借由被时间和场所束缚才得以成立,就像隔着网子啄食垃圾的都会乌鸦一样吧。可是我就算想回去,也无处可回。
我回到的这个地方,是不会见过的陌生埸所。
这里不是我的巢,这里不是我该死的地方。
我只是误闯此地罢了。
说起来,我真的在这个城镇住过吗?
相似的城镇到处都是,每个地方的风景都差不多。市町村合并后,土地的名字也变了。或许是我搞错了。不,我一定是搞错了。
我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
振翅声。
乌鸦飞走了。
道路奇妙地蜿蜒,在前方分又成两边。
人家之间的间隔逐渐拉开了,我选择了上坡路。
移动至少比停步要好多了,总能去到什么地方吧。
有块像森林的地方。是学校。大概是国中的后面。我后来搬家了,不过大部分的同学都进了这所国中吧。我也因为怀念陪我玩耍的毕业生,跑来这所国中好几次。
这里真的……
是我住过的城镇吗?
我在这里回头了。看似歪斜的人家,扭曲的下坡,小河。
黄色的花朵绽放着,衣物晾在外头。砖墙。
像是烧剩的火柴棒般的细瘦电线杆伫立着。
电线杆旁,
站着森田同学。
森田是我朋友。
我在小学三年级的夏天搬到这个城镇。转学生的我第一个交心的朋友,就是森田。
森田块头很大,马力十足,但不是个运动健将,个性也不活泼。绰号阿森的他总是垂着头,却又会轻声细语地说些好笑的事。一样有点阴沉的我,敏感地注意到他那绝对无法传给全班听到,小声却幽默无比的玩笑。
上了四年级后,我们也是同班,很快玩在一起了。
说是玩在一起,彼此之间还是有点距离,但那微妙的距离感相当惬意,我经常和森田混在一起。上了五年级以后,另一个叫田代的男同学加入我们,我们几乎每天都三个人玩在一块儿。
六年级快接近尾声时,父亲决定调职了。我对镇上并没有留恋,但要与两个朋友分开,教我难过。
田代进了这所国中,但森田说要去读某处的私立国中。
三人各奔东西,就此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