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森田再会,其实是三年前的事。
令人吃惊的是,森田就住在我现在住的公寓不远的地方。
森田说他住的是公司宿舍。
森田大学毕业后立刻就出社会了,后来就一直住在那里。
我并没有马上就职,而且中间换了两次工作。现在的公寓我是在七年前租下的,换句话说,森田在那里住得比我还久。
我们在街上巧遇,但森田叫住我之前,我完全没认出他来。
我们都近三十年没见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纳闷着,森田是长这样的吗?
我记忆中的森田是小学生,当然会印象模糊。可是对方好像立刻就认出我来了。
森田知道田代的连络方法,所以我们三个人真的是久别重聚,重温旧梦。
我们连续见了三次,每次见面都一路喝到早上。
后来暂时疏远了一阵子。
因为森田工作忙起来了,我和田代后来也见了几次。去年年底,我们三个众了第四次,办了类似尾牙的活动。我们聊起小学时代的种种,同样的事说了一递又一递。
聊过之后才发现,我们三个与这个城镇都没什么缘。我小学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田代也在国中毕业后马上搬走了。森田的老家在这里,所以他每年都会回来一次,但除了老家以外,他哪儿都不会去。因为有工作,所以也不会久留。
——那么下次我们三个一起回去吧。
这话是我说的,还是田代说的?
没错。
所以我才会过来,不是吗?
过来这里。
森田小时候块头很大,但现在倒也不是如此。他瘦了,白头发也变多了。总是低着头这一点还是一样,但他变得不太笑了。
这是当然的,我们不再是小孩了。
能够天真无邪地开怀大笑的时期并不长。
森田在又黑又细的电线杆旁垂着头站着。他穿着朴素的灰色马球衫搭褐色长裤,光脚趿着黑色拖鞋。那身配色与这个褪了色的城镇十分相衬。
脸部一片阴影,看不见表情。
反正一定是面无表情,那家伙总是这样。
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窸窸窣窣地,
说些好玩的事——他总是这样。
一本正经。
森田一动也不动。
在电线杆的阴影处垂着头。
看也没用。
我心想,转身背对森田,往坡道走上去。
不久后,国中周围的栅栏开始出现了。就这样沿着栅栏绕过去的话,可以走到学校正门吧。
这我倒是记得。可是我并不想去什么怀念的地方,所以故意绕向旁边,进入陌生的道路。那是一条我毫无印象的路。有篱笆的人家、庭院种着大得夸张的巨树的人家、外观几乎与民宅没有区别的牙医诊所。以前有这样的建筑物吗?有吧。
我才不晓得。
又来到宽一些的路了。
一辆小卡车似乎引擎出了问题,正隆隆作响,老太婆和中年男子在一旁手足无措。路边立着一根写着「美味拉面」的旗帜,但我看不到哪里有拉面店。
简直像在看电影似地,
毫无印象。
可是不知为何,我记得地面的模样。
如果垂着头走,不知为何就会感到怀念极了。
我不经意地抬头,看到一家咖啡厅。上面挂着一块店名毫无创意的招牌:佐藤咖啡。我觉得有点累了,便推开咖啡厅的门。那不是自动门,而是粗犷的木框上嵌有玻璃的门。
叽,门发出倾轧声。
店里意外地明亮,一个秃头老人正用跺脚般的动作泡着咖啡。
店里没有客人,他是泡给自己喝的?还是要外途?
其貌不扬的老头还算亲切地招呼:欢迎光临。
从外面看的时候没发现,但这家店有面对马路的巨型窗户,显得开放性十足,所以才会这么明亮。我不想看外面的景色,背对窗户在吧台坐下。
我也不看菜单,直接说,「可以给我那杯咖啡吗?」
老头抬头,愣愣地说,「我重泡一杯。」
「不必重泡啊。那不是才刚泡好的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这豆子……」
「是特别的豆子吗?很香。」
「是便宜的豆子。」老头说,「泡给客人的豆子是更好一些的.」
「给我那杯就行了。反正我尝不出咖啡的味道。」
「可是价钱……」
「算我一般的价钱就行了。你不说我也不知道啊。」
「或许吧。」老头随口应道。
「可是老板,那咖啡你本来打算自己喝吗?」
「嗳,是啊。平日的白天不会有客人上门嘛。客人是外出工作吗?」
「不是。哪有这种可以在平日大白天上咖啡厅打发时间的工作?」
「像是业务员就经常在外面跑呀。」老头说。
原来如此,工作也有许多种,不是只有去公司才算工作。
「我是旅客。」我说,老头反问,「是旅行社的人吗?」
「不是,我是来旅行的,是旅人。」
「来这个镇上?来观光吗?」
这儿没什么可以看的啊——老头说着,递出咖啡。
「这里没有山也没有海,也没有游乐园,啥都没有。也没有老寺院。只有人生活在这里。」
「嗯,这我知道。三十年前左右,我住过这里。」
「三十年前吗?好久以前呢。我开这家店也不过十二年而已。」
「这个城镇也变了呢。」我说。
「变了吗?我倒觉得好像一直都没变呢。昨天、去年、十年前,我都在这里像这样看着店嘛。从这片窗户看出去的景色,自从这家店开张以后,就一直没有变过呐。」
「这样吗?喏,车站另一头不是有国宅吗?我以前就住在那里。」
「国宅很久以前就拆掉了。」老头说。
「拆掉了?」
「嗯。这一侧的老街景还维持过往的模样,但另一边是面目全非了。盖了大学什么的,还有净水场,感觉不再是住宅区了。」
「这样啊。」
那样的话,就更是陌生了。
我知道的城镇似乎已经只剩下片段了。
「那边的国中没有变吧?」
「校舍大概四年前改建了。」
「变了啊?那车站另一头的小学呢?」
「哦,那里听说今年要拆掉。一方面学生变少了,还有喏,说是旧建材有石棉什么的……」
「不过……现在还在吧?」
我说我是那里的毕业生,老头说他儿子以前也读那里。
果然。
这里是我住过的城镇。
我透过即将拆毁或已经消失的事实来确认我的记忆。
这种感情与其说是怀念,更应该称为失落吧。
「那么客人是返乡——看起来也不像呢。是来追寻回忆的吗?」
「哪儿都没有回忆啊。」
不管上哪儿找都没有。不,本来就没有。
「您是去找老朋友吗?」
「嗯。朋友还在。我刚才看到了。」
「那太好了。」
「倒也不是。其实呢……我那个小学同学前阵子突然过世了。」
「过世了?」老头扬声说,接着向我致哀,「我看客人还很年轻啊。」
「都已经过四十了,不年轻了。可是也还不到该死的年纪,我自己是这么觉得。不过看来也不一定如此。老板最好也当心点。」
「是啊。我都五十二了。我四十岁开了这家店,十二年来日复一日,过的都是一样的日子,就像不断看重播的电视剧一样。嗳,所以也没有上了年纪的自觉,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已经可以看到人生的终点了。」
就像这样,在重播中结束——老头说。
「会突然结束吧。」
「嗯,他走的真的很突然。」
田代打电话到公司来,是上星期一我就要下班的时候。
电话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但田代的确有些慌了。
——森田死了。
田代这么说。人经常用以为自己听错了来形容这种状况,但当时的我并没有怀疑我所听到的。我只是以无动于衷的口气反问道:怎么死的?听说是心肌梗塞——田代回道。
心肌梗塞?
然后我总算有点着了慌。
我向田代问出医院的名称和地址,直接从公司赶过去。
田代一脸消沉地站在病房前,房里有森田的父亲和兄弟。
森田的脸上盖着白布。
森田的父亲好像记得我,为我掀开白布,「谢谢你来送他,请见他最后一面吧。」
森田闭着眼睛,皮肤发僵,嘴巴微微开启。
「是过劳啊。」森田的父亲说道。
他没有什么嗜好,性子笨拙,不会与人交往,所以才会一头栽进工作里,可是今年他过年回家时难得很高兴的样子。说他和你们重逢,非常开心,还说等工作告一段落,要三个人一起回来玩,没想到竟然变成这样。
太不孝了——森田的父亲说。
满脸遗憾。
隔天下午,森田在长年居住的城镇—我居住的城镇的火葬场烧成骨灰了。
没有守灵,什么都没有。
森田好像要安葬在本家的墓地,森田家的菩提寺②在九州还是其他地方,所以葬礼和法事也要在那里举行。
我和田代捡骨后,与森田道别。虽然设了一场简单的宴席,但席上都是亲戚,我和田代感到如坐针毡。
那天晚上,我和田代自己帮森田守了灵。
然后,
所以,
「我忽然感伤起来了。我请了累积的年假,暌违三十年过来这里看看。虽然来了也不能怎样,可是就是不知不觉……」
「这样啊……」
三十年啊—老头呢喃道。
「嗳,三十年不算短呐。可是,就像对我来说十二年的岁月就等于一天而已,时间这回事,或许有就跟没有一样吧。」
「或许吧。对了,现在大概几点了?」
「不清楚呢。」老头偏头应道,「这里没有钟。从开店到打烊的期间,我的时间是停止的。」
「可是那样不会不方便吗?那样就不晓得什么时候该下班了吧?」
「打烊的时间就是下班时间,差不多都是一定的。」
「老板就是基准啊?」
也有这样的计测方式吗?
「嗳,其实现在是什么时间都无所谓,反正可以确定不是晚上。」
「现在是白天啊。店还开着嘛。可是,那么客人也不是来给您朋友扫墓的喽?」
「他的墓不在这里。可是……」
刚才本人就在这里。
我这么说,老板便问,「那是幽灵吗?」
「这世上哪有幽灵?」
「的确没有呢。」
「就是说啊,肯定不是那类东西。如果那是幽灵的话……」
我,还有你。
「老板,你是活人吗?」
「哎呀,我是我觉得我还活着啦。」老头说着,检查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像死了嘛。」
「可是就算死了,我感觉老板明天也会在同一个时间过来这家店,一如往常地开店站在那里呢。」
「哈哈哈哈。」老头笑了,「如果我没发现自己死了,一定会这么做的。」
「应该会在发现之前一直这么做吧。我也是一样。光是身在这里,也完全无法证明什么。我为了是我,好像必须在同一个时间去到同一个地点,并且在同一个时间回到同一个地点才行。这就是叫做我的存在,跟生死没有太大的关系。证据就是我一停止那么做,好像就开始搞不清楚自己是生是死了。」
所以,
「或许是吧。」
不管是死是活,或许都没有太大的差别吧——老头说着,隔着我望向面马路的大窗户。
「那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窗户另一头看着客人的那个人,是您过世的那个朋友吗?」
哦?我斜瞟了一眼,的确有人。
「那是个穿灰色马球衫和暗色长裤、感觉阴沉的中年男子吗?」
「哦,是啊。头发很短,白发不少。」
「他默默地站着吗?」
「不,他一直在看客人的背后。」
「他没有垂着头?」
「没有。他不是在瞪人,也不是看得出神,但也不是悲伤,怎么说呢,该说就只是看着吗?」
「哦?」
若是死掉,就是这样吗?
我打消回头的念头,没有垂着头的森田太不像森田了。
我喝完咖啡,付了钱,向老板道谢,离开店里。
离开的时候,我的眼角瞥见杵在那里的森田,但我没有转过头去,而是直接前往车站。
他都死了嘛。
我决定不在这个陌生的城镇过夜,今天就回去。
因为时间好像还不到中午。

①日本知名童谣,歌词为:「乌鸦为何呱呱叫?因为乌鸦在山里有着可爱的七岁娃儿。乌鸦叫着好可爱呀好可爱。去山里的乌鸦老巢看看吧,那是眼睛圆溜的乖孩子哟。」歌名「七つの子」可解释为「七岁娃儿」或「七只小乌鸦」,并没有定论。
②一个家族历代祖先墓地所在的寺院。


3 底下的人

底下的人一直哭,吵死了。一听我这么说,朋友便回我,「那去跟房东说啊。」
没有房东,我不是住出租公寓。
「分售公寓?你买的?」
「就算是这样,也该有管理员吧?」
「没有住户管理会之类的吗?跟那里告状啊?」
「重点是,原来你有自己的房子哦?有钱人,」
所以说,重点不是这些事情。
朋友老是这样。
她不是来玩过好几次吗?
说是买的,也是父亲买的。
正确地说,那公寓本来是他的。
我本来跟父亲住在一起,他去年过世了,大家应该都知道的。大家不是都来丧礼吊唁过,也安慰过我,跟我说了很多话吗?
没事的,振作点。今后你就是一个人住了呢。这年头不安宁,要当心点啊。就算有自动锁,听说公寓的一楼还是很危险的。要是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过来啊,我住得近,会立刻赶来。
明明跟我说了这些,都已经忘了吗?
可是你家房贷好像缴完了,以后也都不用付房租了,不是吗?不用付房租耶,好羡慕哦。万一有什么需要,把公寓卖掉就行了嘛。虽然有点不庄重,但从某些意义来说,也算是幸运呢。你会不会钱多到花不完呐?
甚至还跟我说了这种话,不是吗?
我被课了一大笔遗产税,呕死了,不过幸亏还付得出来。
存款全光了,但保险金也下来了,结果算是扯平了,小亏一点这样。
我不是跟她们说过吗?
可是仔细想想,我也不记得这女生有的是姐姐还是妹妹。她住的公寓是六楼还是八楼,也记忆模糊。你是叫由美还是由美子去了?搞不好字根本不是这样写哩。
都是这样吧。
可是也希望她们听一下我说的话嘛。
最近都在哭呢。
「汪汪大哭吗?」
「咦?有狗吗?你们公寓可以养狗?」
「不是啦,笨蛋。欸,那是叫号哭吗?有的人哭起来会哇~嗯、哇~嗯这样哭,听起来就像汪汪大哭啊。」
「那是哪门子形容?」
「哭声不是呜呜呜吗?」
「呜呜呜听起来很哀怨耶。」
「呜哇~,这样呢?」
不是那样啦。
要是那样反倒好。
要是哇哇大哭,还可以吼回去说吵死人了。
「那是怎样?尖叫吗?大吵大闹?」
「啊,那样很讨厌呢。怎么说,散发一堆负面能量。」
「什么能量?咦?电波?原来你相信那种的?你是电波人?」
「咦,可是不是会吗?要是有人在你旁边发飘,就算跟你无关,也会吓得心惊瞻跳吧?」
「是啦,因为感觉好像会被波及啊。」
「可是楼层不一样吧?那样的话只会觉得很烦呢。」
「不过有时候不是会甚至惊动警察吗?要是警察来了,你不觉得超令人兴奋的吗?」
「像上次我家对面的人家,读高中的儿子在家里发飘,结果有警车跑来了。」
「真的假的?家庭暴力?好恐怖哦。」
「是有人听到尖叫报警吗?」
「那个太太尖叫到整个附近都听见了。」
「不过报警是对的。要是太吵,还是叫警察比较好。」
「可是啊,要是被他们知道是谁报的警,不会很不妙吗?」
「不说出来就不会被知道啦。」
「她都尖叫了,没事的啦。」
「附近邻居应该都听到了嘛。」
不是那样。
不是什么尖叫、惨叫、号哭。
是啜泣。
嘤嘤咽咽,偶尔会吸吸鼻涕。听得到沙沙哑哑、类似磨擦的声音,很轻很细,所以反而更让人在意。吵死了。
你住的地方地板一定很薄,她们说。
「平常听不见那种声音的。」
没错,听不见呢。听不见、听不见啦,就算把脸贴在天花板上哭也听不见啦。我就算在哭,他人在隔壁房间也没发现。就算门开着,他也继续看他的足球赛。人家都在哭了说。他一直不理我,所以我就跑去跟他说欸我在哭耶,他竟然还笑我。
「你说你男朋友?」
「前男友。」
「我住的地方感觉也很廉价,是那种偷工减料、钢筋用很少的公寓,可是还是听不见那种声音。如果出去阳台,是还听得到一点。住我楼下的夫妻常常吵架呢。不过我也不晓得他们到底是不是夫妻。然后会有砰、咚之类丢东西的震动。可是除非打开窗户、出去外面,否则听不见。顶多偶尔会有呀—的尖叫声而已。」
还会尖叫啊?那果然是家庭暴力吗?是啊,可是搞不好尖叫的是男方哩。
「楼下的声音不太容易听见呢。」
「就是啊。我们家也是,要说听得到是听得到,可是只听得到呜~,吼~之类的低音而已。我们那里的楼下人爱看恐怖片。」
「什么楼下人,好好笑。」
「住楼下的人不叫楼下人叫啥?然后啊,最近的恐怖片不是会声音突然放大吗?磅轰!这样。」
「磅轰就不是恐怖片了啦。那是灾难片吧?」
「喏,不是有那种专门吓人的影片吗?那根本是邪门歪道呢。」
只听得到那类恐怖类的声音呢。什么恐怖类的声音?根本不晓得你在说啥。就是像要吓人那样突然轰地一声冒出来的声音啦。这么说来,恐怖片的配乐是不是很多都是重金属音乐啊?
「问题是,你住的不是一楼吗?」
总算发现啦?
「你说的底下的人是谁啊?你那里有地下室吗?」
「停车场吗?停车场传来尖叫?像悬疑片那样?」
就说不是尖叫了。
而且我那里没有地下停车场也没有地下室。
「那是怎样?有地下铁经过吗?还是下水道里面有人?」
「什么什么?很恐怖耶!可是下水道……日本的下水道大到人可以进去吗?」
「有婴儿的尸体之类的东西在里面漂。」
「才不可能哩。」
事实上真的不可能。
我家的地板就是地面,是实心地面,所以地板底下没有空间了。是地基跟泥土。
「那……」
是什么?
是什么呢?
「地底下传来声音吗?这……是灵异现象?」
「是幽灵吗?幽灵的声音?」
什么幽灵。
幽灵应该是更透明的、没有实体的,那一类的东西吧?虽然只是我的印象而已。
算了。
算我找错对象商量。
这些家伙沉浸在日常里。而我也完全浸淫在日常当中,最重要的是,这是发生在无趣日常中的无趣日常插曲。
虽然我觉得有点怪。
可是也只是觉得有点怪,并非什么特别的事。
我最早注意到那个,应该是约两个月以前的事。
那天我无薪加班,累到精疲力尽,将近十二点才总算爬回家,把便利商店买来的肉包——看来当时是寒冷的时节——连同袋子搁到厨房吧台上,却突然食欲全失了。
我也没有更衣,就这样躺倒在床上。
沙沙。
我听到声响,比我倒下去的声音稍晚一点。
虽然也不算什么大事,我却觉得诡异极了。就像晚了画面牛拍才冒出来的电影音效一样,总教人浑身上下不对劲。
然后我想起来了。
或者说,那并不是陡然想起一直忘掉的某些事那样强烈的感觉,而是漠然地介意起虽然记得、但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的事情。
房里……有东西。
这阵子我一直这么感觉。
不,我很一般地以为是心理作用。就算具有什么,顶多也是虫子。
像是蟑螂之类的。一般来说,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猫狗闯进房间赖在床底下生活的事。我也想过老鼠的可能性,但老鼠的话,应该会有东西被吃掉,而且我也觉得老鼠不可能待在床底下。鼠害的话,应该是整栋公寓的问题。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的住处有老鼠出没——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吧,我也是。
况且我这个人很爱干净,卫生观念强过一般人。因为要上班,没办法每天打扫,但我每星期一定会用吸尘器吸过一次,并且整屋子上下擦拭一递。不可能会有老鼠还是虫子出没。
可是床底下,
我有一阵子没打扫床底下了。
万一冒出什么来,
那就讨厌了。
虽然觉得讨厌,但我会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大抵都是在我亡床之后。换句话说,是我关了灯、卸了妆、换上睡衣,完全就绪只等睡着的状态,大多数时候我会就这样睡了。
虽然心里有点毛毛的,可是那种毛毛的感觉也不到强过睡意的程度,所以,唔,我就这么不理它睡着了。只要睡了一半,不管是听到声音还是闻到味道,反正有一半都在梦乡里了。
里头也掺杂了胡思乱想。
一到早上,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样的事持续了好几次。
感觉有声音、感觉有动静——虽然这种感觉大部分都只是心理作用——总之这样的感觉愈来愈多次,连带做了讨厌的梦的情形好像也不少——我觉得。之所以只是觉得,是因为我已经搞不清楚那是做梦、多心、认定还是胡思乱想,又没有加以确认或采取其他行动,结果就让它成为常态了,换言之,它被我当成微不足道的小事,被赶到生活的角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