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钉立刻眼前一亮,不怀好意的凑过来说:“二当家的,二哥,你这是不是要去迎香楼啊?”
杨展又好气又好笑,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也想去?”小钉一通点头。杨展微微一笑:“好,铁风也一起去吧。”城外三里铺。送别亭。借着惨淡的雪光,依稀可以看出近处大片的庄稼地,和远处深色的琼山山脉。小钉望着头顶一弯残月,数点寒星,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回头一望,杨展和言铁风正低低的说着什么。他百无聊赖的凑了过去,将头靠在言铁风的肩头:“原本以为今天跟着二哥可以享享福,没想到啊没想到…”言铁风一把将他的脑袋推开,:“你这小子想什么呢,二当家的是那么不靠谱的人么?”
小钉正要反驳,却听杨展“嘘”了一声。远处有隐隐的风声,再听,风声里却夹杂着夜行人衣袂之声,隐约还有人声呼呵。小钉还想再问,杨展的身影已经奇快无比的向着声音的方向闪了过去。小钉和言铁风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杨展远远的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清瘦身影,在他的身后四个蒙面人正紧追不舍。这身形清瘦的人似乎已经受了重伤,连奔跑都已经力不从心了。杨展俯身抓起一把雪,搓成一个雪团用了七分力气向那最前面的黑衣人弹了过去,黑衣人冷不防有人暗袭,身体微微一晃,躲过了这个雪团。刚刚站稳,第二个雪团又已经迎面击来,他翻身向后跃开一步,刚刚站直身体,只听“啪”的一声响,一个小小雪团正好打在他的左肩上,从肩胛骨立刻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黑衣人忍不住退了一步,却不料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险些绊倒,低头一看,却是自己的一个同伴,额头鲜血淋漓,竟然已经昏了过去。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另外一个同伴腿上又中了一个雪团,一跤跌倒在地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对手还没有看清,自己的人就已经伤了三个,领头的黑衣人知道遇到了厉害的对手,一咬牙,低声喝道:“撤!”四个黑衣人挽起受伤的同伴迅速的退走了。小钉和言铁风赶到的时侯,只看见雪地上躺着一个身穿灰色衣衫的人,杨展正守在一旁为他疗伤。这人不住的呻吟,杨展俯下身说:“司大哥,你感觉怎么样?”小钉和言铁风也赶紧凑了过去,借着淡淡的雪光,看出这人原来是个相貌清瘦的老头。这人似乎受了极重的伤,尽管已经受了杨展的内力,却已经面无人色,眼神也开始涣散了。
“司大哥?司老五!”杨展大喊了一声:“究竟是什么人?我一定给你讨回一个公道!”
杨展的内力也只是使得他睁开眼睛又看了他一眼,然后,他颤微微的将手里的一件东西塞进了杨展手中,头一歪,再也没有醒来。杨展只觉得触手冰凉滑腻。低头一看,原来是半块女人用的铜镜。


铜镜只有半块,用上等黄铜打造而成,镜面平滑细腻,边沿镂刻着精致的云纹。铜镜的背面是云雾缭绕之中一树绽放的梅花。梅花的花瓣用名贵的红晶石镶嵌而成,做工精巧,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家之手。这样的一块镜子,不论哪个女人得到了,都会当作宝贝一样宠爱吧。“断口十分平滑,”杨展摩挲着铜镜的断口,平静的说:“应该是被人以内力震断的,不过,内力走刚猛一路的江湖门派就只有秋阳山小红楼和虎跃山跃榴山庄…”说到这里,目光望向坐在他对面的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这就是追云堂的堂主安大年。
安大年伸手接过铜镜仔细端详,口中喃喃说道:“若论起有这等功力的人,放眼江湖,恐怕也只有小红楼的前任楼主秋东岳和跃榴山庄的庄主陈空。只是,这两个门派近几年很少过问江湖中的事。何况铜镜明显是件旧物,一时间也难以断定其年代…”说到这里,双眼微微一亮,抬头望向杨展:“莫非这是个证物么?”杨展微微摇头,清冷的目光淡淡扫过座中诸人的面孔,“两年前,南夜国西城慕容世家被人一夜之间灭了族,所有财物被洗劫一空。全族三百余口老小没有留一个活口。转年三月,安彦国臣相的女儿远嫁北苏国,送亲的队伍在北苏边境遇劫,同样是所有财物被劫走,没有留活口。”
安大年凝视着他,也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去年夏天,呼伦国依都富商王大发府上也是一夜之间被洗劫一空,没有留活口。”说到这里,杨展伸手从书案上取出了一卷文书递给了安大年:“这里还有其他一些旧案,手法与上面这几起十分相似。安堂主有时间可以看看。”安大年十分郑重的接了过来。就听杨展又说:“最近两年,我频繁的调动安堂主的人,却始终没有过多的解释,实在是因为我手中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安大年连忙站了起来:“听从二当家的命令,是属下的本分…”杨展摆了摆手,接着说:“这几起案子,行凶的手法十分干净利索。我们派出去的兄弟查到最后都无功而返。只有最近扶炎城扬威镖局七万两黄金被人盯上,动手之前被我无意中碰到。才由杜十三的身上一直追查到了安京。只是到目前为止,仍然不能确定杜十三是否与前面几起案子有关联。”
安大年微微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二当家的是恐怕这些案子的背后是由同一伙人操纵?”
杨展凝视着他纹路纵横的老脸,缓缓的点了点头。“神偷司飞叶的死是其中的一个意外,”他的目光落到安大年手中的铜镜上,神色不免有些黯然:“我们约好在安京见面,不知道他怎么会招惹到了那几个神秘的女子?而且,那几个神秘的女子和守在安京苦苦等待的杜十三、宇文敬到底有没有关系,目前还无法证实。不过,这半块铜镜对那几个神秘女子来说,显然是极重要的。不妨从这上面着手去查。”安大年点点头:“追云堂的职责就是搜集情报,二当家交代的老夫一定安排人去查。另外…”他踌躇了片刻:“铜镜不妨画出图样,分派到江湖中各大门派中,也许有人知道底细?”
他心中想的是,这样一个闺阁之中女人家的饰物,追云堂一群大男人如何去查?
杨展象是明白他的心意一样,微微一笑,说了声:“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安大年拿着铜镜和文书,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一退出杨展的房间立刻就松了口气。心里暗想:“他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一双眼睛却生得这般犀利。心里的想法好象总也瞒不过他。”
言铁风目送安大年的身影离开,喃喃说:“司前辈临死也不肯放弃这半块镜子,说不定是知道些情况的,只可惜…”小钉靠在椅子里,懒洋洋的哼了一声:“没用的话不要说。”言铁风瞟了他一眼,转头去看杨展,杨展却摇摇头:“司大哥行踪飘忽不定,我的确不知道他从哪里来,走的哪一条路线。我们只是约好了今年在安京给他祝寿。”言铁风暗暗叹了一口气。杨展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多事,急是没有用的。”扶炎城,东街十八胡同。扬威镖局后园。程紫儿心不在焉的坐在绣架前,白色的锦缎上已经绣好了一枝娇艳欲滴的粉荷。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悄悄踱到她的背后,只瞟了一眼便摇头叹气的拍着绣架,百般无奈的说:“紫儿,你几时见过有这般模样的荷叶?”她一开口说话,程紫儿整个人都吓得惊跳了起来,指尖也被绣花针划破了,连忙将指头含进嘴里。老妇人奇怪的打量着她,“你怎么象掉了魂似的?奶奶又不是鬼。”程紫儿放下手指,嗔怪的说:“你轻手轻脚的总是吓我。”程太夫人狐疑的看着她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睛,小声问她:“出什么事了?有奶奶给你做主呢,是不是又挨了你娘的打?”程紫儿扶她坐下,笑盈盈的说:“奶奶,那叫练功夫。”程太夫人不屑的撇了撇嘴:“什么五功六功的,大姑娘家舞刀弄枪的象个什么样?你娘进门的时候,针线女红一丁点都不会,你若学你娘的样儿,将来过门又要叫婆家瞧不起。”
程紫儿笑道:“爷爷前天不是还夸我娘比别人家的儿子还强吗?”程太夫人的神色大为不满,又不想当着孙女的面过分的指责儿媳,伸手指了指绣架,说:“花绣得还象个样,叶子叫你弄成什么了?奶奶好歹也受过文四娘的指点,这块破布拿了出去,奶奶的老脸往哪儿搁?”程紫儿的母亲正巧走到门外,听到女儿又挨训,便推门进来,陪着笑脸说:“娘,紫儿还小呢。”程太夫人哼了一声,“我替你在管教女儿,你倒来做好人。罢了,我也乏了。你们娘儿两个自己瞧着收拾吧。”说着拄着拐杖自己出门去了。程紫儿看她去的远了,回头向自己母亲吐了吐舌头:“娘,你小时侯做过这些活计么?”
程夫人含笑摇头:“我娘死得早,我爹没功夫管我,家里只靠几个老嬷嬷,她们哪里管得了我呢?你跟娘小时候一个样儿,喜欢耍枪弄棒的,又不服人管。”说到这里望着绣架皱了皱眉头:“这些女红我现在见了还头痛呢。”程紫儿会意的一笑,仰头打量母亲。程夫人年龄不到四十,肤色白腻,鬓边虽然过早的有了几丝白发,看上去却仍然十分美丽。程紫儿想到父亲过世的时候,母亲因为伤心过度,短短几天就白了头发,心里不禁起了怜惜之意,依偎在母亲身边,轻轻抚摸她的鬓角,程夫人正要推开女儿,就听她轻声问:“娘,你怎么会嫁给爹的?”程夫人微微一愣,脸上慢慢浮现出回忆的神情:“我第一次见你爹也是你这般大。那时你外公派了帮里的几个子弟下山去办事,结果他们中了仇家的埋伏,正巧被你爹爹给救了。他就雇了马车亲自送他们回来。”说到这里抿嘴一笑:“他上山的时候,我正在庄外的小路上和嬷嬷拌嘴,死活也不肯回去绣花。你爹爹坐在马车上哈哈大笑,我这才发现有人上山来了。”说到这里,忍不住抿嘴一笑:“他当天就走了,可是他走了我却总是想着他笑呵呵的样子。后来,有个浮浪子弟上山来求亲,他花言巧语哄的你外公很高兴,就逼着我答应婚事。我也没法子,只好半夜里偷偷的溜下了山。”程紫儿睁大了双眼,脸上微微露出惊骇的表情。程夫人叹了口气:“天下那么大,我到哪里去找他呢?可那时我也顾不得了,走了很多路,问了很多人。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再后来,银子也快花完了,我也被那个浮浪子弟给捉住了,他将我关在了一处密室里。我怕中了他的圈套,只能不吃不喝,熬到第三天就没了力气,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你爹正扶着我的肩膀喂我喝水。”她看了看女儿入迷的表情,笑微微的说:“原来他听别人说起我在到处找他,就回过头来找我。再后来,你外公就答应了这门亲事。”程紫儿呆呆的望着母亲,良久才叹息一声把脸埋进了母亲的怀里说:“娘,你怎么那么大的胆子呢?”程夫人笑而不答。她轻轻抚摸着女儿满头青丝,心里暗暗想的是:“再过一两年,她也该出阁了,到那时侯,家里又要变冷清了。”程紫儿想的却是:“天下那么大,我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月色清幽,淡淡的月光静静的照着安京南街这个僻静的庭院。杨展把玩着手里褪了色的红头绳,思绪不知不觉又飘回到了记忆的深处,那一年的新年夜。
年夜饭就是白天杨展意外讨到的两个香薯,外面虽然黑漆漆的,屋里却燃着暖暖的火堆。听着外面远远传来的鞭炮声,两个孩子各抱着一个香薯相视而笑,尽管连明天的早饭都还没有着落,但是那一个新年之夜却温暖得让人忍不住一再回味。即使是在被尚书府收养之后,也不曾有过那么温暖的感觉。尽管他们始终把他当成是亲人。但是毕竟没有在冰天雪地里一起挨过饿,对于杨展来说,那是不同的。其实最难熬的就是冬天。当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之后,他们的日子就变得好过了,破庙周围有很多山菇野菜,附近的树上可以掏到鸟蛋,他做的夹子经常可以夹住一些山鸡之类的小野物。这些拿到市集上也能换来几个小钱。他们甚至还在破庙的墙根下开出来一块菜地,种了一些青菜。
他们只有一个破桶,要给菜园浇水得从庙后面的河沟取水,来回跑上很多次,她的小手很快就磨出了茧子。不过她还是笑嘻嘻的,总是说:“展哥哥,等我们卖了这些菜,把钱攒起来买个新锅吧。”新锅到底没有买成。因为夏天里突如其来的一场大暴雨将园子里所有的一切都冲毁了……一张笑嘻嘻的面孔从阴影里探了出来,不用看也知道是小钉。在他的身后,言铁风略略带着些腼腆的神态,似乎跟着小钉这样淘气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小钉凑了过来,笑嘻嘻的说:“二哥,这个是姑娘送给你的吧?”杨展把红头绳缠绕到了手腕上,微微叹了口气:“如果能活到现在,自然是个大姑娘了。”
说到这里,忽然想到她若是真的还活着,只怕也有二十岁了,早已经嫁为人妇,怎么还会再想着自己呢?指尖轻轻摩挲着腕上的头绳,心里不禁又是一阵茫然。小钉和言铁风对视一眼,笑嘻嘻的又凑了过来:“两件事,先听哪一件?”
杨展定了定神,将窗外的两个人让进了屋里,嘴里淡淡的说:“先说你认为不重要的那一件。”
小钉苦笑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了过去:“这是安堂主打算分发出去的图样,让你过目。”杨展没有打开,而是垂着头慢慢的踱了两步。再开口时,声音显得格外低沉:“我重新考虑了安堂主的提议,觉得不妥。”小钉反问:“有什么不妥?这样女人家的东西光凭我们的力量,如何去查?”
杨展笑微微的将目光转向了言铁风,言铁风拧着眉头,小心翼翼的说:“难道是…怕给别人惹麻烦么?”杨展点点头:“不错,司大哥因为这半块镜子而送命,可见这对于她们来说是极重要的东西。我们这样大肆宣扬不但打草惊蛇,恐怕也会给大家惹来不少麻烦。毕竟她们的来历我们一无所知。”
小钉有点泄气的看看言铁风又看看杨展:“闺阁之中的东西即使大肆宣扬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结果,若是秘密的查,那不知要查到哪一年去了…”杨展不为所动,轻描淡写的说:“这事交给你,你自己想办法。”小钉一怔,立刻露出一脸委屈的表情。言铁风忍着笑说:“第二件事,就是宇文敬有行动了。昨天夜里他去了一趟迎香楼。”
杨展的眉头微微一跳,示意他接着往下说。“他在迎香楼的大堂里看歌舞,自己一个人坐到深夜,并没有点姑娘。”言铁风说:“其间只有老鸨和上菜的伙计跟他接触过。好象…并没有什么不妥。”杨展反问他:“他走的时候,神色如何?”言铁风摇摇头:“不是很得意,但是也看不出什么来。”小钉懒洋洋的靠着桌子,用手支着下巴说:“这小子怕是等得不耐烦了,但是等得人还是没有来。”杨展舒了一口气,眼睛里掠过一丝奇异的光彩:“看来杜十三和宇文敬都和迎香楼套上关系了…继续盯着宇文敬。”言铁风应了一声。迎香楼之所以取名为迎香楼,也许正是因为这里日夜都弥漫着特殊的芳香。不是寻常的脂粉香,而是出自安京最大的药铺“世安堂”精心调配的薰香“和息”。据说和息有宁神安眠的功效,深受安京大户人家的内眷们喜爱。也许正是因为这里弥漫着和息清淡优雅的香味,才使得这寻常的花柳之地散发出了不一样的风情。杨展伸手抚着下颌上一个时辰前刚刚沾上去的胡须,象一个初次来到安京开眼界的外乡人一样,一边四下里打量,一边啧啧称赞。他的身量似乎缩小了。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长袍,看上去和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外地客商没有什么两样。跟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身穿红色裙衫的艳丽女子,看到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唇边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屑。她的身后,一个身材瘦小的丫鬟捧着食盒,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这里就是红儿的房间了。”艳丽的女子挤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快走两步,赶在杨展前面推开了房门。房间不大,却布置的十分精致,里间一张红木雕花大床,上面已经铺好了被褥。大红色的被褥上绣着如意图案,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喜气。小丫鬟将食盒里的酒菜摆在外间的圆桌上,然后走回红儿的身边替她摘下肩上的披风,红儿正要说话,却觉得一阵头晕眼花,一头扑倒在了梳妆台上。身边的小丫鬟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连声叫道:“姑娘,姑娘…”红儿已经昏倒了。杨展掩好房门,返身将她抱到床上用棉被盖好。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元宝放在枕头边,回头对那小丫鬟说:“这里就全靠你了。”那小丫鬟微微一笑,说:“二当家的尽管放心。我能脱身的。”杨展点点头,走回桌边吹熄了蜡烛,屋里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杨展轻手轻脚的拉开了窗户,象一条壁虎一样悄无声息的游了出去。杨展身上灰色的衣衫在朦朦的夜色里,似乎已经和灰色的墙壁融合到了一起。
他的头静静的伏在窗边,透过一丝极微小的缝隙他可以清清楚楚的将房中的一切尽收眼底。这里就是红儿的隔壁,迎香楼的头牌凝云的房间。房间的布局与红儿的卧房几乎一模一样,外间生着旺旺的火盆,桌面上杯盘狼藉。红木雕花大床上,一男一女拥着大红锦被正靠在床头闲话。房中暗红色的火光虽然闪烁不定,却也足够让杨展认出那面色苍白的男人正是数年不见的宇文敬。楼下大厅之中的音乐声,嬉闹声一波一波的传来,杨展将头靠近窗口凝神细听。他们的声音虽然低,但是以杨展的功力,倒也听了个七八分清楚。凝云:“…那老太婆已经冲我发脾气了…”宇文敬哼了一声:“发脾气又怎样?你当我真怕了那个老婆子么?”凝云笑道:“此时都在一条船上,还是莫说这些了。东西带来了么?”宇文敬冷笑了一声:“我怎么知道你这次见不见我?那么重要的东西,我自然不敢随意带在身上。”凝云微微有些不悦:“你该不是信不过我吧?”宇文敬向后一靠,叹了口气:“信不信又如何?反正只要把东西交给了你,我的差使就算是完了。”凝云也叹了口气,懒懒的说:“既然如此,明天再来的时候别忘了带来。”说着,将头偎到了他的肩膀上,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胸膛。宇文敬却伸手将她推开,自顾自的披衣下床。凝云不悦的说:“你怎么不识好歹?”宇文敬苦笑一声,颇有些意兴阑珊:“姑奶奶,你我此刻顾命要紧。差使若办不成,你我黄泉路上倒有的是时间亲热呢。”凝云听了这话,脸色也是一变。微微的叹了口气,不再言语。杨展在窗外不禁皱起了眉头,宇文敬是退出了江湖的人,以他昔年桀骜不训的性子,此刻的忍气吞声便显得格外蹊跷。能甘心情愿让他跑腿的,又会是什么人呢?


一钩惨淡的弯月悄无声息的没入了云层之中。天地之间为之一暗。杨展就趁着这瞬间光线的变化,悄悄潜入了迎香楼的后院。这一回算是轻车熟路的就来到了凝云的窗下。他一路跟随宇文敬来到这里,此刻自然是万分小心了。杨展刚刚靠近窗口,就听屋里女人的声音“咯咯”笑道:“这回你也可以交差,我也可以交差了。”然后就是宇文敬的声音邪邪一笑,说:“那你该怎么谢我呢?”听到屋里传出凝云销魂蚀骨的呻吟,杨展心里颇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已经潜伏到了这里,自然不能冒险让屋里的人察觉。宇文敬并非等闲之辈。杨展尽量把四肢放松,将呼吸调节在若有若无之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凝云的声音庸懒的传进了杨展的耳中:“真要走了么?”
杨展凑近窗缝,看见宇文敬正在背对着窗户穿大衣。凝云身上裹着一件大氅正难舍难分的送他出去。杨展掀开窗户,十分利落的闪了进去。房间里被褥凌乱,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淡淡的情欲味道。杨展闪身藏到门扇后面。没过多久,门就从外面推开了。凝云一脚跨进门里却又停住。杨展的心微微一沉。却听她对身后的人说:“不用送来了,我要休息了。”
外面一个老妈子的声音答应了一声。凝云小心翼翼的插好了房门,尚未回头,一只大手已经从背后伸了过来十分迅速的捂住了她的嘴,随即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不要出声。否则我杀了你。”这声音平平淡淡的,却让凝云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捂着她嘴的那只大手放了下来,凝云小心的回过身,就这么一动,身上的大氅从肩头滑落下来,露出了里面白玉一般的肌肤,映着半明半暗的火光,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魅惑。
杨展扫了一眼,目光又回到了凝云的脸上。凝云神情镇定自若,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杨展,唇边却若有若无的浮起了一丝柔媚的浅笑:“这位爷什么时候偷偷摸摸的进了凝云的房间呢?”
杨展微微一笑:“当然是宇文敬离开的时候。”凝云万没有想到从他口中听到了“宇文敬”三个字,脸色不禁微微一变。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脸上重又浮起娇媚的笑容。她扭动着柔软的腰肢走到杨展面前,兰花般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胸膛,甜甜一笑,说:“既然都不是外人,那就更好了。”说着,慢慢踱到桌旁伸手斟满了一杯酒,送回到了杨展口边,笑道:“先喝了这一杯,然后抱我上床去吧。这里太冷了些。”杨展笑微微的接过酒杯,另外的一只手从她的后背慢慢的滑向后颈,握住她垂落下来的一把青丝突然间用力一拉,凝云身不由己的向后一仰,“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就在她张嘴的一瞬间,杨展已经将满杯的酒都灌进了她的嘴里。凝云的表情刹那间变得万分惊恐。杨展打横将她抱了起来,用力扔到了床上,拉开棉被将她用力一裹,笑道:“怎么样?现在还冷不冷?”凝云身体动弹不得,脸色却变得苍白,连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杨展笑嘻嘻的拍了拍她的脸颊,“我只是问你几个问题,你若回答得好,我就不杀你。”说完这句话,杨展忽然发现凝云的身体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呼吸变得缓慢起来,眼神也开始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