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点点头,淡淡瞟了一眼杜十三。杜十三面如死灰,突然一转身撞破窗户,遁入沉沉夜色之中。年轻人拦住要去追赶的几位镖师,含笑解释说:“请几位仁兄不要追,这个贼子,我还指望留着他钓大鱼呢。”程让等人也是如梦初醒,喃喃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老伙头呵呵笑道:“我今天睡得早。正做梦呢,就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说镖局中来了不速之客,让我们绑了来见老爷子。开始还以为自己睡迷了,出来一看,大家伙儿都出来了。半信半疑的一找,墙头房脚果然埋伏着人,不过都已经被打晕了。我们找了绳子,将这帮王八羔子一股脑都捆了来,听候老爷子和这位大侠的发落。”一旁一个年轻镖师补充说:“我们已经侯了一会儿了,大侠吩咐过,听见杜十三发信号就将他的虾兵蟹将押上来让他看。”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孟四打量这些杀手,倒有一大半额头上印着一块青紫色淤斑,铜钱大小,就在两眉之间。他心中恍惚记起在姜家祠堂中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的那个瞬间,杀手的两眉之间那个致命的血洞…
孟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径直走到年轻人的面前倒头就拜。年轻人一把将他扶住,含笑说:“孟爷如此大礼,折杀在下了。”孟四眼圈微微一红:“公子两番出手相救,再生之恩,叫孟某何以为报?”
一旁的铁六也连忙上来磕头,都被那年轻人拦住了。程让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上前一步冲他长长一揖:“公子请留下姓名,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差遣…”年轻人打断了他的话,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程老前辈言重了。锄恶堂自诩替天行道,此番所为自然是分内应尽之责,否则天亦不能容我。老前辈何必言谢?”程让心中油然生出敬意。年轻人伸手将桌上两面令旗收在怀里,微微笑道:“令旗已无大用,在下这就收回了。这些人虽然已经被我废了武功,却是杀不得,也放不得,眼下也只能报官。在下冒昧,已经请了一位仁兄通报官府。程老前辈莫怪。”程让连忙说:“不敢。”他见这年轻人要走,连忙上前拦住,恳切的说:“这位大侠…”
年轻人向他凝视片刻,微微摇了摇头:“今日之事,实在算不得什么。我不放在心上,请诸位也不要放在心上。若是有缘,在下与诸位自然还有相会之日。”说罢,身影微微一晃,已经闪电般从破窗中掠了出去。程让等人奔到窗前,只见夜色幽沉,哪里还有人影?程让怅然若失,低头在大厅中来回踱步,若有所思的说:“传说中锄恶堂共有十二面令旗,其中八面令旗分别由堂中四位长老保管,这四位长老都是昔年江湖中德高望重之辈。另外四面令旗由两位堂主保管。”他望着窗外沉沉夜色,缓缓说道:“听说锄恶堂的大堂主早年出身于六扇门,年龄在四十左右。另外一位堂主却是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孟四等人双眼一亮。程让一字一顿的说:“我猜他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二当家,杨展!”杨展将身体紧贴在树干上,在浓浓的夜色中,他仿佛化身成了树的一部分。
这是一棵绿茅树,即使在冬天,已经变成灰绿色的枯叶也不会凋落。也只有藏匿在这样的树里,他才不会被暖阁中来回走动的人发觉。暖阁里的人,就是一路从扶炎追踪而来的杜十三。他迂回曲折的来到安彦国的都城安京之后,就始终躲在这个不起眼的院落里,而杨展的目的就是找出和他碰面的人。雪花纷纷扬扬的从空中飘落,落在脸上凉丝丝的。杨展的脑海中不经意间又回想起许多年前昏倒在雪地上那个瘦小的身影。
那时他刚刚从破庙外面进来,手里还捧着刚刚讨回来的一罐稀饭,看到这个昏倒的人,心里着实犹豫了一阵子。那一年因为是灾年,乞丐比往年都多。他自己已经饿了两天了,好不容易才讨来这一罐剩粥。但是最终他还是把这个晕倒的孩子搬进了破庙里。当他捞着自己的衣襟擦干净她脸上的泥污,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个清秀的小女娃。她在火堆旁边慢慢睁开那双圆圆的大眼睛,茫然四顾,当她看到他时,猝然之间缩成了一团。眉目之间惊恐不已,哆嗦了半天喊出一句:“你走开!”他记得自己气鼓鼓的说:“要走你走,这可是我家。”小女娃就真的走了。只不过,还没爬出破庙就又晕了过去。杨展唇边不禁浮起一丝笑容,她那个时候又倔强又胆小,偏偏凶得要命。不知道现在的她,看到这雪花纷纷的景色还会不会想起他?夜空中远远传来一阵异样的风声。杨展的心中立刻生出警惕。杜十三似乎也有所觉察,走到门边向外张望。一个灰色的人影如同鬼魅一般飘落在他面前,杜十三愣了一下,才试探的问:“这位仁兄?”
灰色的人影也在上下打量他,长长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杜十三干笑了两声:“请进,请进。”灰色的人影缓缓走了进去,杜十三正要拉下门帘,灰色的人影却摆手说:“开着吧。事情怎么样?”杜十三搓了搓手,“这个…这个…”灰衣人哼了一声,面露不悦。杜十三很委屈的说:“本来是已经到手了,可是半路上杀出来一个锄恶堂的人。”
听到锄恶堂三个字,灰衣人脸色微微一变:“当真?”杜十三赶紧点头,搜肠刮肚的回忆说:“年纪也就二十出头,个子高高的,脸有点黑,长得还不错。”灰衣人皱起眉头,半信半疑的瞟了他一眼:“你别是哄我的吧?”杜十三连忙赌咒发誓。灰衣人起身往外走,口中淡淡说:“我回禀一声,看上面怎么处置。你就先躲在这里。记住,不许惹是生非。”杜十三连连答应。灰衣人象他出现时一样诡异的消失了。杨展一直等到杜十三转回了暖阁,这才离开藏身之处,沿着灰衣人遁走的方向追了过去。但是雪花纷纷扬扬,丈余之外就已经是一片混沌了。以灰衣人的身手,此刻只怕已经去的远了。
杨展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鹅毛般的大雪片片飘落,天地之间苍茫。杨展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但是风雪太大,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什么也看不清。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一双破旧的布鞋只剩下了薄薄的两层破布,中间的棉心早都没有了,跟赤脚也相差不多。他知道藏在鞋里的两只脚都已经红肿溃烂,也许已经过于习惯了自己的处境,连痛感都几乎麻木了。裤子虽然破旧了些,却是一条棉裤,尽管裤脚破烂不堪,但是比起脚上的鞋子,到底好了许多。他拢着手,尽量把自己缩成更紧的一团。前面不远处,隐隐约约露出了破庙的一角飞檐。
这座庙不知道荒败了多少年,连正殿都已经坍塌了一半。也只有他这样实在无处安身的乞丐才不得不不暂时在这里栖身。但是此刻想到这所破庙,杨展心里却只觉得温暖。他虽然已经忘记了家是什么样子,但是现在他却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远远的,他就看到了破庙门口那个瘦弱的身影。杨展摸了摸怀里那两个小小的馒头,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她还穿着那一身破旧的红布袄子,神色焦虑的站在半塌的庙门前等他。看到他,她立刻竖起了眉头:“你怎么才回来?害我担心死了。”杨展憨憨的冲着她笑。她佯怒的板着脸不理他,却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的上下打量他。“没有受伤。”他主动的承认。她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谁关心你这个?不害羞!”杨展就又笑了。他知道尽管她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但是她心眼是极好的,自从她留了下来,每天回来火盆上都有一罐热水在等着他。在杨展的记忆里自己还没有这样被什么人关心过。他从怀里摸出那个带着他体温的纸包递给了她:“快吃吧。”然后转过头悄悄咽了口口水,平静的说:“我都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背后的她低低说了一句:“又撒谎!”声音虽然很低,却带着丝丝的笑意。然后,从他的背后伸过来一只小手,手掌上托着一个小馒头。他回过头,她正带着俏皮的笑容凝视他,火光里在她的眼睛里轻快的跳跃,她的眼睛明亮的象晴天时夜晚的星星。…杨展豁然而醒。天还未亮,雪光印在窗户上,泛着惨白的青色。风声呜呜作响,好象有上百只猛兽在一起咆哮。
他微微松了口气。脑海里又闪现出梦中的情景。那时候他有多大?六岁?七岁?他已经记不得自己何以会流落街头成为一名小叫花子了。只记得安彦国的冬天特别的漫长,经常会连续几天都讨不到东西吃,他就只能去野地里拨开积雪挖一种叫“香茅”的干草根回去煮汤。他知道她不爱吃,但她从来也不抱怨什么。尽管她也只有六七岁。有了她的陪伴,那一年的冬天成为了他记忆中最温暖的片段。两个没有家的小叫花子,成了这世间彼此最重要的存在。直到现在他还清楚的记得她的脸:尖巧的下颌,圆溜溜的眼睛,左边的耳垂上有一粒绿豆大小的朱砂痣。“你好奇怪,”他曾经说她:“那有人把痣长在这里的?”她总是第一时间反唇相讥:“你长得才奇怪,明明是大男人却长了女人家的丹凤眼。”
“才不是!”杨展立刻气鼓鼓的抗议:“才不是丹凤眼!”“就是!”她也不示弱,“我姐姐说过,眼角往上挑的就叫丹凤眼。”杨展吵不过她,只好扭过身不理她。但是每次她都会笑嘻嘻的转到他前面来:“真的生气啦?”
杨展若是还不理她,她就会凑过来抱着他的胳膊耍赖:“展哥哥,我说着玩的。你的不是女人家的丹凤眼。你的眼睛一点也不象狐狸,我姐姐说了,又细又长的才叫丹凤眼。你的眼睛是圆的。我刚才说错啦。”看到她笑嘻嘻的样子,他的心就又软了。出事的时候,是第二年的秋天。黄昏,当他象往常一样捧着讨来的剩饭回到破庙时,惊骇的发现破旧的庙门被人踢碎了,屋里的火盆、水罐都散落了一地。在靠近门槛的地方,还留着一滩血迹。杨展发疯一样到处找,但是没有任何消息。因为破庙实在是太偏僻了,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不在的时候,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到了冬天再度来临的时候,寻找她的愿望终于渐渐的黯淡下去了。
他有的时候也会隐约的猜测:是不是当初她是从什么人家里逃出来的?最终被人又追了回去?
杨展从怀里摸出一根质地粗糙的红色头绳细细端详。因为年代久远,红色的头绳已经褪色成了不均匀的粉色。那是她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据。是过新年的时候,杨展送给她的礼物。为了这份礼物,他拖着一双红肿的脚在杂货店的后院扫了整整一天的积雪。他还记得当他抑制着自己的兴奋把头绳放进她的小手里时,她的小脸上刹那间迸发出来的光彩。杨展从心底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头绳一共有两根,如果她还活着,另外一根她是不是也象宝贝一样的留在身边?
“长安,长安,”杨展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希望你还活着,希望你…”
只要她还活着,他就一定能找得到她。远远的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响动。杨展微微皱起眉头。直到声音缓缓的靠近了他的窗外,才淡淡的说:“进来。”
窗户从外面推开,露出一张笑嘻嘻的脸,“又被你发现了?”杨展有些好笑的望着他,“不好好睡觉,又跑来闹我?”说着披衣坐了起来。
窗外的年轻人轻快的跳进屋里,反手关上了窗户。这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肤色微黑,五官俊朗,眉眼之间总是含着三分顽皮的笑容。“小钉,你又有什么新鲜花样了?”他半是无奈的问。小钉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叽里咕噜的一转,笑嘻嘻的问:“一件是正经事,一件不是。你先听哪个?”杨展头也不抬的说:“第二个。”小钉冲着他伸出一根大拇指说:“二当家的,算你狠。”说完笑嘻嘻的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说:“追云堂刚送来的消息,宇文敬现在已经到了安京,藏身在南郊黄家村一户庄户人家。”
杨展的脸色不禁微微一沉。他和宇文敬三年之前曾经有过一场交战,胜出的杨展提出的要求就是宇文敬在有生之年绝不再踏入安彦国。那时候,宇文敬的身份是四国通缉的飞贼。正因为知道宇文敬虽然人在黑道,为人却十分守信,所以才逼迫他立下誓言。没想到…杨展微微皱起眉头,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这守信的人也将自己的诺言抛在脑后?
“派人盯住。”杨展转头凝视着小钉:“千万不要让他发现。”小钉点点头,眉目之间还是一副笑嘻嘻的神色。“杜十三那边有什么消息?”杨展皱了皱眉,有些微微的担忧:“已经两天了。”
小钉把玩着手中一支紫竹萧,满不在乎的说:“四周围都派人盯住了,他家里跑出一只耗子我都能给你捉回来。放心吧,二哥。”杨展眉头展开,唇边微微浮起一丝笑容:“现在说说那第一件正经事吧?”
小钉的眼珠转了两转,笑嘻嘻的凑过来说:“这件事可是人命关天啊。”
杨展无奈的瞪着他,“说吧!”小钉叹了口气:“后院厨房负责做饭的陈嫂子不干了。”杨展皱起眉头:“陈嫂子在这里做了好几年,怎么现在要走?又是你闹的?”
小钉立刻跳了起来:“冤枉!我只是看陈嫂子的丫头那么瘦弱,实在不忍心,帮她挑了两桶水而已。”杨展叹了一声:“那就拜托你,以后不要随便发这种善心了。你这招蜂引蝶的名声陈嫂子自然是知道的,人家小姑娘才十四岁,当然要离你远一点。既然你这么清闲,还有时间帮人家挑水,那以后追云堂安京这边的所有事务就都交给你来做好了。”小钉又跳了起来:“二哥!我有生之年,绝不再踏入后院一步还不成吗?”
杨展斜了他一眼,小钉苦着个脸凑了过来:“我亲自去盯着杜十三,一定查出那小子来安京的目的。”杨展还是沉默不语,唇边却已经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小钉咬咬牙:“要送回歧梦山的那一群孩子,我亲自去送。”杨展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帮孩子我早已经让铁风安排人送走了。你只要盯好杜十三就行。”
小钉松了口气。杨展摇摇头:“陈嫂子那边我去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以后少惹些这些闲事。”
小钉猛一通点头,又问:“宇文敬那边安排谁?”杨展想了想,反问他:“铁风几时回来?”


小钉懒洋洋的歪在太师椅上,怀里还抱着一包糖炒栗子。“我说话你有没有听啊?”他无限委屈的凝视着书案后面埋头于一堆文书的杨展,忍无可忍的叫了起来:“我说,言铁风那小子今天一早已经回来了。”杨展没有抬头,只是淡淡的“恩”了一声。小钉泄气的扔下一把栗子壳,自言自语的说:“不知道是二哥本来就不重视这个小子,还是这小子终于失宠了?”杨展从一卷文书中抬头,略带不满的瞥了一眼满地的栗子壳,语气平淡的说:“你是不是又闲来无事了?”小钉立刻跳了起来:“哪里,哪里。我正要出去和兄弟们换岗呢。”他逃命一样窜了出去,却在冲下台阶的时候险些撞到一个大汉的身上,小钉立刻不满的嘀咕一句:“二当家的正忙着呢。谁这么毛躁?”耳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抬头一看,一位神情彪悍的男子手里扶着他的糖炒栗子,一双虎虎生威的圆眼睛正低头看着他。小钉又惊又喜,一把抱住他手臂来回摇了两下:“你这小子,真的回来了?”言铁风方正的脸孔被太阳晒的黝黑,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看到小钉一副大喜过望的表情,不禁皱了皱眉头:“你不是又闯了什么祸吧?”小钉笑嘻嘻的说:“当然没有。你快进去吧。”一回头,却看见杨展已经迎了出来,脸上仍然是一副冷冽的表情,但是眼里却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言铁风上前行礼,从怀中取出令旗交回到杨展手中。“你还没有回来复命,就直接派了你去查宇文敬,怕是累坏了吧?”杨展收回令旗,一边上下打量言铁风,一边说:“怎样?”言铁风跟在他的身后回到了堂中,看到杨展亲手给他斟茶,连忙起身接过:“宇文敬近年一直化名吕敬,住在南夜国清江附近的一个叫莲花集的小镇上。他手里有几家酒楼商铺,生意倒还不错。去年八月他带着家中几位姬妾去过一次南夜的国都昌平。不过他手下的商铺有很多伙计常年在外面跑动,其中有一些身手不错。”杨展眉头微微皱起,偶尔瞟一眼满面风尘之色的言铁风,并不说一句话。
“两个月之前,吕府里死了一位小妾,莲花集的人都传言说这位小妾平时深受吕老爷宠爱,失去这位美人之后,吕老爷大受打击,已经移居到了郊外的一处别院之中修养,生意也交给了手下打理。”杨展“恩”了一声,示意他接着往下说。言铁风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接着说:“他就是借着这个理由堂而皇之的离开了莲花集,至于他暗中走的是哪条路线一时之间还不清楚,我已经回禀了追云堂请安堂主继续派人追查。不过,宇文敬到达安京已经整整四天了,丝毫也没有动静,这就显得奇怪了。”杨展瞟了一眼蹙着眉头吃栗子的小钉,漫不经心的问他:“杜十三在那别院里困了几天了?”
“三天了,”小钉想也没想的说:“那老小子憋坏了,整天愁眉苦脸的在院子里瞎转悠。”
杨展秋水般清冷的眼眸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两个得力助手:“明白了么?”言铁风和小钉面面相觑。小钉猛的一拍自己的脑袋,大声说:“他们要见的正经主子还没有到?!”
杨展略带赞赏的扫了他一眼,却转过头凝视着言铁风说:“宇文敬交给你,杜十三那边交给了小钉。这是目前我们手里仅有的两条线索,千万不能再断了。”两个人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小钉身上穿着一件四处翻花的破棉袄,懒洋洋的靠在墙角晒太阳。在他的旁边,还蹲着两个脏兮兮的乞丐。一人前面摆着一个破碗,哼哼唧唧的不知道是念经还是唱歌。几个人不知道是饿还是冻,都显得无精打采的。太阳已经缓缓的滑向西方,满地的积雪反射着清冷的光,小钉刚刚把视线从街道的尽头收回来,就看见斜前方那户人家的角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灰色的人影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小钉跟着身边的两个乞丐一起乱哼哼,眼角的余光却偷偷的打量这个灰色长衫的男人。
这人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一张长长的脸却满是皱纹。他微微垂着头,似乎有满腹心事。从他们几个面前路过时,也没有抬头看一眼,一径的低着头去了。小钉眼看着他快要走出巷口的时候,不动声色的跟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脱下了身上的破棉袄顺手卷成了一个蓝布包袱夹在腋下,此刻他身上穿着一件粗布的短袄,头上也多了一顶黑色的狗皮帽子,帽檐深深的拉了下来挡住了半边眉眼。前面的灰衣人心事重重的穿过了街道,竟也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跟踪。小钉不远不近的跟着他,又过了两条街,他四顾无人飞快的闪身进了一个黑糊糊的巷子,眨眼的工夫将身上的短袄脱了下来,翻出里面穿在身上。此刻他只是夜色里行色匆匆的一个寻常贩夫走卒。混在大街上来往的行人当中丝毫也不引人注目。灰衣人拐进了一条灯火通明的街,小钉一眼看到街口挂着的两盏大红灯笼,心里不禁一怔,暗想:“竟追到这里来了?原来这人看着本分,竟然也是一副花花肠子。”原来这里是安京有名的花街。
灰衣人十分熟络的走进了迎香楼的大门,小钉赶紧跟了过去。挨到门口却见那人正在廊檐下吩咐小厮:“让帐房上的莫先生来我房里。”小钉见他走远了,上前拉住门口迎客的龟奴,将两块碎银子塞到他手里,笑嘻嘻的说:“不瞒小哥,刚才进去的是我的同乡老王,他还欠着我银子呢,总也躲着我,既然他到了你这里,小哥能否帮忙让我见他一见?”龟奴拿了他银子不好发火,只得压低了声音说:“这位爷您是认错人了。他可不是老王。”
小钉立刻急了:“怎么不是,我在这安京已经追了他半个月了。那笔银子再追不回来,我…”
龟奴连忙拦住了他的话头,将他拽到一旁:“这位爷,跟你实说了吧。这一位可是我们的老板,不姓王。你恐怕是认错人了,快走吧。”小钉连连道谢,一边摇头叹息的去了。“陈末,男,三十八岁。祖籍安彦国扶炎城。六年前自扶炎举家迁到安京,手下的产业除迎香楼之外还有两家饭庄,三家绸缎铺。”杨展抬头看向小钉和言铁风,这两人也都微微皱着眉头。杨展将追云堂送来的情报放在蜡烛上引燃了,顺手将纸灰扔进了椅子旁边的花盆里。
“迎香楼是这里有名的声色场所,跟不少达官贵人都有联系,”杨展想了想,目光望向小钉:“千万不可打草惊蛇。”小钉点点头,脸上又露出懒懒散散的表情。杨展起身抓过一件大氅披在身上:“你们先去休息。我还有点事要出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