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恪点点头,也顾不上避嫌,抱起跟着丫头奔向她的闺房。


“怎么样了?”陆珣看着太医探完病情,急问。

“这毒是关外的毒,叫赤绀,性热,并不多见,幸亏微臣当年曾游学西域,熟知它的毒性,又加上郡主的药囊里竟有珍贵的莹香草作药引,解药马上就可以制成。”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沉醉服下解药,吐了几口血,但颜色已由黑转红,脸色也微微缓了下来。

杨恪起身欲离开,竟无法脱身,只见沉醉此时虽然昏迷,手居然还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松开。杨恪没办法,只好抓住自己的衣服,想往回拽,却听见一声娇弱的低吟:“不要走——”,轻轻地,那么无助,那么可怜,像个迷路的孩子,只听得他心弦一动。

他不禁低头望向怀里的沉醉,苍白的脸,蛾眉微蹙,眼梢还闪着些许泪痕,本是活蹦乱跳的小人儿,此刻却病恹恹地躺在这儿,就像,就像当初的絮儿——他的胸口突然一痛,手劲也松了下来。

“侯爷,对不住。”陆珣示意丫头上前帮忙。

“不用,”杨恪摆手制止,双手一用力,将自己的衣襟撕了下来。

“王爷,杨某告辞了。”他作了个揖,不再去看那双素净的小手。

“侯爷请留步,”陆珣看着他,缓缓地吐出两个字,“保重。”

杨恪闻言一笑,黑眸里带上一抹深意,“王爷您也是。”


“爹!”

杨恪刚在府门前下马,就见一个眉清目朗的俊秀锦衣少年急急地迎了出来。

“爹,你有没有怎么样?”说话的人正是杨恪的儿子杨无忧,十二、三岁的年纪,但已经有一番英武的气势。

“我没事,”杨恪边答边往里走,“你不是在离山打猎吗,怎么回来了?”

“六王府一出事我就接到飞鸽传书了,担心你就马不停蹄地回来了,我就说嘛,我爹什么人啊,能那么容易就被害死吗?”杨无忧笑嘻嘻地,到底还是年少,脱不了顽劣的心性。

“没个正行。”杨恪皱眉责怪了他一句,抬头便看见辛远秋等一干人已在正厅等他。

“刘琛这个老贼,敬他妈的鬼酒,分明就是早算计好了要害爷!居然还挑六王府,还想栽赃六王吗?”见他进来,程三早已按捺不住火气跳骂。

“以刘琛的城府,他还不至于以这么低劣的计谋来栽赃六王,他要的不过是引起猜忌而已。刚才六王府已有消息说,一侍卫自尽,留下遗书供认被承宛收买,欲毒害侯爷,此事到此,也就死无对证,查无可查了。”

“齐森说的对,”辛远秋接口道,“你想,六王是无意害侯爷,但这通敌内奸可是六王府的侍卫,朝臣怎么想,更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

再亲的兄弟,隔了张龙椅,就什么也不是了。六王是兵部尚书,又是唯一的王爷,刘琛是户部尚书,但如今最受君王眷顾的晴妃,是他的女儿,皇帝坐山观虎斗,乐得两人互为掣肘,六王是聪明人,但再小心翼翼也抵不过人有心挑拨,如今刘琛这么一来,某种平衡已经暗暗地被打破了,只是刘琛没料到的是,半路杀出个陆沉醉,也许因此和六王的梁子要结深了。

杨恪看着众人了然而又沉重的表情,没说什么,只是将案上的军事地图摊开了看。

刘琛这步棋,下得始终是有点急。

他究竟在急什么?

杨恪抬头冷冷一笑,扫了众人一眼,缓缓开口:“看来,我们回西北的日子不远了。”


好大的一阵桃花雨。

风舞。粉红的花瓣在半空中打着转,起起落落,飘飘荡荡,擦过她的发梢,掠过她的额际,拂过她的脸颊。

甜甜的香。

轻轻的笑。

是谁的手触着她的脸,那么温柔。

萧沐的小徒弟,几岁了?

是谁的声音,那么低沉好听。

桃花的甜香好像钻进肺腑里去了呢,有一种开心,涨得胸口快要装不下。

于是,她抬头想看那个人。

只有一片刺目的白光。

“别走!”沉醉猛地坐起身,额头出了一片冷汗。

“郡主你醒了!”

恍惚地看向身旁,是一脸惊喜的碧云。

脑袋里有些昏沉,心里也空落落的。

没有他。

“郡主你没事吧?”碧云疑惑地开口。

她摇摇头,扯出一丝安慰的微笑。

胸口还有些痛,但已经无碍了。

“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喝点粥吧。”

她点点头,伸手想自己接碗,手一抬,一片东西掉了下来。

一块黑色的丝缎。

这个颜色,这个质地,是他的衣服。

抬头迷惑地看向碧云,小丫头笑兮兮道:“有个人啊,昏迷了还死死拽着人家衣襟喊着不让人走,怕是把人家的心都喊酥了,不忍心把衣服拽开,硬是把自己的衣襟给撕了。”

轰——一片绯红顿时在脸上炸开。

她当真做了这种事情?

她居然做了这种事情?

这个刺激实在是大了一点——她忍不住呻吟一声,倒在床上蒙住头。

藏住了自己,一颗心却是又酸又喜。

酸的是不知他可有看破这般狼狈的她,既是希望他知道,期许他以后看她的目光能不一样,又希望他不那么快知道,怕再见不知如何面对他。

喜的是他竟如此体贴,为了不忍让昏迷中的她难过便撕断自己的衣襟。

脸颊上仿佛还留着他胸怀的温度,鼻间似乎还弥漫着他身上的气息。

她想念他的怀抱,食髓知味,再不能弃。

轻轻地拉开被子,沉醉微笑。

“郡主你怎么啦?”碧云被她笑得发毛。

“我的毒解不了了,怎么办?”她说。

“呃?”

身上的毒解了,可是心上的毒要怎么解?


“爹。”

“什么事?难得你能早起。”杨恪淡淡地看了一眼儿子,继续挥笔。

“听说,这次是六王爷的女儿救了你?还是飞奔到你怀里替你把毒酒喝了的?”杨无忧看着自己的父亲,眼里尽是促狭。

握笔的手顿了一下。

“你要说什么,别废话。”

“呵呵,听说是个美人呢,好像昏过去了还死抱你不放,这么舍命相救,难道是爱上父亲大人你啦?怎么样,美女在怀的感觉可好?这么久没女人,还是心动了一点吧?爹,不是我说你,你才二十九,正是血气方刚又英俊潇洒,别老这么忍——”

笔完全停住,两道冷光射来:“杨无忧,是不是我很久没揍你,你活得不耐烦了?”

“惨了,说中心事了,恼羞成怒了,不过你不承认没关系,至少要谢人救命之恩——”

咻——一支笔牢牢地钉在杨无忧耳畔的门框上,成功地阻止了他的话音。

噪音制造者拔腿奔出门外,人跑了老远却听见声音依稀传来:“爹,你放心,我替你谢她——”

“滚!”一阵震天的吼声从宁远侯府传出,硬是将门前路上的行人吓得一愣。

六、岁暮冰雪惹寒宵

身体终于是痊愈了,幸好有习武的底子,好的很快,养了十日而已。可也是十日未见你,不知你可有担心过我?可有在某个时候,想起我?我想见你,非常。却不知道怎样才有机会见到你。

停住笔,待墨迹干了以后,沉醉翻了一下手中精致的绢纸小本,最前面的几叶,夹着那只桃叶蝴蝶。昔时光鲜的嫩绿已经不在,是褐黄的颜色,却保存的完好无损。

她叹了口气,将那片黑色的衣襟小心翼翼地夹进刚刚写过字的纸页后面。

她拥有他的部分,竟是这么的少。

“郡主,王爷叫你过去。”刚把本子收好,碧云蹦蹦跳跳地来到她身旁。


“爹,什么事?”沉醉走进正厅。

陆珣指了指堆在桌上的一些东西;“宁远侯府上送来的礼品,贵重东西不少,杨恪算是个大方识礼的,不过就算价值连城,也抵不上我宝贝女儿的一根指头。”

沉醉抬眼看了一下,东北的上好雪貂披肩,南海的珊瑚盆景,五彩翡翠梳妆盒…当真是琳琅满目,不过想也不是他杨侯爷亲自挑的,定是差了下人操办。

“爹,你叫我不只是让我看这些谢礼吧?”她有些忐忑地开口。

陆珣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盯住她,眼里带着探询:“为父想知道,你怎么会跑去救杨恪?”

果然是问这个。

沉醉微微一笑,便将自己在后院梅林发现的事情告诉他。

“后来我在宴席上识出那个人的声音时,已经来不及了,虽然冒险,但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爹爹想必早就想到是刘琛的阴谋了吧?”她把话题转到刘琛身上,试图转移陆珣的注意力。

“哼,”陆珣冷冷一嗤,“这老东西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女儿就先告退了。”沉醉怕他再追问什么,急着离开。

“醉儿,”陆珣叫住她,本欲说什么,看到她微慌的神色,便摆摆手道:“没事了,走吧。”


折回自己的房间,沉醉只觉得一颗心忽上忽下,陆珣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也让她心里更乱,便一声不响地坐在那兀自发愣。碧云见她如此,就建议她出去逛逛散散心,于是两人就打扮了一下出了府。

已是腊月二十七,街上摆满了年货和各种新奇玩意,碧云难得出来,就如放出笼子的鸟儿一样,这边看看,那边挑挑,不时发出一阵欢呼,连沉醉这个本来意兴阑珊的主子也慢慢跟着兴奋起来。

“小姐,这凤梨酥比府上大厨做的还好吃,你快尝尝!”碧云嘴里塞满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从人群里探出了一只手给她递吃的。

沉醉肚子也饿了,闻到诱人的香气,便要伸手去拿。

“行人闪避!”

马蹄声伴着几声呼喝由远而近,行人们纷纷让出一条宽道,沉醉本已闪在一旁,突然背上被推了一下,重心不稳地往前扑了过去,只见一匹黑马已经奔驰到她身前,众人皆是一阵惊呼。

沉醉甚至感觉到了马匹近在咫尺的粗重呼吸,心里一声绝望的惨呼,双眼紧闭等死。

下一刻她便听到一声马嘶,自己落入一个宽广的怀抱,被带着打了几个滚,停了下来。

没事了吗?惊魂未定中她缓缓地睁开眼,入目的是坚实的胸膛,正重重地起伏着,很干净很好闻的气息呢,她抬头,线条刚硬的下颚,抿紧的薄唇,挺鼻,视线落在那双正凝视她的黑眸上。

——杨恪。

轰——她脸一下炸红,如雷击般地从那人怀里挣开来。

“郡主没伤到吧。”他跟着站起身,似乎没看见她的窘态,沉静地开口。

“没有!谢谢你——候爷了。”沉醉有些局促。

“是我不对,马差点撞倒你。”杨恪朝她淡淡一笑,眼角余光却瞥向人群里某点,眼里闪过一丝怒气。

你的马好像不是第一次差点撞到我了——沉醉心里想到这句话,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抬头看见杨恪正疑惑地看她,胸口一窒,有些尴尬,看见地上滚了老远的凤梨酥,便道:“你把我的晚饭给撞了,怎么赔我,赔我一顿?”

杨恪看着前一刻还脸红窘迫的她,此时竟娇笑地看着自己,眼里带着狡黠,顿时一怔,旋即应道:“好。”便嘱咐下属把他的马牵回去。

沉醉跟着他往前走,走了老远才想起碧云,一转身看见小丫头朝她作挥手的手势,还顺带一个鬼脸,不由脸一红,转回头往前走去,脚下步子一急,居然一头撞在杨恪背上,他转身看着羞红脸的她,摇摇头,继续向前,肩膀居然有些微微颤抖。

沉醉瞪着他的背影,正懊恼着,不觉已到了京城最大的酒楼唯食轩。

“郡主想吃什么?”挑了临窗的位子坐下,杨恪问她,礼貌却疏离。

她不喜欢他叫他郡主,很生分的感觉。

“我刚到京城,不熟这地方,你点吧。”有些郁闷。

杨恪觉得她语气突然有些别扭,也不好多问,便微微一笑,开始点菜:“你身体刚好,吃点疗补的吧,小二,八宝鸭,虾子大乌参,梅菜扣肉,虾仁烫干丝,蟹黄汤包,凤梨酥。”

淡然而又低沉的声音,徐徐地念着菜名,在这喧闹的酒楼里,沉醉却觉得耳里只有他的嗓音,一直荡漾到她心里去。

他点的,居然都是江南的菜色,看着桌上的菜,沉醉先是一愣,旋即有些黯然,他并不知道她刚从江南来吧,这些菜,怕是她的絮儿爱吃的。幸好,幸好还有一碟凤梨酥是特地给她的。

“好吃么?”

“嗯,你点的能不好吃嘛。”话一出口,沉醉就后悔了,怎么这般地轻佻,抬眼偷看杨恪,他的神情居然有些恍惚。

以前在这里吃饭,每回他点完菜问絮儿,她常回的也就是这么一句。虽然常常到这里来应酬,但像这样静静地两人吃饭的,已是很久没有过的事了,更别说是带个女人,杨恪心里一酸,抬头触上沉醉的视线,两人都是一愣,随即尴尬地别过眼。

“无论如何,我要感谢郡主的救命之恩。”半晌,杨恪开口,打破僵局,“不过,不知郡主是如何知道我被下毒的?”

“我在后院桃花林里听见有人商计,后来在宴席上听出刘琛旁边那人的声音,才联想起来的。”

“王爷有这么一位深明大义的女儿,必当自豪。”虽然是称赞,却让沉醉冷到心里。

“如果是别人,我未必会救。”到底年轻,按捺不住心情。

杨恪一怔,看着她,一时无言以对。本来想撇清的,被她一句话就堵住了。过惯了腥风血雨的日子,在沙场仕途打滚多年,早就习惯了游刃有余的周旋功夫,到她这里,居然都不管用了。这个女孩的心事,完全写在脸上,连说话都是这么勇敢地毫不掩饰,反叫他不知如何是好。已近三十的年纪,早已明白风花雪月那套,虽然不明白她的心意从何而起,但怎么看不出她的迷恋?只是,纵然他明白,他也不能,他的心从十年前就已是死水,兴不起半丝波澜,就算京城里很多名门淑媛曾经向他示好,他也从未放入眼里,至于眼前这个,也不例外。

“杨某贱命一条,不值得郡主屈救。”依然是淡定的声音,却一字一句,如冰雪点滴化在心头,冷彻心肺,连绵地刺痛。

沉醉眼里蓦然起了一层薄雾,低下头,她咬牙将泪意逼了回去,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在深蓝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凄美。

“ 看,下雪了呢。”她忽然转头看他,脸上是一片纯净的笑容。

杨恪望着她,本来是倔强而受伤的表情,这时又硬生生地换上甜美的笑,他有些不忍,便应道:“嗯,看这雪势,看来要下很久,积雪一时化不了。”

“可是,总会化的,对吧。”沉醉看着他,语气无比坚定。

他居然又无言以对。


吃过饭,天色已晚,杨恪便将她送回六王府。

“郡主保重,告辞了。”他礼貌地作揖,打算离开。

“谢谢你请的这顿。那就——再见吧。”沉醉想说些什么多留他一会,却不知该说什么。

再见。真的是希望再见。

杨恪转身,姿势利落,大步地走开。走了十几步远,瞥见府门前那个背影仍是一动不动,他心一横,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

沉醉站在门外,痴痴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恍然不觉渐大的雪花落了一身。

七、此情无计可消除

杨某贱命一条,不值得郡主屈救。

方才他的话还响在耳畔。

那么疏离的口气,那么决绝的背影,想必是看透了她,也答复了她。

不甘。仿佛有什么堵在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心底那株正抽绿发芽的嫩苗,那么雀跃地期待着阳光雨露,却忽遭冰雪覆顶。一阵寒风吹来,府门前的大红灯笼晃了晃,暗了许多,沉醉任夜色的阴影一点一点地侵袭自己,眼里渐渐弥漫上一片忧色。

只是,就这样了吗?

她转身,雪蓦地溅上脸,尽是冰寒,她不禁偏头一闪,恍惚地捂住湿冷的脸颊,仿佛被打了一耳光,浑身一颤。

她僵在原地,静静地伫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也仿佛在挣扎着什么,然后在下一阵剧烈的风雪扑上她时,猛地挺直身体,冲进茫茫的夜色里。

冰冷的雪片砸在她身上,风刮过脸颊如刀子一般的疼,她仿佛都没有知觉,脚步反而越来越快。全身每一寸皮肤都是冷的,但身体内却似着了火一样,血液沸腾,心也跳得快失控,有一种奇异的兴奋和刺激,就像面对一场赌局一样,是了,正是赌局。

“等等!”清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杨恪疑惑地转身,不禁怔在那里。

刚刚告别的人儿此刻正一脚深一脚浅地奔向他,漫天的风雪几乎要把单薄的人影给吞噬掉了,他皱了下眉,疾步迎了上去。

她终于到了他面前,脚步还没站稳,一双格外灼亮的眸子便已锁住他:“杨恪,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低柔的声音,在这风雪呼啸的夜里,居然格外清晰坚定。

她看起来很狼狈,身上之前披的银狐裘似乎是跑丢了,一袭红袄早已覆上厚厚一层雪,刘海被风吹得凌乱,打湿的鬓发粘在脸上,脸色冻得发白,但那双翦水黑瞳里却跳动着异常灼热的火焰,倔强而坚定地看着他。

沉醉在等他的答案。

一路带着飞蛾扑火般的决心飞奔而来,可当她真正说出了那句喜欢之后,却突然觉得脚底发软,忐忑起来。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双黑眸深不见底,还是那样平静的表情,看得她心慌欲逃。

“你喜欢我什么?”半晌,沉稳而缓慢的声音响起,“英俊潇洒?气度不凡?允文允武?还是年轻有为?京城里那些姑娘对我说喜欢的时候,都是这么些个缘由。”

他微微一笑,竟有些自嘲的意味。

他究竟哪里令她如此执意?竟冒着风雪任性而来,甚至愿意舍命救他。他看着她因他有些恶意的话红了眼眶,非但不打算出言安慰,而且还希望她就此知难而退。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众人敬仰羡慕的宁远侯,而是因为你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会为情执着,为爱痴狂。我喜欢你,因为我嫉妒那个在你心底藏了多年念念不忘的人甚至想代替她。我喜欢你,因为我想看你真心的笑容,不是你眼里那些我看着就心痛的落寞…拒绝我不要紧,不想回应也不要紧,只是请你不要看轻我的心意,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就算是放弃…也会是我自己想放弃,不会是你或者别人替我决定。”

嗓音带着些许颤抖,终于是把话说完。还是不想认输,可是心里却是酸酸的。

杨恪看着她低头倔强咬地着唇,沾着泪意的眼睫微颤,心里波涛起伏。他终究是伤了她,可为什么此刻竟觉得不忍?是因为她这些喜欢他的理由,没有一点在他的预料之中却该死地让他为之动容?是因为她这么坦白说出她对絮儿的嫉妒对他的企图?还是因为她居然轻易就看出他自以为藏的很好的落寞与黯然?

雪势转小,轻薄的雪花一片片地飘落在地上,和一地银白融在一起。近处屋檐下的灯笼悠悠地晃,交错着他们的影子。

杨恪恍惚地凝视地上他们的身影。自十年前桃树下生离死别,他再也没有想过为谁心动,为谁情迷,而眼前这个美丽倔强的少女,却千方百计地想要靠近他,拦住他,温柔又激烈。可是如今的他,再也担不起另一个女人的感情,更何况,她这样的年轻,这样的任性,也许连爱是什么都不懂,也许对他也只是一时的痴迷。

这么想着,眼里又恢复一片沉静。

“不是你不好,而是我无法再爱。”

轻轻的一句,沉醉的心却似被刀戳剑刺。

眼泪终于是掉了下来,一滴又一滴,她不想用手去擦,于是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因为即使到这个时候,也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软弱。

肩上忽然传来一阵力量,一只宽大修长的手正徐徐拍着她肩上的雪花,力道不轻不重,随后一件貂皮大氅披在她的身上,带着男性的体温和一股干净的气息,完全地笼住了她。

“以后别这么任性了,这么冷的天,会冻坏的,早点回去吧。”

他轻叹了口气,丝缎般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却让沉醉的眼泪掉得更凶。为什么——为什么他这般的温柔,却可以让她如此伤心?

沉醉当晚回去就发起低烧,太医看过说是得了风寒,但不严重,悉心调理就好,只有碧云知道那是心病,因为那晚郡主回来时恍惚而脆弱的神色,叫她看着都心酸。

沉醉到大年三十才恢复得差不多,这日府上忙着晚宴,人人都忙上忙下,喜气洋洋的,只有她独自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景色发愣。

又下雪了。

这北方的冬天到底不似江南,那里是绝没有这么多雪的。

“啊呀!”碧云急急地跑到她旁边把窗关上,又往她手里塞了个小铜暖炉,“都下着雪你还开窗,身体都没完全好呢!多大的人了也不会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