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恪姿势悠闲地拿起薄巾拭汗,口气淡淡:“大冷个天拿着扇子,你很热么?”

“你——”辛元秋差点吐血,一把附庸风雅的扇子是拿也不是,丢也不是,这个相交多年的好友就是有这能耐,一句话能把自己气个半死,罢了,不和他计较。

他正色:“程三回来了,追了两天两夜。最后那人自尽了。”

“背后可有剑伤?”杨恪蹙眉。

“没有。不是你伤到的那个人。”

闻言杨恪脸色一沉,看向辛远秋。后者面上也是一片凝重,两人对看一眼,就明白对方想得和自己一样。

能让程三追上两天两夜的人已经不多,而能让这样的人以自尽来掩护的角色,更是不容小觑了。这样看来,那晚程三追的那个人使的是调虎离山,硬是将他们带出几百里远,而正主儿根本就不曾离开。

“可有查到什么?”杨恪抬眼,知道好友不会让他失望。

“齐森后来去了乐安客栈,据店小二说,那晚住进的一个姑娘本来说得清清楚楚只住一晚的,突然又要续住,但当时也没讲清到底要住多久。”

“一个姑娘?”杨恪眼里闪过一丝凌厉,“吩咐下齐森,他知道该怎么做。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明天就能会会这个姑娘了。”

那个神秘兮兮叫“彻”的男人走的时候是黄昏,沉醉觉得索性是晚了,干脆舒舒服服地又睡了一个晚上,隔日大早启程。

京城尽在眼前,一路也渐渐热闹起来。沉醉满腹好奇地东看看西瞧瞧,不知不觉也就到了城门口。

远远地望见城门前堵了一堆人,久久不散,一条长龙便排了过来。沉醉心急,拉住迎面走来的一位中年女人:“大婶,请问前面是怎么回事?”

大婶温和笑道:“小姑娘放心,是朝廷的人查奸细而已。碍不了你什么事,就是拖延点时间罢了。”

“谢谢大婶。”沉醉甜甜一笑,放下心来,也就安安分分地等在队伍里。

等了半个时辰,终于快轮到她。沉醉随意扫了一眼,看见一人似是将领的样子,站在一旁,只是头盔遮住脸,看不大清长相,只是旁边一人,看着甚是严肃。

咦——这不是乐安客栈店小二?沉醉疑惑地皱起眉。

正思考间后面的人推了她一把,“姑娘,到你了。”

沉醉应了一声上前,正要进城,忽然听见一旁的店小二叫唤了一声:“是她!”

顿时一帮士兵将她围在中间。

“怎么了?”沉醉不满地扫了一眼围了她一圈的刀剑,扬眉质问。

那位将军走了过来,“麻烦姑娘跟我们走一趟。”清秀的眉目,看着眼熟。

沉醉心里一沉,料想到了点什么。但此刻说什么也多余,不如静观变化,便点点头,跟着他们走了。

“在下齐森,姑娘请喝茶。”那位将军比了一下桌上的茶杯,态度还算客气。

沉醉看了他一眼,大方地端起茶,喝了一口。

“姑娘是刚到京城?”齐森看着她的表情,试图看出些端倪。

“确切地说,我还没到京城。不是在城门口被你们拦到这来了么?”沉醉讥笑。

齐森笑笑,倒也不以为意:“姑娘这一路,可有遇上什么人?”

沉醉正思考着怎么回答,只听一粗亮的嗓门传来:“你个齐森,审犯人也不会了么?磨磨蹭蹭地跟个娘们似的,哪像个行伍出身的!”

只见一铁塔似的男人大步走来,皮肤黝黑,脸上一片肃杀之气。

沉醉看着这个男人,“啊”地一下叫出声。

边上的人以为她是被来人骇到,其实沉醉是认出了这个人。

如果之前齐森的长相让她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是哪里见过的话,程三的样子是让她不想记得也难。这两人便是当初跟着杨恪找她师父的三个人中的两个。

想到他们是杨恪的人,沉醉忽然口干舌燥,心也怦怦地跳起来。

“小姑娘,不是我程三吓你,就你这样的我一个手指头都能捏死你。你最好给我放老实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程三冷冷一笑,瞪住她。

“那你来捏死我好了,让我看看堂堂的将军就只有欺负弱小的能耐。”沉醉也不示弱,反唇相讥。

“你这丫头当真是不识好歹!被我们抓来还这么嘴硬奸猾,料你也不是寻常姑娘家!”程三被激得脸铁青,冲着桌子怒拍一掌。

沉醉翘起唇角微微一笑,转过身不去理他。

“都干什么呢,吵吵闹闹的。”一道低沉而淡然地声音传来,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

“侯爷。”

“爷。”

一帮人都毕恭毕敬地唤道。

“你们都下去。”杨恪摆摆手。

屋子里突然静得可怕。

沉醉从一听见那个淡淡的声音开始,就僵在原地,动也动不了。

咚。

咚。

是她的心跳声,像敲鼓一样,却乱了节奏。

她甚至能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加速了,一个劲蹿向她的头顶,让她在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虽然看见了程三他们,但没有料想到会这么快见到他。

又或者,用了十年的时间去设想的重逢会这样地突然,让她无从招架。

这个溪流般从容的声音,梦里也是听得熟悉了的,此刻听见,居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甜蜜而心酸。

终于,终于是再遇见他了。

手,开始微微颤抖。

眼睫也是。

她不敢转身,也无力转身。

该怎样面对他?笑笑说,嗨,好久不见。

还是侯爷你好?

心中曾经演练了数遍的各种台词,此刻却是乱了套,凑也凑不全。

“姑娘?”

杨恪有些疑惑的探询,不明白自己站在这里这么久,对面的人却似尚未发现一样,不曾转身。

沉醉被他突然一问,下意识猛地转过身。

两人视线对上,居然都是一愣。

她看他,呼吸仍旧不稳。

清峻的脸庞,熟悉的眉眼,一贯的黑衣。他就静静站在那里,一如记忆中挺拔的身姿,淡定的神情。仿佛这十年从来不曾逝去,只是缺了昔时霜湖桃树的陪衬而已。室内的烛火时暗时明,光影摇曳在他脸上,一下又一下,她的心也跟着晃荡起来。

他看她,眼里带着迷惑。

好个明媚的女孩子,一袭红衫如一茎玫瑰绽放,恁是在夜里,也是耀目得紧。一弯嘴角长得本来就是俏皮,此刻似嗔非嗔地抿着。一双清亮的黑眸,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盯得这般理直气壮,天经地义,可眼里却有些他看不懂的东西,一点点的欣喜,一点点的雀跃,一点点的愁怨,一点点的小心翼翼,他居然被看得呼吸一窒。

“咳。”转过头避开她的视线,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请姑娘来,也是不得已,实在是事兹重大。如有得罪之处,杨某先道个歉。我方才看姑娘谈吐,便知您是个聪明人,我想您应当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您若是被冤枉的,我是绝对不会为难您的。”

沉醉看着他,禁不住要暗暗喝彩。果然是杨恪,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又暗藏锋芒,逼得人连蒙混耍赖的后路都没有,心里一时既高兴又心酸,高兴的是她选的人果然是出色,心酸的是他竟一点也不记得她。看着她的眼神,是看陌生人的人的眼神,客套又疏离。

她想了一会,抬头看着他:“我救了一个人,背上受了剑伤,但我不知道他是谁。”

她觉得反正那个人除了一个单名什么也没说,甚至连姓也不曾告知,就没说出他的名字。

杨恪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但是没有,一张年轻而娇俏的脸,表情无畏又坦诚。晶亮的明眸回视着他,眼底一片清澈,倒映着他的影子。

他的心居然又是一动。

撇过眼,他暗咒,今晚怎么这么心浮气躁,被一个小女孩就弄得心猿意马。

“你信吗?”软软的声音响起,飘在空气里,柔得如醇酒一般。

“你可以走了。”他淡淡道,不再看她。

沉醉一愣,一时说不上开心还是难过。他这么轻易就相信自己,这么快就可以离开,理当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可她心里居然期待可以在这里多留一会,哪怕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身影,也是好的。才见面便要分开,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手抚上门框,她突然转头,杨恪本是不知不觉地目送她,未曾料想她会转过来看他,一时两人视线对上,又皆是一怔。沉醉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终究是垂下眼睫,转身离去。

其实,她几乎是想问他是否记得那日江南霜湖替他捡起桃叶蝴蝶的那个小女孩。

不问,是有些赌气的吧。气她朝朝暮暮心心念念都是他,而他却一点也认不出她。

此刻若是相认,那些少女情怀,便全都赤裸裸地暴露,那么她从一开始就底气全无了。

所以不如,从现在开始,让他知道世上有个陆沉醉。

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不由轻快起来。

“爷,就这么放她走了?”程三看着走远的那个轻巧身影,有些沉不住气。

“爷?”看见杨恪站在原地似乎在发愣,他疑惑地又唤了一声。

杨恪好像是一震,随即恢复平淡的神色:“她应该没什么干系,只是出于善心救人。不过以防万一,你派人跟她几日,看看可有异常。”

四、梅花香冷入瑶席

六王府。

沉醉看着眼前龙飞凤舞的三个金字,心里百味交杂。巍峨庄严的建筑,在京城里随便拉一个人都能指出位置。

这便是她阔别十年的家。

“姑娘你找谁?”门口的护卫看她站在那不动,忍不住上前发问。

“我叫陆沉醉,麻烦小哥通报一声。”她答道。

“陆沉醉——”护卫念着她的名字,忽然抽了一口气,随即瞪大眼睛看着她,有些结巴:“姑娘你稍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府内去了。

沉醉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解下包袱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王爷!王爷!”洪亮却有带着微喘的声音由远而近。

“什么事?”陆珣看着一向沉稳的曹管家发福的身影急急奔进房间,有些疑惑的挑眉。

“外头来了个年轻姑娘,说自己叫陆沉醉!”

伟岸的身形忽然站起,桌上的茶水也因为剧烈的动作溅了些许出来。

“人呢?”陆珣嘴里问着,人已匆匆地往外赶。

“就在府外候着。”曹管家小跑着跟在后面,眼眶有点热,多久没看见王爷这么激动过了?

纤巧的背影,一身红衣在夜色里竟比火焰还耀眼。白玉般的青葱嫩指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乌黑柔亮的发辫,依稀是哼着什么歌,听不清楚词,只有轻快的调子荡漾在空气里。

这是他的女儿,也是她的女儿。

心不能抑制地疼痛起来,带着一丝奇异的甜蜜。

“沉醉?”轻轻地,带着试探开口,连陆珣自己都诧异这样的小心翼翼。

坐着的少女站起来转过身,黑亮的眼睛忽闪地看着他。

这眼,这眉,这鼻,都像极了她。

陆珣放在身后的双拳紧握,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胸口的一阵痉挛。

“你是我爹。”沉醉盯着他开口,用的是肯定句。

虽然从襁褓里就离开了自己的父亲,但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就是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在他看着她时,她没有错过他眼里一瞬的恍惚,这样的神情,她太熟悉,从杨恪的脸上看到过,从镜中自己的脸上也看到过,叫做思念。看来,师父说的没错,她与母亲真的是很像。

“快进来吧,外面风大。”陆珣敛住心绪,声音掺进了愉悦。

沉醉点点头,提起包袱跟了进去。

“路上有耽搁了吗?怎么离你师父信上说的日子晚到了几日?”习惯了迈着大步向前,忽然想起后面跟着的小人儿,脚步又突兀地放慢了下来。

沉醉看着前面高大的身影,有些心酸,又带着无比的欢喜,回道:“第一回自己出远门,东瞧瞧西看看,贪玩便误了行程。”

“你这孩子——”无奈又宠溺的笑声自前头传来,“这么晚早饿了吧,先去用点晚膳,然后好好休息。明日再和我聊聊这几年的状况。”

“嗯,好。”沉醉乖乖答道,也跟着笑了。

“什么时候回西北?”辛远秋抿了一口茶,看向正在挑灯夜读的好友。

“没定。”杨恪没有抬头,简短地回道。

“不过这阵子边防的确是平静得很,没什么仗打。”

“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杨恪丢下笔,看着他。

辛远秋一怔,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平静似乎有些不正常。”

山雨欲来风满楼。

门被叩了两下。

“爷,是我。”

“进来。”

推门而进的是程三。

“怎么样了?”杨恪抬眼看他。

“那姑娘进了六王府,奇怪的是六王爷还亲自出来了,据说六王府里戒备森严,机关重重,手下的兄弟们也不敢贸然深入,所以就查到这一步。”

六王府。

杨恪轻轻地念出这三个字,眉头一蹙。

“若那姑娘是奸细,那六王爷岂不是——”程三话才说了一半,便被杨恪抬手制止。

“远秋,你怎么看?”

辛远秋沉思了一下,答道:“陆珣是个厉害人物,先皇驾崩那年宫变,除了当今皇上,剩下五个皇子死了两个失踪一个囚禁了一个,就这个六皇子不仅平安无事还成了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传说他为人深沉,行事狠厉,为了权势连心爱的女人都能放弃。不过虽然他与我们交情不深,但此人在国事上向来正直,应该不至于做出卖国之事。”

杨恪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年初我爹告老还乡,陆珣便成了兵部尚书,到了他那个地位,还要什么?若是他有更想要的,他也不会留到现在才动手。倒是户部刘琛的野心深不可测,”说到这个名字,他嘲讽地勾起嘴角,“腊月十六陆珣四十生辰,我和刘琛都收到请帖了。”

辛远秋笑着看他:“你是向来不爱这些个应酬的,去是不去?”

“去,”杨恪眼里闪过一丝凌厉,“为什么不去?”

腊月十六。

六王府里一派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丝竹声里夹着阵阵笑语,才是开席,面赤耳酣的已大有人在,也不知是真是假。

沉醉躲在大厅的偏门珠帘后,偷看着外面的人。

在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后,呼吸乱了半拍。

喧闹的背景里,似乎只有他遗世独立,波澜不惊。黑色的貂皮大氅慵懒地披在肩上,脸上仍是那种淡定到让人看不出情绪的表情,一双黑眸冷然而又带着些许嘲弄看着眼前的一切,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酒杯,沉醉看着看着,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似乎也随着那个小小的酒杯忽上忽下起来。

“郡主!”一只手从后面拽了下她。

沉醉回头,看见自己房里的小丫头碧云。

“郡主你在看什么?”碧云才十五,比沉醉还小了两岁,天真率性,两人相处几日,就已熟得不似主仆。

她顺着沉醉看的方向望去,转头贼兮兮地一笑:“是个美男,不过配郡主你好似老了点吧!”

沉醉脸一红,作势扑打过去:“你个嘴贱的小丫头,真的是无法无天了!”

“好啦好啦!”碧云笑着求饶,“好郡主,你忘了你还有表演啦?连道具都没准备呢?”

沉醉这才“唉呀”一声奔了出去。

王府的后院,种了片梅林。此时正是腊月,月夜里暗香浮动,竟是望不到头。白日里早就找了一株梅树要当道具用的,一来是怕时间久了梅花会蔫,二来是不想惊动大家,准备当个惊喜,所以便等到晚上再来砍,此时一片昏暗,一时居然找不到了。

沉醉转了几圈,终于发现了那棵作好记号的梅树。

“这边不会有人来。”

正要下刀,忽然听到有人说话。沉醉有些诧异,蹲在原地不动。

“一切都准备好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压低了问。

“大人放心,不会出岔子的。”

“好。你去吧。”

脚步声渐行渐远,沉醉等了一会才站起身来,心里觉得有些不对,一时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便先砍了树去叫人帮忙。

宴席正进行大半,忽然三声掌击,厅里的灯火居然灭了大半。本来热闹的场景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明就里,有惊有疑。

陆珣也不免脸色一沉,正要发问左右,却听见一声清越的箫声破空而出,接着厅门不知何时悬上了一张巨大的丝幕,而那丝幕上,此时居然映着一树梅花,一弯金月。不知不觉,满室扑鼻梅香,而那箫声却是声声缠绵,忽而低回婉转,忽而高昂激越,听得人心里一阵又一阵的激荡。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看!一位女子!”不知谁喊了一句,本来纷纷沉迷箫声的众人抬起头,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只见梅树上不知何时竟卧了一位女子,体态轻袅,手握玉箫,身后枕一弯新月,丝幕随风一动,那人儿飘然恍如月中仙子。此时众人都禁不住屏息,连杨恪也不由一怔,心底暗暗喝彩。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 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 、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好一段《暗香》!好一段《疏影》!

众人正叫好间,那女子忽然双足在树梢轻轻一点,跃了下来。此时丝幕撤去,灯火重起,众人仿佛大梦一场,看着那女子笑吟吟地走到正中央,盈盈地福了一福:“祝王爷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陆珣一看,那般的明艳俏皮,不是沉醉还是谁?他无奈地摇摇头,眼里还是掩不住自豪又宠溺的笑意:“你啊——下去吧!”

众人看他对这女子的态度,纷纷有些困惑。杨恪微蹙眉,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盯住沉醉。

“杨侯爷。”一道低沉的声音唤回他的注意力,也让其他人瞬间沉默。

发声的正是户部尚书刘琛。

杨恪挑了挑眉,等待他的下文。

“侯爷常年奔战边关,自上回归来后刘某也未曾有机会私下拜访,今日既是王爷生辰,我就借花献佛,敬侯爷一杯,以谢侯爷为我朝立下的汗马功劳如何?”

陆珣不动声色。

杨恪亦没什么表情。

刘琛这个酒敬得有些突兀,但又挑不出毛病。一时之间,气氛居然有些僵持。

刘琛一笑:“侯爷不会不给面子吧,刘某今日可是趁着大好日子,真心相邀,难道侯爷还是嫌我不够意思么?来人,替我斟满了。”

“是,大人。”旁边一人应着,端起酒壶。

沉醉站在一旁听见刘琛旁边那人沙哑的声音,心里一惊,忽然间冷汗就从额头冒出来。

不对劲。

事已至此,杨恪微微一笑,执起酒杯,远远一敬,便送到嘴边。

“啊!”沉醉心头灵光一闪,身体已经扑到杨恪怀里。

“侯爷这杯酒赏给奴家可好?”娇娇地笑着,在他错愕的眼光中,一抬手酒已入喉。

刘琛的脸色突然一变。

众人正在惊诧中,沉醉的身子突然一颤抖,一口乌血从口中喷出。

“醉儿!”陆珣一声沉喝,冲了下来。

腹中是翻江倒海般的绞痛,一直蔓延到胸口,沉醉只觉得难以呼吸,双手死死地抓住身下人的衣襟,那温暖而宽厚的胸膛,是他的么?那黑眸里掺上的情绪,可是担心?恍惚中沉醉落下泪来,如果是,如果是,哪怕死在他怀里也是值得的。

“叫太医!把醉儿的药囊也拿来!”陆珣边冲着曹管家和下人吼道,边试图唤醒昏迷的沉醉。

“王爷,在你府上,居然有人在侯爷杯中下毒。王爷是不是应该查一查?”刘琛冷冷道,“我看这女子也着实蹊跷。”

“刘大人,”陆珣转身看他,神情狠厉:“你在怀疑我,还是我女儿?”

五、山雨欲来风满楼

陆珣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杨恪心里也暗暗一震,传言当年是有一女子怀了六王子嗣,但宣德元年宫变之后,那女子便失踪了,渐渐的这件事也就被人们遗忘,这么看来,确有其事。

刘琛面色也变得异常难看,虽然六王向来冷傲,但同朝多年两人也未曾交恶,今日在众人面前被他如此抢白,一时下不了台,便一挥袖,一言不发地恨恨离去。旁人见了如此场景,怕再生事端,纷纷告辞。

太医闻讯已经赶来,看到沉醉此刻半昏半醒,手却紧紧拽着杨恪的衣襟,事出紧急,便道:“有劳侯爷将郡主抱到床上,便于微臣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