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俱是浓绿到极致的苍松翠柏,环绕着淡淡的云雾轻烟,竟然透着几分仙气。
书中记载,这里应该是离原乡不远的苍华山。只是他没想到,苍华山地域竟然有如此广博?他们骑马飞奔了大半个晚上,也没能走出山林。
他很确定,这条路是一直往前的,他们并没有走回头路。山林中湿气很大,藤萝绿蔓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密,藤蔓上长了不少细小的紫红色野花,星星点点的。
很美,然而现在却并非花期。
元羲不确定追兵的进程,所以也不敢轻易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跑着,冷不防马儿脚下被绊了一下,忽然身子一歪,将两个人都甩了出去!
两个人沿着高坡一路滚了下去,元羲只来得及紧紧抱住夕夕,头部不知磕到了多少次山石,很快便不省人事了…
昏迷前,他恍然记得,《大昭·地理志》中记载有云:“苍华山底,有青葙之谷。此谷草木缤纷,琳琅满目,堪称世外桃源。然,非有缘之人不能入。”

第3章 尘嚣外,桃源中

五年之后,苍华山底,青葙谷。
连轸穿过漫漫枫林,踏过茫茫花海,遥遥瞧见半隐在碧树繁花中的重重亭台楼阁时,才恍然觉悟,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安全了。
低头瞧一眼自己狼狈的模样,嗅了嗅带着血气的衣裳,他苦笑。这下主子又要怪他没本事了,不过出一趟门办点小事,还总免不了跟人动手。
如今外头乱得很,唯有这里,安静地仿佛一幅雅致淡逸的水墨画。与世无争,富足和乐。
很久以前,他也听说过青葙谷的传说,可从未信过。直到五年前,他循着主子留下的独特标识,找到了这里,才不得不信,原来真有世外桃源的存在。
绿水青山杳杳,夹岸桃花漫漫,轩榭楼台无数重,天下纷纷世外中。谷中奇珍异宝,仙草琼花无数,蜂飞蝶舞,鸡犬相闻,是一座真正的桃源圣地。
而这桃源圣地,唯一人是主。过去是青葙老人,三年前老人故去,谷中主人便是他家主子。
那位老人活了一百来岁,他将一切都交给了他这辈子唯一的徒弟,去时倒也安详。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仙踪焉测”之前。这处匾额是青葙老人所写,笔力洒脱飘逸,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匾额一边垂下几条紫藤花,盘旋了几只蝴蝶。
这道门以紫藤架起,和双雁楼以桃花溪水相连。双雁楼是谷中唯一建筑群的主楼,正是主子的居所。
不过这个时辰,主子约摸在渊学阁看书。
连轸沿着桃花溪逆流而上,快到渊学阁时,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回自己的居所休整一番,换身衣裳再来。上一次他从谷外回来没换衣服直接去见的主子,结果身上血气把某个比公主还娇贵的丫头熏着了,挨了主子几句训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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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学阁外有一片浓荫绿柳,当中一株合欢木,不知长了多少年,蔚为壮观。
阳光筛落成斑驳的光点,照到树下闭目养神的少年的身上。手上的书卷顺势放到胸口,雪白的衣,泛黄的书卷,静静栖放在纸页上的手指,白皙柔滑,骨秀匀长。
耳边簌簌沙沙,是微风吹过树叶的声响,中间似乎夹杂了异样的细响,就在他头顶上。
他唇角微微勾起,并未睁开眼,却已经张开双臂——
娇小的身躯从树上猛的投下来,如白绒绒的兔子,又如漂亮的流星,带着一抹独有的清香,准确无误地落到他的怀里。她清甜的气息瞬间盈满他的世界,让他心头仿佛春风过处冰消水溶般的柔软。
毫不收敛的冲力让他的胸骨有一瞬间的疼痛,他微微叹气,心头却是欢喜的——又养大了一点啊…
当年初到青葙谷,她吐了一身血,几乎气绝。原来她不止外伤,还中了一种难解之毒。是青葙老人,也就是他的师父,给她施以救治,冰莲榻上沉眠三载,才得以解毒。
那三年她几乎没怎么长。后来两年,他看着她一点点的长大,从懵懂不知的婴孩儿变到如今俏丽可人的小姑娘,仿佛晨曦中一株泛着露水的花骨朵,一点点地绽放。
每发现她重一点点,他都是别样的欣喜。然而她现在个子还是比同龄人小些。
他把她的黑发理到一旁,一张粉团似的小脸露出来,瞧着不过六七岁大,黑亮的眸子里满是欢快的笑意。
“哥哥…”软糯稚嫩的声音,仿佛柔丝划过他耳边。
现在本是她的午睡时间。今日中午他亲手做了她爱吃的芝麻馅儿藕粉丸子,小丫头嘴馋多吃了几个,所以才睡不安稳跑来找他的吧。
“唔…”他应了一声,望着她过于明亮的眼,伸手固定住她不安分的腰,柔声道:“不是让你不要爬树吗?又忘了?”
“嗯,夕夕忘了。”她笑眯眯地回答他,漂亮的大眼睛完成两道月亮,一双细嫩的手臂就缠住他的脖子,小脸凑上去,粉嘟嘟的小嘴儿习惯性地就去寻找他的唇。
少年一个不妨,被她“袭击”了,低头望着她清澈而黑亮的眼睛,只得心头再次微微叹气,遂了她的愿,缓缓地亲她。她的唇软嫩,泛着花香,仿佛绝美的甜点,可他只亲了一会儿,便克制地轻轻推开了她。
小丫头倒没有过多在意,小脑袋滑到他胸口,蹭了几下,“哥哥…夕夕今天长大了吗?”
她几乎每天都要问他这个问题。
元羲搂住她不安分的小身子,淡笑道:“嗯,长大了一点。”
小丫头笑得双眼弯弯。她也每天都盼着自己快快长大,因为…
她双眼亮亮地瞧着他,“那是不是可以跟哥哥成亲了?”
那一年,元羲因要事出谷一趟,夕夕醒来后找不到哥哥,哭了整整一日。后来她问连轸,为什么哥哥出谷她不能跟着,连轸逗她说,等你长大了跟哥哥成了亲,就可以跟他形影不离了。
连轸不过开个玩笑,可她一直记在心里。她想,长大后跟哥哥成亲,便是她这辈子的奋斗目标了。
元羲训了连轸一顿,也试图跟她讲过道理,但是她太小,大约不懂,竟一直执着于此。
这会儿她旧事重提,他有点哭笑不得,望着她清澈无辜的大眼睛,开口道:“唔,还不能成亲。还要再长大一些才行。”
小女孩有点失望,抿抿唇,哦了一声。
合欢树下是浓密的绿茵,绿茵上面开了星星点点的蓝色小花,大约是春去了仍然不愿凋谢的二月兰。偶有缤纷的花瓣落下来,落到他们的头上、身上。
他靠坐在树干上,她便跨坐在他的腰上,粉色的裙子下露出两条短而细的腿,努力勾过去,圈住了他的腰,身子窝进他怀里。这样她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身上,像个软糯的粘人的小丸子。
感觉到她手心的凉意,少年便正轻轻揉捏着她的手指,用自己温热的掌心来温暖她的小手。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仿佛在做一件重要而严肃的事情。
冰莲榻让她的身体比普通人更加寒凉,虽然师父跟他说过,这并无大碍,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担心她着凉。
小丫头却无法集中注意力的,安静了一会儿便又开始扭动,一只手忽然顽皮地逃开他,伸过去够那本随意落在他身侧的那本书。
前不久,他开始教她认字了,但年纪小贪玩,总不能安下心来好好坐在书斋里。好在这丫头甚是聪颖,即便容易分心,习字速度也非常快。这一点让他很欣慰,曾经有一度,他很担心小时候中过剧毒会影响她的学习能力。
如今她已经会写一些简单的字了。写得最好的,是“元”。元是他的姓,亦是她的姓——他赐予她的。
小丫头如今以可以识字自诩,这会儿看见他的书,便有些好奇。
元羲只好放开她的手,帮她把书拾起来,放在她眼前。
她翻了几页,发现自己认识的字还不足以看懂这本书,便嘟了嘟嘴,没了兴趣,嫌弃地扔到了一旁。
好不容易,她的手暖和起来了,他才一放开她的手,她就又圈住他的脖子。
“哥哥…陪夕夕去玩…夕夕想去荡秋千…”
少年唔了一声,轻轻拍着她的背,“等下就去,等哥哥看完这段…”
他比她更清楚,如果现在带她去荡秋千,她很快就会在秋千上睡着的。
他说等下再去,她就乖乖地等了。
青葙谷总是这样静谧而安宁,触目所及,是远远近近的绿树琼花。小丫头的眼睛微微闭着,嘴上喃喃着荡秋千,果然如他所料,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元羲抱着她,又调整了下姿势,让她能更舒服地躺在自己怀里,小小的脑袋靠在他脖子旁,这样他能随时感到她软软的气息。
他便继续看他的书。
或许是历过的事情太多,背负着的两辈子的记忆太过沉重,他的睡眠极少,他更喜欢把时间放在练剑、看书以及——养育这只娇弱乖巧的娃娃上。这对于他非常有意义。
树影渐渐西斜,元羲再次回神来时,自己的肩上、小夕身上都已经落了好些合欢花瓣。
他伸手拂去落花,低头瞧着小丫头红通通的脸蛋儿,莹白微凉的手指忍不住细细摩挲着,视线专注而柔和。
时间过得很快,当年三岁的奶娃娃,如今也这般大了,一张小脸庞嫩如春桃,已经有种初绽的美丽。
瞧着粉嫩粉嫩的唇儿,他似乎也和她一样,有了亲她的习惯,瞧着瞧着,便想要亲一口。
这本是小时候她哭闹时他哄她的招数,一直用到现在,百试不爽。虽说这习惯有些不好,但…毕竟她还小,也无所谓了吧。
他这样想着,便又低头,含住她的唇…
不远处,连轸想走近又不好走近,只好轻轻咳了一声。
元羲抬起头,神色再自然不过。
他摆手示意他噤声,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大步朝双雁楼走去。

第4章 天下势,月下萤

双雁楼中,暗香袅袅。
夕夕最喜欢莲花香味儿,元羲便花重金请了东昭最有名的制香之人研制出了这种香料,气味淡雅清明,香而不腻。
*屏风里面的千工拔步上,夕夕睡得正酣甜;屏风外面,白衣少年一边品着香茗,一边听连轸描述外头的杀伐纷乱,神情淡漠而悠然,仿佛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申国为唐国所灭,唐国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夏虞联盟如今勉强能抗衡唐国。但景陵侯对虞国的反间计明显有了作用,虞国内部已经开始乱了。若是夏虞联盟溃败,唐必会攻下夏国,到时候,数年来唐楚两强并立的局面便要被打破了,成了唐国一家独大。”连轸神情忧虑,“主子当真不准备插手?”
元羲放下手中的青花瓷杯,摇头道:“放心好了,不用我插手,公孙家还有我那个好弟弟会处理好的。他们怎会允许唐国独自坐大?”
如今楚国朝政把持在公孙家手中,元羡现在虽然年纪尚小,可他从小就是野心勃勃的。时至今日,元羲还能时常想起前世里他那双如狼一般的眼睛。这其实很有楚国先祖的风格。倒是他,堂堂正正的中宫嫡长子,楚国世子,前世里总是被国人奉为儒雅温厚的典范。然而乱世君主光温厚无疑是不够的。
可又有谁知道,他的温厚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公孙家势力比他的母族封家大得多,他必须以此来保护自己。除了他那个只知道修道炼丹追求长生不老的父王之外,任何一个楚国皇室都不缺少狼性。
五年前,他和舅舅封杞亦是被逼地出走楚国。谁曾想,这一走就差点丢了命。其实离开楚国,于元羡来说,是彻底消灭元羲的机会,而对于元羲来说,亦是脱离掣肘发展势力的机会。只看谁更能抓得住机会。
连轸回道,“属下特地去查了公孙家和二公子最近的行踪,并没有发现什么动作…”
元羲淡淡吐出两个字:“申国。”
连轸恍然,细想一下,了然笑道:“对了,二公子最近的确宠上了一个来自原申国的美人儿,那女子似乎有点身份,是…原申国大司马的女儿。”
“等着看好戏吧。如果景陵侯的计成了,申国属地必然要出事。”元羲道,“一家独大,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况且还有天子在呢。毛羽未丰就如此心急,许南垣虽然聪明,可这步棋却下得不好。”
东昭王朝兴亡浮沉数百年,至昭襄帝时期,开国天子当初分封的各诸侯国逐渐脱离帝都的掌控,占地为王,称霸一方,且时有混战,平静了几百年的九州大地开始进入纷争乱世。又历显、穆两帝,至如今,乃是昭灵帝二十八年夏。如今的帝都也并非实力全无,人说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所以景陵侯还是太心急了点。
当然,仅剩的这点实力,帝都不会傻到轻易使出来,除非真是到了鱼死网破的境地。所以唐夏之战中只能装孙子。
景陵侯姓许名南垣,在唐国地位崇高,是仅次于唐王的存在。据说五年前的唐夏之战,就是当时年方十五的他向唐王献出的计策,目的不过是找一个可以掠夺夏国城池和银子的理由。
那次战役之后,被俘的夏国国主不堪其辱,自尽于鸣山。其胞弟继位,在天子特使的调停下,与曹广签下了停战书,并承诺每年向唐进贡八十万两银子,连续十年。这于夏国人无疑是耻辱。但好歹是休战了,于百姓是福。
其实这件事里,最应该感到尊严扫地的应该是帝都中的天子吧。不过世人并不关心天子怎么想,毕竟是个没有任何决定权的天子。走过场的天子特使,仿佛最后一块遮羞布。
至于这场战争最开始的□□——那位“丢失的楼国公主”,也没有人再去关心。
“说起景陵侯,这几年在唐国的确做了不少事情,也难怪如此受唐王礼遇。”连轸又道,“唐国的变法推行力度已经和骁国不相上下,国中民生也渐渐回春。唐王十分信任这位景陵侯,几乎和他形影不离。不过…还有小道消息说这位景陵侯生得十分俊俏,其实是唐王的…”
元羲轻笑一声,“那些斗不过景陵侯的人,也就只这点诋毁名声的伎俩了。”
他对这些花边轶事没多大兴趣,“回来时又跟人动手了?”
连轸道:“被二公子的人跟踪到了骁国境内,在原乡城外动的手。回来时属下绕了不少路,他们不会找到苍华山。”
“即便找到,也进不来。”元羲淡淡说着,顿了顿,转而又问道:“上次让你找的冰寒铁找得如何了?”
“已经有了线索,约摸下个月就能有确切消息了。”连轸道。
“尽量快些吧。”元羲瞧了瞧屏风里的小人儿。
小家伙要开始习武了,正缺一把剑。冰寒铁铸出的剑质地轻薄,最适宜女孩子用。只是这种东西也算是如今大家争抢的宝贝,并不好找。
掌灯时分,元夕仍然没醒。该是时候喊她起来了,不然晚上也不用睡了。她缠着他一晚上是小,重要的是她身子弱,每日夜里都必须睡好才行。
元羲绕到屏风后,小女孩睡得脸蛋红彤彤的,一只小手放在枕头上,嫩白的五指很自然的蜷曲着,又细又软。
他捏了捏她的手,还好是温的。
“夕夕,起来吃东西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给她掀开被子,套上衣裙了。
小女孩眼睛半开半合,软乎乎地靠在他怀里,打着小哈欠,由着他动作。
一身淡粉色的裙子,裙角绣着精致的刺绣莲花。脚上是“一路福星”的刺绣软缎鞋子。胸前挂着“麒麟献瑞”的宝玉,这还是当初青葙老人送给她的。
青葙谷的吃穿用度都十分精致,一点都不比外面王侯贵族的差。
收拾妥当之后,元羲才把她放下地,牵着她的手去绫花厅用膳。这些事情他都做得十分熟练,毕竟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记得她刚从冰莲榻起来那会儿,不止不会说话,连走路都不会了,仿佛倒退到了一岁,他就一路抱着她,把她当成一岁孩子开始养。
鸡丝银耳、桂花鱼条、玉笋茼蒿以及金汤血燕盏,饭桌上的菜肴也是根据她的身体情况搭配而成。虽然谷中有不少伺候的人,包括手艺不错的厨师,但元羲还是为了她学了一手好厨艺,时常下厨。
她这会儿彻底清醒了,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小小软软的声音道:“我要藕粉丸子。中午的那个。”
元羲直接当没听到,就把那盏血燕汤推到她跟前,又将一只小汤匙放到她手里,“乖,这汤要凉了。”
她轻轻抿了下唇,慢慢开始吃了。开始还有些不情愿,不过很快就忘了。
因为她体质差,饮食都是严格控制的。小孩子不更事,又嘴馋,控制起来并不容易。元羲对于她某些无理的要求都采取无视的态度。她通常也会忘了这茬儿。
在吃这一项上,有一点很让元羲头疼的,就是她不爱吃肉。这不,好好一道鸡丝银耳,很快被她挑得只剩下鸡丝。
元羲亲自动手夹了鸡丝,送到她嘴边喂给她。她不会拒绝哥哥的好意,只不过那鸡丝含在她嘴里要好一会儿,才会慢慢咽下去。偶尔还会边咽边皱眉,然后默默地把自己的小碗往旁边挪挪,放得离元羲远一些…
今日用膳比平时稍晚些,饭后外头已经天黑了。腹中积食不好,元羲还是按例带着她到外头散散步。
绫花厅外正是明绣湖,湖边依依垂柳。柳梢上一轮细眉弯月,温婉恬淡。
身形颀长的少年牵着还不到他腰际的小女孩,缓步走在月下湖边,韵致舒雅得仿佛即将入画。
只不过夕夕腿短,他走一步她要走三步,故而他走起来颇有舒雅韵致,她的步子却是有些急的,走路不稳,穿得又多,左摇右晃地像只小动物。
“夕夕,上回说到夏虞结盟,共抗唐国。这回给你讲景陵用计,虞国内乱吧。”
“嗯。”小女孩点点头。
“世人皆知,虞王后是夏国公主,所以都认为夏虞结盟是天经地义。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虞王后在夏国时,受庶母虐待,庶兄欺凌,待遇并不好…”
元羲经常把外面的事情当故事讲给夕夕听,而且一回连着一回,讲得颇有趣味,她也乐意听。在夕夕看来,这就只是故事而已。
讲完之后,夕夕好奇道:“为什么虞王后那么笨呢?景陵侯是虞国的敌人,她怎么还听景陵侯的,和自己的亲生父亲生嫌隙?”
大约是故事听多了,夕夕在这方面的遣词造句都很熟练,完全不像才几岁的孩子。
元羲笑道:“景陵侯自然是通过别人的嘴告诉她的。虞王后身边的丫头,就有他的人。”
小女孩明了地哦了一声,然而又轻轻叹道,“这个景陵侯,真是天下第一奸诈之人了。天下诸国,竟没有他不曾插手的。”
元羲道:“不过是身在其位罢了。他诡诈是有的,却算不上奸人。”
这时,有不少流萤在四周出没,围绕着二人飞舞着,星星点点的,梦幻一般。其中有一只最大最亮的,在夕夕眼前飞过,耀眼极了,小女孩便忽然撒开他的手,跑去捉那只萤火虫了。
“夕夕!跑慢些,小心摔着!”元羲唤了一声,回应他的,是她带笑的声音,“知道啦!”
星云明灭,月华浓淡,柳溪一泾,流萤几许。元羲负手静静立在溪边,离他不远处的小女孩儿追着萤火虫到处跑,还不时地朝他又笑又跳的。
最后跑得满头大汗回来,还双手空空。
“哥哥,你帮我抓。”她拉着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求到。
元羲无奈,对着一只悠悠飞过的萤火虫敏捷地伸手一扣,就捉住了。
“哥哥真厉害!真厉害!”小女孩在旁边拍手喝彩。
元羲一连捉了三只,放到她掌心中。夕夕宝贝似的合拢小手,把那发光的小东西笼在手心中。然后讶异地抬头问道:“哥哥好会抓!一抓一个准!”
“以后教你学武。这东西飞得这么慢,只要有点身手就很容易抓。”少年不以为然。刚才他还不小心捏死一只,她要是知道了可能要哭鼻子。
在湖边玩耍了好一会儿,小女孩儿便累了。
元羲准备牵她回双雁楼,结果小家伙手缩到后头不给牵,仰头道:“夕夕累了,哥哥背夕夕走好不好?”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好。”
回去的一路上,仍有点点流萤。夕夕靠在他背上,一只手将那只萤火虫捂得紧紧,亮亮的眼睛望着四下飞舞的萤火虫,还没看够的模样。
“夕夕,哥哥给你抓了萤火虫,你也帮哥哥一个忙好不好?”他忽然问道。
“什么?”她凑过去,娇唇几乎贴上他的耳朵,让他那里一阵□□。
“唔,上午教你诗词的时候,有一首诗开头一句是坛边松在鹤巢空…后面是什么?哥哥忘记了。”
小女孩笑起来,“这个我记得!”然后忙不迭开始娇声朗诵:“坛边松在鹤巢空,白鹿闲行旧径中,手植红桃千树发,满山无主任春风…”
清华月色筛落下长长的影,流萤飞舞中,一路轻吟浅诵。

第5章 肩上蝶,指中针

回到双雁楼中,夕夕兴冲冲地下了地,翻箱倒柜想找个东西来装萤火虫。元羲看她毫无章法的模样,也是叹气,转身从百宝柜中找了个琉璃瓶子给她装。
夕夕瞧着萤火虫亮闪闪的,把琉璃瓶子抱在怀里不肯撒手。元羲去玉荷池放好了热水,撒好了花瓣,唤了她好几回,她才将那瓶子一起抱着去了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