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姑想了想,觉得这主意不错。
玉嬛总算放了心,在热水里泡得浑身舒泰,便换上干净衣裳,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那暴雨来势汹汹,去得也挺快,等玉嬛将头发擦得半干时,外面又是乌云渐散。
阳光从云隙间漏出来,照得叶上水珠晶莹。刚才不知躲去哪里的小白猫奶声叫唤着走在檐头,脚下青瓦打滑,差点跌下来,赶紧窜到屋前的海棠树上,惊慌叫唤。
底下丫鬟笑个不停,逗它下来吃小鱼干。
甬道两侧尽是积水,许婆婆上了年纪,虽有丫鬟搀着,也不敢走快。
一群人慢腾腾地到了后园,郎中早已到了,正看那男人的伤势。
玉嬛不好进去,在门外站了一炷香的功夫,等里头敷了药再进去。
这屋子平常堆放杂物,甚少有人踏足,好在里头还算整齐,空地上支了个简单的板床,摆着热水药膏。男人的衣服都破损淋湿,仆妇便先拿几件旧衣裳裹着。
许婆婆将那张脸看了片刻,没看出端倪,便问郎中伤情。
玉嬛身边有人壮胆,也不怕了,站在板床旁边,端详那人的脸。
刚才大雨里惊慌失措,被那滩血吓得不轻,只看得出他眉宇间的坚毅,这会儿擦干净脸上的雨水,这张脸便好看了起来——剑眉英气,鼻梁挺秀,轮廓硬朗分明,颔下胡茬青青,黑鸦鸦的头发束在头顶,若非唇上血色稍淡,应该是个龙精虎猛的人。
他身上的衣服虽破损,料子却还贵重,想必出身不差。
只是府邸内外没半点旁的动静,他怎会重伤成这样,躲在后院里?
玉嬛瞧着他的面容装束,试图猜出他的身份,正瞧着,那双紧紧阖着的眼倏然张开,正正对上她的目光。深邃有神的双眼,精光内敛,暗藏锋芒,大概是重伤的缘故,很快又透出虚弱,目光涣散。
他低哑开口,声音也是清冷的,“你做什么?”
“我…看伤势呢。”
男人眸光微闪,“嗯”了声,眼皮沉沉阖上,又昏了过去。
玉嬛没奈何,去许婆婆身边,商量能否将他留在府里照看。
她转身的那一瞬,梁靖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
闭着眼睛,几步外是断断续续的人声,郎中述说伤势,许婆婆细细询问,比起两人的苍老沉稳,少女的声音格外柔软,像是柔暖春水、清澈溪流,和记忆里冷静淡漠、端贵稳重的女官截然不同。
而方才猝不及防的对视,她凑得那样近,轮廓打扮都清晰分明——
少女眉眼极美,双眸水灵灵的,黑白分明,墨缎般的头发尚未晾干,垂了一缕在耳畔,衬得肌肤白腻软嫩。鹅黄半臂上绣了精致花纹,双肩纤秀,胸脯微鼓,漂亮的锁骨露出来,颈间一段红线没入衣领。
红线的尽头,应该是那枚她临死时送回梁家的羊脂玉平安扣。
前尘旧事纷涌,梁靖五指微收,半睁眼睛,看向那个跟他自幼许下婚约的女子。
——她怕是还不知道,这座看似平静的府邸,正有怎样的危险逼近。
那边玉嬛求得许婆婆答应,甚是欢喜,亦往这边望过来。
不期然地,两人的目光再度撞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瞬,玉嬛觉得那双眼睛里有种复杂而冷硬的味道,似藏了千丘万壑,深沉得如同堆满浓云的夜空。她目光一凝,想看得更清楚些,板床上的人却又疲惫阖眼,露出虚弱昏迷的神态。
刚才那目光…是她的错觉么?
作者有话要说:梁靖:错觉,一定是错觉。
明天见哦=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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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既有许婆婆做主,玉嬛心里也有了底,便命人将梁靖抬往客院。
梁靖双眸紧闭,听她关怀安排,心里却惦记着别的事。
前世得知玉嬛身份后,梁靖其实查过旧事。
谢鸿是在贬回魏州司马后不到两月便遇刺身亡,大概在四月底。随后,永王奉命查案,咬定是太子暗中指使,仓促结案。
玉嬛被永王带走,淮南谢家也由此深恨太子,死心塌地投靠永王。
京城里夺嫡的形势,也是在那时慢慢从太子倒向永王,终至太子被废、永王登基。
梁靖对谢家的事插手太晚,只知道永王当时是寻了个跟谢鸿有私仇的人做替死鬼,把刺杀朝廷命官的脏水泼向太子,狠狠踩了东宫一脚,却不知真正刺杀谢鸿的是谁。
而今黄粱梦醒,旧事血淋淋的印刻在脑海,他想扭转,便须救下谢鸿和玉嬛。
不过毕竟是甚少谋面的陌生人,他对谢鸿夫妇的底细知之不多,且事涉朝堂之斗,他背后又牵扯着府中百余人口,轻率不得,还需多处些时日,暗中观察,揣摩心性。是以途中探查永王底细受了点伤后,便将那三分伤势装成九分,倒在谢家的瓢泼大雨的后院里。
——既能摸摸底细,也可就近保护,寻机反击永王。

府里留了客人却来路不明,这事终须请谢鸿定夺。
玉嬛将梁靖安排妥当后,等了整个后晌,傍晚时分,谢鸿和冯氏才乘车回府。
谢鸿有公务缠身,先往书房去,冯氏则径直回院,叫人快些摆饭。一进院门,就见凉亭里女儿端坐执笔,正认认真真的摹字。
亭外一丛牡丹开得正好,娇艳柔旖,更衬丽色。
听见开门的动静,玉嬛忙搁了笔,快步走到跟前,含笑撒娇,“娘!”
她这般扮乖巧,恐怕是又偷溜出府去玩,怕被谢鸿责罚,来她这儿找庇护。
冯氏双袖微拢,没像平常似的揽玉嬛入怀,只管安静瞧着她笑。三十余岁的女人气度高华,堆叠的云鬓间金钗衔珠,端庄而不失温婉,身上穿弹花暗纹的缃色对襟衫,底下一袭竹青长裙,绣工精致、裁剪得体,就那么安静站在甬道上,不卑不亢,不急不躁。
玉嬛对着她洞若观火的目光,渐渐心虚。
“女儿知道错了。”她垂下脑袋,牵住冯氏的衣袖,“是最近心里发慌,听说宏恩寺办法事,才溜出去的,前后也就大半个时辰。自罚多抄两篇书,好不好?”
说话间,将两个平安符袋放在冯氏掌心,轻咬嫩唇,漂亮的眼睛偷觑冯氏神情。
她撒起娇来,那双眼睛便似笼着雾气,无辜得很。
更别说声音柔软,跟院里养的那只小奶猫似的,楚楚可怜。
冯氏拿她没办法,在她眉心轻点了点,嗔怪,“知道错就好。过两天梁府设宴,到时候带你去散散心,等过了这阵子,就不拘着你了。好不好?”
玉嬛莞尔,陪着冯氏进屋喝了杯茶,便将事情说了。
冯氏未料会有这样的事,甚为意外,来不及歇息,便往客院走,打发人去请谢鸿。

客院里门扇紧掩,玉嬛也没声张,只叫石榴带人守着。等谢鸿进去,石榴忙在前打帘,引入客房。
梁靖还在里面昏睡,面色仍旧苍白。
郎中是谢家常请的,见了谢鸿,赶紧起身行礼,听谢鸿问伤势,便如实回答。两人嗡嗡说着话,旁人也不敢打搅,满室安静里,原本在榻上昏睡的梁靖缓缓睁眼。
榻边围了不少人,圈椅里坐着的是谢鸿,世家出身的清贵文官,丰姿如玉,言谈从容。她的旁边是夫人冯氏,云髻堆叠,鬓发如鸦,眉目沉静。玉嬛则站在她身旁,长裙束腰,色如烟柳,纤秀的手搭在冯氏肩上,那双眼睛却正打量他,好奇而担心,如春水潋滟。
目光触到彼此,梁靖心神微动,玉嬛却是面露喜色。
“爹,他醒了。”
一句话提醒众人,均齐刷刷看向梁靖。谢鸿的目光也从郎中开的那张药方上挪开,将梁靖神色打量过,问道:“小兄弟伤得不轻,能说话么?”
梁靖喉咙里轻咳了声,旋即低声回答:“多谢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这么客气。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
“晏平。”梁靖有些疲惫的垂眼。
谢鸿颔首,将手里的药方递回给郎中,笑了笑,“郎中说伤势颇重,外伤在其次,只是失了血,须好生静养,药已有人去抓了,你只管安心。不过——你重伤成那样,实在叫人心惊。魏州城里最近风平浪静,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贼人出没,不知你是…”
这显然是探问底细了。
梁靖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淡声道:“被追杀。”
谢鸿目光微紧,“竟会有这样的事!那追杀你的人…”
“被我甩开,走远了。”梁靖顿了一瞬,补充道:“若尊府不方便,我…这就离开。”他身体虽受了重伤,单薄衣衫下健硕的胸膛却轮廓分明,宽肩劲腰,手臂有力,咬着牙使尽力气,还真就摇摇晃晃地半坐起来,打算带着满身的伤告辞似的。
谢鸿忙扶住,令他躺着,“不必不必,小兄弟想多了。”
他虽正被太子打压,算是身在逆境,却不是见死不救的人。虽未能探出底细,但察言观色,看言行举止,这晏平也不是心怀不轨的人。见他实在精神不济,便安排人照顾,带着妻女出来,又命人到府邸周围查探。
等仆从回禀说府外一切如常,没什么可疑的人,才算是放心,叫冯氏多拨些人照料。
梁靖就此在谢家住下,玉嬛也松了口气。
不知是被那身骇人的鲜血以毒攻毒地破了迷障,还是宏恩寺那平安符果真有用,她那噩梦也轻了许多,至少不再半夜三番五次地惊醒,只是心里依旧空荡荡的,不太踏实。

清晨起身,玉嬛盥洗梳妆罢,如常地去花圃里剪时新的花卉插瓶。
——谢家府邸占地不少、里头住的人却不多,屋舍住处皆十分宽敞,当初搬进来的时候,冯氏便特地开辟了几处花圃,按花木节气栽植,平常又有仆妇精心照料,每日剪新鲜的来插瓶,几乎四时不断。
因念着客院里那人伤重,玉嬛特地多剪了两束,参差斜逸地搁在瓶里叫人送去。
花枝清香,怡人心神,对养伤有好处。
怕丫鬟们偷懒,后晌还特地过去溜达一圈,叮嘱众人务必精心照料。
这边玉嬛为梁靖的伤势和那噩梦担心,谢鸿那边,头疼的却是她的婚事。
灯烛昏暗,罗帐半卷,冯氏才盥洗罢,满头青丝拢在胸前,背靠缎面软枕。
“那日去梁家,老夫人还特地提起了小满,说她也十四岁了,问我可曾遇见中意的亲事。听那意思,老夫人还惦记着小满,想把她娶进梁家去。”
——小满是玉嬛的小名,因生在二十四节气里的小满那日,便取了这名字。
谢鸿原本在翻书,听了这话神色稍肃,坐直身子,“她是打算说给谁?”
“梁元绍的三公子,梁章。”
“梁靖不是还没娶亲吗,就轮到他弟弟了?”
冯氏摇了摇头,“不是那么回事。梁靖也快了,我听说二房的薛夫人中意沈家那位姑娘,沈家也有意跟侯府攀亲,就等梁靖回来定下婚事,两边算是门当户对,人人都觉得是好亲事。咱们小满这婚约又…你怎么打算的?”
作者有话要说:抱抱我家小满~


第4章 第 4 章
为了玉嬛的婚事,夫妻俩已经头疼不止一回了。
玉嬛并非谢鸿夫妇亲生,而是谢鸿的外甥女。
她的祖父韩太师曾是才学冠绝京城的帝师,虽出身低微,却天生颖悟聪慧,彼时朝堂才施行科举之策不久,他凭着满身才学入仕,却因世家势大,把控朝廷中枢和地方衙署,他并无家世倚仗,仕途坎坷。
后因满腹才学选入东宫侍讲,渐而提拔为太子少师,在景明帝登基时尊为太师。
因早年吃了出身的苦,韩太师进东宫后,便力劝太子提拔寒门,举天下贤才之力辅佐皇帝。彼时世家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在朝堂占了大半要职,在地方更是如土皇帝般有权有势,连皇权都未必能辖制。
太子登基后有心打压世家,韩太师便竭力辅佐,奈何世家势大,终是功败垂成。
十二年前,韩太师因大不敬之罪阖府蒙难,唯有玉嬛兄妹侥幸逃出来。可惜后来兄妹失散,谢鸿赶去时,也只找到被奶娘抱着南下的玉嬛,遂将她带回谢家,对外只说是外室生的女儿,生母刚病逝,抱回府里养着。
彼时,玉嬛也才两岁而已。
因韩太师与武安侯是挚友,她满月的时候,两位老人家便给她和梁靖定了亲。只是彼时韩家正在风口浪尖,几处被触动利益的世家死死盯着,必欲斩草除根,谢鸿便没张扬。
一晃眼,便是十二年。
谢鸿夫妻俩膝下只有个儿子,如今在国子监读书,这些年都是拿玉嬛当女儿疼爱的。去年玉嬛跟谢鸿回了趟淮南,因她生得貌美出挑,比府里几位堂姐妹都好看,谢老太爷便有意将她送入宫中,给谢家添个助力。
谢鸿想着宫里那位年已五十的老皇帝,哪里舍得?
他执意不肯,谢老太爷却是生了气,觉得谢鸿不为家族着想,这回谢鸿被太子打压,便放任不管——看那意思,是想叫谢鸿认清形势,跟家族服软,交出玉嬛的。
谢鸿脾气拗,愣是不吭一声,带着妻女回魏州,受了不少冷眼。
此刻冯氏再提婚事,谢鸿盘膝坐在榻上,眉头紧皱。
“梁元绍这人…不太实诚,做事一向趋利避害,不讲情面。若知道了小满的身世,必定不乐意,老侯爷又病着,未必能做主。若是给梁章,铁定不行。就看梁靖了,他若跟梁元绍一样,咱们就别再多提,他若靠得住,肯护着小满,咱们便设法促成婚事,也算是成全韩太师在天之灵。”
长长的一番话,说得冯氏脸上也添了悲色,沉默半晌,才道:“那案子翻不了吗?”
十多年前的冤案,当今皇上钦定的事,哪还能翻案?
冯氏看他面露戚色,便轻拍他手背,“你也别愁。那梁靖能舍下京城的安逸去军中历练,想必是个有主见的人。等他回来试试态度,再商量这事也不迟。再说,这事儿终须问问小满的意思。”
谢鸿目光一凝,看向妻子。
冯氏便微笑了下,“小满也懂事了,她的身世总不能瞒一辈子。”
“我就是怕…”谢鸿迟疑,忧心道:“这孩子虽乖巧,却是外柔内刚,心里也有主意,若知道了韩家的冤情,恐怕不会无动于衷。我就盼着她平安过一辈子,别卷进这些是非里。”
“可若蒙在鼓里,她就不知道防备。在京城我真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她跟萧家那些害人的混账走到一起,那就真对不住太师了。”
这话也有道理,瞒着不是长久之计。
谢鸿坐了半天,下榻扑灭灯烛,“等时机合适,便跟她说了吧。”

东跨院里,玉嬛除了剪时新花卉插瓶外,也常带着吃食去客院看望。
对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她其实怀着挺深的好奇。
魏州离京城不算太远,因都督梁元辅的衙署设在这里,城池防备比别处更严,里面巡城的兵马司也得力,比起别处,毛贼土匪之类的少许多。按说这般防卫,若有人追杀行刺,总该闹出点动静,谁知这晏平悄无声息的重伤在此,竟没了下文。
从谢府到外围,处处都风平浪静。
果真是他太厉害,将追杀的人甩得干干净净,还是另有隐情?
玉嬛毕竟被可怖的梦境困扰,虽好心救了人,到底存着点戒心。
可惜那晏平整日里大半时间都昏迷着,她想探探底细都没机会。次数一多,她便瞧了出来,那人是故意躲着她呢。
这日,趁着郎中换药后梁靖还没昏睡的机会,她将食盒藏在背后,晃进屋里。
梁靖才刚包扎好,靠着软枕躺在榻上,见玉嬛进来,目光骤然涣散了些,仰靠在软枕。
玉嬛隔了几步的距离将他打量,“晏大哥伤好点了吗?”
“好些了。”梁靖轮廓冷硬的脸上扯出点虚弱笑容,“多谢关怀。”
玉嬛翘着唇角笑了下,将那食盒放在榻边的桌上,叫石榴捧出里头的板栗野鸡汤,“郎中说,这东西对你伤势有好处的。尝尝吗?”不待梁靖说话,便给石榴递个颜色,叫她舀了一碗出来。
板栗软糯,野鸡喷香,那浓浓的汤色也好看,想必费了不少火候。
梁靖刚喝了养血补气的药,这会儿满口苦涩,瞧着那鸡汤,不垂涎是假的。
玉嬛却故意捧着鸡汤不肯近前,任由香味往梁靖鼻子里窜,却只疑惑道:“晏大哥,你先前说的那些人究竟什么来头?不会再杀回来吧?要不要我爹跟巡查兵马司打个招呼,帮你防备着?”
梁靖哪会进她那点圈套,惜字如金,“不用,多谢好意。”
玉嬛“唔”了一声,捧着板栗鸡汤,秀眉微蹙,一脸担忧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真的不用吗?”她不肯死心。
梁靖摇了摇头,目光从她海棠红的裙角挪到腰间,越过胸脯上盈盈欲飞的蝴蝶和漂亮的锁骨,看到微微咬着的嫩红唇瓣,而后落在那双狡黠的眼睛——水灵灵的,神采奕奕,带着点试探的意思。
他这会儿还不能露底,便装作不明白,抿了抿唇角,偏不说话。
片刻对视,清澈的目光迎着涣散茫然的眼神,毫无所获。
梁靖只管躺在榻上稳如泰山,喉结滚了滚,显见得是眼馋美味,却总不肯说半个字,还虚弱地轻咳两声。
玉嬛顿时生出愧疚,没忍心再试探,泄气地将碗交给石榴。
“小心点喂他吧,别呛着。”
“不用麻烦,我自己来。”
梁靖这回倒是开了尊口,挣扎着接了勺,就着凑到跟前的碗,将板栗鸡肉吃干净,连汤都一滴不剩。末了,舔了舔唇上残留的味道,回味无穷似的。
玉嬛对此甚为满意,“滋味如何?”
“很好,多谢姑娘。”梁靖抬眉,目光正好撞上她的,赶紧不动声色地挪开。怕她穷追不舍,索性偏头靠在枕上,疲惫地阖了双眼,仿佛吃顿饭耗尽了全力。
玉嬛坐在绣凳,还没开口再多问呢,便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这就…睡着了?
她有点懵,静静坐了片刻,见梁靖纹丝不动,又探身凑过去,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晏大哥?”
叫了两声没听见回应,大概真的是身体太弱,醒了也没法撑太久。
她有点泄气,只好叫丫鬟进来,让她们扶着梁靖躺好,别再打搅。
待一群人都出去了,梁靖才睁开半只眼睛,唇角压了点笑,抬手摸摸脸。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温热的呼吸,带着少女淡淡的香味,有点痒。
之后玉嬛总会带着食物去客院,可惜梁靖要么在昏睡,要么就摆出虚弱模样,总不肯透露底细。他那浑身的伤实在骇人,玉嬛有所顾忌不能乱来,旁敲侧击没能摸到他半点底细,反倒送了不少美味滋补的汤。
回去跟冯氏说起此事,冯氏也是失笑,“他不肯说,想必是有苦衷。别逼太紧了。”
“我知道呀。”玉嬛趴在桌上,慢慢地取蜜饯吃,“就是好奇他的来头罢了,没拿他怎样,还好吃好喝照顾着呢。”
可惜美食有去无回,始终没能撬开那张铁铸似的嘴,跟个油盐不进的铁嘴狐狸一样。

如是静养了几日,梁靖就再也睡不住了。
——对沙场上历练过的年轻小将而言,大白天躺在榻上装睡,实在比受刑还难熬。更何况谢府的丫鬟仆妇伺候得尽心,几乎把他当动弹不得的废物照看,饮食起居都要来帮把手,叫他很不适应。
这日天朗气清,郎中帮着换过药后,梁靖从丫鬟口中探得玉嬛今日出门买衣裳首饰去了,便“挣扎”着坐起来,摇摇晃晃地出了屋门。
客院里诸事齐备,门口两架紫藤,这时节绿叶正浓,明晃晃的日头下含苞待放。
丫鬟仆妇们各司其职,来往有序,浑然不知危险正悄然逼近。
梁靖临风站着,想着昨晚查探时的情形,眼底渐渐凝起寒光。
谢家在淮南声势鼎盛,在魏州的能耐却有限,谢鸿又是文官,除了些看家护院的软脚虾,几乎没什么有真本事的护卫。昨晚他明目张胆地在屋宇间窜来窜去,那些护院却没察觉一星半点,防卫松懈得很。
难怪前世被人闯进府里,轻易刺杀。
就目下这情形,随便找个刺客闯进来,都能取了谢鸿夫妇的性命。届时旧事重演,又是场家破人亡的惨事。
梁靖暗自摇了摇头,忽听外面环佩轻响,目光微挪,便见玉嬛走了进来。
“晏大哥。”她在门口招呼,眉眼含笑,有点捉到人狐狸尾巴的得意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小满:狐狸也有打盹的时候,嘿嘿嘿!
蟹蟹地雷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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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所谓出门买衣裳首饰,自然是骗人的。
玉嬛先前勤快地往客院跑了好几趟,都被梁靖拿重伤虚弱的模样搪塞过去,美食一碗碗的进了他肚子,想问的话却半点都没套出来。她又不傻,起初还没起疑,次数一多,便瞧出端倪。
这人分明是故意的!
就算伤势虚弱,哪有吃饭时有力气不用人喂,吃完就立马昏睡的?
显然是瞧出了她的意图,故意拿好奇心勾着她,坐享美味,还乐在其中呢。
瞧破这点心思,事情就好办了。
玉嬛最初执着探问,是担心梁靖来路不明,给府里招来麻烦,如今见外头平安无事,便打消担忧,剩下的便是猫捉老鼠般的乐趣——她非得出其不意,逮住一回,从那晏平嘴里抠出点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