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董叔谨将嘴一捂,“一时高兴把这都给忘了。”
他和沈妱相交颇深,知道沈妱故意提醒的用意,当即一挥手道:“各位可别学我啊,这两天要谨言慎行,多读书少闹腾,当心挨夫子的训。”
众人都是岁数相当的少年,见惯了董叔谨在沈妱跟前的言听计从,也都记起夫子的训诫,当即嬉笑着散了。
这边董叔谨嘿嘿一笑,道:“那个书能不能先给我赏鉴赏鉴?”
“也好!董伯伯要的那套书应该也刻印好了,正好交给你亲自带过去。”
因秦愈对套版书的事情也颇感兴趣,沈妱便和董叔谨叫了他同去。
结果薛凝不知道是从哪儿冒了出来,对着董叔谨就道:“三表哥,我也想去瞧瞧。”
薛凝是学政大人薛万荣的女儿,也是书院的常客,因为爱慕秦愈的风姿,没事时就爱借着董叔谨表妹的身份来凑热闹。
不过她和沈妱气场相冲,见面后说话不过三四句就要冷嘲热讽,沈妱一向不怎么喜欢她。但不可否认的是,薛凝长得其实也挺好看,尤其那时刻微微翘着的嘴唇,更显可爱玲珑。
董叔谨当然也很照顾这位表妹,看了沈妱一眼道:“那就一起瞧瞧?”
沈妱也不能拒绝,便点头答应。
这时候静照阁里的事情还没结束,沈平身为书院的副院长,自然走不开,那马车也要留着备用。
庐陵书院离沈府不算近,要走过去实在太累,秦愈便招呼道:“走吧,咱们骑马过去。”庐陵书院里虽然清幽雅致不养马匹,但书院附近是有马肆的,专门供人租用。
他俩带头先行,后头薛凝和董叔谨便也跟了上来。
绕过闹市,三人沿着穿城而过的湄水慢行。三月里春光正盛,沿堤的杨柳婀娜随风,随处可见燕儿低飞、春花含笑。这等景致下沈妱心情还算不错,不时的扯一段柳梢,或是摘两朵野花,灵巧的手指飞舞之间,已然编了个好看的花环。
若在平常,自然可以戴着花环玩一玩,不过这会儿穿着书院的冠服,自然不能头戴花环,只好将它挂在腕上。
秦愈一直与她齐头并进,侧头瞧着那纤细嫩白的手腕藏在春花柳丝之间,五指无意识的拨弄着玩耍,那种美妙无法言喻。
纤嫩的手指仿佛伸进了心里,轻轻柔柔的随意拨弄,如同春风拂过心坎,漾起圈圈涟漪。
微动的春风里,他一时出神。
后头董叔谨瞧见那呆样子,贼兮兮的一笑,当即拍马上前道:“益之,你骑马都不用看路的吗?当心撞上前面那棵老榆树!”
时刻关注秦愈的薛凝当然也看见了,酸溜溜的道:“秦公子这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这样发呆,魂儿都没了?”
“哦。”秦愈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却是面不改色的道:“只是想起了件奇怪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故而走神。”
“什么奇怪的事?”董叔谨信以为真。
“你们瞧那座园子。”秦愈指着对岸一处被繁茂的杏花树叶遮住了围墙的园林,“我听说端王殿下来了庐陵之后,竟然选择住在这里。”
“那好像是留园吧,跟阿妱家不远的那个!”董叔谨嘿嘿一笑道:“是不是留园啊益之?如果是的话,那阿妱可就占大便宜啦。”
“沈妱能沾什么便宜?”薛凝没好气。
董叔谨道:“你想啊,咱们庐陵城最讲究的是什么,那就是读书治学!端王殿下住在那里,若是有人要去拜访,除了俗气的金银之外,最好是带些文雅的书过去。阿妱家的书肆就在那里,而且名气又那么大,那几十套装帧精美的书就不愁没人买了,到时候咱们二十两一套卖出去,肯定抢着要!”
…秦愈难得的翻了个白眼。
沈妱也好笑道:“叔谨你当真该回家帮着打理生意的。不过说起来,这座留园荒废了好几年,里面年久失修,肯定荒芜破乱的很,怎么端王殿下却选了这里?”
对岸的留园是之前武川一位左参政的园子,后来他受宫中一桩大案的牵连,举家被抄,男丁全部斩首,女丁流放或者充入奴籍,园子就此空落了下来。
留园建得十分精致玲珑,满庐陵城里也就只有官宦富室们用得起,但因为有这样一桩事情在,众人忌讳,这几年一直都空着,任由其荒芜冷落,官府也不曾理会。
这回端王殿下来庐陵,拒绝了蒋文英等人精心挑选的宅院府邸,却搬进这么个地方,确实叫人费解。
旁边秦愈摇头道:“倒也没有荒芜,昨天就有人去留园拜访端王,据说里面粉饰一新,干净整洁得很。”
“粉饰一新?”这下沈妱都吃惊了起来,“可是从年初到现在,我从没听说有人去修那座留园啊!”
“是啊,在昨天之前,这满庐陵城里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留园已经被整理了出来。你说咱们这位端王殿下的手段,是不是很高明?”
岂止高明,简直能说是神出鬼没了!
沈妱忽然就想起了那天沈平进门时感叹过“端王殿下的下马威”。
如果那天端王轻车简骑,让武川三位大员精心筹备的接风盛典泡汤算下马威的话,那这次他拒绝地方安排,神不知鬼不觉的整理出留园再住进去,便是赏了个更大的下马威!
也难怪秦愈提起这个的时候显得心事重重,上回几位大员起码探到了端王抵达庐陵的确切时间,可这回呢,人家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修缮园林,偌大的庐陵城里却没有一个人察觉!
而且他事事都能避开秦雄的耳目,恐怕都指挥使秦大人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是火辣滚烫的吧。
叫她想不通的是,端王此次来庐陵是为了总理协调征书之事,要让这些大员们配合,自然不能把关系搞僵。可他却来了这么两出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不过沈妱一介升斗小民,也没必要琢磨透这些天潢贵胄们的心思,当下不再多想。
到了沈府的刻书坊,四个人一进门,何伯便迎了上来。
“少东家、秦公子、董公子。”他又冲薛凝行了个礼,而后道:“看董公子这幅模样,怕是冲着董老爷的那套书来的吧?”
沈妱微微一笑道:“何伯你可猜错啦,咱们是来看那部套版书的,装好了吗?”
何伯一拍脑袋道:“哎哟瞧我这记性!都装好了,少东家请到厅里稍待,我这就去取。”他唤了个伙计过来招呼,自己先往库房里去了。
沈妱在自己家的书坊里也不客气,招呼着其余三个人入厅。
不多时,何伯就捧着一副精致的书盒过来,双手取出内里精心摆着的书,摆在桌面上。
董叔谨猴急,抢过去翻了两页,脸上满是赞叹。
旁边秦愈眼中也全然是欣赏,“没想到阿妱还有这等本事!”
董叔谨也是啧啧称叹,忽然想起什么,道:“益之你说,端王殿下正在征书,他要是瞧见了这本书,咱们阿妱和沈家书肆是不是就能名扬到京城去啦?”
端王徐琰…沈妱心里打了个寒颤。
虽说这对她来说确实是个极好的机会,可要面对那冷厉嗜杀的战神…沈妱觉得这主意简直糟糕透了。

第4章 娇女

抛开端王这个让人头疼的话题,沈妱还是很开心的。
她穿越来的这个时候雕版印刷也才出现没多久,更别说彩色套版的了,沈妱这次尝试也是首创。虽然技术所限,这回她只能在黑字之外用朱蓝二色来印朱栏和批注,相对于后世精美的装帧十分逊色,但在这个环境下做到如此已属难得。
至少在秦愈和董叔谨看来,沈妱的这个方法可以算开一代先河了。
沈家刻书之所以能在庐陵有名气,除了沈平选的底本好、校勘的书籍质量颇高之外,也是因为沈家的书雕刻精美、字体端庄,所用的纸张也十分考究,一纸一字莫不追求完美,一页页翻过去,赏心悦目。
秦愈跟董叔谨捧着看了半天,爱不释手,薛凝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翻看之间,脸上也有艳羡。
董叔谨素来爱跟沈妱闹腾,看完后一把抱在怀里,一副霸王模样,“阿妱,这书归我了啊!”
“这书刻印起来辛苦,沈夫子都还没看,你倒先抢走!”秦愈不满。
“阿妱你不可能只印这一本吧?不然多浪费雕版。”
董叔谨毕竟出生在盐商之家,在生意成本盈亏的事上格外敏感,晓得这本书耗费不小,沈妱不可能只印一本就将雕版弃之不用,便将书紧抱着不放。
沈妱无奈,只好笑道:“叔谨算计东西的时候脑袋可真是灵透,这书我印的不算太少,送你一本也没什么。益之兄这里我也备了一本,”又转头淡声问薛凝,“薛姑娘若是喜欢,我也送一本如何?”
——不同于薛凝对男子的“公子”称呼,沈妱因为从小被沈平带着各处逛,在书院里待得久了,自然不好对所有人都公子公子的叫,便和书院里其他学子一样,亲近者以字号相称。因秦愈比她年长两岁,便加了个“兄”字。
至于薛凝,虽然对这精美的书十分感兴趣,却还不至于迷了心窍。
她和沈妱性情素来不和,互相没少冷嘲热讽,平常若不是为了和秦愈多接触,她才不乐意来沈妱家里。这会儿见沈妱在秦愈面前出风头,薛凝更是不愿捧场,只扭头道:“不用。”
沈妱原也没打算送给她,如此正好。
秦愈等人告辞的时候,沈妱便安排人将董家预定刻印的那套书装好,派人跟着董叔谨好生送过去。
已经送出去了两本套版书,剩下的那几份自然不能拖太久了。当晚沈妱拿早就备好的锦盒将书装好,一部分送到沈平那里,由他赠给友人,她这里也留了几套,是要亲自送过去的。
第二天一早,沈妱梳洗打扮,准备前往蒋家。
柔白如梨花的交领织锦半袖下是一袭水色百褶裙,豆绿的宫绦上系一枚精巧的玉佩,她只挑了一支珠钗,又摘了新鲜盛开的海棠别在发间,巧笑嫣然。
沈夫人来到玲珑山馆的时候,见了她这身装束,着实欢喜。
娇美的宝贝女儿身姿玲珑,平常穿着书院学子的冠服时还没觉得怎样,换上女儿装束时经那罗纱朱钗点缀,脸上敷了薄薄的一层细粉,朱唇丽面,十四岁的姑娘已经有了些娇媚的味道。
扫一眼空空荡荡的耳垂,沈夫人不由一笑道:“石榴哪去了,怎么又忘记给你戴耳珰?还有手上的碧玉镯子呢?”
“是女儿觉得累赘特意摘了的,娘你别怪石榴。”沈妱怕沈夫人怨怪石榴,不免凑过去贴在她胸前撒娇。
沈夫人将她搂在怀里,温言道:“平常穿着书院的衣裳各处奔波,难得这样清闲,怎能不好好打扮呢?过来。”
她从梳妆匣里取了一副珍珠耳珰,又将一只通透的玉镯子给沈妱戴上,“这是你姨妈专门请匠人做的,可不许辜负了。”
“女儿晓得,姨妈待我好嘛。等姨妈的生辰到了,我好好送她件礼物。”
“你有这份心就很好。”沈夫人拉着沈妱的手左右端详了一阵,真是越看越爱,心里甚至隐隐觉得,若把这么个娇美可人的心肝嫁出去,恐怕她得心疼死。
还是招婿的好,女儿时时在身边,就不必怕她到了婆家受委屈了。
想到这个,沈夫人眼底蓦然浮起一丝雾气。
这孩子小的时候被家里众人宠着,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掌心怕摔,养得最是娇气,自打八年前她兄长失踪,虽然还是爹疼娘爱,她那娇气却渐渐的少了。
这样的变化叫沈夫人十分心酸——还是该早日找个可心的姑爷,好生疼她宠她,把那点娇气养回来才是。
要不然,真是让人心疼。
出了玲珑山馆,外面已经备好了小马车,母女俩同坐在里面,后头跟了沈夫人身边伺候的两个人和常跟着沈妱出门的石楠。
从沈家到布政使蒋文英家里不算太远,经过靠近留园那条巷子的时候,沈妱掀起车帘子往外瞧,果然见那里停了顶大轿,恐怕是想要去端王那里拜访的。
留园门口冷清荒芜了多年,这会儿再次热闹了起来,就连那蔷薇都开得格外夺目。
谁知道母女俩行到中途,马车忽然一顿,沈妱诧异掀帘,就见父亲沈平正在前面,道:“阿妱,端王殿下召你到书院去,快跟我走。”
“哦。”沈妱还在感慨,随口应了声,下了车骑在马背时忽然一个激灵——
刚才父亲是说…端王殿下召她?
沈妱心里很没底。
她和端王并不熟悉,哪怕那天在书院里小憩时碰见,她也不曾自爆家门,端王殿下也未必知道她是谁,可如今端王点名召她?沈妱偏头问沈平,“爹,你知道端王为何召我吗?”
“端王刚才驾临静照阁,我去的时候他在跟你姨父说话,只吩咐我把你叫来,却没说原因。”沈平安慰道:“我瞧他兴致不错,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
“那姨父有没有说什么呢?”沈妱不死心。
“端王跟前,你姨父可不敢随意多嘴。不过我问过外头的人,他们说起过咱们的书肆。”
“沈家书肆名气大,征书的时候提起这个也没什么奇怪的。”沈妱细细想了想,端王殿下会注意沈家不算奇怪,可是专程召她过去…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沈妱心宽,既然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安安稳稳的骑马到了书院,随沈平步入静照阁。
阁内蒋文英正陪着端王闲坐,旁边还有学政大人薛万荣。
父女俩入内行礼,待端王说了声“免礼”,蒋文英虽没说话,却以目示意父女俩在下首坐着,又叫人奉上茶水。
端王徐琰的目光落在沈妱身上,驻留了片刻,突兀问道:“沈姑娘今日倒没穿书院冠服?”
沈平护女心切,虽然知道端王应当没什么恶意,还是要出头顶着,起身拱手道:“回禀殿下,小女今日有事外出,刚才应急召而来,未来得及换上书院冠服,若是唐突了殿下,还望恕罪。”
“沈先生客气。”徐琰伸手示意他坐回去,又向沈妱道:“套印书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原来是为了套印书啊!沈妱微微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起身道:“回禀殿下,正是民女。”
“印得很精致,先前宫廷中也曾有人试过,只是印出来效果欠佳。沈姑娘有妙招?”
“殿下过誉了。”沈妱微微一笑,才不打算把独家秘技轻易告诉他,反倒存了点勾起他好奇的心思,只谦虚笑道:“倒也没有妙招,只是沈家刻书向来讲求精良,选纸、着墨、雕版都十分用心,但凡这些做好了,按寻常的印刷之术做出来便可。”
这事说起来容易,真个执行起来却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
徐琰不由一笑,颔首道:“沈姑娘有这等才华,不枉沈先生苦心栽培。”
他沙场征战惯了,浑身有种冷硬刚厉的气质,所以叫人不自觉的敬畏,不敢轻慢。这一笑之间洞悉沈妱心事,容色轻松坦荡,带着几分亲近的语气,便如猛虎细嗅蔷薇时乍现的温柔,加上眉目英挺俊朗,沈妱的目光不由黏了片刻,这才慌忙收回。
“殿下谬赞了。”父女俩齐声。
徐琰便道:“沈先生若不介意,能否择日带本王去书肆走走?本王倒是很好奇。”
“殿下若能前来,自是蓬荜生辉。”沈平笑着抬头,态度端方有礼,“留园与书肆不远,殿下若得空,随时派人来说一声,沈家自当扫径相候。”他说的恭敬客气,身份之别横亘,便生了疏离之感。
徐琰便也按下话头,点了点头,依旧跟蒋文英说话去了。
剩下个沈妱站在那里,有点摸不着头脑。
特特的吩咐沈平把她叫过来,就只为了问这么一两句话?端王殿下这也太能折腾人了!
她暗暗腹诽,觉得脚边一动,低头看时,就见那只小白狐狸不知什么时候跑来了,正趴在她脚边,揪她的裙角玩。沈妱心里一软,不敢明目张胆的拿手去逗它,只轻轻挪动着脚,逗小狐狸玩儿。
忽听旁边沈平一声低咳,她连忙端出恭敬的态度抬头,目光一扫,就见端王正盯着她…脚边的狐狸。
沈妱一阵心虚,再不敢出小差,恭敬的听他们商议。
不过上首几位说的也不是闲话,沈妱听了几句,倒也有点雀跃。

第5章 嗔恼

自打征书之令下去,确实有不少人献书,庐陵书院里目下已收了不少,正由学子们整理着。
不过有人殷勤热心,自然也有人冷淡敷衍,有那些恃才傲物不肯折腰的,或是顾忌朝廷征书后不会归还的,还是把书捂得严严实实,不肯献出。
这些人手里藏着的有不少孤本,别处征寻不到,还必得用他们的书才行。
徐琰晓得这状况,也不欲以威势强逼征集,况手里藏着孤本的多是有名气的藏书家,总是叫人敬重,几个人一商量,决定亲自前去劝说,哪怕对方不愿献出原稿,让人手抄一份也好。
沈平在武川地界颇有藏书之名,祖孙三辈经营下来,和不少藏书之家亦有往来,这等事情上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徐琰和蒋文英、薛万荣一商议,将各自的任务分了分,沈平在书院的事务暂由他人代替,最近要多在藏书的事上费心。
如此一来,沈妱自然能跟着沈平多开开眼界,听了几个分给沈平的人名,心里已然乐开了花,抿着嘴深藏笑意。
徐琰无意中扫过去,便见娇美的小姑娘双眸灵动明亮,唇边含笑似有期待,顾盼之间生动美丽异常。一袭藕色的半袖下是象牙白的裙子,裙角蜂蝶戏花,藏住了半边精致的绣鞋,小小的鞋尖上缀着一粒珍珠,配着绣花精巧玲珑。
他目光一滞,那小小鞋尖忽然一缩,藏进了裙下。
愕然抬头,就见沈妱双眉微蹙,正有些嗔恼的瞧着他。黑白分明的眼中如有水光漾动,搀着那一抹嗔恼,更显生动灵秀。
端王殿下做了亏心事却不觉得心虚,这回也没再把目光挪向狐狸,只是坦然将沈妱望着,目光沉如潭水。
沈妱愈发觉得这位端王殿下脸皮太厚。
不过人家是亲王之尊,沈妱是个惜命的人,目下还没有跟他叫板的胆子,于是撇开目光,低头去喝茶,目光中的那一丝轻蔑却没能藏去。
徐琰微不可察的笑了笑,也作势去喝茶。目光却收不回来,看着她柔腻的脸庞、秀丽的眉眼,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蓦然想起那日撞见她午憩时的情形,她初睁眼时显得茫然无知,如同清晨郊外的迷蒙雾气。目光一挪,就见那只嫩白的手里托着青瓷茶碗,朱唇微启去喝茶,柔润俏丽,自成图画。
心里砰然一动,徐琰低头去看自己,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因常赴沙场而生了层薄茧。
余光不由投向沈妱,那双手若是握在手里,会是什么感觉?
旁边蒋文英正欲请示,抬眼见端王殿下正在出神,连忙闭嘴。
渐渐的夕阳斜下,蒋文英已经安排了晚宴,便招呼了沈平同去。沈妱当然不好去这等场合,沈平便吩咐她乘马车回家,正好把前些天几本书院学子借出去的书带回家。
沈家的藏书比之书院毫不逊色,因沈平为人开明,书院里的学子偶尔从沈家借书也是常事。那位学子归还了书,不免道谢几句。
正好秦愈从对面走来,沈妱便迎过去拱手为礼,笑道:“今日端王殿下提起了那本套印书,还没谢过益之兄呢。”
“我贸然举荐,阿妱不会怪罪吧?”秦愈虽然文武兼修,行事却温和有礼,对着沈妱的时候,语气里更会添上几分柔和。
沈妱跟他相处惯了,这方面也颇粗心,倒从没发现这些不同,只是笑道:“益之兄也是为我沈家着想,何来怪罪之说。”
平时秦愈就对她颇为照拂,沈妱明白他的好意,这时候也十分感激——
沈家送出去的套印书都是有份的,能这么快送到端王跟前的,也就秦愈这位“武状元府的文曲星”能做到。当时董叔谨不过是提了几句,秦愈虽未说什么,却闷声不响的把事儿做了,确实很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两个人并肩往外走,说说笑笑的一路出门,沈妱钻进了马车,秦愈顺道拐个弯儿,把沈妱送到家门前才告辞离去。
沈妱被耽搁了一天,次日依旧同沈夫人往蒋家去了。
沈夫人是继室所出,跟她一母所生的只有蒋姨妈,姐妹俩打小就感情深。
当初蒋姨妈出嫁的时候,蒋文英还是个六品的京官,后来沈妱的外祖父从京城调到武川主政,看上了沈平的才学,便把爱女许给了沈平这个没有任何功名的白衣文士。再后来蒋文英一路高升,外放后渐渐做到武川布政使的位子,姐妹俩重聚一处,更是亲厚非常。
蒋家众人也晓得这些,所以每回沈家人过来,都格外殷勤。
身为武川的父母官,蒋家的府邸自非沈府可比。一样的花木交错掩映,里头的屋宇布设却格外精美,雕梁画栋之间以游廊石径相连,虽然蒋家人口不多,婢仆却是成群。
沈妱的表姐蒋蓁得了信儿,早早的就往内院门口相迎,见着沈妱母女,便如鸟儿般飞了过来,“姨妈,阿妱!”
蒋蓁比沈妱大三个月,姐妹俩年龄相近、身段相仿,一个娇美灵动,一个俏丽憨态,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经那衣衫映衬,比满园的春光还要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