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姨妈就在后头跟着,打趣道:“哟,阿妱今儿总算是穿上裙子啦,想必三妹在家里动了不少嘴皮子,你才肯穿。”
“姨妈!”沈妱撅嘴,三两步上去将那书盒奉上,邀功一般,“这就是好我先前说的套版书,你们瞧瞧好不好看?”
蒋姨妈取了那书翻看几页,当即叹道:“还真叫你印出来了,好看极了!而且批注都用朱色标出来,方便得很。”
“先前跟我父亲说的时候他还不信呢,咱们把这个拿过去给他瞧,管叫他大吃一惊!”旁边蒋蓁与有荣焉。
“就是这个主意,我瞧妹夫刚才也来了,他俩这会儿想必就在一处,咱们待会去给他瞧。”蒋姨妈微微一笑,引着沈夫人进了花厅,自有丫鬟奉茶,又精心铺设好软垫。
这时节里满园春光,坐在哪儿都是花香袭人,更有五彩翩然的蝴蝶穿花绕柳,闲逸极了。
蒋蓁因为已经说定了人家,最近都闷在家里跟着蒋姨妈学事情,难得沈妱过来陪她玩,当即拉着她溜到后院扑蝴蝶去了。
沈妱当然也喜欢娇花美蝶,姐妹俩手执团扇穿行在花丛间,欢笑不断。
这头蒋姨妈瞧着,忍不住就道:“昨儿你姐夫又提起了阿妱的婚事,说趁着咱们还在庐陵,得好好儿帮她挑个人,将来哪怕他又被调到别处,你们家里也能有个人照应。”
“怎么姐夫要去别处了?”沈夫人惊讶。
“他也只是听闻圣上有这个意思,只是一时半会儿没动静罢了。这庐陵城里你也知道,盯着沈家藏书的人不少,若不早点找个能顶事的孩子帮衬着,我也难以放心。”
“是啊,我们发愁的也是这个。”沈夫人瞧着沈妱,眉目间笼上轻愁,“上回那个小公爷的事情,现在想想还是后怕,要没有姐夫在那里镇着,谁知道会怎么样呢?那十万卷藏书跟金子一样在那儿摆着,谁知道有多少人打着侵吞的主意。你瞧那位郑老先生,被薛万荣盯上之后日子过得多艰难。”
同是藏书圈里的人,蒋姨妈也听说了学政薛万荣盯上郑训家中藏书,数次暗中威逼想要侵占藏书的事,不由叹道:“若真落入那般境地,不但藏书保不住,身家性命都是难说。”
沈夫人深有同感,“是啊,所以能顶事儿是最要紧的。”
薛姨妈深以为然,想了想道:“正好他们也都在客厅,我听妹夫也提起了阿妱的婚事,不如咱们过去议一议?”
她能如此关心沈妱,为沈家谋划打算,沈夫人哪能不感激,当下便拿起那书盒,起身道:“也好。”
尚且沉浸在春花丛里的沈妱刚拿团扇扑下一只蝴蝶,忽然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颤,手上一抖,那蝴蝶就又振翅蹁跹飞走了。
玩累了的沈妱和蒋蓁坐在山石上,各自汗湿轻衫。
旁边一架紫藤初绽,密密匝匝的紫白碎花垂在身边,如同檐下五彩的风铃,随风微荡,入鼻幽香。
因蒋蓁最近都在闭门准备嫁妆、跟着蒋姨妈学管家理事的经验,沈妱闲聊的时候难免打趣她几句。
已经是闺中待嫁的女儿,蒋蓁虽然为婚事羞涩,却也揣着不少苦恼,因为不好对蒋姨妈说,就只能对着沈妱倒苦水,“阿妱,你不知道我这心里,真是盼着这一年永远不要到头的好。”
“你这是白日做梦呢。”沈妱毫不留情的打击,将一串开得繁密灿烂的碎花别在蒋蓁发间,问道:“是担心嫁到侯府,过不惯吗?”

第7章 召见

第二天沈平如常往书院里去,沈妱则跟着沈夫人出门,同往百花坳去。
游玩了一整日后回府,沈妱带着石楠刚进了玲珑山馆的门,石榴便迎了上来,笑容满面的道:“表姑娘刚才派人来送话,想邀姑娘后日去颐园玩,请姑娘务必要去呢。”
颐园吗?沈妱一怔。
那是都指挥使秦家的别苑,这个时节里最出名的就是满园的海棠花了。往年这个时候秦家也都会邀请众人前去赏花,顺带着摆几桌小宴热闹热闹。
秦家在庐陵城位高权重,这种赏花会上邀请的都是当地名流贵门,像沈家这样的虽然坐拥十万藏书,到底不是官宦人家,所以沈夫人从来没得过邀请。
不过沈妱因为和秦愈挺熟,秦愈偶尔会邀书院的同窗去颐园散心,倒是去过不少次。
这回么,沈妱大概算了算,之前分派给沈平的任务虽然不少,但这都是要慢慢儿磨的事情,沈平那里安顿书院的事情怕是得好几天的功夫,去拜访那些藏家应该得是七八天后了,于是欣然应允。
到得约定之期,沈妱先乘马车到了蒋府,蒋姨妈和蒋蓁等人已然收拾好了。
蒋蓁见了沈妱时总是分外高兴,这会儿便迫不及待的邀功,“阿妱,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你一起去吗?听说玥儿前两天回来了,今日怕是能在颐园见着她呢!”
“当真?”沈妱喜出望外,“不是说她要在外祖家住到年底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玥儿是庐陵父母官陆挚的千金,跟蒋蓁、沈妱的关系一向要好。
蒋蓁便道:“我也不明白,不过她家里管得严,寻常不好出门,这次赏花秦家必然不会漏了她们,咱们见面倒是便利!”
如此来看,这赏花会是非去不可了!
沈妱也高兴起来,面上的笑容还未绽开,却在听到蒋蓁的下一句话时微微一僵,“听说秦大人还请了端王殿下,今年怕是要比往年热闹许多!”
颐园里果然比往年热闹,除了往年常来的庐陵城附近的一些官宦人家,今年因为有端王在场,附近几个州郡有头脸的人都聚了个齐全,甚至连隔壁真定省的那位学政都携着夫人来了。
因颐园取清幽宁静之意,门口是一道朱色矮墙,幽静的小巷固然能隔开外面的喧哗纷扰,却也在这种时候显出了逼仄。
一溜的华贵车马沿着朱墙停下,能容人行过去的地方也就三四步宽。秦家的下人们往来迎接客人,除了端王、布政使这等位高权重的人走正门外,其他的男女客分别从不同的偏门进去。
到后来马车排到巷子口,不得已又开了园子的后门,将些地位不高的官员内眷引了过去。
沈妱是蹭着蒋家的车过去,蒋文英比秦雄的官位高半阶,且他是武川的布政使,故而蒋姨妈格外受优待,方一下车就被眼尖的婆子丫鬟迎着,缓步入内。
这回蒋姨妈出门,除了带上蒋蓁外,还带了长子蒋如昀之妻卫氏。
几个人到了花厅,正被一众贵妇们簇拥着的秦夫人见了,便起身迎过来,不免把蒋蓁好好夸了一遍,连带着沈妱都被表扬了几句“年少有志,出落的大方”之类的客气话。
这边厢坐着的都是妇人,姑娘们却都已经钻到海棠林子里去了,秦夫人便命秦家的大小姐秦霓招呼蒋蓁和沈妱。
秦霓虽然出身在武将之家,身上却没有半点勇武之气,生得柔婉轻盈,说话也细声细气的。秦雄身居高位,她也习惯了府里的迎送往来,待人客气周到、不露情绪,言语上甚少争锋出风头,没事时就沉默端坐着抿唇微笑,叫人瞧不出虚实。
反观她身后的秦霏,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秦霏是秦雄最宠爱的姨娘所出,秦雄虽然有四房姬妾,但除了秦夫人膝下的两子一女外,庶出的也就这位秦霏了。是以秦霏自打出生就格外受秦雄宠爱,处处跟秦霓一般优待,加上秦夫人放任纵容,渐渐养成了骄纵急躁的脾气,喜怒全都写在脸上,半点都藏不住。
譬如此时,她瞧着沈妱的眼神里就没多少善意。
沈妱晓得其中缘故,她和秦霏结过梁子,虽然如今渐渐淡了,心里的芥蒂却不可能消去。她也不去招惹这位骄矜的官家千金,和蒋蓁挽臂进了海棠林子。
秦霓本就是个沉默自持的人,加上和她俩差了两岁,没多少话题可说,随意点评了几句海棠花,便叫二人自便,她依旧回花厅去了。
蒋蓁和沈妱乐得逍遥,在人群里转了一圈,跟几位相熟的小姐妹打个招呼,不多会儿就找见了陆玥儿。
陆玥儿恰巧也见了她们,面上顿时露出喜色,丢下手里正把玩着的花枝,迎过来招呼道:“阿妱,蓁儿!”
三个人年纪相当,平常称呼也亲近,沈妱瞧见陆玥儿腕上的珊瑚手串,不由一笑道:“玥儿这趟收获不小啊,这珊瑚手串别是梅先生亲自做的吧?”
陆玥儿的舅舅梅先生是首饰上的名家,尤擅做各类珊瑚摆件、手串、钗簪,在这一带极有名气。他专程给外甥女做的东西自然不差,放到外头去买能到百两之数,手钏的做工质地格外精良,挺好辨认。
“一眼就能瞧出来,阿妱眼光还是这样好!”陆玥儿解下随身的绣袋,从里面取出一模一样的两串珊瑚手钏来,给蒋蓁和沈妱戴好,道:“舅舅新得了极好的珊瑚,我就缠着他做了同样的三串儿,咱们一人一串!本该备个锦盒装好了送给你们,不过这里拿盒子太显眼,我又等不得以后再送,只能这样装着了,你们别嫌弃。”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脸上喜气盈盈,那话唠的性子果然是半点都没改。
三个人感情向来亲厚,陆玥儿能请梅先生做一模一样的三个珊瑚手串,足见其心。
沈妱和蒋蓁当然明白她的情谊,蒋蓁却还是忍不住打趣道:“我听说梅先生寡言好静,被你闹了这大半年,居然没嫌弃你太吵了?”
“可见你孤陋寡闻,连爱屋及乌都没听过吗?”陆玥儿牵起蒋蓁的手,“我娘是舅舅唯一的妹妹,他疼都来不及呢,哪能嫌弃的。”
“嗯,能把自己比作乌鸦,玥儿果然是玥儿,非常人可比。”沈妱赞许的点头,被陆玥儿在腰间拧了一把。三个人笑作一团,寻个无人处说体己话。
不过毕竟是来人家的府上赴宴,三个人略转了转便又往众人齐聚的亭子去了。
这会儿人都已经到齐,莺莺燕燕的站在水边,其中也有不少是沈妱认识的,不免过去招呼一阵子。
秦霓姐妹俩招呼着众人用些点心果子,闲谈歇息,湖里的水榭上丝竹响起,十分惬意。
沈妱跟蒋蓁、陆玥儿形影不离,沿着湖岸慢慢走,一侧是水边丛生的迎春,另一侧则是花枝低垂的海棠。正说着话呢,却听后头秦霏叫道:“沈妱,你等等。”
回过头去,便见后面姑娘们三三两两的各自缓行,亭子周围的几个由秦霓招呼,秦霏则大步赶上来,面有不善。
“秦二姑娘有事?”沈妱驻足等她。
“我有话跟你说,你跟我来!”秦霏是二品大员的千金,对着沈妱的时候向来都颇有高傲之态,说话都带着点命令的语气。
沈妱听了自是不悦。
因为秦愈性格温和,一直都挺会照顾这位庶妹,秦霏从小就很依赖这位兄长,做什么事都要跟着秦愈。后来沈妱进了庐陵书院,跟秦愈混熟了之后,秦愈便也十分照顾沈妱,这让秦霏大为恼火,总觉得沈妱分走了她的宠爱,因此每回见了沈妱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沈妱当然也明白,兄控嘛,只盼着秦愈对她一个人好,容不得别人来分享。
不过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尤其想到最初秦霏为了秦愈而做的种种偏激事情,心头更是升腾起愤懑。
沈妱并不是万事都好性儿,往事姑且不提,如今秦霏这般语气听在耳中,哪能没有气,便冷淡道:“有话在这里说就是。”
“这里有旁人在,咱们去那边的山石底下!”秦霏不依。
“秦二姑娘要说的话难道见不得人吗?”沈妱哂笑,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秦霏大声道,脸涨得有些泛红,气哼哼的质问沈妱,“那个什么套印书的事情,是不是你让我二哥去做的?沈妱你可真是卑鄙,自己没资格见到端王殿下,就利用我二哥帮你举荐。二哥为了这件事,被爹爹狠狠训了一顿,你知不知道!”
“益之兄被训了?”沈妱大感意外。
秦霏瞪着她,眼里已然浮起了一层雾气,“这还能有假…”
“二妹!”秦霏的声音忽然被人打断,沈妱闻声回头,就见秦愈正大踏步的走过来,见着蒋蓁和陆玥儿的时候拱手致意,而后看向沈妱。
“阿妱,有人想见要你。”秦愈开口,语气中带着点歉意,“他已经等着了,你这就跟我过去吧?”
他没在旁人面前明说是谁,沈妱自然也不会发问,便以眼神询问蒋蓁和陆玥儿,见她俩都是抿唇微笑,甚为无奈。
旁边秦霏当然不肯让沈妱就这样走了,正想开口阻拦时,秦愈便道:“今日府中这么多客人,还不快去招呼。”他的辞色不算严厉,语气中却已没有了平常对待妹妹的温声纵容。
秦霏愈发觉得沈妱真是可恨极了,却又不敢违拗兄长,只好恨恨的一跺脚,扭身走了。
这头沈妱跟着秦愈行了几步,待离旁人远了些,便问道:“益之兄,刚才二姑娘说,令尊为了你向端王举荐套印书的事情,责备你了?”
“没有的事。”秦愈轻描淡写,见沈妱面露不信,便笑道:“父亲只说我做得着急了些,并不曾责备。”
他虽是这样说,沈妱却不敢当真。
“益之兄,其实…”
“就在前面的水榭,拐过那片花圃就到。”不等沈妱说完,秦愈便打断了她。
两个人相交已有数年,平时玩闹惯了,对彼此的性格也颇熟悉。秦愈很清楚沈妱想说什么,见她被打断后愤愤的瞪了过来,不由一笑,“我晓得分寸。端王殿下就在那里等着,他可不是好应付的,先别分神。”
…秦愈要带她去见的是端王殿下徐琰?沈妱果然不敢分神了。

第8章 约定

水榭一侧是荷塘,另一侧则是海棠林子。
这会儿嫣粉的海棠花开得正娇嫩,风一吹过,就有片片花瓣旋舞起来,是这座颐园风光最好的时候。秦愈将沈妱送到花圃后就止步在那里,看假山畔的睡鹤,眼神却不时的往水榭这边飘。
娇艳的海棠花枝里,沈妱一袭茶白色的对襟春衫,腰间宫绦飘然。下半身长裙及踝,料子倒也不算名贵,只是那颜色由茶白色渐渐转为柳黄色,中间绣工精致,到得裙角时,几乎与地上碧嫩的青草同色。
沈妱走路的时候虽算不上婀娜多姿,但挺背而行时,纤细的腰肢曲线却也十分悦目。
秦愈见惯了她穿书院的冠服,想着刚才她在水边回眸,瞧着那道倩影穿行在海棠间,目光就再难收回。
直到沈妱站在端王跟前行礼时秦愈才恍然惊觉。
这头沈妱行礼过了,徐琰便抬手道了声免礼。他身材颀长、英姿威仪,虽然身上没有任何能代表他王爷身份的物件,那隐然的威压却不容忽视。
水边风过撩起沈妱的发丝衣衫,徐琰瞥了一眼,道:“坐吧。”
水榭是为观景而设,一面是落地的门窗,另外三面通透,临水处都有朱色的鹅颈靠椅。景致都是很好的,若这会儿是蒋蓁或者陆玥儿在身边,沈妱当然会毫不客气的做下去,惬意的倚栏观景。
可惜身边是凶名在外的端王殿下。
沈妱没胆子让王爷站着她却舒舒服服的坐下,只好再度行礼道:“不知道王爷召民女过来,是为何事?”
“赏景,不行吗?”徐琰负手而立,并没回头。
…沈妱没回答,偷偷打量他的背影。
肩宽背阔,挺直如松,紫檀色的暗纹长衫平添气度,那双手虽不白皙,却是修长有力。明明是个富贵端稳的王爷,瞧这身板气势,战功赫赫、骁勇善战应是不虚,可怎么看都不像是传说里那个凶神恶煞、冷厉嗜杀的悍将啊。
“坐吧,不必拘束。”徐琰又开口了。
头一回推辞是客气自持,这会儿再不坐下可就是抗命了。沈妱却之不恭,便到旁边坐下了,只是姿势终究不像往常那般随意,她当然也没心情赏景,眼神落在徐琰身上,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徐琰虽没回头,眼角余光瞥见她的举止,唇角不由上翘。
碧绿的荷叶旁朱栏白衫,小姑娘姿容娇美、清丽灵动,那一袭春衫随风而动,耳边的翡翠滴珠微晃,斯人斯景,看着十分顺眼。
徐琰不由想起那天在庐陵书院看见她的时候,青白交织的冠服衬着娇美的脸庞,怀里的白狐狸温顺灵秀,浓荫之下阖目而睡的姑娘别有韵致。
看她后来和白狐狸说话的样子,应是十分喜爱。
徐琰的贴身侍卫顾安最近正好得了只小小的红狐狸无处安置,如果送给沈妱来养…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徐琰侧身也在鹅颈靠椅上坐下,问道:“郑训那里,沈先生去过没有?”
“书院的事务还没交接清楚,父亲打算过些天再去拜访郑老先生。”沈妱在外面的行走,言行举止有时对沈平影响不小,便客气描补道:“书院事务繁杂耽搁了两天,还请殿下见谅。”
她的客气话被徐琰全然忽视,却是问道:“据说沈先生与郑训相熟?”
“郑老先生于家父有半师之恩,家父十分敬重。”
“交情倒是不浅。”徐琰自言自语了一句,向沈妱道:“去郑家的时候叫我一声。”
“殿下也要去郑老先生那里吗?”沈妱问完了才发觉这话问得多余。不过端王殿下总理征书之事,只需要协调众位官员便好,像这样亲自去藏书之家的,着实叫她意外。
徐琰眉目一挑,问道:“难道沈姑娘觉得本王是个粗人,只会行军打仗,不适合去藏书楼?”
听出他语气中并无不悦,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开玩笑的意思,沈妱轻松了不少,笑道:“民女不敢。殿下战功赫赫、用兵如神,自是对兵法地形熟透,腹中所藏之书定非常人能比。”
徐琰难得的露出个笑容,道:“这事由你转告沈先生,别让他人知晓。”
别让他人知晓?沈妱敏感的绷起了神经。
那日分配给沈平拜访的藏书家并不少,也有比郑训更有名气的,可端王为何偏偏要挑郑训,还特意提醒不让别人知道呢?那个别人是指谁?无非是将他跟得最紧的蒋文英、秦雄、薛万荣等人罢了。
她忽然心思一动,最能和郑训扯上关系的就是薛万荣了,端王这次要亲自造访郑训,难道是知道了薛万荣仗势威逼,要谋夺郑家藏书的事情?
心中千百猜测一闪而过,说出口的却只有一个字——“好。”
两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徐琰的目光在海棠和荷塘之间游移,沈妱便专心看着荷花。她对颐园这片荷塘的记忆并不好,瞧着那水下欢快游动的红鲤,不由想起四年前“溺亡”的那只红狐狸。
那时候她和秦愈刚刚有些交情,也是在春日里,秦愈邀请书院的学子们来颐园玩,彼时的沈妱跟红狐狸几乎形影不离,来颐园时自然也抱了它出来散心。
那会儿沈妱对秦霏还没有戒心,听秦霏满脸艳羡的说那小狐狸有趣,想抱着玩一玩,自然放心的交给了她。
可是后来呢?
秦霏抱着红狐狸在湖边玩了一阵,等沈妱和秦愈回来时,红狐狸却浑身湿透,没有半点气息。
“它是掉进水里淹死的。”当时秦霏满面泪痕的蹲在红狐狸身边,如是说。
可沈妱心里明白,那只红狐狸会游水,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溺亡?
那时候秦霏也才九岁啊,却能将戏演得那般逼真,天真而可怜的模样叫所有人都信了她。虽说秦霏一向喜怒皆形于色,但精心谋划之下能把戏做到那个程度,由不得沈妱不佩服。
沈妱的手指拨弄着荷叶,无意识的叹了口气。
虽然后来她也曾警戒过秦霏,但那只红狐狸,却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心中波澜一起,手上的力道就失了分寸,她握拳之间不慎撕下了一片叶子,微惊之下心思不由回笼,恰好听见徐琰问她,“你喜欢狐狸?”
“嗯?”沈妱显然不在状态。
徐琰见她出神,就打消了念头,又转头看风景去了。
沈妱觉得有点尴尬,扫一眼远处,秦愈还在花圃附近看那睡鹤,便起身道:“殿下的吩咐民女自会转告家父,若没有别的事,民女先告退了?”
“秦愈若问起,就说我们在谈套印书的事。”
“殿下放心,民女明白。”沈妱再行个礼,告辞出了水榭。走出两步忍不住回头想看看端王在做什么,却恰好跟他看过来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一跳,连忙加快脚步,匆匆走远了。
目送着她和秦愈离开,徐琰便招了招手,顾安便如同魅影般飘了出来,躬身道:“殿下,是秦霓,秦雄的长女。”
徐琰扫一眼隔水的亭台,道:“站了多久?”
“沈姑娘来了没多久她就过来了,一直躲在里面,直到沈姑娘离开。”
“就她一人?”
“属下已经确认过,连丫鬟都没带。”顾安十分确信,又道:“有人窥探留园,钟四发现后未敢擅动,要如何处置,还请王爷示下。”
“杀。”
顾安有点迟疑,“不用审问来处?”
“不必。还能是谁派来的。”徐琰冷笑一声,随即挥手叫顾安退下,他在水榭里坐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因端王所住的留园和沈府很近,消息传递起来也方便,沈平安顿好了书院的事情,三月廿二那天带着沈妱去郑训那里,经过留园时递了个话,等父女俩到了郑训家的时候,端王殿下已经在那里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