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芷的父亲。”左一江解释一句,执杯进屋,扶住江作天。

江作天拿回酒杯,将他的手推开,嘴里道:“多谢。”

“江大人客气。”左一江闻他满身酒味,不禁蹙眉。

江作天听来人叫出自己身份,方仔细望向来人,这一望之下,他脸色顿改。

“你是…安乐侯?”

“正是。江大人,你喝醉了,不如我送你回府吧。”左一江应道。

“不必。”江作天却愤怒上前,竟一把揪起他衣襟,“是你…听说你想娶我女儿?”

安乐侯向皇后求娶江善芷的消息,不知何时已从宫里传出,江作天早上听到消息就已急怒攻心。帝后亏欠长宁公主,未必不会瞧在这份亏欠份上同意赐婚。

老婆不回家,女儿又被纨绔看上,他如何不急?

左一江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是沉默片刻,方回他:“是,我心悦阿芷,想向江大夫求娶阿芷,望江大人成全。”

“你…想娶我女儿?哈哈哈…”江作天忽然爆出阵怒笑,“你凭何娶我女儿?除了一个虚有其名的爵位外你有什么地方配得上我女儿?我女儿自小聪明乖巧,长大之后才名远播,想娶她的人可以绕京城一圈。你呢?你有什么?你是才气好?还是人品好?还是前途光明?”

左一江眉头凝紧,偏头避开他说话时涌来的酒气。

“你连一个正经的差使都没有,却说要来娶我女儿?你配么?”

“江大人,你喝醉了。”东辞沉声道。

“醉?我没醉!你说,我说的哪句话不是事实?他配得上阿芷吗?我告诉你,别妄想了,我不会同意将阿芷嫁给你。你若想娶她,除非我先死!”

一语才落,江作天的手就叫人拍落。

“江大人,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阿芷?”

“以我阿芷人品,自然要配天下最好的男人,可惜啊可惜,霍翎娶了姜家女。”江作天仍在遗憾,在他眼中,自然只有天下至高之位方配得起他的女儿。

“看来江大人真是不了解阿芷禀性。”左一江整整衣襟,漫不经心开口。

江作天又冷笑开口:“无需了解,总之我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就算皇上赐婚,我也不允,大不了一头碰死殿上,也不叫阿芷嫁给你这纨绔!”

“又臭又硬。”东辞省略了前半句。

“天下最好么?”左一江眼中霜雪渐满,“何为天下最好?江大人,若我也以一国后位迎之,这门婚事,你可允?”

“你…你这话何意?莫非你要谋逆?”江作天大惊。

“铮”一声,剑刃出鞘,冷锐剑锋转眼贴上江作天咽喉,站在他眼前的少年忽然间便出手,那剑未见血,便已叫江作天觉得死过一回,洒顿时全醒。

“你…你要做什么?”

“江大人,若你执意如此,那便记住你今日所说之话,可别将她轻易许人。来日,我必以后位将她迎回。”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大家。

哭,赶着囤稿,名字弄错了,是江作天,已经改过来了。

第57章 险困

三月初五, 佛诞日至。按着惯例,每到佛诞日,太皇太后必会亲至南华寺参加法会,在佛前祈福, 可前几天鉴宝会上太皇太后乐得太过, 回去竟病倒,去不了南华寺, 江婧又要主持宫中慈卖会, 脱不开身, 便将此事交给了江善芷,由她代太皇太后去南华寺。因佛经由姜桑梓代太皇太后抄写, 故她也陪着去了。

这日天空下起小雨, 雨丝绵绵如线不断,天色阴沉。宫里一早备妥车马, 江善芷起个大早,收拾妥当后便向霍翎辞行。

“阿芷,你…”霍翎将她送到东宫门口, 欲言又止。

江善芷“扑哧”一笑, 道:“殿下是有话想托我带给姜姐姐?”

霍翎也失笑,他这心思竟瞒不过她。鉴宝会结束,他忙得很, 午后的授课停了几日,只由江善芷代劳,他也有些时日没见过姜桑梓了。

“这两天回寒, 南华山又冷,叫她多穿些,别冻病。既然去了山上,机会也难得,告诉她,我放她休沐,回来再读书。对了,她这两日好像人不大痛快,让她多注意些饮食…”他想起什么就交代什么,看到江善芷越笑越大,也觉得自己啰嗦,便加了句,“你自己也一样。”

江善芷对自己被算进这没诚意的附加中并无忿意,只捂嘴笑着点头。

“知道了。明日就回来,殿下还这般惦记,要是叫姜姐姐知道,她必甜到心里。”

“去吧。路上小心。”霍翎不计较她的取笑,挥手让她离开。

因为代太皇太后去南华寺,用的自也是太皇太后的仪仗,队伍绵延数里。

姜桑梓独自坐一车,在车里颠得昏昏欲睡,好容易挨到马车停下,宫人挑了帘子,冷风嗖嗖地钻入,姜桑梓拢紧衣襟,扶着宫人的手跳下马车。

车马已到南华寺前的石阶下,为显诚意,这段石阶太皇太后要亲自走上去,故所有人都跟在江善芷其后。

天色虽阴,可未减南华寺恢弘,石阶两侧早有僧人双手合什立在其上,南华寺住持也已带着众僧候在门外,一见车驾便上前迎人。

姜桑梓跟在众人后头拾阶而上,进了寺中便有僧人领着她去禅房先落脚。

“姜姐姐。”

她才喝了口茶,便听到江善芷传来,她忙迎出去。

江善芷找了处没人的地方,悄悄把她拉了过去。

“怎么了?”她奇道。

“咳。”江善芷清清喉咙,掐出粗沉声音来,“这两天回寒,南华山又冷,你多穿些,别冻病。既然去了山上,机会也难得,我放你休沐,回来再读书。对了,你这两日不大痛快,多注意些饮食…”

姜桑梓一听便知这是在学霍翎口吻,笑着捶了她肩头一下,道:“你学坏了,知道取笑人了。来找我就为这事?”

“这事还不够重要啊?我可在殿下面前承诺带到的。”江善芷说着,又从袖里摸出封信递给她,“喏,还有这个。镇远侯的回信。你快看看,信上都说了啥?”

她也好奇镇远侯到底查到什么。

姜桑梓不避讳她,只瞧了瞧四周无人,便动手拆信。才看了两眼,她便蹙眉。

“写了啥?”江善芷催道。

“什么都没写,我爹这信上只说此事重大,非笔墨能尽,故找人细诉予我,约我在南华寺后相见。”纸上只有寥寥两行字,姜桑梓一眼望尽。

“南华寺后?什么时间?我去。”江善芷忙道。

“不用,我亲自去。”姜桑梓将纸细细叠好,收进衣中。信的内容她有些怀疑,但看字迹确是姜梦虎的,况且约的又是白天,她便暗想自己太多疑。

“可他们不认你怎么办?”江善芷没有多想道。

“无妨,我自有办法让来人信我。你如今是代太皇太后在此祈福,不能离开,我在这里倒容易行事。”姜桑梓拉着她往外走去。

法会马上开始,她们没有时间多聊。

信上约的时间是申时,天还亮着。姜桑梓并非宫人,无需服侍人,进了宫她自然也不能带贴身丫头,故到了时辰便寻个借口,独自去了南华寺后山。

江善芷则留在法会上听高僧**。

到了申时,法会暂歇,江善芷到禅室休憩。她心神不大宁,呆在房中觉着闷,便起身去了禅室外头散步。

雨还在下,外头已泥泞,她带着月蓉并几个宫人,在廊下慢慢走着,不妨耳边传来一声叫唤。

“太子妃。”

江善芷转头,瞧见对面厢房的长廊下站着个妇人。

佛诞日的南华法会,除了太皇太后诸人之外,京中命妇也会参加,故今日这里还有许多女眷。

“太子妃,是安国夫人。”月蓉比江善芷更快瞧出了来人,惊喜道。

江善芷做了这么久的太子妃,早将姜桑梓家的情况也摸了一遍,自然知道安国夫人是姜桑梓的姨母,当下便扬起笑脸迎了过去。

“姨母还是唤我姜姜吧。”她学着姜桑梓的语气开口,伸手阻止了安国夫人行礼。

“哟,一段日子没见,你倒学会温柔了?”安国夫人还是瞧出些差别,倒没多想,只当她在宫里改了些性子。

“姨母又取笑我。”江善芷上前挽了她的手,一齐往前走着。

两人闲聊起来。

安国夫人问了些她的近况,江善芷一一答了,才也问道:“姨母,我父亲这些日子可好?”

这问题,她替姜姐姐问的。江家的情况,她多少还能通过姜姐姐知道些,可姜家的情况,她人在宫中,却是一点都不得知了。

“你父亲前几天奉旨去了汉宁办事,还没回呢。你放心,他没事,身子硬朗得很。”安国夫人回答她。

“去了汉宁?我怎么没听说?”江善芷猛地驻足。

“你小点声。他是奉皇上秘旨,悄悄过去的。这事啊,还是你姨父昨晚才告诉我的,你可别往外传,要耽误事的。”安国夫人忙捂了她的嘴。

“他去几天了?”江善芷急道。

“有五六日了吧。”

“五六日?”江善芷大惊。

她的信送出去才短短两天就已回复,可他父亲已离京五六天,这时间上就不对,那封回信有问题。

姜桑梓有危险。

申时,南华寺后山。

天还透亮,姜桑梓撑着伞独自走到后山。南华寺依山而建,后山就是南华山,密林悬壁,十分大。信上说南华寺后山西侧的石洞,姜桑梓走了一小段时间,果在前边瞧见个石洞。

四周荒草丛生,看着是个人迹罕至之处,不过附近没有巨石高木,一眼望遍,无法藏人,她看得清楚,身后不会有埋伏,这才走到石洞前探头望去。洞里有隐约火光蹿动,看起来倒颇大,墙上倒着个人影,似乎有人站在洞中。她只往洞里走了两步,就不敢再进,只是开口喊道:“有人吗?”

洞里只有她的回声,没人回答她,人影跟着火光晃动,生出几分诡谲。

姜桑梓蹙眉,心生不妙,当机立断不再往前,转身就要出去,岂料洞口哗啦啦一阵石块下雨般落下,阻了她的步伐。

她慌乱间往后退了几步,背靠在石壁上,洞口却有黑影落下。

乱石飞溅,她逼不得已闭眼,再睁开时,洞口处已被巨大石头堵个严实。

她心一惊,石壁的寒凉透骨而来,让人绝望。天光已失,洞里只剩火光晃着,她转头看去,洞里哪有什么人,只是立着个田梗上的稻草人而已。

有人设局,故意诱她…不是,诱“太子妃”进来。

姜桑梓扑到巨石之前,用尽全力推石,但这次,江善芷的怪力也救不了她,石头纹丝不动。她发声呼救,可声音尽数被巨石所拦,传不出去,便是传得出去,外头人迹罕至,根本不会有人听到。

这是要叫她死得悄无声息。

姜桑梓颓然坐到地上,与这些贼人相比,她果然还是不够聪明。

坐了一会,她忽又站起,跑至洞中,抽下墙上火把狠狠掷到地上,用脚踩灭。

洞里最后的光芒消失。

江善芷已急得顾不上规矩,她带着月蓉领着几个宫人在南华寺后山来来回回地找人。可南华寺的后山太大,又直通南华山顶,姜桑梓也没告诉她具体位置,她们找起人来如大海捞针,时间一点点流逝,江善芷只担心最后就算寻到,也已晚了。

雨势渐大,她顾不上撑伞,心急如焚之下竟也不觉湿冷。

“太子妃,出了何事?”

大雨之中,有人急步奔来,是此次奉命护卫太子妃一行的统领,不是别人,恰是神机营的左掖副将沈鹏,以及跟在沈鹏身边的左一江。

“左…小侯爷,沈统领,救命。”江善芷第一眼便看到了左一江,如同看到救星。

“你别着急,慢点说。”碍于外人在场,左一江无法上前宽慰她,只能沉着脸道。

这趟出行霍翎与他皆不放心,便决定由他亲自跟来,不想还是出了意外。

“姜…阿芷失踪了。”江善芷说罢瞧了眼左一江,咬牙道,“小侯爷,这事我只能和你说。”

除了左一江,她不相信别人。

第58章 埋伏

听完前因后果, 便是左一江向来顺着江善芷,此时也不禁沉下脸。

“江姐姐,你们真是…”左一江想训她两句,可瞧着她望来的惊急眼神, 便又将话咽进肚里, 转身唤来沈鹏。

“沈统领,江家姑娘在南华寺后山失踪, 你速带人彻底搜查这里, 一定要将人找出来。”左一江冷静道, “南华寺里应该藏有此地舆图,太子妃你需亲自问方丈要;沈统领, 把南华寺所有出入口堵住, 不许任何人出去,再派人盘查寺中所有僧人以及今日香客, 还有这两天寺中可有异常情况…”

“是,小侯爷。”沈鹏得令退开,挥手召来手下, 自去安排。

不多时便有十来名禁卫军往后山搜去。雨仍在下着, 密如丝线,整座山笼罩在水雾中,地面泥泞不堪, 越发难走,江善芷裙摆已被溅满泥污,头上也是细密雨珠, 六神无主地站在原地。

“信是我传出去的,也是我交给姜姐姐的,其中到底出了何问题,为何我竟一点没有察觉?”她又担心又自责,语不成调。

“江姐姐,这不怪你。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找回皇嫂。”左一江将手中的伞全部撑在她头上,自己一身都落进雨中。

“不说了,我先去找方丈要舆图。”听到他的声音,江善芷才找回一点冷静。

“嗯,快去吧。”他也不想她老呆在后山这湿冷之地。

江善芷转身往寺里跑去,只是才跑出两步,她忽然发现自己手中多了把伞,竟左一江趁她发怔之时将伞塞进了她手里。她回望,左一江正背对着她站在雨里观察后山情况,整个人叫雨水笼着,像块能够依靠的岩石。

天色渐渐暗沉,夜幕降临,山野中火光蹿动,皆是举着火把四处搜索的禁卫军。雨倒是停了,可到处都湿,山路上的砂泥叫雨水一泡成了浆,稍有不慎就会滑倒。

人,仍旧没找到。

沈鹏已盘查过各处出入口,申时过后并无人外出,若是姜桑梓被人所掳,现下肯定还藏在山上某处。左一江将搜查范围扩大,连南华寺亦不放过,不过为免引发恐慌,他们无法大张旗鼓地搜,只悄悄在寺里各处寻找。

江善芷心中难安,将舆图找来后就陪着守在山上,不论旁人如何劝都不肯回去。左一江亲自在山搜寻一阵回来,发现她还站在山林里,目光顿沉,冲着旁人发了火。

“怎么还让太子妃站在这里?”

月蓉与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宫人被这眼神吓了一跳,左一江在宫中常是笑脸迎人,几曾对人这般动过怒。

“小侯爷,与她们无关,是我自己要等。”江善芷拢紧身上披风道。

“这里山风大,潮冷得很,你不如先回寺里等候,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左一江只能劝她。

“我不回去,回去了我难受,我就站在这里,不给你添乱。”江善芷说着,从月蓉手里接过套披风递到他面前,“小侯爷,天冷,你也保重,阿芷可全拜托你了。”

那是件防水的皮制短披,正是雨天夜行所用。他这人大冬天也就穿身薄袍,今日也一样,可山里的寒意潮冷入骨,入夜犹胜冰霜,一件薄袍哪里挡得住风?他又淋了雨…

“多谢太子妃。”左一江冷竣的眼里终于露了丝温柔,接下她手中披风,不作多想便展披上背。

江善芷想对他笑,可那笑却难以挤出,姜桑梓失踪到现在已经三个时辰,也不知如何。

洞里没有光芒,姜桑梓蜷在石壁下,眼前只剩不见五指的幽暗,耳畔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外,便是心跳声,仿若与世隔绝。

无计可施的情况让人绝望,背靠的墙壁湿冷入骨,她却越来越觉闷热。脑中一片空白,她想不出逃命方法,只能任由时间与生命一点点消耗,昔日种种自心间划过,最终定格为一张年轻的脸庞。

她惊讶于自己在最后关头竟会想起霍翎,似乎回忆起他,心便添一丝安宁。

黑暗就不那么狰狞。

坐得久了,姜桑梓腿开始发麻,身体也酸涩难当,她缓缓倒下,蜷成团躺在地上。山洞其实并不大,只是有个转角,看着才深,故这里空气也少,唯一的洞口被巨石堵牢,就算她牺牲光明将火把熄灭,也阻止不了空气渐渐变得稀薄,她呼吸开始艰难。

要死了么?

那么,阿芷该怎么办?

亥时末,山里愈发潮冷。月蓉往手心呵了呵热气又跺了两下脚,她已冻得通体冰冷,可主子不肯走,她自然也要陪在这里等着。眼瞅着天越发寒冷,她心里担忧,自己冻坏不打紧,若是把主子冻病麻烦就大了,想了想,她又劝道:“太子妃,还是先回去吧,要是您也冻病,可怎么是好?”

江善芷并没回应,连头也没转,月蓉横下心凑到她身边再劝。

“太子妃…”劝说的话才起个头,她就发现江善芷的不对劲了,声音急起,“太子妃,您怎么了?”

江善芷正揪着衣襟,微张着唇,喘得厉害。

“快快,把灯拿过来。”月蓉忙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