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说法他根本不会相信,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有死神的存在?

就算有,三界自有规则,死神有岂能随意操控人类的生死?

“我也不信。”云绯月淡淡一笑,显然是明白姒聿尘心里的想法,也明白他眼底的疑虑和深思,“但是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他能助我达成心愿,我为何不能选择信他?横竖,也没有什么更糟糕的了,也不过一条命而已。”

不过一条命而已。

姒聿尘无声地敛眸,是啊,不过一条命而已。

跟那些经历相比,跟当时心里的绝望相比,跟看不到光明的黑暗相比,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世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可真正经历过人世间最惨烈的痛苦和屈辱之后,活着…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什么意思?

此时对于他们来说,所有安慰的言语都显得过分苍白,姒聿尘甚至连给与自己曾经深爱的妻子,一个温暖有力的肩膀,都不能。

无声的悲哀,在两人心底缓缓弥散。

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凌晨的微光透过窗子,慢慢进入了房中,云绯月才缓缓抬眼,专注而温柔地看着姒聿尘的眉眼,伸出手,轻柔地抚着他的脸:“聿,这一生,跟你做过夫妻…对我来说,已经满足了…”

姒聿尘抓着她苍白冰冷的手,慢慢握进了自己的大掌之中,从她的话中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一点点看着她的脸,唇边扬起一抹真心的笑容,低声道:“我也是…”

唇角轻颤,他的笑容显得苍白苦涩,“绯月…我也是。这一生,我不会后悔爱过你,却后悔自己没保护好你,下辈子…找个可靠的人,如我这般的,就算喜欢,也还是绕道吧…”

下辈子?

云绯月轻笑着站起身,缓缓摇头:“没有下辈子了…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三界轮回之中,再也不会有我的存在…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姒聿尘脸色煞白,“你说什么?”

“生命结束之后,我会魂飞魄散。”云绯月慢慢靠近,一点点倾身拥住他,以一种贪恋却小心翼翼地力道,“聿,人死如灯灭,我的尸骨已经被焚烧过一次了,这一次,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我的死亡,你不要难过,我们就这样,挺好,来世你不会再遇见我,我也不可能再遇上谁…”

一滴泪滴落在深爱之人的发上,云绯月泪眼朦胧地抬眼望着窗外,“聿,答应我,不要伤害夜瑾,他也是个无辜不幸的孩子,无论如何,不要伤害他…”

姒聿尘闭上眼,感受着心底最深沉无力的伤痛。

他以为,三十年的时间,他对一切皆已经麻木,所有的感情早已与他无关,可直到此时他才知道,人只要活着,哪怕活得如何绝望悲哀,也依然改变不了自己是个血肉之躯的事实。

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里,痛苦只是暂时被遗忘,而从不曾消失…

第600章 夜瑾的内心独白1

夜瑾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想了很多很多。

从有记忆开始,他生命里美好的时光就是极为短暂的,也因此,才会觉得弥足珍贵。

小时候母亲对他很好,可那个时候,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正常的,因为每一个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都该是这样的态度——

即便是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也没有哪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或是真心,即便有的人会更多地考虑到自己的地位,但毫无疑问,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们不可能去厌恶或者疏离。

从一个孩子的角度看来,母亲对于儿子的爱,是没有掺杂什么权势算计的,孩子的心思都很单纯。

母亲离世之前的夜瑾,也的确是个再单纯不过的孩子。

往后的几年,他慢慢见识到,并以一己之身亲自体会到了以前从未想到过的耻辱不堪,以前天真烂漫的孩子不由产生了一个认知——

他以为,因为母亲的骤然离世,让父皇的感情变得有些扭曲了,所以才生出了那样不堪的心思。

所以纵然反抗,他还并没有真正开始去恨,他觉得时间久了,父皇总会慢慢接受母亲离世的这个事实,然而,这样的想法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母亲的骨灰成为父亲威胁他的筹码时,他心里所有的温情刹那间烟消云散,所有父慈子孝的幻想在那一刻,全部化作无止境的仇恨和反抗。

但是仇恨和反抗并不能改变处境,他的确太弱,一个少年如何与强大的皇权对抗?如何跟自己至高无上的君父对抗?

他所拥有的唯一筹码,只是自己的命。

所以那七年,他是以自己的性命在维护自己已经不堪一击的骄傲和尊严,他也渐渐明白,母亲的受宠,极有可能只是一个假象。

仇恨的因子在心里慢慢滋生,疯长,随着一次又一次进宫,一次又一次受伤之后,他心里所有的想法被击得支离破碎,七年的时间让他见证了皇权的无法反抗,也让他明白,他心里所有的盘算都只是盘算,因为太过不切实际,所以,根本不可能实现。

仇恨能使人变得强大,可也要有强大的机会才行。

再后来…所有的幻想被磨灭,他唯一还剩下的信念就只有——找到母亲的骨灰,然后,就算不能杀了夜惊鸿,至少,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摆脱他的掌控。

可即便只是如此的想法,对他来说,也无异于天方夜谭。

直到他日复一日近乎于绝望之后,那个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带着一种仿佛戏弄的语气,“既然活得如此痛苦,那不如把你的寿命给我,我助你达成所愿,如何?”

或许是已经心如死水,对于这个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出现的人,他连震惊都没有表现出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道:“我的寿命你尽管拿去,只要替我找到母亲的…”

“这可不行。”那个人笑眯眯地开口,“我只能给你机会,但是所有的事情,还是得你自己来做。”

第601章 夜瑾的内心独白2

夜瑾道:“你要给我什么机会?”

“梦魇之术,是一种古老的巫术,使用这种巫术可用做到寻常情况下做不到的事情,但是就如祭祀一样,需要以你的寿命来还,简而言之,就是折寿。”

折寿?

那一刻,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的夜瑾,闻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下来,根本没有去想自己还能活多久。

折寿算什么?

对他来说,眼下这种不得自由的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既然如此,哪怕有一点点机会,他也绝不会放弃。

梦魇之术究竟是什么,夜瑾并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他究竟是不是正常的人,夜瑾也同样不知道。

彼时,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却关心这些。世间冷暖,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知道。

梦魇之术无法让他立刻做到他想做的事情,但是至少给了他一丝希望,两年的时间里,他跟那个人的交易没有断过,他知道每一次交易都会折去了他一些寿命,但是他不在乎,也从来没有去算过自己的寿命已经损耗了多少。

他以为,当他把所有的生命力全部消耗完的时候,总会有机会找到母亲的骨灰,然后…找一处幽静的风水宝地,远离深宫险恶,龌龊皇权,将母亲平静地下葬。

而自己,只要做到了最后这点为人子的孝道,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然而当自己手中有了一点势力,他的想法却已经慢慢变了,仇恨会使人强大,同样的,强大也会驱使人将仇恨无限度地弥散疯长。

他想毁灭西陵皇族,想杀了夜惊鸿,想摧毁这一切罪恶的根源,将丑恶的人性和权力连根拔起,直到再也不留下一点痕迹。

他不顾一切地进行着自己的计划,在夜惊鸿的眼皮子下谋划自己的势力,即便因为各种剧毒的侵蚀,他的身体已经一年不如一年,他也从不曾放弃过心里的念想,直到——

直到,遇见了九倾。

直到遇见了生命里这个美好的女子。

母亲过世之后,九倾是他生命里出现过的,唯一一缕光明。

如飞蛾扑火一般爱上了她,本就一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隐藏在心底的自卑一直不曾褪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何资格去追求这样一份美好的感情。

他也曾挣扎过,彷徨过,心里又忍不住奢望地想,这是不是上苍送给他的一份补偿?

如果是,他愿意以任何代价去换取——可他忘了,自己早已一无所有,还能付出什么代价?

明知道自己没资格爱,可他还是舍不得放手,不顾一切,死死地抓着这点仅有的温柔和美好,哪怕,很多时候只能以一种弱势的,悲惨的,能换取同情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知不觉地爱上了,在最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拿回了母亲骨灰的同时,却得知了母亲曾经的不幸遭遇和痛苦,得知了隐藏在西陵皇室三十年的秘密,得知了兄长的身世,也知道了…这世上,不幸的人,远不止他一个人。

第602章 夜瑾的内心独白3

那一晚的痛苦被放大了无数被,夜瑾心里对于两个皇帝的憎恨和厌恶,更是达到了从所未有过的强烈。

他也终于明白,母亲对他的爱…从来不是理所当然,而是一种伟大无私的体现。

世上有几个人,能在仇人的霸占下做到不恨,不怨,不迁怒?

家破人亡,流落异乡,失去了女子最重要的贞洁,也一并绝了心里对于丈夫的念想——那一刻,夜瑾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知道那必是鲜血淋漓的痛苦。

一张画像,寄托了母亲全部的思念和哀伤,也最终让夜瑾知道了那个男子的不幸,他心里几乎想咒骂上苍的不公。

可他没有,也明白那无济于事。

事在人为,心里原本的计划悄然改变。

扶夜昊登基,是为了报复夜惊鸿——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江山落到夜昊的手里,不死不活地见证夜昊一步步将西陵江山坐稳,而他自己,只能苟延残喘地躺在床上了此残生。

对他来说,这才是最完美的惩罚和报复。

而东幽皇帝君乾…夜瑾在想,君乾亲手制造了他母亲的不幸,那么,自己夺了他的江山,应该也同样算是一个最好的报复吧?

让两个皇帝因为当初亲手造下的罪孽,失去他们最在乎的东西,让他们深刻地体会什么叫自食恶果的滋味,这才是最完美的报复。

一切计划都在顺利地进行着,只要救出姒聿尘——或者如果他死了,便想办法将他跟母亲合葬在一处,也算是完成了母亲的遗愿。

做到了这些,夜瑾就可以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去经营自己的感情。

对于夜瑾来说,往后仅剩的生命里,就只有九倾是他的全部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在乎的东西。

哪怕登上东幽的帝位,他也没打算真要守着这个江山不放——除了给母亲复仇,他登上江山的目的,同样也是为了能有一个勉强配得上九倾的身份而已。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计划算不得多美好,但起码算是完整的吧。

但…为什么,意外总是发生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

没有任何准备之下,原本以为已经过世了很多年的母亲,却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夜瑾下意识地在想,那他那些年的痛苦和挣扎,究竟算是什么?

可冷静下来之后,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明了,半个时辰之前的心痛茫然,奇迹似的慢慢消失。

或许他该换个方式去想,母亲活着…算不算是一个猝不及防的喜讯?

屋子里安静得近乎死寂,夜瑾坐在椅子里,放空的思绪渐渐回笼。

这一刻,他想到了九倾。

如果是九倾在这里,她会说些什么,对于这样的事情,以她永远波澜不惊的心态,或许最多也就表现出一点讶异而已。

想到了九倾,夜瑾不期然地就想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我不知道她这些年经历过什么,孤身一人独居深宫,饱受十多年的煎熬却无一人知晓。”

第603章 一天或一年,没什么区别

孤身一人,饱受十多年煎熬…

夜瑾心头泛起一阵阵钝痛,相比那些年的痛苦和仇恨,似乎不管什么样的行为,都不该成为被苛责的理由。

因为谁也无法体会那些,自己没有承受过的磨难。

想到这里,他缓缓抬眼,看着窗外已经升起的朝阳,心里的窒闷仿佛刹那间烟消云散。

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夜瑾想,母亲与姒聿尘夫妻重逢,与自己…如果她不介意,他们是不是也算母子重逢?

想到这里,夜瑾心情有些复杂,但更多的却是释然,但是这两种心情都没有维持太久,他忽然皱眉,心底缓缓升起一种不安的预感——

他想到了母亲方才说的话。

“那句尸骨,是我的。”

曾经被夜惊鸿焚烧成灰的那句尸骨,是母亲的——那就是说,母亲曾经的确死过一次,但是现在…

联想到自己身上的经历,夜瑾脸色突然一变,霍然起身,匆匆往外走去。

拉开房门,夜瑾脚步却倏然顿住。

门外庭院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一袭黑色的戎装,身子颀长峭拔,浑然透着峻冷铮然气息的男子,此时听到房门被拉开的声响,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疏淡地看着夜瑾。

“你在里面待了两个半时辰。”宸王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透着峻冷凛然,“情绪可平静下来了?”

夜瑾嘴角轻抿,缓缓点头。

“再给你一个时辰。”宸王道,“去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然后来找我。”

说着,他转身道:“我去你的书房等你。”

夜瑾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见他很快消失在转角,默默地收回视线,抬脚往外走去。

脚下匆匆,很快就到了姒聿尘临时居住的院落。

姒聿尘没有待在屋子里,而是站在院子里的一颗梧桐树下,沉默地望着天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姒…伯伯。”夜瑾开口,语气有些僵滞地吐出了一个还算礼貌的称呼,“我母亲…”

跟姒聿尘谈论自己的母亲,他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不是因为羞愧什么的,而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对于姒聿尘来说,显然并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

面对这个男子,夜瑾纵然明白这些都不是自己的错,却仍是无法自主地生出一种难堪。

姒聿尘闻声,转头看着他,目光一如初见时的平静,却是没有了初见那一刹间的震动,淡淡道:“她走了。”

“走了?”夜瑾脸色微变,“她去哪儿了?”

姒聿尘摇头,“她有自己的选择,既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那么何必勉强?随她去吧。”

随她去?

可那是他的母亲,而且,如果她也用了跟他同样的方法,那么这些年下来…

夜瑾双手紧了紧,“刚才我娘…有没有跟你说,她还能活多久?”

姒聿尘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很意外他突然间问了这样的问题,想了想,淡道:“现在的她和我,能活多久还很重要?活一天和活十年,都没什么区别。”

第604章 她先是姒聿尘的妻子,然后才是他的母亲

没什么区别么?

夜瑾抿唇,或许他说的也有道理,但是作为儿子,夜瑾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如此形单影只,连生死都无法得知?

“夜瑾。”姒聿尘似乎是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淡淡道,“你没必要把所有事情想得太透,有时候糊涂一点没什么不好,你的母亲在活着的时候——我指的活着,是你认知里的活着,在西陵皇宫里的那段时间,她对你已经尽到了一个母亲该尽的责任。”

夜瑾一怔。

姒聿尘转过头,抬眼看着远处天际,侧脸线条显得清俊平和,声音也听不出什么起伏,“单就一个母亲而言,她做的或许还不够多,但也并无什么可指责的错处,而倘若将所有的事情敞开来说,她能做到当初那般,已是非常难得,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指责她一句。”

夜瑾闻言,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知道。”

他也并没有要指责母亲的意思,方才的事情只是刹那间的冲击,让他没有心理准备,他并非是非不分,也不是不懂母亲心里的苦。

“事到如今,该受的也都受了,也承担的也都承担了。”姒聿尘声音越发沉寂,听不出该有的情绪波动,“所有该失去的,不该失去的,如今都成了过眼云烟。你的母妃已经薨于西陵宫廷之内,她的尸骨由你父亲亲自焚烧成灰。如果你不曾来过东幽,在你的生命里,你的母亲原本就是一个不在人世的人了。”

夜瑾闻言,倏然沉默了下来,心里却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他不在东幽,不是紫霄宫的宫主,根本不可能知道母亲还未死——不,不是未死,而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

那么,这一切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得知真相的刹那间,他所痛苦的,觉得讽刺的,是因为七年来自己所承受的痛根本毫无意义,可事实上,那骨灰确实是母亲的骨灰。

对他来说,那便是他七年坚持的意义。

而母亲以一种任何人所不知道的方式离开西陵,这不是计谋,也不是逃避,而是以自己生命为代价,所换取的一个弄清当年真相,以及见自己丈夫最后一面的机会——

而这件事,却跟夜瑾无关,他没资格参与,甚至连置喙的余地都没有。

云绯月先是姒聿尘的妻子,然后才是他的母亲。

在他出生之前,他们就是完整的一家人——这个事实,谁也无法改变。

深深吸了一口气,夜瑾闭了闭眼:“你们是不是…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夜瑾。”姒聿尘淡淡一笑,“撇开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废人的事实不谈,在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就算我们在一起,也没什么意义了,彼此心里都有抹不去的痕迹,明明不想伤害对方,可心里的坎却永远也不可能迈过去。”

顿了一下,他道:“我选择尊重她的决定,希望你也能给你母亲最后的尊重。”

最后的尊重?

所以,就算母亲此时正面对死亡,他也只能看着?

第605章 绝望到了极致,所以麻木

夜瑾不得不承认,姒聿尘说的话是对的,情感是情感,理智是理智。

当理智已经远远大于情感时,所说出的话,所作出的决定,往往才是最合适的结果。

“皇兄…”顿了一下,夜瑾才又道:“大哥还不知道这些事情,以后你打算怎么办?难道母亲不想见大哥最后一面,不想让他了解事情的真相?”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姒聿尘道,“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夜昊跟你是一样的,你可以当她已经死了,夜昊也可以。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并不是都有知道的必要。”

夜瑾从没有想过,一个人居然可以平静到如此地步,仿佛身体里所有的感情都被抽空,说出口的话语,一字一句都平静且犀利得让人无法反驳。

这些事情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是足以把人逼疯的残酷。

可姒聿尘,竟真的能做到这般云淡风轻。

过分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冷眼旁观的无情,就像在述说别人的事情一样,不掺杂丝毫的感情因素…

是绝望了太多次,是痛到了极致以至于麻木,是漫长的岁月将所有的情感已经消磨殆尽,再也生不出丝毫的波澜,也没有任何事情还能让他失控了,是么?

这一刻,夜瑾深深地明白,姒聿尘虽武功尽废,身体孱弱,可他分明已经成了一个真正坚不可摧的人。

没有武功,不代表他不可怕。

一个没有弱点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夜瑾转身离开了他的院落。

他心里明白,从今天开始,姒聿尘的任何事情都不再需要他的关注和过问。这样一个男人,纵然被人废了武功,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也不会让自己处于无助的境地。

夜瑾径自去了书房。

宸王给他的一个时辰尚未用完,但是夜瑾不再需要过多的时间了,并且心情平复下来之后,他已经可以把最好的状态呈现在别人眼前,所以他决定直接去找宸王。

然而刚走到书房门外,伸手推门之前,他心里却没来由地生起了一点不安。

不是那种不祥的预感,而是一种近乎于怯场的感觉——对于夜瑾来说,这种感觉委实太过新鲜。

从小到大,他从来就没有怯过谁。

可此时,他却无比清晰地感体会到了这种陌生的感觉。

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夜瑾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抬手轻叩了红木的房门,以示礼貌,然后才开门走了进去。

“师父。”站在巨大的案前,他开口唤人,礼仪周到,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宸王坐在此前夜瑾常做的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夜瑾在书上做的备注,淡淡道:“如果还需要时间调整情绪,本王可以再给你两天。”

两天?

夜瑾微默,随即淡淡道:“不用调整,我现在状态很好。”

“是吗?”宸王抬眼,目光沉沉朝他看了过来,“那么本王留给你的功课,你完成得如何了?”

功课?

夜瑾一呆,觉得自己此时特别像个正应付夫子检查的学生。

第606章 你知道,什么是淬炼?

心思微定,他悄悄握紧了双手,很快便诚实地回道:“尚未完成。”

“本王给你的是半个月时间,但是到今天,算下来已经足足整月。”宸王眉头微皱,眉眼间浮现几分峻冷不悦,“你可以给本王一个理由,告诉我,这么长的时间你都在做什么?”

夜瑾抿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能不能说,这一整个月他都在废寝忘食地看书?

除了昨晚因为母亲的事情失控了几个时辰之外,他从未偷过懒,但是勤奋却并不能代表什么,事实已经证明,他的确没有做到宸王让他做到的东西。

至于原因是什么,他心里明白,但是也同样知道,宸王绝不会接受他的解释。

夜瑾也不是个喜欢辩解的人。

就算他们都知道,半个月的时间背完那两本书,对于夜瑾来说根本不可能做得到,但宸王既然把任务布置了下来,那么他便只看结果,绝不会喜欢听到他的辩解。

“因为我,太笨。”有些难以启齿,但是他依然秉持着诚实的态度,“轩辕帝经很深奥,我看得有点吃力。”

不管是直觉,还是通过短短两次的相处,夜瑾都能无比清晰地确定,在宸王面前诚实,绝对是最聪明的做法。

除非他脑子抽了,才会在宸王面前耍心机或者试图卖弄嘴皮子。

“夜瑾,若是不出意外,两年之后你会成为南族的帝君。”宸王站起身,将手里的书合上放在一旁,负手绕过书案走了出来,“本王现在暂为你的师父,虽是受殿下所托,但对你,本王不会手软。”

“我知道。”夜瑾缓缓点头:“师父不必对我手软。”

既然叫了一声师父,也不算太正式地行了拜师大礼,他们现在的关系就只是师徒。

师父对徒弟怎样严苛都是应该的,况且眼下的夜瑾,也正需要宸王的严苛。

“你知道什么是淬炼?”站到夜瑾面前三步远处,宸王淡淡与他对视,“淬炼,是把人全身的骨头,以及心肝肺脾,一寸寸尽皆打碎,使之痛到极致,然后慢慢重造出钢筋铁骨的过程,称之为淬炼。”

夜瑾闻言,瞬间沉默了下来。

他有些分不清宸王的这番话,指的是以后教授他的过程,还是指他之前因为母亲而失控的事情。

“经过真正淬炼过的人,才能做到无坚不摧。”宸王道,语气一点点透着彻骨的无情,“夜瑾,从此时开始,本王在你面前说的每一句话,你最好给我牢牢地记在心上。本王让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在限定的时间之内完成,做不到的,哪怕不吃不睡,都必须给我做到。”

夜瑾垂眼,恭敬而顺服的态度,“是。”

至于做不到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他没有问,也不必问。

“不要嫌本王啰嗦。”宸王扯了下冷硬的唇角,淡道,“这是第一天,本王跟你多说了几句,以后就没这么多话要讲了。”

要彻底打磨一个人,言语是最无用的东西,今日所说的话,只不过是一个提点而已。

第607章 严师出高徒

宸王定了规矩,夜瑾全盘接受。

因为还有东幽的事情要处理,所以除了每天早课的半个时辰之外,宸王给了他自己安排时间的权力,每天定了两个时辰文课,两个时辰武课,以及一个时辰他自己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不要以为宸王有多仁慈。

虽然文课武课加在一起也不过才四个时辰,仅占用了全天的三成,似乎还有充足的时间吃饭休息,以及处理私人事情。

但如果真是这样想,那么显然是太天真了。

四个时辰只是宸王要教授的时间,而夜瑾当真能在四个时辰之内,把宸王所授的东西完全领会?

显然,这还是个未知的结果。

纵然夜瑾面上沉默,心里却大抵明白,事情绝不可能那么简单。

而接下来的时间也确实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

文课且不说,单单是武功招式,夜瑾就需要像个初学者一样,完全抛弃以前所学的武功,除了无需扎马步之外,必须要按照宸王的指示,以及那本武功秘籍上的招式所展示的那般,将所有动作做得标准到极致。

而要做好这些动作,纵使手脚抽筋疼得厉害,他也必须在所有可利用的空闲时间里,自己领会,领会的时间视自己的天赋和意志而定,一般情况下也同样不可能少于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