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带笑的声音从楼道下传来:“改天有空我请你吃饭行了吧?”

薄荷猜安然一定是迫不及等要把水果送去给她的警察哥哥,这两个人真是好得蜜里调油哇,看看这股难舍难分的劲。昨晚才刚粘乎完,今天又接着粘乎,他们的爱情比这天气要更加热烈得多。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电脑的鼠标突然罢工了,薄荷不得已冒着烈日出门去买新鼠标。

南大街的家乐福附近就有一处电脑市场,她买好鼠标出来时,又一次巧遇了傅正。依然一身笔挺威严的制服,手里却牵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他正轻声细语地哄她不要哭了。

安安嘴里除暴安良的“盖世英雄”,穿着一身警服在街上哄孩子,让薄荷十分诧异:“傅正,这是谁的孩子啊?”

“一个迷路的小孩,找不到爸爸妈妈了。我在等巡逻车过来先把她送到局里去,再慢慢替她找父母。”

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巡警还真不容易做,既要降得住歹徒,还要哄得住孩子。傅正似是很有经验,牵着孩子走到前面街边的一台冰柜前,买了一支蛋筒冰淇淋给她吃,马上就让她不哭了。嘴巴没空了,一下一下地舔着冰淇淋呢。

薄荷很佩服:“傅正你很有一套呢。”

“已经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了。”

傅正看着薄荷淡淡一笑。大热的天他天天在街上巡逻,皮肤被晒得黝黑,笑出的两排牙齿格外洁白,嘴唇上却裂着几道血口子,缺乏水分过分干燥引起的。

“傅正,大热的天你每天在外面暴晒,要多喝水多吃水果补充体内的水分流失,看你的嘴唇干的。”

说到水果,薄荷不由想起上次安然来她家猛装了一大袋水果带走的情形。她说因为有两个人吃所以要多拿些,一定也是一门心思要让傅正多吃点水果补充水分。那些水果他们应该吃得差不多了吧?

“对了,我家的水果还有不少,你让安然再来拿些去吧,我一个人反正也吃不了那么多。”

傅正迟疑片刻:“你自己跟安然说吧,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她了。”

什么?薄荷一怔:“好几天是几天啊?”

傅正叹了一口气:“上个星期六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下午陪她去看电影,看到一半时,局里遇上突发事件警力不够,临时把我叫走了。她可能生气了,我再打电话找她时开口闭口都是一个‘忙’字,说不上两句话就挂掉,一直不肯出来见我。”

薄荷听得有些发愣,上个星期六安然就跟傅正闹起小性子来了?可是她都没有对她提过呀!对了,就是那天晚上她叫安然来拿水果,她本来答应得好好的,中途却打个电话说临时有事不来了,问她是不是傅正有约她还说是。第二天来装水果装得那个‘穷凶极恶’,说是她和傅正两个人吃,所以理直气壮地大装特装。可是听傅正的话,那袋水果他显然连果皮都没吃着呀。

怀着满腹疑惑与傅正道别后,薄荷拦下一辆车直接奔去杂志社找安然。这么多年的朋友,安然是什么性格薄荷再清楚不过,她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人,而这一次的表现完全有悖于她素日里的为人行事,她不能不去找她问个明白。

第三章 他比想像中的更落魄(2)

2、

安然不在杂志社,据说是出去约见作者谈稿子去了。一向和薄荷有着合作关系的美编阿曼,热情地招呼她坐。

薄荷坐下后问阿曼安然大概几时会回来?她笑着压低声音说:“她下午只要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这几天天如此。”

“她最近这么忙吗?”

“忙什么呀!她是假公济私,借着会见作者的名义溜出去,其实在帮一个帅哥找工作呢。说是她高中的老同学,薄荷你应该也认识吧?”

阿曼与安然同租一套小公寓,两个人关系比社里其他同事要亲密几分,对她的事情也自然更加了解。她知道薄荷跟安然是多年的老同学与好朋友,所以随口就把安然这段时间的行踪告诉了她。

薄荷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极了,老半天,她才挤出一句话:“那个人,是不是姓席呀?”

“对,安然跟我介绍时说他的名字叫席睿南。”

“你见过?”

“他来过我们合租的公寓。很帅气的一个年轻人,尤其是那双眼睛特别漂亮,简直像小钩子一样会钩人。我看看安然已经被他钩住了,傅正有危险啊!”

阿曼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薄荷听得要做长长的深呼吸让自己尽量保持平静:“席睿南经常去你们租的公寓吗?”

“嗯,据说他特别怕热,每晚热得睡不好觉。安然给了他一套钥匙,让他白天没事的话可以去她房间开空调睡个清凉觉。这两天下午他都来了。”

天,安然的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把自己香闺的钥匙给席睿南一套,让他白天没事过来睡个清凉觉。她就不怕夜里身旁会蓦地多出一双魔掌吗?她也太糊涂了!

薄荷再坐不住了,找个借口问阿曼要了她们小公寓的大门钥匙找上门去。一进屋就看到门边的鞋柜上摆着一双男式鞋子,看来席睿南果然在屋里睡清凉觉呢。气冲冲地直奔安然的房间而去,房门被反锁了,她咚咚咚地砸门,砸得门框上的水泥墙面簌簌往下掉灰尘。

席睿南来开门时带几分睡眼惺松,光洁的脸颊上留着枕巾上的花纹压痕。看见门外站着的人是薄荷时,他一愣,本来睡意朦胧的一双眼睛蓦地就清醒过来了,醒到十分。

“你——”他满脸意外之极的表情,显然完全没有预料会在这里见到薄荷。

薄荷瞪着他的样子是恨不能吃了他:“对,我——席睿南,真没想到刚把你从我妹妹身边赶走了,你又跑到我好朋友身边来了,你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啊?”

“你和安然…还一直保持联系?”

“那当然,高中毕业后,她在北方读大学也好,她大学毕业来到南方工作也好,我们始终都保持着联系。她没告诉你吗?”

安然确实没有告诉过席睿南,她对他说在这座城市里她只遇上了他一个老同学,特别热情热心地对待他。而他在这个酷热无比的南国之夏,一再受挫后,实在拒绝不了她给予的那一丝清凉的关切。却没想到,她其实还和薄荷有着联系。之所以故意不告诉他,大概是因为了解他与薄荷以前的过节,所以刻意不提吧?

“席睿南,高中时你就打过安然的坏主意,那时我不准欺负她,现在也同样不准你欺负她。知趣的话你马上滚,不要再来纠缠她。”

薄荷的话让席睿南的眼睛变得异样幽深,如沼泽地般深不可测。看着她,他口吻冰冷:“你认定我会欺负她是吧?好,我就要欺负她你怎么样?我就是要纠缠她你怎么样?现在你还能向谁告我的状?”

薄荷一时窒住。这个家伙还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产者无畏,因为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了,也就没有什么能令他顾忌了。

席睿南退后两步,以一种非常悠闲舒适的姿势在安然的床上坐下来,挑衅地扬起下颚,看着她冷冷一笑:“薄荷,这不是你家,安然给我钥匙让我进来的,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滚?我就不走,我还要继续睡觉。你没事的话请马上离开,不要打扰我休息。”

薄荷简直快被他气疯了:“姓席的,你不要以为没有人奈何得了你。我告诉你安然的男朋友可是警察,你敢欺负安然你就等着他来收拾你吧。我以前没能把你送进少管所,我想他一定能把你送进劳教所。”

席睿南怔住:“安然有男朋友吗?”

“当然有了,她和男朋友傅正的感情本来很好,现在为了你她在疏远他。席睿南,傅正是还不知道你的存在,如果被他知道了,你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席睿南怔了片刻恢复镇定,摆出一付更加嚣张的样子:“警察怎么了?警察作为执法者更要事事讲法。我跟安然来往是犯了法吗?他能把我抓起来不成?”

“这么说你是准备硬碰硬了?好,席睿南,你既然存心要破坏安然和傅正,就算傅正不收拾你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不信你就等着瞧。”

薄荷撂下狠话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小公寓。下楼梯时她就给安然打电话,她却关了机。奇怪,她一向不关机的,是不是没电了?正疑惑着,季风打来电话,说是果园的火龙果刚刚新熟了一批,准备下班后给她送些过来。

薄荷气呼呼:“火龙果就不要了,你不如把你们农场里的员工给我叫上几个孔武有力的来,我想痛扁一个人。”

“谁得罪你了?”

“一个全天下最可恶最可恨的人。”

“薄荷,冷静冷静,打人可是犯法的事,你没必要为了一个全天下最可恶最可恨的人把自己折进拘留所里去吧?”

季风说的是大实话,薄荷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叫一帮人来痛殴席睿南。这一次被他占了上风去,她气得要命却束手无策。电话里,季风那边有人在喊他,他交代她傍晚在家等他送水果来,就匆忙挂掉了电话。

走出公寓楼,暴烈阳光如鞭般火辣辣地抽打在肌肤上,一记又一记的灼痛。让薄荷心里的焦灼烦躁加倍滋生,再不能在大太阳下多走一步路。看见斜对面有家小小的冷饮店,她走进去坐下,叫了一份红豆刨冰,大口大口地把冰粒往嘴里塞,藉此压下心里的气急火燎。

那份红豆刨冰刚吃了几口,薄荷突然看见对面的公寓楼里走出了席睿南。咦,他怎么也出来了?他不是恬不知耻地赶她走,说不要影响他继续睡觉吗?

从楼道走进烈日下,阳光猛烈地照耀,让席睿南微微眯起双眼,皱出立体的眉目。抬头瞥了一下蔚蓝无比的天空,他的脸上浮出一种格外落寞寂寥的神情,眼睛如雾气弥漫般的荒茫一片。

这一刻的席睿南,和刚刚在屋子里那个嚣张挑衅的席睿南仿佛是两个人。薄荷一口刨冰刚举到嘴边,就那样定定地定住了。

有遥远的往事被烈烈阳光唤醒,像蚂蚁一样细细密密地从记忆里爬出来,缓慢地爬行在薄荷的心里。

九年前,同样阳光暴烈的午后,少年席睿南颓然无助地跌坐在道旁,垂着头不出声地恸哭。眼泪打在晒得炽白的路面上,顷刻间就被蒸发,那种彻骨的悲伤却在空气层中遥遥传出很远。

那是薄荷第一次看到同龄的男生流泪,他的眼泪与悲伤很大程度地稀释了她一直以来对他的反感。只可惜,后来他的所作所为又让她的反感加倍滋生了…

但薄荷却一直记得他独自坐在烈日下默默流泪的情景,那一刻,男生罕见的泪水打动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这一刻烈日下默然伫立的席睿南,落寞寂寥的样子,仿佛是九年前那个颓然无助的少年,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流泪。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人,再不会轻易流泪了吧?即使有泪也只会往心里流。

席睿南只在楼道前稍一驻足,就转身离开了。烈日底下几乎不见行人踪影,只有他的一道斜斜身影铺在炽白水泥路上,渐行渐远。

薄荷看着远去的人影,突然把刨冰盘一推,匆忙结了帐远远跟上去。她想知道他离开安然这儿后会去哪?

席睿南在前头不远的公交车站上了一辆公交车,薄荷拦下一辆出租车在后面跟着。车过数站后,他在一个名叫幸福新村的站台下了车。薄荷也跟着下了出租车。这里属于城市的东南偏角,一条七拐八绕的小街两旁,林立着许多幢两到三层的私人自建住宅。她远远尾随,看见席睿南进了一栋三层小楼。

薄荷探头探脑地走近端详那栋楼。一楼大门敞开着,客厅里摆了一套沙发,另外还有个服务台,台里站着一个皮肤油黑身材瘦小的中年妇女,一望可知是南国本地人氏。看见薄荷在门口张望她热情地问:“靓女,是不是要租床铺哇?”

她这一问,薄荷马上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显然这是栋出租屋,而且是那种价格最便宜的租铺位的出租屋。每个房间里放几张上下铺,分租给不同的人,相对租户来说房租低廉,相对屋主而言利润空间最大。但是正所谓“便宜没好货”,像这种廉租铺位配套设施不会太齐全,而且同屋住的人互不相识,流动性又极大,所以非常不安全。

薄荷有些发愣,席睿南之前住在学校那幢老式宿舍楼时,她就已经觉得他挺落魄的了。没想到离开学校后,他居然租住在这种最便宜也最简陋的床铺房里。她问了问租铺价格,老板娘说短住呢就十块钱一天,长住呢就两百块钱一个月。

“非常非常便宜了,你去打听打听,没有比我这里更便宜的地方了。”

薄荷表示想看看房间,老板娘顺手拉开一楼的一扇房门给她看。约十平方米左右的小房间里满满当当地摆着四张上下铺,床上各有一床草席与颜色可疑的枕头毛巾被,天花板上吊着一把吱呀运转的吊扇。这就是全部陈设,简陋得不能再简陋。屋里此刻有两张上铺睡着人,是两个打着赤膊的男人,呼噜声此起彼伏地响着。整间屋子充满了男人的汗臭脚臭,混杂着方便面的味道,在闷热难当的狭窄空间里,发酵般地令人欲呕。

老板娘赶紧关上房门:“靓女,如果你要住的话当然是住三楼的女子间了。女人住的房间要比这些男人住的要干净得多,要不要上去看看?”

薄荷勉强一笑:“不用了。”这种廉价铺位房,再干净也有限。

席睿南竟住在这种地方,比她想像中的还要落魄。显然他的经济状态非常窘迫,看来他们席家真是从富有到赤贫了,否则他的父母那么钟爱这个独生子,不可能会舍得让他在外面捱这种苦。

而他们家又到底出了什么事呢?九年前那个看似美满实则接近崩溃边缘的家庭,完全是靠着席睿南的力量在维持。而他苦心维持的局面却被一再地打破,其中的一击就来自于她。如今他独自一人流落异乡,他的父母又在哪呢?

怀着满腹疑问,薄荷离开了那栋出租屋,心里像压着一扇磨盘般又沉又闷。她曾经说过,如果席睿南真的落魄了,她会让他的日子更难捱。现在她成功地做到了,但看到他这样捱苦,却并不如想像中那么感到解气与痛快。

为什么呢?薄荷回答不了自己的问题,眼前只是一再地晃动着刚才烈日下席睿南那张落寞寂寥的脸。

第三章 他比想像中的更落魄(3)

3、

薄荷下午没有联系上安然,傍晚的时候她却找上门来了。气急败坏的口气:“薄荷,你又把席睿南赶走了?”

薄荷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我哪里赶得走他,那是你的屋子,他倒过来把我赶走了好不好?”

安然拍过来一张纸条:“你看这个。”

那是席睿南的字迹,薄荷曾经非常熟悉的字迹,一如既往的流畅优美。简简单单地写着两行话:安然,谢谢你这几天给我的帮助,但我想我不方便再打扰你了。钥匙放在床头柜上,请收好。

下午在薄荷面前,席睿南还一付死乞白赖就是要缠住安然不放的样子。谁知她才前脚刚刚离开,他就后脚留下纸条和钥匙也离开了。之前他的种种嚣张之语看来也只是色厉内荏,他可能还是顾忌傅正的警察身份吧?

“喏,是他觉得不太方便再来打扰你,你怎么跑来质问我?对了,我还要质问你呢?上回你从我家拎走的水果起码有一半是送到他胃里去了吧?还骗我是拿去给傅正吃。”

安然脸红了,那袋水果她确实从薄荷这里拎走后,就直接拎去找了席睿南。打电话把他叫出来,不由分说就分了他一半,骗他是杂志社发的,她吃不完让他帮忙吃。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下午见到傅正了,他说你从上周六起就已经不理他了。为什么?因为席睿南?安然你太不应该了,你已经二十四岁了,不再是十五岁的小女生,怎么还被他迷得找不着北了?”

安然不承认:“也不完全是因为席睿南,傅正那个工作性质我越来越受不了。甭管几时几点在哪里干什么,只要巡警队来个电话就得马上去。像被人拴了线的风筝似的,太没有自由了。”

“你少来,没遇上席睿南前你受得了,一遇上他你就受不了了?你还说要吊死在他这棵树上呢,言犹在耳呀!安大小姐。”

安然脸上有些挂不住,语气冲起来:“薄荷,这是我自己的事,你管我那么多?”

薄荷窒住,半响才长叹一声:“好,我不管,我确实管不着你,你爱咋的就咋的吧。”

安然自知刚才那句话说太冲了,默然片刻:“薄荷,其实席睿南现在真得很惨,你就别再落井下石了。”

“他很惨?你知道些什么?你在哪遇见他的?”

“那天晚上你叫我来拿水果,我在来时的公交车上遇见了他。”

和薄荷一样,安然也是在公交车上看见了席睿南。

她上车时车上人很少,偌大的车厢只坐着零零星星的七八个人。她一眼就看见了车厢后半部座位上坐着的席睿南,他斜倚车窗睡着了。窗外路灯的光影时明时暗地从他的脸上流动过去,沉睡中安静的眉眼也显得生动无比。

安然怔了怔,真没想到,特意去学校找他没找到,却会意外地在公交车上遇见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又惊又喜地走过去,她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下后叫他:“席睿南。”

席睿南睡得挺熟,她叫了好几声他才朦胧醒来,揉着眼睛看了她半天,疑疑惑惑地问:“你是?”

“我是安然,高一时我们是同学呀!清州一中高一五班,记起来了吗?”

“是你——”他的脸色顿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勉强一笑:“没想到你也在这座城市?”

“是呀,我大学毕业后南下来到这已经快一年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才来了不到两个月。”

“你现在…”安然的话还没问出口,心中一转,决定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他被薄荷逼得辞职走人的事,说出来只怕会让他难堪。“你现在也在这儿工作吗?住在哪里?”

席睿南不太愿意多说话的样子,只说暂时还在找工作,随便租了一处地方先住着,问他租在哪里怎么都不肯说。

安然坐在他身边,目光无意中一垂,看见他的蓝衬衫只从第三颗扣起,敞开的衣领下,小麦色肌肤上一片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疙瘩。顿时一惊:“你这是怎么了?皮肤过敏吗?”

席睿南有些不自然地扣上钮扣:“没什么,只是天气太热热出一身痱子来了。”

安然惊讶无比,五月的天气确实已经炎热无比,她也天天咒骂这南国夏日居高不下的气温。但是他竟会被热出一身痱子来,还是让她十分惊讶:“怎么会把你热成这样?”

“主要是出租屋里太热了,睡上一夜…”席睿南话没有说完就顿住了,显然他不想说太多,掩着嘴他轻轻打了一个哈欠,一付还没睡够的样子。

安然不难猜出他咽回的内容是什么。看来他租的房子条件一定很差,所以他坚持不肯告诉她他住在哪。突然间也有所明白刚才他为什么会在车上睡得那么熟?车里有空调,当然比闷热难当的出租屋好睡了。

看着席睿南一脸浓浓的倦意和睡意,安然的心里忍不住微微发酸。他的处境看来真是很不好,一如薄荷所说的落魄了。刚才他在车上睡得那么沉,完全不在乎到站与否,显然是根本没有目的地来坐车,只是想在空调车上睡个清凉觉吧?

安然于是故意问:“你现在要去哪?”

席睿南迟疑了一下:“不去哪,就是随便看看这座城市的夜景。”

看夜景?他根本一直在睡觉。安然基本上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心中更加酸楚起来。想起高一时的席睿南有着那么优越的家境,大多数同学还在听CD机时他已经听上了MP3;大多数同学刚用起呼机时他已经用上了手机;然而现在,酷暑高温天气,他想要睡一个清凉觉却只能到公交车来享受空调。

十分坚持地,安然邀请席睿南去她租的小公寓里做客:“老同学,九年不见了,难得今晚在这异地他乡遇上,你一定要上我那去坐坐不可。”

安然把席睿南带到她的小公寓时,阿曼正在客厅里看电视。见她带了一个陌生英俊的年轻人回来,十分好奇地盯着席睿南直打量。

简单为他们介绍一下后,安然就直接领席睿南去她的卧室,他站在房门口迟疑着:“在客厅坐坐就好了,怎么好进你的房间呢。”

“没关系的,你进来吧,这屋里有空调更凉快。平时我有客人也都是带进房间说话的,在客厅里说话影响阿曼看电视。”

席睿南这才进去了。房间里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两张沙发椅围着一个小圆几。安然招呼他在椅子上坐下,给他拿了一罐冰可乐。他一口喝了大半,显然已经很渴了。

安然故作随意地问他租的地方是不是不太理想,如果是不如过来跟她俩合租,三个人分摊房租会更便宜。她准备把这间屋子让给他住,她去跟阿曼住一个房间。

席睿南却不假思索就拒绝了,他说不习惯跟女生合租。安然被他一口堵回来,闷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快人快语的脾气:“席睿南,死要面子可是活受罪!你明明住得很不好,为什么不来我这里住呢?”

席睿南的脸微微发红,却始终坚持不跟女生合租。最后安然没办法,只有拿了一套备用钥匙给他,让他以后如果天气太热晚上睡不好觉的话,白天就到她这里来补觉。反复强调她和阿曼白天上班都不在家的,他只管来很方便,不用怕会打扰到她们。

安然和阿曼确实白天都不会在家,办公室里有免费空调享受,带上一张毛巾被往沙发上一倒,两个小时的午休也能睡得舒舒服服。

席睿南还不肯收,安然不由分说地把钥匙塞在他手里:“以后不要再在公交车上睡觉了。睡得那么熟,被小偷偷光了你都不知道。”

“不会的,我每次只带几个硬币上车…”席睿南的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了,脸上的红颜色又深了一层,他这是无形中承认了自己在公交车上睡觉是为了享受空调。

安然的猜测被百分百证实,迟疑一下,她小心翼翼地问:“席睿南,你们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席睿南沉默片刻后答非所问:“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谢谢你给我的钥匙。”

他的讳莫如深让安然知趣地不再多问什么了。

送席睿南下楼时,安然想到问他的手机号码,说帮他留意一下哪里有合适的工作,有的话可以马上联系他。他说手机不小心丢了,临时买了一个二手货的小灵通在用。相对手机,小灵通的费用确实要经济实惠得多,何况是二手货。安然心里忍不住又酸了一下,为他如此这般的处处节俭。

第三章 他比想像中的更落魄(4)

4、

“薄荷,席睿南家里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可以肯定是出大事了,否则他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你就当行行好做做善事,别再给他雪上加霜了。”

听完安然叙述的一切,薄荷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安然遇到席睿南的那天晚上,她已经先在公交车看到他。当时很奇怪他怎么会在坐车时睡得那么沉,原来他根本就不是要乘车去哪,而是特意来空调车上睡清凉觉的。

她傍晚去的时候就看到他在车上睡着了,安然夜里来时他竟还在车上。那趟56路公交车看来他至少来回坐了三四趟,囫囫囵囵地睡了几个小时清凉觉。

56路公交车自起点往终点,弯弯曲曲地几乎绕行了整座城市,整条路线跑下来大概要一个半小时。她去季家可以乘这趟车,安然从杂志社那边过来找她,转车时也要乘这趟车,而今天下午她在幸福新村的公交站台,也等到了这趟车回家。

一条公交路线,一辆公交车,悄然无声地穿行在他们彼此互不相干的生活中,不知不觉中,穿出一个又一个的交叉点。

“薄荷,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席睿南现在已经这么惨了,我求求你高抬贵手放他一马行不行?”

安安的话打断了薄荷的沉思,她默然片刻后,用一种无可无不可的语气说:“好吧,我就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以后只当不认识这个人,对他不理不睬不闻不问,你可以放心了吧?”

“谢谢谢谢,谢谢你给我这个面子。”

安然松了一口气,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薄荷看她一眼,忍不住问:“这几天你都在帮他找工作,他自己不会找吗,干吗要你帮忙找?”

“唉,说起找工作的事,你不知道他有多倒霉。”

安然告诉薄荷,席睿南来到这座城市在季云她们学校当见习老师,是事先通过网络求职平台投递了简历,各方面要求都符合要求后再通知过来面试,当天就拍板和他签定了一个学期的试用聘书。现在辞了职临时另找工作,在这个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一时上哪去找?除了网上求职,还有就是趁着周六去人才市场碰碰运气了。

“结果他的运气真坏,在人才市场里挤了半天,工作还没开始找,挎在身上的休闲包就被人给偷走了。他的毕业证资格证身份证所有证件资料和钱包手机都装在包里,一下全没了。没有这些东西他还怎么找工作呀!你说他惨不惨?”

薄荷一愣:“包挎在身上怎么也会被人偷走了?”

“人才市场里挤起来那叫一个水泄不通,比高峰期的公交车还要挤。他在一个招聘单位前挤了半天,一直没挤进去,反而挤出一身汗,于是干脆先退出来凉快一下。结果一退出人群才感觉身上轻飘飘的,低头一看,原本挎在身上的包只剩下一截挎带了,包已经被人麻利地用刀片割断带子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