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在一片湿腻咸涩的泪痕中吻他。他们缱绻深入,舌齿交缠。

有一个瞬间,沈墨瞳窒息晕眩,只觉得爱如潮水汹涌漫灌而来,将她淹没,将她沉埋。

可她如甘如醴地泥足深陷,她不想挣,不愿逃,却希望能被更深更紧更用力地拖曳缠缚。

她有一个念头突兀地升起,就让她这样死了,死在他的怀里,死在他的温柔乡里。

可压力渐去,重复呼吸。叶修抚着她的眼角,眼底深情,目色迷离。

沈墨瞳却觉得空旷,仿佛最温暖的包裹被逐层剥离,跑到岁月的深渊里,渐至远去,了无踪迹。

可能是她泪眼婆娑的错觉,她觉得岁月如浓稠的酒,在一点点将她的面前人浸蚀腌渍,让他变得透明荡动,如水如梦般轻薄。

叶修抿去她的泪,温柔的手指轻轻的擦拭,沈墨瞳遂弯唇笑起来。

叶修柔声道,“不哭了?”

沈墨瞳道,“嗯,相公看中的不就是我世事磨折,安然笑对么,哪能一个劲儿哭呢。”

叶修弯唇道,“那我死了,墨瞳儿怎么做?”

沈墨瞳道,“自是年年花开,处处欢喜。”

“生死无畏么?”

“可掌控的尽在手心,不可掌控的当随缘顺应,我无畏。”

叶修默然半晌,低眉轻叹道,“墨瞳儿都准备好了,我若突然不死了,是不是让人很失望啊?”

沈墨瞳陡然间石化住。

她起身骇然地望着他。清俊的眉眼,如旧的唇鼻,但刚刚还积聚在眉宇的死气却已荡然散去,如莲花脱水出泥,焕然一新,脱胎换骨。

沈墨瞳几乎惊叫起,叶修一把按住,以指覆唇,示意她噤声。沈墨瞳小声道,“相公?”

叶修搂过她,看了看关闭的房门,低声道,“你听我说!不许生气,不许叫人。”

沈墨瞳只觉得自己做梦般轻盈懵懂,只愣愣地点了点头。

叶修道,“我身体不好,一小半是真的,一多半是装的。因为我是前朝宋世宗刘裕的庶长子,我必须得死。”

沈墨瞳惊得直哆嗦了一下。

叶修道,“我是世宗李才人所生的长子,外祖不过是七品京官,我母亲十六岁那年,在乐游原踏春,被微服出游的皇帝一眼看中,召入了宫,春风几度,便有了我。我是父皇第一个孩子,自然备受宠爱。可是宫闱争斗,后来皇后有孕,为了给自己的嫡子扫除障碍,遂趁着父皇南征之际,对我和母亲下了毒手。母亲为了护我性命,点燃寝宫,让她的贴身婢女,便是我后来的养母,趁着人多杂乱救火之际逃了出去。”

“我的养母仰仗着当时做侍卫长的同乡才得以逃脱,后来皇后生下一子,举国同庆,父皇第二次南征,当年的侍卫长得以跟随父皇,受到重用,遂向父皇禀明了这件事。父皇便命他暗中寻访,看我是否活着。不料,”叶修顿了一下,“父皇在那次南征中英年早逝,萧子璟黄袍加身,毒杀了孤儿寡母,做了皇帝。当时四处战火,养母带着我颠沛流离,临死前告诉了我的身世,那位侍卫长见刘宋覆灭,越加迫切要寻访到我,好保住父皇唯一的骨血,历经了千辛万苦,辗转打听到我的消息,我却被高远在地牢里折磨得奄奄一息,半死不活。”

屋里一时静,叶修将沈墨瞳搂在怀里细细抚慰,接着道,“那个侍卫长便是我师父,他有一些旧部,为复国做了些准备,搜集了很多医药武功方面的书,网罗了一些人才,当时便是因为他看中洛二是个可塑之才,想要收留笼络,才答应去救的我。而我当时的苦闷,除了自己沉疴缠身半死不活之外,还是因为天下已定,复国无路。”

叶修说着,便笑了一下,“大概是经历了最惨痛酷烈的打击折磨,地狱烈火般的痛定思痛,我才懂得了一个人,建功立业不过是小技巧,心悦生活才是大情怀,仁者爱人,让天下仰望的,也未必便是帝王。”

沈墨瞳的神思渐清明了起来,说道,“于是才有了问心阁么?”

叶修苦笑道,“是,有了问心阁,可我也终未超脱,心存执念。我不想要萧子璟的江山,却想看着他妻离子散骨肉相残,看着他失去所有,然后我站在一个他无法企及的高度,和他说一句话,我是宋世宗刘裕和李才人的儿子,他曾经祝贺过我的满月酒。便为了这一执念,我染指庙堂,辅佐燕王争位夺储,乃至引发争战,唯恐天下不乱。我为自己设定,这场执念不能超过三十岁,若是三十岁尚不能完成,我便放弃,用另一种身份娶妻生子,欢享红尘俗世,所以我说,问心阁叶修,年不过而立。”

沈墨瞳道,“可相公你做到了。”

叶修道,“他风烛残年,只剩一口气,是妻离子散骨肉相残,我亲眼看着他听了我的话,一点点惊惧而死,那种快感,无以伦比。但是我十多年的呕心沥血,只为算计一个谋朝篡位心虚多疑的小人,我觉得我还是亏了。”叶修说完脸上布满了笑,接着道,“但是又一想我在那喋血京城,遇见了那个因笑成痴和我一见钟情的女孩子,当日秋千架,墨瞳儿簪着朵芍药花,心神淡静,而皓齿明眸妍笑盈盈,我又觉得我赚了。”

这话倒是殷勤讨好了,沈墨瞳“哼”了一声,顶嘴道,“谁和你一见钟情!”

叶修自然耍无赖,“当日或许不曾一见钟情,如今想想你却是钟情不钟情?”

沈墨瞳道,“那相公如何瞒过云水哥的?”

叶修道,“天下医术我最高,哪个敢来冒失摸我的脉?我准许人把脉的时候,自然都调度好了,怎么看怎么凶险。”

沈墨瞳结舌,“那,暗器呢?”

叶修微微笑,“天底下会有一件死的东西,得心应手所向无敌,墨瞳儿你信么?”

沈墨瞳摇了摇头,但那表情怎么看,都是有一点傻傻的茫然。

叶修道,“我是用内力催发暗器的,之所以暗器房是问心阁最大的秘密,就在于此,当然它还有一个更大的用处,…”

他故弄玄虚停在这儿,沈墨瞳还狐疑地等他说,叶修却是起身拉着沈墨瞳的手道,“来。”

他们卧房的衣柜后有扇机关,叶修带她穿过一段幽长的地道,有扇小门,打开后眼前豁然开朗,就是传说中所谓的暗器房。

只有各种钢针、铁蒺藜之流,别无神奇可观之处。叶修复打开暗器房墙壁上的暗道,引着她钻出来,竟是通到了万寿山。

叶修缓缓地,拧闭了机关。

那时天色已柔,渐至黄昏。叶修挽着沈墨瞳的手,静静地回望着问心阁的方向。

不多时,地表开始蜿蜒坍陷,然后响起了剧烈的爆炸声,壮丽的火光腾空而起,暗器房转瞬间被炸成了瓦砾废墟。

可以想见里面会有多乱,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似乎都听见人在喊。

洛欢的声音,“大哥!墨瞳儿!”

承影和云水大呼,“先生!夫人!”

陆小悄嘶声唤,“哥!嫂嫂!”

“世人会说,我死前把暗器房传给了你,而你殉情了。”叶修望着那空中燃起的黑烟,轻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对沈墨瞳微笑着道,“我们走。”

两个人于是并肩挽手,在夕阳里走。沈墨瞳道,“相公,那我们去哪儿?”

“我觉得去南越很不错,那里草长莺飞,小桥流水,有琼花,山茶,香樟树。”

“嗯,我也喜欢。”

“等我们去了那边,便买个铺子,买个小院子,养上几只鸡,养条黄狗,再生几个小孩子。”

“哎呀!我忘了带钱!你带了么?”

“呃,…,我也忘了。”

“那怎么办?”

“夫人莫慌,你相公有一技之长,养家糊口该没问题,若是高兴了,还能再混出个名医当当。”

番外一:如花笑靥

沈墨瞳又一次很是郁闷地翻过身去。

叶修为她数着,这已是她第三十七次翻身了。等她第三十八次翻回来,叶修的手抚上她的腰,用一种半睡的鼻音无奈地道,“墨瞳儿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沈墨瞳“哼”了一声,很是气闷地道,“相公!你骗了我!”

果然是开始纠缠这件事了,叶修心里暗笑,嘴上却无辜地道,“哪有。”

“哼!”沈墨瞳听他否认,气恨越深。

叶修伸手将她揽在怀,脑袋窝在她的颈窝,腿搭在她的腰上,真诚示弱,息事宁人。

“好了,是相公错了,好不好?”

沈墨瞳扭过头,“哼”了一声,不依不饶。

于是叶修觉得该和这闹别扭的小妞儿好好讲一讲道理,他将她扭过去的头再轻轻扭回来,声软而语柔,问道,“那墨瞳儿说说,相公是怎么骗你的?”

沈墨瞳顾自纠结,气恨深重,真让她倾诉却不知为何竟有点语结,于是不讲理道,“你,你总之骗了我!”

叶修遂笑了。

他温柔宠溺的笑容让沈墨瞳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于是扭头又哼了一声,只是不肯示弱。

叶修低声道,“嗯,是相公不好,”叶修复又将那个深夜置气的小身子给搂过来,弯指在她的鼻尖上一刮,顶着她的额头笑语道,“那墨瞳儿打算怎么惩罚相公啊?”

这厮这般轻怜蜜宠,勾得沈墨瞳那点放不开的小别扭顿时烟消云散,心底一甜一软,张口娇嗔道,“相公以后不许骗我,要好好宠我一辈子!”

“嗯,”叶修应着,一翻身压在了沈墨瞳身上,捧着她的脸道,“还有呢?”

“要,要一辈子为我做饭缝衣服!”

“嗯,”叶修应着,动手开始解她的中衣,“还有没有?”

沈墨瞳迟疑了一下,补充道,“我做错事,你也不许罚我,报复欺负我!”

叶修眸深藏笑,说道,“嗯,不欺负你…”

他低头一嘴吻住沈墨瞳的唇,未尽的尾音便有点简短含糊。沈墨瞳一下子喘不上气来,乱挣着往外推他,可哪里推得动,不一会儿便被吻得无力而娇软。

叶修饶了她的唇,犹紧密地压迫着她,伸手握住她胸前的柔软,沈墨瞳惊觉自己衣衫尽解,嗔道,“你干什么!”

叶修笑,“宠你一辈子,当从今夜始!”

于是叶修英勇无畏攻城掠地,于是沈墨瞳节节败退娇喘微微。

欢爱太尽情,太噬骨。因是在客栈,沈墨瞳每每忘情,都被叶修以吻封唇,舌缠吮吸,吃干抹净。于是到最后,沈墨瞳玉体横陈,墨发散乱,神志迷离,媚眼如丝,两片红唇半合着,被吻得红肿,艳若珊瑚。

被弄得有点疼了。沈墨瞳无助地缩了身子,嘟囔着道,“相公欺负人。”

叶修点了点她的鼻子尖,威胁道,“再做这可怜的小样子,当心相公再欺负你一次!”

沈墨瞳慵懒地将半边脸埋在浓发之中,嘟着嘴不吭声了。叶修收拾了一下,挑过被子,将那光裸的小身子搂在臂弯里,用腿圈住。

“如今我们再谈谈我骗你的事,如何啊?”

沈墨瞳动也懒得动,只又“哼”了一声。

叶修拢过她的发,捏捏她的小脸道,“墨瞳儿说一说,是相公骗了你,还是你自己笨啊。”

沈墨瞳从他臂弯中仰起脸,断然道,“是相公骗我!”

叶修顺手便拧了把她的鼻子,力道有点重,沈墨瞳“呜”了一声,忙埋头进他的颈窝,轻轻蹭着他,抚慰自己的鼻子。

叶修弯唇笑,搬过她的头在她额上印上一吻,柔声正色道,“傻墨瞳,我纵是骗尽天下人,却何时骗过你啊,每次我们恩爱,我不是龙精虎猛的,哪回是病病怏怏啊,嗯?”

呃,这也是理由?沈墨瞳怔住,瞪大眼亮晶晶地望着他。"

这表情实在有点懵懂得可爱了。叶修捏捏她的小脸,“看什么?一个缠绵病榻五脏皆虚,命不久人世的人,能有那么热烈的床笫之欢么?嗯?”

沈墨瞳决定认真地探讨一下这个问题,“那个,可是相公,不是也有久病的人,冲喜的?甚至有遗腹子的,会是不行么?”

叶修算是被气得没脾气,“那么多书,还跟去学堂,你全是白学了!”

沈墨瞳赶紧钻在他怀里讨饶,却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护,“人家又没学男科嘛!”

叶修将她一搂,伸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呵斥道,“睡觉!”

如此相拥了一会儿,沈墨瞳睡不着,唤道,“相公。”

叶修不理她。

沈墨瞳试探着,伸手去捏叶修的鼻子,“相公!”

叶修不由分说将她的手按在身侧不许动弹,继续没理她。沈墨瞳委屈了,贴着他的脖子往上拱了拱,张嘴轻轻吮咬了一口他的喉结。

“沈墨瞳!”

叶修要发飙,沈墨瞳却是无赖地抱紧了他,钻在他身上嘿嘿笑了,然后软语央求缠磨,“相公莫生气,我一个无知少女,初经人事,羞惑懵懂也是寻常事,是不是?”

叶修道,“嫁我一年了,还无知少女。”

沈墨瞳涎着脸笑着,“我是孤女,没有嬷嬷长辈教导,相公你虽是神医,可也不曾专门训示,…”

她话没说完,叶修一下子便笑了,眉眼弯弯的,盯着她的脸忍俊不禁。沈墨瞳见他笑了,遂开口抱怨道,“相公你哪里都好,唯独一点不好。”

叶修道,“哪里不好。”

沈墨瞳贴近挨蹭着他道,“一提到学问功课,就喜欢把人家当成你的学生,动不动摆脸子发脾气。”

叶修笑道,“你不是我的学生么,嗯?”

沈墨瞳道,“哪有跑到床上,却还是相公学生的!”

叶修大笑,俯身去亲她的嘴,然后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戳了一指头,“傻丫头,除了床笫事,别的地方没看出我有诈么?”

沈墨瞳捂着额头道,“哪里?”

叶修道,“第一次,京城乐游原上,遭遇狙杀,我带着你跑,臂弯的力度如何?”

“呃…”沈墨瞳傻眼了,“我,我只当相公危急之时,力度难免大些。”

“那第二次,你在古佛寺被易卿阳掳走,我在雨里救你回来,我本是大劫刚过半死不活,可是搂住你的臂弯,力度如何?”

“呃,我,我当时只顾看到你还活着,哪里记得这许多事?”

“那第三次,”叶修道,“在易卿阳那个溅玉瀑布,易卿阳下令围杀,我是用内力将你抛送出去的,那股子力道,你总该是知道。”

沈墨瞳道,“我是奇怪了一下,可,可后来看你那油尽灯枯的样子,我又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