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哀哀直叫:“又跳墙啊?我上次跳墙崴了脚,足足半个月才好的耶!”
“谁叫你平时不跟我练练轻功呢?”云飞飞又要打丁香的爆栗,而丁香早抱着头蹲了下去。云飞飞一脸惋惜看着她道:“可惜,你的身子骨比我好许多,要认真起来,只怕早该学得比我好了!”
丁香咕哝道:“秦公子武功好得很,只要你不出去乱走,还怕以后他保护不了你?”
云飞飞蓦地脸上飞红,伸手来扭丁香的嘴巴,叫道:“死丫头,你不说话,有人把你当哑巴么?”
丁香连连求饶:“小姐饶了我吧,再闹叫里面听见可不好了!”
云飞飞“嗯”了一声道:“只怕爷爷和叔叔他们都该睡了,爷爷毕竟年纪大了,叔叔从不管我,何况他明天还要上早朝呢。”
丁香嘀咕道:“已经子时了,应该说是今天早上!”
云飞飞直翻白眼,对自己榆木疙瘩脑袋的丫头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云飞飞出身将门,学过几天工夫,跳过围墙果是不成问题,但把丁香拉上墙头再送下院去,却颇了番手脚。等摸到自己闺房,才将火折子吹亮,猛见前方一个威猛黑影扑到自己面前,惊地叫了一声,火折子直直掉落下来。
那人身捷手快,轻轻一捞,已将火折子持在手中,映住他苍老却矍烁的面庞,须发皆张,向着云飞飞怒目而视。
云飞飞脚一软,已经跪在地上,叫道:“爷爷!”
云家亦是官宦之家,云飞飞的爷爷云渊,本是从了先皇打天下的开国大将,手握重兵。但自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三年多前新帝司马澄登基后,人事更迭频繁,云渊早知自己久为人忌,趁机告老乞骸骨,新帝准了,同时追封其早逝的长子云智为骠骑将军,擢升其次子云聪为谏议大夫,却是武将任了文职,亦有明升暗贬之意。云聪虽是不满,却不敢发作,只怪当初的夺嫡之战中,自己没有支持当时还是三皇子的新帝。
云智夫妇早亡,只留了一女云飞飞,依傍了祖父叔父生活,云渊怜她自幼孤苦无依,未免纵了她,因此行事任性,胆大妄为,等想着管束时,却已是脱了辔的野马,再也收不回去了。只见了云渊发怒时,方有三分惧意。
此时见云渊半夜三更尤在自己屋中等着,云飞飞已知不妙,忙先跪了认错。
云渊瞪着二人,半晌才道:“你们既然精神这么好,能玩到半夜才回来,想必撑个一两天不睡应该没问题!给我到家祠中跪着去,没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丁香又发出了惨叫。
这次云飞飞没打她爆栗。因为她自己也发出了痛苦哀叫!
眼看着窗外已露出白光,祖宗牌位前的蜡烛慢慢失去光彩,变成两丁点的小小火苗,无力跳动着。丁香嘀咕道:“小姐,地上好冷哦…这地面好硬哦…我膝盖好疼哦…”
云飞飞垂着头,不断打着瞌睡,喃喃道:“你好罗嗦哦…”却没力气再飞过去一个爆栗了。
第二章圣旨
丁香叹道:“小姐,你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总是这么胡闹,名声坏了,秦公子听说了,一定不喜欢!”
“秦枫,秦枫去边关了。如果他在,我才不会一个人出去呢!”云飞飞精神略好,挺了挺肩,扑闪着涩痛的眼睛。秦家和云家本是世交,秦枫亦是个翩翩公子,文才武略俱佳,又与云飞飞自幼相识,若不是祖父云渊嫌秦枫性子太过柔懦,只怕早就订下亲了。
“真是想不通,秦公子性子好又是什么错,老太爷和老爷为什么就不喜欢他呢?”丁香掩嘴打了个呵欠,继续喃喃说。
云飞飞听得心烦意乱,怒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只要我喜欢就成。如果他们不许我嫁他,我,我就嫁了今天那个无赖醉鬼,气死他们!”
丁香哈哈一笑,瞌睡也没了,叫道:“那个从屎尿堆里救出来的酒鬼?小姐你真是天才,我服你了!可是,你就不嫌他臭么?西山两个村夫帮他洗了几遍,还是一股子怪味呢!连他住的那个小棚子都是臭哄哄的…不过说实在的,他长得蛮好看的,年纪也不大哦,容貌上看,倒也配得过小姐去!”
云飞飞做了个呕吐的动作,恶狠狠道:“你敢再说,我把你配了他!”
忽觉一阵阴影飘过,祠堂里顿时阴暗许多。云渊恨怒的洪亮嗓音已经传来:“好你个大家闺秀,素日真是纵你过头了,到了这会子,还在胡言乱语!给我起来,去把《女范》抄个十遍,不抄完,休想踏出房门一步!”
云飞飞差点晕倒,呻吟道:“爷爷,能改成罚别的么…”
丁香却掩着嘴,偷偷在笑。
两日后的午间,云家的大厅里,金湛湛的“诗礼传家”匾额下,老太爷云渊叫来次子云聪,坐在花梨木的太师椅上,端了盏茶,一边吹拂着茶叶慢慢啜着,一边谈论云飞飞之事。
云聪皱眉道:“父亲,飞飞这孩子,性子却与她的娘亲一般,只怕我们终究是约束不住的,不如早些嫁了省事。”
云飞飞的母亲,却是庶族出身,性情异常刚烈,云飞飞父亲青年夭逝后,她数日不吃不喝,生生绝食而死,叫人惊讶感佩至今。
云渊听提到飞飞母亲,不由更怒,“砰”地一声将茶盏砸在案上,喝道:“说嫁就嫁了么?这孩子自幼便没有父母,性子又这么执拗古怪,不帮她好好找个人家,只怕这辈子都会受罪!叫你替他好好寻访,怎么到现在也没找出个合适的人家来?”
云聪嘀咕道:“这丫头不让别人受罪就够了,谁又敢让她受罪?”
云渊又是一声断喝:“你说什么?你是存心让她老子娘,和我这把老骨头都死不瞑目么?我瞧你的心里,就只你的宝贝坤儿,从没替侄女打算过!”
云聪忙跪倒在地,道:“儿子不敢,儿子不敢!”他冤枉啊,他在自己儿子云聪身上花费的时间,只怕远没花在刁钻侄女身上的时间多。
云老太爷犹自拍着案几,正恨恨间,忽然门口苍头直冲进来,慌慌张张道:“太爷,老爷,宫中来人了,要太爷老爷小姐准备接旨!”
云渊站了起来,惊讶道:“接旨?”登基三年多的新帝司马澄,远不如先皇那般宠遇云家,历数上次接旨,已是三年前的事了。那一次,云渊离开了政治权力的最中心,而云聪则迁为谏议大夫。
第二章圣旨
云聪已醒悟过来,叫道:“快备香案,快备香案!”一边赶忙去迎接。
香案正在准备时,一身着紫袍的中年太监已带了四个小太监走了进来,云渊一眼就认出正是目前宫里最红的太监总管曹公公,心里不由疑惑。什么事竟惊动了曹公公的大驾?
曹公公一眼瞟了过去,“咦”了一声道:“贵家小姐呢?”
云渊怔了怔,道:“我家飞飞?这会子正在书房里吧!”
曹公公“嗨”了一声,道:“胡闹,不是说了,也要请小姐出来接旨吗?”
云渊和云聪父子忙一叠声叫人去找小姐,却不由面面相觑,不知云飞飞什么时候和皇家攀上了关系,更不知是福是祸。
博山铜炉已经上好了香,袅袅香烟徐徐散开,淡淡的檀香静默地飘浮在大厅之中。曹公公慢慢理着圣旨上的金黄丝带,只等云飞飞过来,就可以宣旨了。
许久,好几个侍婢一齐走过来,却犹豫着不敢开口。
云渊忙问道:“小姐呢?”
几个侍婢却悄悄向后挪去,只一个反应稍稍迟钝的站着没动,一抬眼看见云渊瞪着自己,左右一瞧,才见自己已经站在最前面了,忙跪下道:“老太爷,小姐不在书房里!”
云渊一对眼珠子几乎要喷出火来,问道:“到哪里去了?”
那婢女吓得连连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连丁香都不见了!”
云渊很想吐血,他怎么就有这么个孙女?
云聪见势不妙,悄悄走到曹公公面前,伸入他的袖管,塞入一叠东西。曹公公本已满脸不豫,此时低头略瞧一瞧,倒也转过笑脸来,道:“罢罢罢,咱家宫里事多,也没空呆等着,你们且代小姐接了旨,好好安排便是。”
云渊父子忙带了一家大小恭敬跪下,听那公公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云氏女贞婉贤淑,秀外慧中,特征为贵人,择日入宫侍驾!钦此!”
云渊父子跪接了,只是呆呆跪着,如坠梦里一般。
曹公公宣罢转身回宫,云聪恭送了出去。云渊在侍仆的扶持下慢慢立了起来,含糊道:“飞飞?入宫做贵人?”
他忽然“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来,滴落在燃着的檀香之上,登时灭了,散着诡异焦香的血腥味,在大厅里盘绕不去。
“昏君…暴君…”云渊含混低骂着,终归不敢大声,一双老眼,渐渐浮过苍凉的浊泪。而他的身子,已经慢慢软倒下来。
半个时辰前。
云家偌大的书房里,柚木架子上的书一本叠着一本,散着芳香的墨味。
而云飞飞却直犯恶心,她给关在书房里足足两天了。对着《女范》一团团的黑字,只觉满眼苍蝇乱舞,耳晕目眩,手中笔竟有千斤重,再也落不下去。此时丁香又跑过来,轻声道:“小姐,那小子还在喝酒哩!”
云飞飞有气无力问道:“哪个小子?”
丁香抬手敲了她小姐一记爆栗,道:“小姐抄书抄迷糊了,可不就是那个被我们从大街上拣回来的醉鬼么?小姐怕他饿死,吩咐我每日给他送吃的。前两天他倒还太平,只是躺在稻草里不说话。今儿去一瞧,他倒是精神了,居然拿了我从府里偷出来带给他穿的衣裳,和山下的村夫换酒喝!我去拉他,他居然还笑!一边笑,一边唱歌。”
云飞飞铁青了脸,掷了笔道:“他唱什么?”
丁香想了想,道:“听不懂,什么钟啊,什么红啊,什么桃花啊…”
云飞飞转了滴溜溜的眼珠子,道:“难不成是诗?别告诉我,我救回来一个大才子!走,丁香,我们一起去看看这怪人!”
丁香张开嘴巴又要叫,云飞飞快手快脚将她嘴巴掩住,低声道:“别嚷得外面守卫听见了!”
丁香苦着脸道:“小姐,我以为你不知道外面有人守着呢。”
云飞飞嘻嘻笑道:“我知道有人守在门口。不过,书房后面的窗户没人守着吧?”
丁香眼睛一亮,道:“跳窗?”忽而又摇头道:“不行,这里离侧门还很远,路上不可能不遇到人。谁都知道小姐正被老太爷禁足呢,看见了哪有不拦的?”
云飞飞笑道:“没错,谁都知道小姐正在给太爷禁足,给关在书房里了,便是有面生的小厮从他们旁边走过,也断断不会疑心到是小姐溜出来了吧?”
“小厮?”
“对,小厮。我的好丁香,你这么伶俐,不会连两套小厮衣服都弄不到吧?”
“啊?我,我应该…能吧…”
第三章醉舞
不久,穿着小厮衣装,包了男子帽子的云飞飞和丁香已经出现在西山。
西山离云府并不远,说是山,其实并不高,不过是几座小丘相连而成,因为山上林木森森,翠华遍地,小兽不少,因此倒也有不少猎户在此处求生,渐渐在山下形成小小村落。云飞飞素来好游,秦枫又曾与她在西山约见过几次。因此她对西山已是极熟。这次救回那个酒鬼来,那个臭样自是不好带回府去,想起西山有个猎户临时搭的小棚子,就雇了脚夫一路将他送了过来。
但云飞飞到了山腰的小棚子,只见简陋的屋子里,那醉鬼躺过的稻草凌乱一团,尚有上午丁香送来的饭菜搁在张破椅子上,却是一点都没动过筷,只有隐约的酒气和着稻草的霉味儿淡淡飘在屋中。
“人呢?”云飞飞问。
丁香耸耸肩,道:“我近午时来的时候他还在啊?”
云飞飞哼了一声,扯开帽子,甩开长发,冲出屋子道:“我们往山上找去。”小厮的帽子把她的头发全束住了,很不舒服。她喜欢自由自在,包括让自己的长发自由在山风中飞舞。
丁香纳闷道:“为什么不到山下去找?山下有人才热闹啊,山上有什么好看的?”
云飞飞叫道:“你这个笨蛋,我们不是从山下来的么?既然没遇到,他要么就是走远了,要么就是往山上去了。如果他走远了就算了,如果他去了山上,我们倒是要找一找。”
丁香跟着云飞飞往山上爬着,边爬边道:“小姐啊,我们到山上看了没有,就尽快回去吧。让老爷们发现我们不见了,可不是玩的!”
云飞飞回过脸吼道:“知道了,顶多我给关在书房一世抄书,有什么了不得的?”
丁香掩住耳朵,让云飞飞吼完,才放下来,忽道:“咦,我听到了,那小子在唱歌!”
云飞飞侧耳静听,果然林风中隐有男子清亮的嗓音低婉萦回着,忙手足并用,往山顶赶去,而那歌声渐渐清晰: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云飞飞到得山顶,只见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子正站在山顶边缘,手持酒葫芦,消瘦的面容很是憔悴委顿,却泛着病态的潮红,带着呵呵的笑意,且歌且舞,步履却是踉踉跄跄,看来又快醉了。他身着一袭月白色的旧袍子,却是云飞飞堂兄云聪嫌旧不穿的,已经淡淡泛黄了。但此时他凌风而舞,长袖挥洒处,居然显出几分飘逸出尘来。
云飞飞却一丝也觉不出他的出尘来。她只是气急败坏地发现,这个该死的醉鬼,随时都可能绊上一胶跌到山下去,忙跑过去,一把将他扯离山边,夺过他的酒壶,“啪”地一耳光甩到那年轻男子脸上,叫道:“你想死啊?”
年轻男子猝不及防,恰给打个正着,摸着面颊瞪住男装打扮却披散头发的云飞飞,见了鬼般道:“你打我?”
云飞飞挺胸道:“我打你,怎么着了?我救了你,你的性命就是我的,打你骂你都使得!而且,你不许跑到山边去找死!”
年轻男子漆黑的发被山风吹得高高扬起,眸光里闪过一丝凌厉的怒意,但他终究转过眼眸,仰头看阴阴的浩缈天空,幽然道:“原来就是你救了我?我的命,是你的?”
第三章醉舞
“对,而且我规定你不许喝酒!”云飞飞抢过年轻男子的酒葫芦,扔下山去。桔黄的葫芦在空中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远远掉下山脚,连一丝声响都不曾发出来。
年轻男子怔怔看那酒葫芦落下,苦笑道:“我的命是你的?好,就算我的命是你的好了!”
云飞飞只觉这人说话好生奇怪,道:“不服气么?”
年轻男子揉了揉他秀挺的鼻子,忽而微笑道:“服气!从此我的命,就是小姐的!”
云飞飞得意道:“好,那你现在,就给我乖乖回去吃饭好了!”
她拉起年轻男子的手,轻捷地带了他向山腰飞跑。
丁香“哇”了一声,道:“小姐,这样是不是说,从此服侍小姐的,除了我丫头丁香,还多了个侍仆…侍仆…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年轻男子笑道:“我姓叶!”
云飞飞松开年轻男子的手,顺手敲了他一个暴栗,道:“丁香问你名字,又没问你姓!”
年轻男子摸了摸头,苦笑道:“男人的头不能打,会变笨的!”
“你不说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打你,不服气么?”
“呵呵,服气。只是,我这么个烂人,有姓就够了,还配有名字么?”年轻男子笑道,却有种说不出的苦涩之意。
云飞飞忙扭头看过去,年轻男子却正冲她嘻嘻笑道:“小姐的芳名,是叫云飞飞?”那笑容很是干净,却带了一对浅浅酒涡,看不出一点苦涩难过来。一路急奔似将他酒意冲淡不少,方才潮红的双颊此时已转作苍白,才让人想起他两三天前刚刚受过重创。
便是有苦涩难过,他也不该对云飞飞发作吧。她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云飞飞问年轻男子,却转头瞪向丁香。
丁香跳起来抱住头,往山下奔得更快了,边跑边叫道:“我没说,我没说!”
年轻男子含笑道:“她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的名字?”两人话还没说上几句呢,云飞飞什么时候提过自己的名字?
年轻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又嘻嘻笑道:“你救我时,曾对别人说过。我恰好就记住了。”
云飞飞回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惊讶道:“你是说那个陈斯?嗯,对,他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如果遇到他,记得还他五十两银子,再好好谢谢人家。…也亏你还记得当时的事,却不知记不记得那大粪的味道?”
年轻男子顿住了脚步,咬住嘴唇,眸子里蓦地点起熊熊火焰,簌簌跳过。
云飞飞见那男子顿住,忙回身望时,只见年轻男子缓缓扯开一下明净笑容,道:“哦,我,是得谢谢他!”他说话时,却有一缕血迹从唇边渗了出来。
云飞飞忙拿了帕子去擦拭,惊讶问道:“你怎么了?”
年轻男子接过帕子,自己拭着,笑道:“哦,我不小心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云飞飞疑惑地“噢”了一声,转而笑道:“你姓叶,那以后,我就叫你叶子吧!如果你从此不再喝酒,我也准你叫我云飞飞,不用叫我小姐!”
“好!”年轻男子朗声道:“从此,我就是叶子,云飞飞的叶子!”他哈哈笑着,伸手在一旁树丛摘过一把嫩绿的树叶,甩手扔下山去。叶片在风里飘零翻滚,柔柔而下,很快淹没在无边的绿海中。
云飞飞把叶子赶回了小棚子,按在放食物的破椅子旁,然后晃着腿,笑嘻嘻看着叶子。
叶子便知云飞飞要自己吃饭了。他笑了一笑,端起了碗,用力往嘴里塞着饭菜,把腮帮撑得鼓鼓的,然后用力咽下,云飞飞可以清晰看到他喉结部位的剧烈蠕动。
第三章醉舞
丁香笑话道:“你这个怪人,不能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么?塞得一嘴还不咽下去,害人家以为你几世没吃东西呢!”
话犹未了,叶子忽然跳起来,冲出门外,扶住门口那株老杨,“哇”地一声已呕吐起来,吐得搜肠刮肚,不但将才吃的饭吐了出来,甚至连喝的酒也吐光了,散着酸腐的酒味。到后来,只剩了粘稠的透明体液,一串串落到秽物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吐得太凶,那一直笑着的叶子满眼眶都是泪,却不掉下来,晶莹地挂在睫边。
云飞飞走过去,轻轻拍着叶子的背,用手绢先拭了他的眼睛,才去擦拭他的嘴唇。而她的声音,却是少有的温柔:“叶子,吃不下,就先别吃。我晚上叫丁香另外带热的饭菜给你。…这天气寒冷,冷饭冷菜吃得难免会不舒服。”
叶子没有抬头,却把头点了一点,轻轻道:“谢谢你,云飞飞。”他没叫云飞飞小姐,直接叫了云飞飞的名字。
“你自己好生养着,我得空儿就来看你!”云飞飞将手绢塞到叶子手里,冲丁香道:“死丫头,不是一直催我回去么?快回去吧,希望他们没发现我们出来才好呢!”
丁香正傻傻地看着叶子,见云飞飞叫唤,忙点了头,和云飞飞一路小跑着冲下山去。
叶子听得二人已走了,才慢慢抬起头,本来甚是清秀的面容,已被痛楚和绝望扭曲。痛楚得看不到愤怒,绝望得看不到希望,乌黑的眼珠,渗了透心的悲凉。
“叶子,我只是云飞飞的叶子!清容,清容…司马澄…”叶子低低呻吟着,揉了说不出的苦楚伤痛。有晶莹的水滴从他眼中掉落,而他的身子,倚着老杨树,慢慢软了下来。有轻轻的叹息传出,却不知是他在自语,还是老杨树在呢喃:“我…总要有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天空飘起了雨丝,细而无声,却慢慢打湿他的黑发,他的面颊,他的肩膀,溶成灰蒙蒙的颜色,似与破败衰草洇作了一块儿,渐渐分辨不出身形来。
快到云府侧门了,云飞飞终于停了下来,整理自己的头发,让丁香帮着重新束回帽中。
丁香边帮她束发,边问道:“小姐,那醉鬼…那个叶子,真因为不能吃冷饭菜才吐的吗?”
云飞飞垂头沉思道:“嗯,应该不是因为饭菜吧。不管是谁,吞了粪水下肚去,总会几天吃不下饭吧!”
“是吗?”
“不信你可以试试!”
“哦…那个就不用了。不过这个叶子,真的好古怪哦!”
云飞飞也一时沉默了。叶子并不该是寻常醉汉。很少醉汉会吟诗;很少醉汉穿了一身旧袍会有飘逸出尘的气质,;更很少醉汉有那样的笑容,纯净得似一无所有,偶尔却会闪烁一丝说不出的伤痛悲愁,甚至是…绝望?
这人,就仅仅是云飞飞的叶子么?
云飞飞正沉吟间,丁香已经推开了侧门,探头向内张望,几乎是立刻,她惊叫一声,缩回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