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从善倏然抬起眼帘,眼中一道戾光瞬间闪过。
红发杀马特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你、你看什么看!”
无故躺枪的路绵弄刚刚明白事件始末,英英早餐店她也是知道的,那些早点厉从善其实都是帮她买的,没想到这就害得小姑娘患了相思,看样子还病的不轻。可这又关他们什么事?路绵无端被骂很不高兴,脸上神情一变,按着郑袖的话来说,看起来就像是她体内的洪荒之力即将爆发。
红发杀马特又后退一步,紧张地更结巴了,“你你你你、你也不许看我!”身后两个绿紫杀马特捂住脸,心中腹诽:老大,你如此娇羞的语气是为哪般啊?!不是说好要来给国名校草一个下马威的吗?!你对得起我们爬墙时候钩破的大裤衩吗?!
路绵深吸一口气认真思考,现在是讲文明的二十一世纪,她也得入乡随俗,至少不好在学校里动手。想了想,气沉丹田,义正言辞地说:“你们再不走,我就去告诉老师。”
一直被路绵挡在身后的厉从善听到这话嘴角微微抽了抽,然后抬头阴森森看着对面。
红发杀马特对上厉从善的视线,瞳孔猛地一缩,像是受到了惊吓般蹭蹭后退数步,身后的两个小弟忙一左一右地扶住了他。
“大哥?你怎么了大哥?!”
红发杀马特勉强控制住微微颤抖的双腿,咬牙切齿道:“好!今天你们人多,老子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们等着!过两天我阿飞哥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哼哼,咱们走着瞧!”话音一顿,手指稍一犹移,定定指住了路绵,恶狠狠威胁道,“尤其是你!你敢抢老子女人的男人,你给老子走着瞧!”
路绵对这几个只会虚张声势的人已经彻底无话可说,随意点点头,“行,我等着,到时候指不定是谁被揍得哭爹喊娘。”转身拉起厉从善的手冷哼了一声,“无胆匪类,要有不服想打架的,随时奉陪,时间地点你们定!”
几个杀马特少年还在身后指天对地地发誓一定要给两人一点颜色瞧瞧,可两人却是充耳不闻,携手越走越远。
厉从善顺从跟在路绵身后,绕过办公楼快到操场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绵绵,我忽然想起来还要去一趟班主任那儿,你先回去上课吧。”他伸手把路绵垂下来的几缕头发别到耳后,微微笑了笑,低低说了一句,“绵绵,我也觉得有你在真好。”
路绵怔了怔,可能是厉从善此刻的眼神太过闪亮,如同天上的星子般,一闪一闪的简直要落入她的心里去,她有点不自在地别过脸不去看他。还没找到合适的话语,又听他开口说道:“你们班下节是体育课?我看到你的同桌了,就在操场那儿,你快去吧。”
“嗯…”路绵点点头,跑了两步又转头冲他笑,“厉二,我今晚去你家蹭饭。”
厉从善应了一声,直到路绵的背影融入人群之中看不清了,他才转身往红树林走。到了那儿,果然看见那几个红绿紫正蹲在原地准备抽烟。他并没有着急上前,就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双手抱胸,凤目微微眯起看着他们。
几个杀马特少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去而复返,点上烟吸了一口又施施然呼出烟圈,嘴巴里继续不干不净地在那骂骂咧咧。所以当红发杀马特突然被一股大力拽住衣领往旁边树丛里拖的时候,整个人都蒙圈了。倒是两个小弟先反应过来,伸手想要阻止,却被厉从善一个眼神钉在原地不敢动。
厉从善把红发杀马特拖进树丛后一甩手将他扔到地上,紧接着欺身而上一拳猛击他腹部,另一手则死死捂住他的嘴令他发不出任何叫声。红发杀马特一声闷哼,痛得整个身体蜷缩了起来,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满的不敢置信。
而厉从善并未就此停止,专挑人身体脆弱的地方下手,见他连哼都哼不出来了,揪起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而后屈膝在他肚子上重重顶了一记。接着他松开了手,红发杀马特晃晃悠悠地倒下,全程一声救命都喊不出口。
厉从善朝他笑了笑,他抬手解开袖口,“你以为就这样结束了吗?”笑意里又带了点遗憾,语气一沉:“来,我们好好谈谈。”
他身形飞速移动,手起手落,带着股吓人的狠劲。
“草!”

第3章

“听说了没有,今天有几个社会小青年在学校里斗殴被送警察局了。”
“听说了!听说了!那几个人纯属蛇精病吧,跑我们这儿约架来了!”
放学的时候有学生在小声议论,路绵经过的时候听了那么一耳朵,并没有在意。
两人回到家,没想到厉爸厉妈也不在,桌上做好的饭菜还尚有余温。旁边留着张纸条说是两人临时有事出门一趟,让厉从善自己热一热先吃,不用等他们回来。
路绵跪坐在沙发上,下巴抵着沙发背,盯着厉从善在厨房里热菜的背影。她又想到行军打仗的时候,厉从善很聪明,白天是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坐镇后方的军师,晚上则点着油灯照着地图一点点给她分析地理军情。她觉得自己的军功章应该分给他一大半,可是等大局已定,他不仅婉拒了皇帝加官进爵的赏赐,最后连人都跑得无影无踪了。
厉从善走出来的时候就见她一副目不转睛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她脑袋,“想什么呢,吃饭了。”
路绵的视线跟着他的背影晃动,突然有些气闷,开口问:“厉二,当年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厉从善正在摆碗筷的手势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怎么突然翻起旧账来了,不是说好了再也不提从前的事情。”话虽这么说着,可思及往事心中到底还是苦涩难忍,一时冲动啪得放下筷子,脱口而出,“你都要跟沈云开成亲了,我还能留在那儿碍你们的眼吗?”
“这…我是有苦衷的,不是故意要放你鸽子。”路绵讷讷,她回宫前与厉从善约定受册后便再不过问国事,同他一起游历河山,然而突如其来的一场赐婚却闹得二人险些就此割袍断义,她以为厉从善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气跑了。
“算了不说了。”厉从善叹了口气,也没指望她能突然开窍,“先过来吃饭。”
可路绵这次却像是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继续追问他,“我是在宫中遇害之后才来到这儿,你既然已经远走高飞…”她斟酌片刻,换了一种说法,“为什么也会来到这个世界?”你如此聪慧谨慎,最后到底是被谁所害?
而那边厉从善已经收起所有情绪,脸上看不出丁点异样,说:“不是告诉过你吗,我有一回在山上看日出,迷迷糊糊地从山顶掉下来,然后就挂了。”
路绵惊讶地瞪大眼睛,“厉二,你当真以为我是傻缺吗?”白了他一眼之后站了起来,“你不想说就不说吧,反正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厉从善不接话,只是看着她笑得纵容。
每次他露出这样的笑容,路绵就一丁点儿的脾气都没有了。
吃过晚饭,两人一起在房间里做作业。
路绵面前摊着张语文试卷,做到古诗赏析题的时候,看到上面写着“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她咬着笔杆子想,这个出题的老师肯定是个热爱小鲜肉的怪阿姨。又偷偷看了眼旁边专心致志做题的厉从善,乌黑柔软的头发,俊朗清秀的五官,白衬衫下轮廓隐约可见,袖子挽起露出一段结实的小臂。
她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有点儿口渴。
路绵出去倒了杯水咕嘟咕嘟灌进肚子里,又回到房间,认认真真地把古诗赏析题写完。
接下来又到了厉老师数学小讲堂时间,哪里不会教哪里,简直soeasy。
啊呸,这是不可能的!
经过一个半小时的摧残,路绵被函数公式几何图形折磨得头昏眼花,那头厉从善嘴巴一开一合还在讲着些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晕乎乎飘飘然只觉得好似自己下一刻即将飞升。她满是痛苦地想,她宁愿上十次战场也不愿意去解一道方程式。
当晚路绵离开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由内而外地受到了一次净化洗礼,整个人都升华了。她身残志坚地拖着残躯洗了个澡,然后一个猛子扎进被窝里,没过五分钟就呼呼大睡。
又过了片刻,路绵诡异地发现,自己似乎好像…开始做梦了?
梦中正杏花雨纷纷,她身着古烟纹碧霞罗衣,怔怔立于小庭深院。周围三面粉墙环护,碧竹挺拔郁郁葱葱,而视线穿过园中的垂花门楼,可见里头游廊曲折,两旁奇草仙藤苍翠。路绵沿着石子甬路而行,须臾之后,渐入佳境:但见亭台楼阁碧瓦重檐,池馆水榭清丽雅致,佳木茏葱,奇花锦簇,清风拂面,只觉异香扑鼻。
再往前看,一带清流,奇石点缀,白玉为栏,岸旁古柏阴阴下似有人影晃动。
路绵心下略有迟疑,然而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朝着池边渐行渐近。待离柏树几步开外,才看清树下藤椅上斜坐着一个锦衣男子,玉冠束发,撒扇遮面,十指骨节分明,相交覆于腰际。天青色袖袍自椅靠松松垂下,镶金的云边在团花间倾洒开来,自有一派潇洒恣意之情。
他脚旁假石上还搁着一根鱼竿,另又有放有鱼篓,应当是在此垂钓。
路绵一边感叹这个梦境实在太过真实,一边走过去想掀开男子面上撒扇,瞧瞧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刚伸出手去,斜倚着男子突然身形一动,紧接着响起道拽着长调懒懒散散的声音,带着点儿喑哑,“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动——”
路绵一个激灵,“活的啊!”
那声音听起来有点不高兴了,“子曰:非礼勿言——”
“一时口误,一时口误。”路绵讪讪地缩回手,头一回做个如此光怪陆离的梦,她有点兴奋。擦了擦鱼竿旁的另一块石头,撩起裙摆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手掌支着下巴仰起头,视线恰巧对上男子弧度优美的下颔,她问:“喂,这里是哪儿?你是谁啊?你住在这里吗?”
等了又等,男子方才慢条斯理地从口中蹦出两字,“我家。”
路绵环视四周陌生的环境,确定自己从没到过这样的地方,就又问他,“那你认得我吗?”
这回过了很久,男子仍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路绵本就不是长袖善舞之人,见对方不搭理自己,也就不问了。反正左右不过是个梦罢了,就算当前问得清清楚楚的,等她醒过来,说不定什么都不记得了。兴奋劲慢慢退却,她枯坐着有点百无聊赖,斜眼看了眼鱼篓,里头空荡荡的一条鱼都没有,心中不由暗暗嘲笑。
“钩上未置鱼饵。”男子像是能读懂路绵的心思,突然说道。
未等她反应过来,耳旁又是一声嗤笑,“愚昧无知。”
路绵愤愤不平,呲牙怒道:“骂谁呢你?!学没学过要讲文明懂礼貌啊!”
片刻寂静,男子又是轻声一笑,“没学过。倒是有人跟我说过,打嘴仗是最没劲的事儿,还不如抄家伙干个你死我活来得痛快。”
路绵怔了怔,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还没等她细想明白,男子倏然抬手,随意一挥长袖,笑声朗朗,“你该回去了。”
乌云蔽日,飞沙走石,天旋地转。
路绵睁开眼,天还未大亮,床头闹钟的指针掐的正好六点半。
徐姨一早就来了,正在厨房里煎鸡蛋做早餐。她听见外头有声响,回身正瞧见路绵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出来,故意探出头去看了看天,吃惊道:“哎哟,今儿这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怎么起得这么早?”
路绵其实很想告诉徐姨,因为自个儿做梦做到一半,结果被自己梦里的人给赶出来了,然后就醒了。话在嘴边翻来覆去滚了几回,她还是咽了回去,笑嘻嘻地溜须拍马,“还不是徐姨煎的蛋太香了,都把我饿醒了。”
徐姨听了果真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孩子,一大早的嘴巴跟抹了蜜似的。既然饿了赶紧去洗脸刷牙,一会儿就能吃了。”
路绵钻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凉水哗哗地往脸上扑,过了会儿感觉整个人清醒了许多。她心不在焉地开始刷牙,视线从格纹的天花板跳到鹅黄的浴帘,又从架上零碎的瓶瓶罐罐挪到映在面前镜子里一张心神不宁的脸。
而等她走出卫生间拐弯快到客厅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蹭蹭往后退,瞪大眼睛看着墙上的画。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觉这么不对劲了,这儿原本挂着一本日历,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这幅国画,画中园林景致俨然与昨晚梦中所见别无二样。
刚刚路过的时候路绵只是视线一扫而过,所以只是莫名觉得有点异样,可还没发现到底是哪儿不对。而现在仔细一看,又联想到昨晚梦境,她心中只觉惊悚。
徐姨见她久不出来,过来一看,乐呵呵地说:“怎么样,这幅画挂这好看吧?我早上整理储藏室的时候发现的,啧啧,这么好的画儿不挂起来太可惜了!”
路绵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魑魅魍魉,吓得险些喘不上气。
去学校的路上,路绵隐晦地跟厉从善描述了这件诡异的事情。
厉从善先是紧张摸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烧。”立马松了口气,“是不是你从前见过那副画,但是自己忘记了?而画里的场景留在你的潜意识中,所以才会做梦梦见。”
路绵肯定地摇头,“不可能,我从没见过这幅画。”又紧张兮兮地看看周围,脸色有点泛白,“厉二,你说…你说这世上难不成会有鬼怪?”
厉从善抿唇忍笑,“绵绵同学,我们要相信科学。”
路绵提着口气佯装镇定,“嗯,我当然不怕了。”接着又违心讲,“就算是碰到了,我也是一丁点不怕的!我不过就是担心你,万一鬼怪穿墙到你家里把你给吃了可怎么办?”
厉从善假模假样地笑了笑,“那你可得保护我。”
作为一个曾收获千人斩成就的将军,路绵应得十分痛快。
然而当夜她就被自个儿啪啪打脸。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巧小区停电,黑灯瞎火的吓得她瞪圆了眼睛不敢睡。
可就算如此,最后还是没能抵过睡意来袭。
昏昏沉沉又入旧梦之中。

第4章

去他妹的科学!
路绵左右看了看,瞧见不远处枝繁叶茂的桃树,跑过去选了根粗壮的枝干咔嚓一声干脆利落地折断。她拿在手上掂了掂,又硬又实,分量略有些沉手。接着握着树棍子气势汹汹地回到池边,表情十分冷静,“我不管你是妖怪还是鬼魅,但是如果你再缠着我,信不信我现在就一棍子送你去投胎。”天晓得她其实怕得心尖儿都在打颤。
锦衣男子依旧老姿势懒洋洋地斜靠着藤椅,面上覆着折扇,只一身外袍换成了绛红色,衬得露在外头的皮肤愈显苍白。
“你不要怕,其实我是个修行千年的狐狸精。”男子突然幽幽开口道,“我几次入你梦中,是因为几百年前你曾在我渡劫之时救我性命,如今我已得道成仙,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特意下凡来实现你的三个愿望。”
路绵点点头,“好。”面不改色,“那么我第一个愿望是希望你立马上天,第二个愿望是希望你立马赶紧上天,第三个愿望是希望你立马赶紧现在就给我上天!”
连周遭的空气都默默沉寂了片刻。
男子再次开口,语气略有些哀怨,“难道不应该是,第一希望能够看看我的长相,第二见我生得如此丰神毓秀之后便想要嫁与我为妻,第三可以同我一起长生不老长相厮守么?”
这回轮到路绵沉默了一会儿,“你死前是编剧吧?”还是专泼狗血那种。
男子微微侧脸,认真反问:“谁是编剧,他有我英俊吗?”
路绵见他面上折扇一晃即止,心里头有点遗憾又有点可惜,她还没见过真正的鬼长什么样子呢。她语速很快地回答他,“没有,你最英俊,现在可以回天上继续做你的神仙去了吧。”
男子却没有反应,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等了片刻,路绵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鱼篓,清了清嗓子,“我知道有些鬼呢,因为生前还有心愿没有完成,所以才迟迟不肯去投胎。我看你的样子也不像什么恶鬼,你要是有未了的心愿不如告诉我,要是我能帮上你,那就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男子一听这话倒是笑了,如泉水击石泠泠作响,“你又从哪儿看出来我不是个恶鬼?”
路绵吭哧半天,憋出一句毫无因果逻辑的话,“你…你不是说你长得英俊么。”而后又问了一句,“你天天在这儿钓鱼,是不是得从这池子里钓到鱼,你才能去转世投胎?”
“钓鱼?”男子陡然间直起身,折扇啪地掉落在地,他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突然间弯腰放声大笑。他笑得太过激烈,伸出手指去揩拭眼角溢出的泪花,宽幅长袖掩住了大半的面颊,连袖口的云纹都在随着他的笑声微微抖动。
“你且仔细看看,这鱼钩并未入水,亦未置钓饵,如何能够钓到鱼呢?”
男子垂下衣袖,真容缓缓显现:眉如墨画,眼如丹凤,下缀一颗泪痣生得风流多情。他似笑非笑看着路绵,半眯着眼的表情狡黠又无辜,“此池中鱼并非我池中鱼,绵绵,千百年来我等的…可一直是你这条大鱼。”
“是你?!”路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震惊得手中的树棍子都没握住,掉下去重重砸了一记脚背,又溜溜地滚到脚边。她一紧张就开始结巴,张着嘴磕巴了半天也说不出句囫囵话,“沈、沈云开?!”
而沈云开脸上的表情却很值得深思,犹疑不定中混杂着些如释重负,矛盾且复杂。但是他很快恢复笑容,朝路绵挥了挥手,说了句:“hello,好久不见。”接着俯下身,伸手轻轻环住她的肩膀很快就松开,笑道:“现在外面的人好像都这么打招呼。”
路绵僵硬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这次她是真的见了鬼了,还是个与时俱进的鬼。
沈云开也没了下文,负手而立,修长挺拔,的确当得起丰神毓秀四个字。
此时路绵的脑子里只有一团浆糊,她反复看野史书里有关大秦那一段记载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能见到沈云开的一天。现在她该说什么?难道要问他:你不仅因我而死,惨到最终死无全尸,你不恨我吗?为什么还要跟我sayhello?
然而沈云开看着她,一脸的情真意切,“绵绵,其实千百年来,前尘往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他一边收起鱼竿一边说,“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一直被困在这幅画里,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脑子还隐约存有关于你的些许记忆。虽然你的面容较之曾经稚嫩了些许,但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你,只是怕吓到你就没敢说。不过幸好,你也记得我。”
路绵听着他的话,思绪纷乱如麻,不敢接话又觉得不好沉默太久,于是看着他手上的鱼竿干巴巴蹦出一句:“不钓了啊?”
沈云开扭头冲她笑得心旌荡漾,“既然已经钓到,自然就不用再钓了。”
路绵避开他的视线,脑中闪过的却是另一双生漆点睛的明皎皎双眼。
她犹记得当日赐婚之后,沈云开在某个暮霭沉沉的傍晚求见,也是吊儿锒铛的笑容,却用无比认真的语气问她,“虽是皇上赐婚,可不知公主是否情愿?”
那时候路绵正满心苦恼厉从善的不告而别,只余下指甲盖大小的心力纠结此事,她念着父皇的谆谆嘱托,随口敷衍,“这是自然的。”眼角眉梢全然没有待嫁之女的娇羞期盼,有的只是茫然无措,心烦意乱以及莫名产生的对不可预知的未来的一丝惶恐。
沈云开沉默着,继而面上笑意微微漾开,视而有情,声音却像叹息,“臣,遵旨。”
路绵不太想去回忆两人曾有过的相处,究竟是怎样一幅画面,她一直刻意忽略有关沈云开的记忆。乃至于一直到在现在这个世界看到沈云开最终结局之后,才蓦然开始回想审视沈云开其人,愧疚夹杂着其他,心绪复杂地难以言喻。
沈云开将鱼竿放置妥当,回头见着路绵眉头紧拧,不大正经地玩笑道:“怎么是这副表情,难道是我的美貌更甚从前,让你震惊了吗?”说完他伸出手,欲抚平她眉间褶皱。
路绵僵硬许久的身体终于动了动,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别过脸,飞速后退了一步。
虽然只是小小一步,却已经足够让沈云开的笑容消失得彻彻底底,他神色不解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滞在半空的指尖,有些怀疑有些不解,“绵绵你怎么了?我们不是夫妻吗?还是说…你在怕我?”
路绵愕然,飞快地反驳,“不,我们并不是夫妻。”
这次轮到沈云开皱紧了眉,认真思索片刻,又仔细看看她表情,摇了摇头说:“不可能,这件事情我绝对不可能记错。”
“我没有必要骗你。”路绵放缓了语速,“可能是时间过了太久,你的记忆产生了偏差。”
沈云开沉默,他没有笑容的时候,眼角那颗泪痣看起来孤独又脆弱。他还是不相信,又问,“那么你来告诉我,你我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他身体微微前倾,凑近她,“不要试图用谎话来搪塞我,你明白的。”